第十章 情逝
2025-01-16  作者:沧浪客  来源:沧浪客作品集  点击:

  是夜,月上柳梢之时,忽有二人出现在瞿腊娜身前。
  那个年约五旬的精瘦汉子甚是陌生,但那个高大健壮的女子瞿腊娜倒是识得。
  黑力铁姑,曾被人倒吊在树上,正是鬼灵子和瞿腊娜将她解救下来的。
  此时见铁姑忽然出现,瞿腊娜甚觉不解,惑然道:“你们来干什么?”
  铁姑一指身旁之人,大咧咧地道:“这是我家夫君。江湖人称铁算子,姓田名归林的便是。”
  瞿腊娜淡然“哦”了一声。
  铁姑又道:“我家夫君可是鬼灵子陆小歪的三叔,至于我嘛,便是他的三婶了。”
  陡闻陆小歪之名,瞿腊娜的面容突然一变,呆呆地看着面前二人。
  铁算子田归林开口道:“论辈份,鬼灵子是老夫之侄,别人或许不知其下落,但我这做三叔的嘛,却知此时身在何处。”
  瞿腊娜美目圆睁,失声道:“你……你们真知道他……他……陆小歪在哪儿?!”
  铁姑高声道:“我若是不知,也在做他的三叔三婶了。”
  话音甫落,瞿腊娜早弹地而起,一把抓住铁姑衣袖,连声道:“走走走!咱们这便找陆小歪去,本姑娘倒要问问他,为何躲着不肯见我!”
  铁算子一使眼色,铁姑道了声“好”,拉着瞿腊娜径投西南,铁算子自然紧随其后。
  不一日,田归林、铁姑和瞿腊娜三人已抵达蜀中峨嵋山脚。
  瞿腊娜终日恍恍忽忽,竟不知已到了本派重地,只一个劲儿地问:“陆小歪是躲到这山上了么?”
  田归林心头感慨万端,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微点了点头。
  瞿腊娜连忙道:“那咱们快上去。”
  未等田归林和黑力铁姑开口,瞿腊娜早先行而上。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三人距万佛顶已不足百丈,忽有一个约二十四、五的尼姑率十数名峨嵋派弟子一溜儿地堵在距他们不到十丈远的地方。
  田归林一拉铁姑,收住脚步,抱拳高声道:“湖北柳家堡铁算子田归林及铁姑……”
  一语未了,早有数名峨媚弟子叽叽喳喳地嚷将起来——
  “咦?!是小师妹!”
  “小师妹回来啦!”
  却是瞿腊娜先奔到众师姐面前了。
  偏偏瞿腊娜似是不认识她们了,挨个儿看了众师姐一眼,茫然道:“陆小歪呢?他在哪儿?你们为何要将他藏起来?”
  为首那年约二十四、五的尼姑正是绝因师太的大弟子逸静,见状大是不解,道:“瞿师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瞿腊娜又看了众师姐一眼,忽然道:“你们一个也不是陆小歪,他们骗了我。”
  转头对后面的田归林和铁姑娇喝道:“你们为何要骟我?”
  言罢竟坐地呜呜哭了起来。
  峨嵋派众尼及俗家弟子俱是大惑不解,一时竟面面相觑。
  只有逸静知小师妹口中的陆小歪是指何人,当下冲十丈开外的田归林合什道:“阿弥陀佛,不知二位施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二位施主勿怪。”
  田归林和铁姑连忙奔近前来,铁姑也不还礼,直通通地道:“我和归林受人之托,将瞿姑娘送回你们峨嵋山,咱们并没骗她。纵有骗她之嫌,却也怪我二人不得,只因……”
  田归林连忙打断铁姑话头,作揖还礼道:“湖北柳家堡田归林及铁姑因事急而擅闯贵山,未及拜贴求见,尚请怨罪。”
  逸静看看瞿腊娜,依旧合什道:“田三侠之名,贫尼曾听家师说过,却不知田三侠此番驾临敝刹有何贵干?阿弥陀佛。”
  铁姑抢着道:“便是送瞿姑娘还给你了,方才我已说过了,怎的你的记性这般差。”
  田归林沉着脸喝道:“铁姑!”
  铁姑一愣,惑然道:“怎么?”
  田归林道:“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铁姑道:“好当然好,只要是相公你的话,奴家自然句句都听,但她们……”
  田归林“哼”了一声,铁姑连忙打住话头,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田归林又冲这边一揖,道:“我家娘子生性直鲁,不会说话,还请各位师太匆怪。”
  铁姑正想问他凭什么说她不会说话,却听田归林稍顿又道:“个中原委曲折甚多,在下欲拜见贵派掌门绝因师太前辈,不知——”
  瞿腊娜忽然截口道:“绝因师太?你说的是谁?是绝因师太将陆小歪藏起来了么?”
  逸静闻言大惊,刚道得“师妹”两字,忽从山顶传来一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原来是田三侠贤伉丽到了,贫尼有失远迎,尚请二位施主勿怪,阿弥陀佛。逸闲、逸清,你们照顾好腊娜。逸静,快请田三侠贤伉丽上来,阿弥陀佛。”
  峨嵋派中有此功力者,自然是当今掌门绝因师太无疑了。
  逸静恭恭敬地应了声“是”,又转身朝田归林夫妇合什道:“二位施主请随贫尼去见家师。”
  言罢施展轻功,率先而行。
  田归林见虽山势陡艄,逸静大袖飘飘,越级而上,若行云流水,不禁大是惊佩,暗忖道:峨嵋派得以名列江湖四大门派,端非浪得虚名,观这逸静师太不过二十四五年纪,轻身功夫竟不在我铁算子之下,且峨嵋派仗以成名的并非轻功,而是一套独门剑法,若凭真实功夫比划,只怕我这老江湖也不是她对手。
  心有所思,脚下却不敢丝毫放慢,当下施出平生修为,紧随逸静而上。
  铁姑虽天生神力,轻功却是不及,幸得她人高腿长,一步跨越三级石阶,倒也没被拉下多远。
  少顷,三人已至峰顶,绝因师太早在自己的练功密室门口合十相迎。双方见过礼后,四人同入密室之中。
  甫一坐定,铁姑便道:“老师太,我和归林将瞿姑娘骗回峨嵋山,那也叫做迫不得已,这一节你可要记住了。”
  田归林大皱眉头,却见宝相庄严的绝因师太微微一笑,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看着他缓缓道:“田施主,小徒似乎……阿弥陀佛,敢问姚大侠高足陆小施主因何未能同来?”
  田归林连忙道:“蒙师太动问,鬼灵子他……他……”
  当下将鬼灵子如何为救独孤樵性命而自戕,瞿腊娜如何因此而痴迷,他和铁姑又如何受一蒙面人所托,说知鬼灵子下落而将瞿腊娜骗回峨嵋山来……等等诸般细节,一字不漏地道了出来。
  绝因师太沉思良久,才道:“鬼灵子和金童打赌,与鬼灵子自戕之事,是阁下亲眼目睹的么?”
  田归林摇头道:“在下并未亲见,是那蒙面人转告的。”
  “那蒙面人当时在场?”
  “不。但据那蒙面人说,是令徒清醒时亲口说的。”
  “那蒙面人识得小徒?”
  “是的。”
  “若贫尼所料不差,田三侠也识得那蒙面人?”
  “是的,但愚夫妇已发誓决不泄漏其身份,还请师太鉴谅。”
  绝因师太点点头,忽然道:“是那蒙面人救了小徒一命?”
  铁姑大惊道:“师太你……你怎知道?”
  绝因师太淡然道:“物极必反,柔极则刚,鬼灵子既已身亡,腊娜她……唉,知徒莫如师,小徒终是堪不破红尘了。阿弥陀佛,若非那蒙面人救她一命,小徒又怎会有清醒之时。”
  铁姑由衷敬佩道:“师太真乃神人,瞿姑娘确曾择剑自刎,是那蒙面人以掌风震偏她剑锋,只划破了肩头,才使瞿姑娘清醒了一会儿的。”
  田归林连忙道:“那蒙面人之所以将此事道出,只是怕愚夫妇疏忽大意,沿途中瞿姑娘再出意外,此外并无它意,这一点在下可以性命担保。”
  绝因师太又微微一笑,暗忖道:施恩而不图报,且田归林又急于替那蒙面人证明这一点,可见那人与柳家堡大有关联,莫非那人竟是……
  正思忖间,却听铁姑又道:“实不瞒师太说,这一路上,我和归林都将瞿姑娘的长剑收藏了,直到峨嵋山下才还给她的。”
  绝因师太颔首道:“多谢贤伉俪了,敢请二位施主多盘桓几日,也好让敝派上下聊表谢意。”
  田归林连忙道:“师太雅意,愚夫妇岂敢不遵,无奈愚夫妇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有负贵派盛意,还望师太海涵。”
  言罢起身,长揖到地。
  绝因师太合什还礼,令逸静送田归林夫妇下山,并无虚礼俗套,实只有得道高人方能为之。
  待逸静从山下归来,绝因师太也只淡淡地道:“去传为师的话,让你黄师妹和谭师妹去照看腊娜。”
  逸静奇道:“师父,不是已有逸闲逸静两位师妹照看小师妹了么?”
  绝因师太轻叹一声。
  逸静道了声“是”,正欲出门,却听师父又道:“凡本派落发弟子,均不可见小师妹。”
  “是,师父。”
  “让黄雯和谭露每日来向为师禀报腊娜情状。”
  “是。”
  自此连续三日,两名俗家弟子黄斐和谭露早晚各来一次,每次禀报的都只是这样一句话:“师父,小师妹问咱们将陆小歪藏到哪儿去?”
  绝因师太也只回答一句:“好好照看腊娜。”
  然后合什不停的念“阿弥陀佛。”
  第四日,绝因师太召集本派所有俗尼弟子,传下令谕:逸静暂时执掌峨嵋派门户,并由逸静、逸闲、逸清、黄雯和谭露五人督促本派弟子勤练武功!
  众弟子肃然接令。
  次日,绝因师太带着依旧朦然痴迷的关门弟子瞿腊娜下了峨嵋山。
  正午时分,独孤樵背靠一户农家小院的木门静静坐着。
  被瞿腊娜两记耳光打肿的双颊,此时早已复原如初。
  但因终日餐风露宿,他的衣衫早是褴楼不堪。
  他既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更不知将往何处去。
  只是他觉得这样静静的坐着很舒服。
  忽闻“吱呀”一声,木门开了,独孤樵毫无提防,一个筋斗倒翻进去。
  接着是一声惊叫。
  惊叫声是一个身负背篓的少女发出的。
  独孤樵倒是一声未吭,侧身坐在地上,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茫然不解地看着那少女。
  那少女年约十五、六岁,一袭粗布衣衫,一声惊叫之后,也木愣愣地看着独孤樵。
  屋内传来一声咳嗽,接着又传来嘶哑虚弱之声:“阿香,出什么事了?”
  名叫阿香的农家少女结结巴巴地道:“人……是一个人。”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从内屋走出来,扶住门框,喘了几口气,见状轻叹一声,道:“这年头,大家都活得不容易,阿香,你将灶头上那馍馍给他,让他去了吧。”
  阿香急道:“爹爹,那可是留给你老人家晌午吃的……”
  老者道:“去拿吧,看他样子,只怕有多日未进食了。唉——”
  阿香气鼓鼓地回身进屋。
  独孤樵站起来,茫茫然便欲出门,却被那老者叫住:“小哥儿且请留步。”
  独孤樵道:“你是在叫我么?”
  老者道:“人穷而志不短,难得。咳咳!小哥儿可否进屋一叙?”
  独孤樵既未点头也未摇头,随那老者进了内屋。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床一凳。床上辅着一床旧席子和一块破毡子,凳是长条凳。
  老者坐在床上,用破毡子裹着肩头,示意独孤樵坐在长凳上,屋内弥漫奇特的草药气味。
  阿香拿着一块馍馍进来,瞪了独孤樵一眼,才气鼓鼓地递过去,没好气地道:“给!”
  独孤樵茫然接过,却没送入口中。
  老者道:“阿香,今日采桑换的钱,别再给爹抓药了,沽一斤酒,再多换二两面粉回来……”
  阿香急道:“爹爹!”
  老者叹口气,从床上摸出个布包,解开一层又一层之后,露出一只银镯子,道:“这只镯子,是你娘留给你做嫁妆的,拿到镇上将它当了,割两斤肉回来……”
  阿香大哭道:“不!爹爹!”
  老者道:“爹爹无能,对不起你九泉之下的娘亲,但……唉,阿香,你就听爹爹一句话,行吗?”
  阿香早已泣不成声,接过银镯子,使劲儿点了点头。
  老者轻轻抚摸女儿头发,老脸竟露出一丝儿笑容,柔声道:“去吧。”
  待阿香离去之后,老者才对独孤樵道:“阿香她命苦啊,她一出人世,娘亲就死了,是我把她拉扯大的。”
  独孤樵静静听着。
  老者又道:“老朽贱姓何,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独孤樵道:“我叫独孤樵。”
  “原来是独孤公子,恕老朽冒味,敢问公子贵庚,是否曾有婚配?”
  独孤樵想了又想,终是不明所问,只得茫然摇头。
  老者面上微露喜色,又道:“独孤公,敢问阁下家居何处,令尊令堂大人——”
  独孤樵道:“我不知道。”
  老者一愣,忽然看着独孤樵。
  独孤樵又道:“我真的不知道家在哪儿,也从不知爹娘是谁。”
  老者轻叹一声,道:“唉,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稍顿又自顾道:“先前还好些,老朽和闺女二人采桑摘藕,日子还勉强能过得下去,自从三年前老朽不幸落了这身痨病,唉……老朽今年才四十七岁,倒像是七旬老者了,我闺女虽出身贫苦,但人倒也本份善良。老朽自知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这也是天数,只是老朽放心不下阿香,她……唉!”
  一叹之后,定定看着独孤樵。
  独孤樵也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良久,老者才道:“若阿香她终身有靠,老朽便死而瞑目了。”
  独孤樵“哦”了一声,竟又更无多言。
  见独孤樵一副惑然不解之色,老者微觉失望:若将女儿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傻瓜,也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阿香她娘了。
  随即又暗忖道:我何家三代单传,若在我这一代断了烟火,却又怎对得起列代祖宗!
  忖罢道:“若独孤公子不弃,便在这寒屋里住下如何?”
  独孤樵道:“好吧。”
  这般淡然作答,倒象是颇为勉强似的。
  当晚有酒、有肉、有馍馍,对如此贫寒之家来说,无异于过大年了,但独孤樵既不饮酒,馍馍和肉在他口里又恰似嚼蜡,倒使何氏父女大惑不解。
  饭后独孤樵倒地便睡,不多时已鼾声阵阵,何氏父女面面相觑。
  时至戊时,何姓老者对女儿道:“阿香,依为父观相,此子大非常人。”
  阿香“哼”了一声,道:“一个叫化子,还是个傻瓜,明日将他打发走也就是了。”
  何姓老者道:“阿香,你年纪也不小了,为父又是这般……
  唉。为父,想多留他盘桓几日。”
  阿香道:“爹爹既这般说,让他多住几日自也无妨,只是咱们自己的生计都……”
  “看今日之状,他对吃什么并不在意。午间为父询问过他,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是个苦命之人啊。只要人本份,能吃苦,过日子嘛,憨点傻点也没啥。”
  阿香垂下头,不再吭声。
  何姓老者续道:“只不知他一个乞讨要饭的,背上却背着那白布套儿作甚,阿香,你去将它解了下来,看里面包的却是何物。”
  阿香依言将独孤樵翻了个身,解下那细长的白布套,打开一看,却是一柄松纹木剑。
  父女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大觉惑然。
  待阿香将木剑包了,系回独孤樵身上,又将他身体侧过来时,忽从他怀甲掉出一封厚厚的书柬来。
  捡起一看,书柬上既无落款也无收阅之人,却又用火漆封的严严实实。
  何氏父女更是大觉奇异。
  良久,何姓老者才道:“时光已不早了,阿香你去歇息吧,待明日为父再细细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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