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耸立天姥山巨影,已然掩映可见。莹儿轻轻道:“到了!”
葛衣人掐指一算,笑道:“咱到得早几天,也罢,好让我等先料理桑龙姑遗下房舍,以待赤城门人到来。”
随着攀登山路,自北往南,投向精舍所在之处面来。
到得那儿,但见一派荒凉,触目凄凉,缘自桑龙姑死后,她的遗孤移居宝岛以还,这儿已乏人打理收拾了。
葛衣人领下众人,因陋就简,略事修葺洁净剩下来的三栋房子,然后自与镜湖老人及门人住下一栋,另一栋则给南氏诸孤作居停之所。
各事料理停当,吃过夜饭,长幼毕集于葛衣人所居的房舍堂中,闲话各事。葛衣人问起剑魔受伤详情,镜湖老人始慢慢地把它说出。
话说当日宝岛之会既散,群雄各自离去,那一次武林大聚会,虽已了结许多过节,但都是南家三位长辈自己恩怨,对于外人赤城天姥两派比武的事,仍悬而未决。因是之故,剑魔乃有与葛衣人史三娘相约之事,相约即停当,剑魔心中怏怏,带了妻子眇目妇与徒儿秦九凝,下船扬帆,遄归师门去了。
剑魔在宝岛时早已耳闻师傅赤城老人遇害的事,返回赤城后第一件事,便是率妻子徒弟,找着老人新墓,在墓前哭拜一番,惟人死不能复生,三人怆然莫禁,痛哭失声,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节哀顺变了。
拜祭过后,乃黯然返抵修为之所。匆匆又过三天。这天晨熹初曙,秦九凝依倒在精舍通往山门外的旷场上演习技业。
但见她绰剑在手,自一柱擎天使起,一招紧接一招,一时间雷声贯耳,白练如虹,端的威力无穷,凌厉难匹。
要知秦九凝这孩子的奔雷剑招,乃出自老人亲授,比诸乃师辛源鸣尤要精妙,只是火候功力稍差而已。
练到酣处,厉雷声声,宛如天崩,剑气如霜,化作团团银光,竟已分不清人剑所在了。
陡然间,但听得一声长叹过后,继之有人厉声吆喝。那声音,深邃有劲,直迫雷厉,钻入秦九凝耳鼓之内。秦九凝一听便知是谁在吆喝,不由愕然住手,“江海凝光”,倏地收式,急转头一顾,果然见师傅辛源鸣半截残躯,悬于不远之处一株槐之上,头下脚上,浑身摆动,摇摇曳曳,状似甚为恼怒。
秦九凝莫名其妙,只好楞楞呆着,她也深知师傅性情乖僻,发脾气从不问有无情由。一向每遇师傅发怒,她总不声不响,如木头人似地,因为剑魔在雷霆大发时是不许人随便发问的。
剑魔在树桠上暴嚷了一阵,突然身子一曲,在半空里打了一个跟斗,跳下地来坐着,态度似乎已没有方才那般爆栗,定眼盯了秦九凝一下,翘翘下巴,叫道:“九凝,别练这劳什子了,练也是无益。”
话声才落,但听一把苍沉的妇人声音叫道:“源鸣,你在说什么,怎地阻止九凝练功!”
声到人到,奔到跟前的正是剑魔妻子,那身材高大魁梧的眇目妇人。剑魔切齿应道:“都是我赤城派倒楣,师傅生前先受桑龙姑那贱人之害,弄成残废,继受长白阴阳门二怪所伤,致身归道山,说来说去,都与龙形门有关,桑龙姑是龙形门的什么人,不消提了。那两个老怪物,乃是史三娘的前辈,既属阴阳门的人,便是我赤城仇人,她是龙形门的什么人,也不必说。数月之后,端午比武,本是个一鼓歼灭龙形门的好机会,可惜我奔雷剑虽厉害,却难胜史三娘那贱人的混元一气功,再说,龙形门那几个小畜牲也端的不凡,南雍、南芝兄妹,修习紫府技业有年,凭九凝这孩子现在身手,要胜她们乃是梦想,即我夫妇出手,有史三娘在场,也是白费心机!”
剑魔此人,心性未改,报仇杀人之念,兀未去怀。他的妻子与他一鼻出气,秉性不移,听了丈夫的话,略一沉吟道:“老不死你的顾虑倒不差,照说端午日正是咱赤城了结过节的好机会,就是碍于史三娘那婆娘,恐怕希望要落空了。”
剑魔想了一想,又道:“纵使我们不想把对方几个小畜牲毁了,也得打胜对方,才有光彩,我真担心,以九凝一人之力,绝非南家四兄妹的敌手,有约在先,我们又不能插入助拳!”
夫妻俩一番对白,听得秦九凝心中酸楚起来,这孩子虽在师门长受冷漠教养,惟自识方洪后,出道以来,本性已渐恢复。对于赤城天姥二派的过节,知之亦详。她心下自忖道:“所有梁子都结在桑龙姑一人身上,今桑龙姑已然知错自杀,人既死了,一了百了,干下一辈甚事?要后人永远仇恨下去么?”
难怪秦九凝对她师傅奶奶不满,以剑魔行径也当真乖谬绝伦,且门户成见委实太深了。
秦九凝目孕泪光,颤声问道:“师傅奶奶,咱们不能寻求一个和平的办法来与龙形门解决这宗梁子么?”
眇目妇没有答话,剑魔略睨秦九凝一眼,不由颜色一变,问道:“咦,你好好地怎生哭了?”
秦九凝心下一震,应道:“没有什么,徒儿只缘想起南家遗孤,怅触心事。唉,师傅,前恶在他们的娘桑龙姑身上,今桑老前辈已死,俗语说得好,罪不及妻孥,后人何辜,我想,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好了!”
剑魔浓眉一挑,冷冷地哼了一声,叫道:“好丫头,你反了啦,你入我门以来,为师教导你些什么来,哈,胆敢怜悯起与本门有血海深仇的外人来啦!”
一转腔,陡然吼道:“若不看在比武之期已近,为师不把你毁了才怪呢,你怅触了什么心事,你说!”
眇目妇心头也是火起,帮腔大喝道:“小贱人,你敢违背师训!”
要知秦九凝自入师门以还,除赤城老人对她尚有些儿暖意,但九凝年中不过见到祖师一两次而已,其余悠长岁月,都随侍这对孤僻无伦的夫妇身畔,剑魔夫妇立志要培养秦九凝冰冷性格,以备未来应对大敌,故从小便予以冷漠颜色,这情形,秦九凝本已习惯了,不料今日性情大异往昔,竟是动了情感,而且思念起身世,这怎不令剑魔夫妇暴怒如雷呢?
是以声声咄迫,秦九凝骤受师傅奶奶叱责,却是毫不惧色,朗声应道:“徒儿幼失怙恃,尚有师傅奶奶呵护,南家遗孤,父母惨死宝岛,人所共见,也是无父无母的人了,与徒儿一般苦,现下,师傅奶奶全不谅恕,犹迫之唯恐不力,此岂仁者所为?”
剑魔一听,陡然桀桀怪笑起来,笑声方落,运掌如风,一长身便已到得秦九凝跟前,猛地喝道:“小畜牲,为师把你废了干净!”
一伸掌便待朝秦九凝天灵盖砸下,秦九凝紧闭双眸,不躲不闪,竟是从容就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耳畔一阵风响,又听得师傅哟地大叫一声,似是有人从旁阻挡。急展眼,果见剑魔已倒退丈余,身前站着的乃是奶奶,显然师傅刚才那一掌是给奶奶化解了,自己才免此天灵开花,惨死在当场之厄。
这时,但见眇目妇朝着剑魔瞪眼大骂道:“老不死,干吗这般卤莽,二十年来心血,想要白费?也不想想,强敌当前,杀了这贱人将来叫谁去和龙形门那些小子比武?”
剑魔哈哈笑道:“似此逆徒,留也何益,反正未来这场比量,咱赤城是栽定了,比与不比,有什么相干?”
眇目妇连连跺足,叫道:“栽定了也得比,咱赤城门是武林名门,怎能说话不算,你杀了小丫头,就没人啦,难道你有脸亲自插手么?”
剑魔想了一想道:“哈,咱又不单是一个秦九凝的徒弟,还有个方洪,小贱人即使死了,我自会到江湖上去把方洪那孩子找来,有什么可虑!”
剑魔一言惊醒梦中人,眇目妇多日来因心事重重,已然忘掉了方洪,给她丈夫一说,这才忆起这个不告出走的不肖门人来。
当下,但听眇目妇憬然叫道:“对啊,那小畜牲自擅离宝岛以后,竟是消息渺然,要找他可也不易,嗯,老不死,即使找到方洪,你能预料可操胜券了么?”
剑魔冷笑道:“我早就不预备操胜券啦,有了方洪,总算可替本门塞职,杀了这小贱人就无妨碍啦!”
陡然间,眇目妇单眼一睁,棱光登时激溢,喝道:“不成,小贱人虽有不是,却罪不致死。哼,当年你的行事,若非爹爹宽仁,早不把你杀了,你也不想一想,小贱人的过错,会比当年的你大吗?”
剑魔默然不语,眇目妇续道:“这丫头万万杀不得,待事情了结,老娘自有主意,我想,找到了方洪,与九凝联手合斗南家四个小畜牲,纵不能取胜,或许可以找个平手。老不死,你难道不知奔雷剑双剑合璧的威力么?”
剑魔颔首道:“我怎会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起那小子,哼,那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事情了结,好歹和小贱人一般,给他些苦受才是。”
眇目妇冷冷道:“这个老娘自有计较。只是海阔天空,又不知那小子躲在何处,找起来又不容易,况且比武之期已近,到哪儿寻觅去好?”
剑魔冷冷笑道:“槽婆子,老夫如无主意,哪敢信口开河,说要去找方洪?”
眇目妇心下一动,喜道:“当真么,你知方洪跑到什么地方去?”
剑魔把脑袋一摆,说道:“近日在江湖上,我就曾听人说过,有一双少年在天姥山南合斗一个枯瘦道士,照那江湖客说,那枯瘦道人的模样,正是本门大仇人赤炼那狗道,一双少年和他拼斗时,使的技业,哈,糟婆子,你猜猜看,是什么武功?”
还没有等眇目妇回话,剑魔已自一口气说下去道:“赫然是本门的奔雷神剑。听说在一双少年凌厉的打击下,赤炼狗道果然不敌逃去,后来,天姥之上又来了几个人,依那人描述形状,必是史三娘、苗金凤、玉箫郎君三人无疑,听说全朝西北方面跑去。哈,那一双少年不是有方洪在内,还有谁来。当日各人还道那小子投海自杀了,我已不相信,今天果然现出踪迹,既然曾在江湖露脸,老夫就不难把他寻到了。”
眇目妇皱眉道:“那小子出现也不过昙花一现而已,你怎知道他的方向?”
剑魔笑道:“我料他必至莽苍,找赤炼狗盗去!”
这一猜倒不错,方洪果然曾到莽苍。眇目妇也恍然叫道:“对了,赤炼恶贼巢穴正是在莽苍山上,老不死倒有见地。事不宜迟,既知方洪踪迹,好歹明天我们便赶道前赴莽苍一查!”
夫妻计议停当,剑魔已不再为难九凝,自回歇宿之处。
翌日天才大白,赤城山一派夫妇徒弟三人,结伴下山,迳取道莽苍山而来。
赤城山在浙东海滨,与莽苍山相距颇遥,约在数百里之谱,以赤城派师徒三人脚程,非逾旬日,休想赶达。
三人饥餐渴饮,夜宿晓发,行非一日,已然进入西北地界。时届暮春,天气乍暖还寒,途道积雪未消,大地茫茫银白,正是春寒料峭时际。
剑魔领了妻子徒儿,冒着风寒,踏雪前进,西北地方贫瘠,哪有江浙两地富裕繁华,是以触目处尽是荒凉景象,走到这一天,莽苍庞然山影,已然遥遥可眺,时当日落,昏暮已临,而所过之处,皆是荒山野岭,既无市集,又乏人家,似此酷寒,霜飞雪舞,若迫得要野宿一宵,乃是苦事了。
眇目妇望一望远山晚霞,开口道:“源鸣这一带你可曾走过,前面有打尖落宿之处么?”
这老妇显然也惧受春寒所苦,乃有此一问。剑魔听了她妻子的话,双眉一斗,摇摇头道:“这鬼地方我才不来呢,那会走过。唉,就因咱太心急贪赶路程,所以错了宿头,乘着天色未晚,加快脚程,且看看前边可有落宿处!”
陡然间,秦九凝一长身,跃上一株高约十余丈的梧桐树上,同时口里叫道:“师傅休息,待徒儿上去看看前面可有人家!”
眇目妇与剑魔二人,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这丫头果然机伶。”
要知如前途有市集人家,时当黄昏,正值做饭时刻,必有炊烟袅袅升起。秦九凝在树巅上遥眺了好半晌,忽地面现疑诧之色,欲言犹止,望了又望。
剑魔半截残躯坐歇地上,见了这情形不由问道:“九凝,瞧到什么,依为师看来,这儿层峰重叠,千峦集结,全是漠漠荒岭,哪会有什么人家?”
却听在树巅上的九凝叫道:“人家的炊烟可瞧不到,不过在里许外却有火光熊熊,不知是不是野火焚山!”
剑魔一听,心念怦动,身子一缩,已然弹上半空,悬挂在他的徒儿秦九凝身畔,帮同眺望。久久没有做声,在树底下的眇目妇已等得不耐烦,催问道:“什么火光,源鸣,看清楚了没有?”
剑魔目注远方,口中答道:“好怪,看去不像野火焚山,因为那火势凝结不动,并无蔓延之势。”
眇目妇焦急地道:“别管它什么火,只有里许路程,好歹赶去看个明白便是!”
当下,剑魔秦九凝先后跳下树来,偕同眇目妇往前便赶,里许路程,自然转眼便到。待得走近,哪是什么野火,原来是三条汉子,折枝伐木焚烧,一边取暖,一边把猎来的野兽,就火中烧烤进食,看这三个行客打扮,分明是江湖中人物,剑魔等放慢脚步,双目只顾盯向那三个汉子,看了又看,却是从未见过。
那三个江湖行客,自顾取暖烤肉,边烤边吃,吃得津津有味,宛如不知有人到来,连眼尾也不瞧剑魔师徒半眼,剑魔一向托大,见这情形,心头之气,不禁往上直冒,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暮昏近晚在这儿干什么,料也不是好人!”
好个卤莽的剑魔,竟是出口伤人,三汉子几曾受人如此奚落,其中两人已倏地直身站起,只有一人端坐不动。
一站起的两人齐齐回首一顾,皱眉道:“哪来的野汉子,说话怎全不顾道理,咱哥儿在此避避风雪,用得你这家伙来管!”
剑魔高傲自大惯了,哪容当前两人顶撞,半截身子便待往空弹出,同时双掌一错,呼的一声,已然打出。
在他身子欲动未动之际,已给他的妻子眇目妇一把抓住,弹不出去。
他略一挣扎,睁目喝道:“糟婆子,你干什么?”
眇目妇低叱道:“休要造次,咱赤城不宜多结仇怨,先问清楚是什么人再作道理!”
剑魔无奈,只好颓然坐到地上,一双眼儿,仍是愤然恶视。显然对方的两个汉子,涵养比剑魔好得多了,见他那副择人而噬,凶得不可名状的神气,好笑起来,自顾哈哈地笑个不停,笑个直不了腰肢。
眇目妇倒有耐性,等得两人笑罢,才一拱手,客气地问道:“三位英雄高姓大名,是哪一路的朋友,但请赐教,休要伤了和气。”
两人相顾一笑,其中一个年约三十几岁汉子,指指他的同伴道:“你这婆子倒是讲理的人,咱也不怕告诉你来历,在下姓边名强,他是咱的二师兄冷霜,嗯,还有,坐在火堆里那一位是咱大师兄耿仲谋,我兄弟不过路过此处,找不到宿头,才在这儿焚火取暖,却要那位贤兄来管,当真笑话,敢问女英雄又是哪条线上的人物?”
冷霜与边强乃是八骏中人,出道不久,且一向在关外混,足迹未履中土,眇目妇自是未曾耳闻,听了话单眼不由连连闪动,正待说话。陡听坐在地上的剑魔哇哇大叫道:“我道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原来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嘿嘿,竟敢目中无人,不把老夫放在眼底。”
一翻身,便又想上前攻打冷边两人。眇目妇忙又喝道:“别动,我早就告诉你,不宜多结仇怨,你恁地硬要闯祸!”
剑魔对妻子一向忌惮,听了吆叱,又把上冒的气硬生生地抑压下去,坐在地上尽瞪眼。但听眇目妇又问道:“三位英雄定是技出名门了,敢问师承法讳?”
本来,以八骏三雄的年纪,都不过三十左右,比剑魔夫妇尚要轻上十来年,亮出万儿,又是陌生从未听过,眇目妇哪会瞧得起他们,以礼相对,只缘适才剑魔发掌,以他功力之厚,劲力凌厉不凡,但都给两汉子在轻描淡写下躲了过去,是以不由引起眇目妇的注意,尤其是那叫大师哥的耿仲谋,一直坐在火旁,大嚼烤肉,半句话也没搭腔,神态倨傲十分,眇目妇粗中有细,不敢冒失造次。
冷、边两人齐声傲然道:“你要问咱师门,哈,就告诉你吧,咱是……”
话声未落,只见坐在火堆旁边的耿仲谋突然低低喝道:“二弟、三弟,休要胡说八道!”
这叱喝之声,一钻进剑魔夫妇二人耳中,心头不由齐齐大震,要知耿仲谋所发出的声音,乃用释家正宗“狮子吼”的真力传到,声虽微而铿锵不散,宛如贴耳吼叫一般,这种功力,剑魔夫妇虽也可以达到,但以耿仲谋的年纪修为,剑魔夫妇哪得不惊?
耿仲谋随声挪身站起,到大伙中来,冷笑道:“这位女英雄,你还没告诉咱哥儿来历呢,怎地要查起咱师承门派来呢?”
竟是目空一切,傲慢无礼,眇目妇的性子本来也不大好,所以会一再忍耐原因,是由于与龙形门比武之期迫近,寻方洪办正事要紧,不欲多惹事端,不料今天遇上了这三个狂慢自大之徒,心中怎生忍受得下,她犹以前辈自居呢。
只听得眇目妇冷哼一声,说道:“好啊,你这小辈倒要问起老娘的来历啦。”
一旋头,蓦地对秦九凝呼了一声道:“九凝,亮出本门技业来,教这位英雄见识见识,便可知咱夫妇的来历了。”
秦九凝低低应了一下,银蛇剑刷地出鞘,登时闪出一泓银光。此时天已渐黑,益显出那泓银光更是明亮耀目。
银蛇剑一亮出,耿仲谋嘻嘻哂笑,连称好剑,揄揶道:“可惜我耿仲谋生平不使剑,只用刀,要是一口宝刀,我倒要向这位姑娘借来一用!”
不只态度狂妄,且口出狂言,这句话把秦九凝也激得恼了,绰手宝剑陡地一竖,身形乍长,已然飘到耿仲谋跟前,娇声叱道:“好无礼的狂徒,敢小觑你家姑娘,敢和我比量一场么!”
耿仲谋呵呵朗笑,道:“在下正要看姑娘家数,你的师娘不是要你使出技业,教我见识,见识么!”
说着,两袖一拂,又叫道:“无论怎般说,在下总是姑娘前辈,和你过招喂式,自是不能使用利器,在下就用这双破袖子来领教高明了!”
秦九凝犹未答话,只见眇目妇与剑魔闻言一怔,心中同时腾起了困惑,想道:“这汉子也是以袖作武器?”
要知天下以袖做武器的门户委实不多,他夫妻俩也知除去紫府门的八手神袖与玉箫郎君的流云袖外,更无别人。大抵耿鹤翔已死,断玉袖失传已久,是以剑魔夫妻一时倒没想到。
正寻思间,已听得秦九凝叫道:“你既自讨辱,怪不得姑娘了。也罢,你准备好,姑娘剑招来了!”
秦九凝语声才落,手中银蛇已然一扬,亮出家数竟是奔雷剑的起手式“一柱擎天”。剑发声震,已然轰雷疾腾,穿贯双耳。
这时候秦九凝的武功火候,当非昔年在赤城山可比,是以才使出第一式,已不是隐闻雷鸣,发自中天,而是如骤逢霹雳,惊天动地了。
但看对方,面色虽略带诧异,却是神态悠闲,像是面对这身怀神剑绝技的姑娘,毫不忌惮。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秦九凝手中剑斜斜一拖,白光如练,一柱擎天一变而为起凤腾蛟,猛地削到对方身上。
空中雷鸣益厉,只觉白茫茫一团剑气,挟着凛凛寒光,展眼之间,已经掠到。耿仲谋好整以暇,微噫一声,脚下不动,身形已转,轻飘飘便自一团剑气中穿过了,似此凌厉绝伦的剑招,竟是没奈他何。
秦九凝心中大震,其意更急,手中剑不敢怠慢,“七巧飞星”,“龙腾六合”,“八方风雨”,一连已使下三招,招招狠辣,可是不知对方怎生避过,竟连他的衣袖也没沾着。
显然对方是有意考核秦九凝剑术,是以只顾闪避,并不出手,倒有点像同门喂招之概。
不只秦九凝大为惊恐,剑魔夫妇也自失色,他俩委实揣料不到,这汉子年纪轻轻,武技竟如此出神入化,一向倚为师门至宝的奔雷神剑,在此人眼中,却如儿戏,自己门派已给对方尽窥了去,人家是何师承,尚不知道,只觉耿仲谋身法诧异,轻功妙绝。剑魔夫妇哪里知道耿仲谋这般轻功造诣,也正出自紫府的迷踪步。要知他对紫府技业已得神髓,脚下不用三爻六变九转,也可挪动随心,因是之故,剑魔便无法瞧他得出了。
三招赓续落空过后,秦九凝咬一咬牙,陡地剑招大变,剑势如虹,挟着天崩地裂的雷声,剑影纷纷,宛如风飘瑞雪,便自四周攻到,她使的正是奔雷剑式中最凌厉刚猛的“八方风雨”这一招。
八方风雨一经使出,对方整个已给笼罩在一片弥漫的剑气之内,看样子难以游走不接了。但见耿仲谋呵呵连叠朗笑,两袖登时一扬,陡然间,秦九凝的剑光暴缩,但觉面前袖影如山,反撞过来,一时间竟是眼前缭乱,把持不住。就在这时,忽觉手上一轻,银蛇已入他人之手。同时给一股大力迫得往后栽倒,跌坐地上瞪着眼儿。
秦九凝虽败落跌倒,耿仲谋却不进迫,也倏地收招纳袖,哈哈笑道,“小姑娘的奔雷剑使得有几分火候,算不错了,可惜遇上在下,若是他人,料难在你剑下走上三招两式!”
语已,右手一伸,银蛇宝剑倒持,以柄相授,温和地道:“还给你,以后别要恃强逞凶!”
秦九凝满脸通红,悄然无言接下,纳剑入鞘。忽听剑魔大声叫道;“名家风范,果是不凡,我道是谁家千里驹,原来是千手如来门人,难怪断玉袖使得如此精妙!”
剑魔此语不谬,耿仲谋使的那招袖技,果是出自他爷爷耿鹤翔所授,要知千手如来的断玉袖,耿仲谋因自幼随其在古墓之内练功,尽得真传衣钵。他因恨透了紫府害死他的爷爷,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肯以紫府技业应敌,以他修为功力,自然不需用八手神功来对付秦九凝了。
剑魔话声才落,已听耿仲谋呵呵笑道:“本来么,在下也不敢开罪尊驾,莫奈尊架与尊夫人咄咄相迫,只好亮出一招半式,以求教益。想我派祖师与贵派祖师赤城老前辈乃是故交好友,下一辈的照理不该动粗,如今彼此都已亮出门户,是自己人啦,还要争这闲气怎甚!”
剑魔心中余恨未戢,但他对耿仲谋的能耐如何,早已见过,却是不敢发作,只好干笑道:“老夫和兄台也只开开玩笑,怎好认真!”
真怪,像剑魔这般火栗性子,也会说门面话,倒是怪极。眇目妇接上了腔道:“别伤和气也罢,敢问耿英雄与贵派祖师耿前辈怎生称呼,到莽苍山来做甚?”
这一问,耿仲谋心中微微一震,想道:“赤城山主乃中原领袖,一向耿介自洁,却教出如此卑鄙徒弟。”
他已然怀疑剑魔到莽苍来的目的与他一般,志在染指阴阳门秘笈。不过,耿仲谋却不露半点口风,随口笑答道:“千手如来他老人家正是在下的爷爷,谅尊驾也必见过我爷爷。
不瞒两位说,咱师兄弟三人,闯荡江湖已久,这番正是游罢莽苍,要到别处,不知辛大侠此来何为?”
剑魔一怔,反复沉吟道:“什么,你刚自莽苍山来的?”
耿仲谋颔首道:“不错。”
剑魔想了一想,又问道:“敢问兄台,可曾碰到两个使本门剑术的少年,与一个形如骷髅的红眼道人!”
耿仲谋哈哈笑道:“这三人的行踪,在下倒略知一二,只是,你该先把到莽苍的来意说明白,我才告诉你他们的地处!”
剑魔浓眉一挑,说道:“此事与兄台无干,何必苦苦诘问。告诉你也无妨,那双少年正是本门弟子,那红眼道人乃老夫仇家。老夫此来莽苍,无非是欲寻觅彼等三人。”
耿仲谋又是哈哈一阵笑,叫道:“那双少年,是不是一个叫方洪的,另一个,嗯,我记起了,是秦寒梅,女扮男装。
至于那瘦道人,乃江湖上声名狼藉的赤炼人魔,尊驾所要找寻的,可是这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