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转腔,脸色一变,点点头道:“南宫化的话不差,所虑者只在源鸣夫妇俩那副牛般的脾气,不过,此事老夫早已成竹在胸,又为你等解纷排难的!”
玉箫郎君欣然道:“老前辈当真有了把握!”
葛衣人瞪目道:“好小子,老夫岂是随便撒谎的人,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稍微嘘了一口气,又道:“老夫为你等排解这场纠纷,一不恃老卖老,以大压小,二不显武功镇慑对方,强自出头。
只须略施小技,要赤城中人心悦诚服便是,不过……”
说到此处,葛衣人引手一指,道:“还须花派掌门人莹儿相助,方可成事。”
玉箫郎君是何等人,当真闻一知十之流,但见他憬然叫道:“晚辈明白了,老前辈是要替辛大侠治疗那伤残之症,作为化解仇怨契机么?”
葛衣人点头道:“对极了,老夫便想如此,要知当年令庶母桑龙姑曾口出大言,二十年后,赤城门人如胜了她的儿女,就给赤城老人治那残废之疾,并把紫府秘笈奉还。今者,老人物化已久,死者不能复生,要为其疗治也不可得,恰好老人门人辛源鸣也是残废,正好代替他师傅留给我们疗治,这场过节,不是迎刃而解么?”
玉箫郎君想了想,竟似未怿,皱眉道:“那么,紫府秘笈怎生交还,此物庶母在生之日,早已投下寒潭之中了,还拿什么交出?”
葛衣人呵呵朗笑道:“这倒无妨,赤城门人要寻桑龙姑交出秘笈,事属代劳,只要老夫答应不予追究,辛源鸣怎好意思强要,若此,岂非变成觊觎别派武学,老夫以为辛源鸣纵然固执,断不敢如此。”
经葛衣人一解说,玉箫郎君心上愁云顿时开朗,酒阑之时,玉箫郎君对葛衣人道:“唐古前辈,晚辈兹次到西蜀来,目的不外访寻秋娘妹子,既然找到了,断不想再事稽留,恰好又与你老相遇,不如一起赴宝岛如何?”
葛衣人颔首道:“本来咱与秋娘也想赴宝岛一行,扫祭故人陵墓,带便看看南雍那孩子怎生治理宝岛,既有缘在此会合,一起赶程正是方便。”
于是,诸人乃乘搭宝岛海船,翌晨初晓,便已扬帆,遄返宝岛了。
舟中无话,光阴如驶,弹指已然宝岛在望,舟行约莫两个时辰以后,船抵宝岛,自有巡逻武土飞奔禀告岛主,船才靠岸,南雍已带同岛上重要人物,前往海滩迎迓,相见之下,执手寒暄,自有一番喜悦情景。
寒暄既过,葛衣人环视来接各人,除去南家几个后人外,还有数位须发俱白的老人,方巾素服,谦谦儒雅,一望而知是读书人之辈。
葛衣人私下忖道:“这几个老头便是南雍这孩子自中土聘来此处教化岛民的贤士?”
正待开口动问,南雍已为引见,果是所料不差,这几位长者,全是前朝遗老,不仕新朝,宁愿避世此一孤悬海岛,舌耕糊口,其志甚为可嘉,葛衣人倒也肃然起敬。
南雍见了秋娘,如获至宝,当下,乃引领众人,回抵住处安歇。同时为尽地主之谊,南雍乃吩咐下人,大排筵席,为紫府宫诸人及本门师兄弟洗尘,当日直闹至三鼓方散。
翌日,南雍兄弟数人,领了秋娘和葛衣人到得塞外怪杰墓前吊祭一番,秋娘乍睹恩师新墓,想起南星元生前对她的爱护,情胜慈父,不由大恸,哭得眼儿宛如胡桃核般大小,玉箫郎君以及南雍手足五人,也是悲怆莫禁,俱皆痛哭流涕。
拜祭既过,回抵屋里大堂,围坐议事,葛衣人问起南雍对端午日比武之事,南雍坦示心意,求葛衣人相助,觅得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葛衣人慨然应诺,同时,并将史三娘托莹儿代其地位,以及赴雪岭天火之所觅虫遇险等情详为告诉南雍。
南雍听了,避席一揖,对莹儿道:“耿姑娘高义如许殊令在下感激,本门得姑娘舍身解难,龙形派存在一日,永不敢忘却大德!”
莹儿谦逊回答道:“兄台与莹儿并非外人,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再说武林忠义之门,互为援手排解纷难,乃分内事,莹儿何德何能,安敢劳及兄台言谢!”
如何对付赤城派比武之事谈论停当,南雍乃与秋娘相叙,在言谈中,秋娘尊以掌门之份,口口声声,称他做“掌门师兄”,不敢稍有托大自炫。
忽然,只见南雍推案而出,朝秋娘施礼,道:“难得妹子返回宝岛,愚兄夙怀心事,可以了啦!”
秋娘一听,已知其意,却佯装听不明白,露齿一笑道:“妹子返回师门,省视师墓,以尽为人弟子厥职,不知掌门有何心事怀萦?”
南雍脸色一整,沉声道:“本岛原为先君与师妹经营而成,我手足数人,虽是岛主儿女,却是自幼离开爹爹,只有师妹,长随老人之侧。而此间岛民对师妹威望,甚为悦服,南雍继膺岛主,不过权摄,兹师妹已到,自当让贤,还望师妹勿却,克日秉掌岛务,毋负岛民所期。”
秋娘淡淡一笑,还未答话,已听南浩、南琴齐声叫道:“二哥,说得有理,师姊既孚众望,何妨继秉岛政!”
半晌,才听秋娘问非所答,说道:“敢问掌门师兄,此岛是否龙形派开宗立柜之地?”
这倒问得奇了,竟大出南雍意料之外,初意以为秋娘必谦让逊谢,坚拒所请,到那时,南雍乃请长兄南宫化与秋娘结为朱陈,并摄岛政,掌执门户,怎料到她竟有此一问。
南雍不由怔了一怔,信口答道:“宝岛既为龙形派祖师所经营,为本门开宗之地,自不待论,不知师妹,从何问起?”
秋娘笑道:“既是龙形派的地方,秋娘那有什么资格为本岛主人?”
南雍手足数人听了大诧,只听得南浩大声问道:“师姊不是龙形派的子弟么?”
秋娘应道:“过去不错,是龙形派弟子,可是现在却不是!”
这句话,不只使南星元的几个儿女困惑万分,抑且有点不悦,要知不认师门,便是等于背叛师门。南雍一听,心下盘算道:“若秋娘不认龙形派中子弟,则一切计划都要变成画饼啦!”
他沉声道:“先君在世,待师妹并无半点差错,何以他老人家身归道山以后,师妹便翻脸不认,是何道理?”
秋娘笑道:“师兄说哪里话,师傅在日,待我如己出,这一点,秋娘怎不知道,再说,如非纪念师傅在生恩德,我还会迢迢千里,来孤岛奔丧么?我之说今后不能为龙形一派掌门,自有道理。”
这话也不差,如是背叛师门,又怎会老远跑来吊唁先师?南雍想起方才在爹爹墓前那情景,对确信当前这位师妹所以不认本门,其中必有隐衷,因平和地问道:“愿闻其详。”
秋娘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朗声说道:“秋娘不肖,已改投别派!”
此语当真石破天惊,南派中人,已显见有些骚动,南浩、南琴同时叫道:“好个师姊,咱还以为你是忠义之辈,原来乃是朝秦暮楚之徒!”
玉箫郎君此际也哀然叫道:“秋娘妹子,你这话又是当真的?”
分明采石矶头,舟中相会,秋娘不曾告诉了他。此呼彼叫,全是不谅秋娘所为,但见秋娘眼孕泪珠,簌簌而堕,噎声叫道:“秋娘不能长为龙形门人,也非所愿,改投别派乃是情非得已!”
玉箫郎君怒道:“什么情非得已,舟中相处,你怎地不说?”
南浩也道:“背师之人,何用巧辩,我龙形派也不稀罕有你这个门人!”
南琴更是冷语相加道:“若知你是个无义之人,早就不许你踏进宝岛半步,适间还假惺惺作态,哭拜我爹。”
竟是连串责难,秋娘不答,只顾咽噎抽泣。南雍双眉一皱,劝道:“各位兄长弟妹休要怪责师妹,改投别派之事,已有前例,并非一定不义。”
他稍微一顿,指指莹儿,说道:“花派掌门出身不是紫府宫么,她之改事花门,还得前师鼓励,是以要明辨是非洞悉底蕴,始作定论,切勿遽加恶语。”
经南雍一劝,众人果然缄口不嚷了。秋娘心中酸楚,低首想道:“人道师傅次子南雍,宽仁高义,果然不虚!”
正寻思间,但见南雍脸色庄穆,对秋娘道:“本门兄弟,骤闻师妹改投别派,难免情绪激动,务望勿怪。师妹,请你就把改事别派因由一说,以释众疑,我想,师妹一定别有苦衷!”
秋娘犹未答活,只听得葛衣人呵呵朗笑道:“雍儿见识不弱,秋娘改事别派的事,老夫知之最详,正如雍儿所料,乃有不得已之隐衷的了。”
他提一提头,对秋娘叫道:“秋娘贤侄女,你便把经过说出无妨。”
秋娘略一犹豫,乃朗声把出走时遇大海龟指示,迳赴雪岭,得神猿之助,险死生还,几经艰维,始获前辈高人浴风子遗笈,得列九龙门墙,刻九龙嗣祚已绝,她乃顺理成章,掌执门户,为浴风子隔世再传弟子等等始末详情,告诉了在座群雄。
直至秋娘把经过说了,众人才知她改投别派,原来有此一段奇缘。南浩、南琴想武林中确有因义易师的事,想起方才对秋娘斥责,心中也觉难过,乃向秋娘道歉,至是,才和好如初。
过了一阵,才听南雍喟然道:“如此说来,秋娘师妹此生已为九龙门人啦!”
秋娘苦笑道:“这也情非得已,幸先师有各位师兄师妹,俱是武林英才,后继不虞无人,光耀龙形门楣,指日可待,也不在小妹一人,但愿尔后龙形、九龙两派永结挚好,此乃小妹私心所期。”
南雍苦笑道:“秋娘师妹误会了,愚兄意思,并不在此。
你改投别派,既有隐衷,本门怎能不予谅解?”
他稍微一顿,又道:“只是本派掌门一职,要找人继任可就熬费周章了!”
秋娘黛眉一挑,问道:“师兄这话怎讲?”
南雍应道:“愚兄早就说过,我掌龙形一派门户,不过从权,本待等师妹到来时推位让贤,不料你已成为别派掌门,势难兼摄,是以有此感想。”
秋娘笑道:“那么二师哥掌执下去好了,何必要找人继接。再说师哥素孚众望,怎地忽然遽萌退志?”
南雍不答,好半晌忽对玉箫郎君道:“大哥有何意见,但请赐教!”
玉箫郎君已知其意,呵呵笑道:“掌门弟弟,你又来了,是不是又旧事重提,要愚兄继长本门?”
南雍苦笑道:“大哥,你忘了天姥所约,君子重然诺,言出必行才是!”
他透了一口气,又道:“大哥不是承诺过我,找到秋娘妹子后,便继掌本门门户?”
玉箫郎君应道:“不错,愚兄曾经说过,只是掌门弟弟要愚兄与秋娘妹子结为秦晋之好,然后才掌门户,于今秋娘妹子已改投别派,且矢誓修习武功,未必肯下嫁愚兄,要别派掌门为妻,也有不便!”
话声才落,只听葛衣人沉声一喝,道:“南宫化,你说的是什么话,如此荒唐,犹言痛改前非?”
玉箫郎君怵凛,嗫嚅道:“老前辈何故见责,但请赐示?”
葛衣人脸色一沉,说道:“武林之中,谁不知你与秋娘有染,你不和她结为朱陈,难道旧态复萌,要始乱终弃了么?”
玉箫郎君一听,急急避席谢过,歉然道:“不敢,南宫化只为秋娘妹子今为九龙掌门,结合恐有不便,且也不配,是以踌躇而已。”
葛衣人哈哈笑道:“论武林陋规,确有这种忌惮,惟时移势易,此种成规已不复为人重视,至于配与不配,也无所谓,只要贵派与九龙不是仇敌,何妨成其秦晋之好。”
已而又道:“雍儿既有意让贤,你生为南家之长,继掌门户,正是顺理成章,那时掌门对掌门,岂不甚配,婚后夫妇双修武学,冶两派精华于一炉,岂非甚妙?”
玉箫郎君吃惊道:“老前辈,你老忘了舟中俯诺晚辈之请么,竟帮着舍弟,迫晚辈沦为不义之人!”
其鸣也哀,声音颤抖得厉害,稍停,毅然道:“与秋娘结为朱陈,义无反悔,惟继掌门户一事,死不从命!”
玉箫郎君说得斩钉截铁,大有如加压迫,便以自裁明志之概。
葛衣人鉴貌辨色,知难勉强,因长叹一声道:“此本贵派家事,老夫安能过问,既恁地说,雍儿你也不必再劝长兄,还是勉维其艰好了!”
南雍皱眉道:“大哥苦苦推辞,委实没有道理,家有长幼,门有尊卑,大哥武功道德既已恢复,为弟妹辈模范,于理正合,怎地硬要推却。”
兀是苦苦相让,玉箫郎君笑道:“二弟,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既家有长幼,二弟掌执门户一节乃母亲所授,既要相让,也须禀过她老人家,得恩允之,然后成事。刻下母亲远赴关外,愚兄那敢擅专?”
南雍想了一想答道:“不错,小弟掌执掌门之职乃娘所授意,但爹爹临终时遗命,明明是教大哥为本派掌门!”
玉箫郎君笑道:“二弟错了,爹爹遗命,不过因怜我母子自幼孤苦,且他曾有一段时间对母亲不好,以我过去行径,龙形门能容得我,已是恩深如海了。”
他兄弟俩喋喋不休,你推我让,为那龙形派掌门一职,竟然争辩起来。
这其间,南芝、南浩、南琴三人,亦帮着二哥哥劝玉箫郎君接纳所请,迫得了玉箫郎君心烦意躁。
陡然间,但听玉箫郎君呵呵大笑,文不对题地喃喃自语道:“夫妻双修,夫妻双修,老前辈,你这句话当真妙,唉,妙极了!”
笑声才已,忽朗朗叫道:“二弟,恕愚兄不肖,请列位作个证见,我南宫化自这时起,脱离龙形门,改投别派,还请本门弟妹见谅!”
此语一出,座中大为哗然。南雍急道:“各位少安毋躁,待在下质询家兄,何以出此下策!”
玉箫郎君此时已然自座中走了开去,拉起秋娘叫道:“秋娘妹子咱们走罢,到雪岭去隐居双修,尔后不问尘世俗事!”
众人才知,他要改投别派,原来是随妻子秋娘,列九龙门墙。当下,又是一阵骚然,玉箫郎君对葛衣人一揖道:“烦老前辈替我向本门兄弟姊妹解说!”
葛衣人剑眉一挑,问道:“南宫化,你的去意已决了么?”
玉箫郎君笑道:“改投别派,只要事出正道,武林中不乏先例,谅家慈以及诸位前辈必可见谅,龙形一派,有二弟为主,不愁门楣不昌,晚辈去志已决,死也不留了。”
葛衣人不以为悖,反而哈哈笑道:“南宫化之志可嘉,祝你此去成功,名垂武林。”
玉箫郎君拱手称谢,转身对南雍道:“愚兄脱离本门,二弟可有高见?”
南雍黯然道:“骨肉分离,心中自然难受,但大哥去志既决,还有什么话可说,但愿大哥与嫂嫂此去雪岭,开宗立柜,留芳百世!”
玉箫郎君心下一酸,半晌,才道:“烦二弟代备船只,愚兄克日便要离岛。至于母亲那里,二弟如碰上她时,请代申说不孝之罪,余无别言了!”
南雍犹未答话,但听南芝叫道;“二哥哥,大哥大嫂此去雪岭,不知何日始重厮见,让咱为他俩饯别才是。”
南雍颔首道:“对,大哥要去雪岭清修,也不争在一时,待做兄弟的治席给你饯别,畅叙一番再行作别。”
玉箫郎君泣然道:“非是做哥哥的不情,莫奈归心如箭,二弟一番好意,心领就是。”
葛衣人已知玉箫郎君心意,不待南雍再劝,随口道:“雍儿不必勉强,南宫化既要立刻离岛,备船送他俩走便是。”
南雍怔了一怔,自忖道:“大哥天性不厚,于此可见!”没奈何只好应了声是,遂吩咐下人,备了一艘华丽海船,然后率领众人,同赴海滩送行。
玉箫郎君偕秋娘走后,可急死了南浩与南琴两兄妹。他们本来指望玉箫郎君助拳,同赴天姥应付和赤城比武之事,讵料竟有中变,不由嗒然若丧。
返回屋里时,怏怏不乐,竟又不能入眠。翌日早起,南雍忽抵他俩住处,对他们道:“三弟,琴妹,咱龙形派与赤城山之会,只得半月时间便已来临,为兄预备今天午后,便要动身前赴天姥。”
对于此事,他兄妹俩兀是未曾去怀,这时见掌门兄长来告,乘机把心事透露,和他商量了。
但听南浩忧形于色道:“二哥,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平时毫无准备,现在却要去赴会,还比什么,是栽定的了。”
南雍笑道:“这番上天姥又不是比量,你愁什么?”
南琴尖声叫道:“是去向人家认栽是么?丢尽咱龙形门的脸了。”
南雍苦笑道:“到时你等自会明白,为兄绝不会丢咱龙形门的脸,你们放心好啦。”
又道:“何况有唐古前辈与花派掌门同行,这椿过节,更易解决。”
南浩冷冷道:“你以为我做弟妹的不知道,你不外想藉他人之力去给剑魔辛源鸣治好痼疾,勿与我龙形门为难,是也不是?”
随着叹了一口气道:“唉,想我南家,代出豪杰,几曾示弱于人,今竟要借助外人,这还不面目无光了么?”
南雍知他俩心中气愤难平,解释也是无益,乃不和他们多说,只吩咐两人收拾行李,随同前赴天姥。
临走,只听得隐隐传来南浩的声音:“哼,咱就跟你前去,看你怎生不丢龙形门的脸。”
当日午后,南雍出海一切已料理停当,乃领下各人上船,扬帆登程了。
两天后,船抵吴中一处海滨,众人舍舟登陆,南雍打发海船回程,与各人就旱路迳取天姥山而来。
登岸地点,距离天姥尚远,约莫数百里路之遥,各人一上岸,也不急赶,计算日子,尚有半月,始届比武之期,乃慢慢而走。
这一处,乃江苏地界,名叫李家坡,向东北而行,便是括苍山。行行重行行,不觉已近括苍,陡见迎面来了一个老者,须发俱白,却是面如童子,身躯健硕,步履矫捷,尤其是那对眸子,炯炯放光,一望而知,是个武林健者。
但见那老人,灰袍儒服,恂恂有士子风度,但腰际却悬着一柄利剑,和他的打扮,显出不大相称。
来人走近,群雄中竟无一人相识。葛衣人定眼细看那老者一下,怎料那老者也一样拿眼看他。
本来众人匆匆而走,此刻已渐放缓脚步,莹儿低低问道:“是哪一路的,江湖上从来没有见过这老儿!”
只听来人呵呵大笑道:“你们不认得我老儿,老儿倒认得你们!”
这倒奇了,葛衣人双手一拱,便对来人道:“尊驾何人,怎地认得我等?”
对方犹未答,只见人群中飞出一人,一跃已到老者身前,抓着他的双袖,猛地摇晃,叫道:“爷爷,你怎地也来此地?”
众人一怔,看跃出的人,竟然是龙形门的南芝,这孩子怎与这老者相识,不由心头齐齐困惑起来。
南芝一旋头,对葛衣人呼道:“老前辈,这一位是洪哥哥的爷爷,你们不曾厮会过?”
只缘镜湖老人一向少在江湖露脸,是以紫府、龙形两派中人,只有南芝认得。
葛衣人心头一亮,急急改容对镜湖老人施礼道:“久仰,久仰,方老师名重湖海,只恨在下缘浅,不曾识荆,幸会了。”
镜湖老人急急回礼道:“唐古前辈名震武林,小老儿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瞻前辈风范,小老儿幸何如之!”
要知以辈分论,镜湖老人比起葛衣人还得矮上二辈,且年纪也稍轻。
葛衣人笑道:“方老师客气了,敢问既是初会,尊驾怎地说认得在下?”
镜湖老人哈哈笑道:“唐古前辈这般装束,除了不知西域有紫府宫的人之外,见面怎会不认得!”
葛衣人回顾身上,才知自己一身夷装,委实与中土装束不同,不由失笑。
葛衣人又给诸人引见,镜湖老人一一说些仰慕的话,相叙既毕,葛衣人乃问道:“敢问方老师何来?”
镜湖老人指一指遥远的括苍山,笑道:“在下乃是上括苍访友而来,敢问前辈何往?”
葛衣人举实相告,但听镜湖老人皱眉道:“你等要上天姥和赤城门相会,这番赤城门恐怕要爽约了。”
一旁听他两人谈话的南雍陡然吃了一惊,忙问道:“方老师这话怎讲?”
镜湖老人望了南雍一眼,且不答话,却深深赞道:“尊驾就是塞外怪杰的哲嗣么,哈,俊逸儒雅,宛如玉树临风,南前辈当真有福了。”
赞叹一过,才道正交,但听他说道:“这消息,我也是自朋友处打听得来的,因为剑魔受了重伤,已回赤城,闻说危在旦夕!”
南雍益是大惊,追诘下去道:“是谁把他打伤的?”
镜湖老人眉心微蹙,喟然道:“我也不清楚,这次在下到括苍拜访昆仑三剑,恰好他哥儿三人刚赶回山。在下问起江湖上事,他哥儿自言由关外回来,且喜孜孜地告诉我说已有人替他报仇了。”
场中鸦雀无噪,俱留神听镜湖老人说下去。镜湖老人缓过一口气,续道:“昆仑三剑与剑魔早在二十多年前曾结下一段梁子,谅列位必经耳闻,故这次剑魔给人重创,间接便替三剑报了仇恨。据他哥儿说,他们曾侦知赤炼人魔劫得我媳妇苗金凤的阴阳门秘笈,远走莽苍,乃追踪而到,在那儿扑了个空,且给人迫走。”
说到这里,莹儿搭腔道:“此事经过,我也在场,那些上莽苍的人,便是给我迫走的。”
镜湖老人蓦地一悟,叫道:“对啊,他们也说过是给花妖的什么传人赶跑的,不过在那儿,他们却结识了武林一个奇人,说是八骏一派的弟子,但武功之高,似非仅八骏一派可比,他的名字叫耿,唉,年纪大了,太健忘,好像是……”
语未罄,莹儿已接上道:“叫耿仲谋是也不是,哼,这畜牲怎么啦?”
镜湖老人接口叫道:“对极了,那奇人便是叫耿仲谋,他八骏三杰给莹姑娘迫走之后,追寻秘笈之心并没有死,下得苍莽,打听到赤炼人魔已逃赴关外,乃衔尾追去,昆仑三剑不自量力,也随八骏三杰结伴同行,据说彼等才出关东不远,便在辽东半岛一处地方,与赤炼人魔相遇!”
说到这儿,众人心情一紧,只听得莹儿又抢着问道:“后来又怎样,那畜牲已夺得阴阳门的秘笈了么?”
葛衣人见莹儿尽抢着说话,不悦道:“别打岔,且听方老师说下去。”
镜湖老人脸色凝重,续道:“在那儿,他们虽然遇上赤炼人魔,但那魔头却与一人打架,而且给那人迫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你道那人是谁,唉,当真不幸,那人正是名震江湖的奔雷剑魔辛源鸣!”
他稍一歇,又说下去道:“正当那魔头生死存亡呼吸之间,乍见来了一群人,他狡黠成性,急急呼救。这些人本领平平,如何能抵敌得下剑魔的旋风掌法,其中只有那叫耿仲谋的本领最高,只见他一冲便冲入斗场,举手投足之际,已把两人分隔开去,等到知道其中那红眼睛的家伙是赤炼人魔,耿仲谋不禁大喜,竟然帮着那魔头对付剑魔,他的能耐本已高出剑魔逾倍,加以有赤炼人魔为助,自然得心应手,十招不到已将剑魔打倒地上了。”
众人登时又吃了一惊,南雍眉儿一锁,急切问道:“辛大侠没有给打死啦?”
镜湖老人摇摇头道:“没有,我早不是说了,是重伤不是身死,幸亏那叫耿仲谋的家伙,尚有良心,不曾下煞手把剑魔击毙,也禁止那魔头用毒掌,是以才得幸免此劫。”
南雍情不自禁又搀腔问:“后来怎样?”
镜湖老人道:“后来么,正当剑魔倒地不起之际,又来了几个人,据昆仑三剑说,一个眇目老妇,一个使奔雷神剑的美丽姑娘,和先前来的人打将起来,幸而耿仲谋志在秘笈,不怎样认真,嗣剑魔给后来的人救走,耿仲谋也偕着赤炼人魔去了。”
说到这儿,但听南芝道:“我知道了,那眇目老太婆必是赤城山的女儿,那一个美丽姑娘,必是她的女弟子秦九凝了!”
镜湖老人颔首道:“小姑娘猜的不错,老夫也是这么蠡测!”
葛衣人沉吟道:“方洪与秦寒梅哪里去了?”
已而又自语道:“怕的是他俩在长白山遇险,唉!秦寒梅是本门的人啦!”
此语一出,镜湖老人心上一震,抢着道:“秦寒梅是紫府门人?”
葛衣人笑道:“正是,她入我门已然数载了,在唐古拉山时,也曾对在下提起过方老师,对尊驾倒是惦念得紧!”
当日,秦寒梅列入门墙时,并无对葛衣人提起与方家有杀父伤母之仇,故葛衣人并不知道。
镜湖老人黯然无语,过了盏茶光景,但听南雍开口问道:“方老师,后来赶到的人没有家慈和令媳苗女侠?”
镜湖老人一楞,他早已听说过桑龙姑在宝岛自裁身死,家慈之说何来?因而沉吟良久,说不出话来。
南雍也知其意,笑道:“在下是指史三娘前辈和苗女侠,他俩曾上天池找寻方洪兄弟的,看来必然没有遇上的了。”
镜湖老人摇首笑道:“没有,大概她们迳上长白,因为两拨人是在辽东碰头,难怪史前辈等人没有找着。”
几个人续谈半晌,欷嘘叹息之余,葛衣人笑道:“方老师现要赶往何方?”
镜湖老人应道:“小老儿拟至赤城一行,访寻孙儿方洪。”
葛衣人想了一想道:“赤城山一对夫妇,俱是乖谬绝伦,不近人情,方老师此去恐有不便,何不与我等结伴,同至天姥,我料剑魔虽然受了重伤,但必扶伤前来践约,那时令孙方洪势必同来,就在天姥相会,岂比胜似跋涉远来赤城!”
这话也极有理,镜湖老人欣然应诺道:“既前辈如此错爱,小老儿只好遵命了。”
当下,镜湖老人乃与诸人结伴同走,途中,老人又与紫府宫掌门谈论起耿仲谋的事,才知此子原来也是紫府过去的弟子,因念乃祖千手如来耿鹤翔毁于葛衣人之手,志切报仇,中道背叛紫府宫,改事八骏,始至屡屡为患武林正派等等,不由唏嘘叹息不已。
且说且行,诸人已离括苍甚远,迳奔东海之滨天姥山而来。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光阴荏苒,十天之后,诸人已抵东海之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