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鹰爪王荐贤自代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乍从屋里出来,院中情形看不甚清;对面房脊上,窜下来一条人影,轻如飞絮,落在院中。刘四、计五全蹿出屋外,迎接过去。袁振武拢住眼神,凝眸一看;肩阔腰圆,身长颅巨,巍然站立在院隅,正是那戕官越狱的鹰爪王王奎。刘四师傅向前招呼道:“师哥,你来的真快!”说着单腿请安。夜猫眼计五也迎上来,说道:“大哥,你的脚程比我还快!我紧跑慢跑,差点走在你后头。”鹰爪王向刘四、计五略打了一个招呼,只说了几句话。
  袁振武也紧走几步,近前施礼道:“师父,恭喜你老平安出来了。弟子想念你老,一日未尝去怀。不知师父是哪天出来的,见着师母没有?”鹰爪王一语不发,只微微点了点头。刘四师傅忙往上房相让。鹰爪王抬头看了看,竞迈步登阶,往客厅走来,众人跟随在后。
  客厅中明灯辉煌,鹰爪王进入屋中,闪目环视众人;众人一一上前见礼。袁振武借灯亮一看,只见鹰爪王面目憔悴,颧高眉耸,绕颊的浓髯剃了个干干净净,越显得面黑颏青,气象丑怪。只有目光如炬,威棱慑人,与在狱中不大相同了。随即坐在迎面椅子上,刘云栋、刘云梁给师伯叩头,献上茶来。
  袁振武重新拜见,道:“师傅,弟子奉命到系马口,本意传信之后,赶回彰德,为师傅的事,稍尽绵薄。只是师母和鲁老姑太再三催促,坚命弟子到四师叔府上附学。长者之命,弟子当日又不敢固辞,这是弟子最觉愧对的地方。今幸师傅不弃,远道眷顾,不知老师今后的行踪要往哪里去。弟子虽然愚懦,一到师门,誓随几杖;就是赴汤蹈火,也不敢落后。老师把弟子带了去吧;天涯地角,不拘往哪里,老师只要肯去,弟子就敢跟着。”
  说到这里,刘四师傅两眼看着他的嘴。夜猫眼计五“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把大指一挑,道:“好徒弟,真够味!大哥,你算摸着了,这孩子比愣头羊强的太多了。你听他这意思,又聪明,又大胆。刘四,你瞎眼了!”
  说得鹰爪王欣然大悦,便要绰髯一笑,可是一扪下颏,只剩光嘴巴了,就摸着下颏,含笑向袁振武道:“振武,你我相逢日浅,可是情深谊重,绝非一般武林中的师徒可比。你的热肠侠骨,叫我不能把你忘下。我是不轻然诺的,当日我既然答应了你,我断不会把你扔在一边不管,我一定成全你的志向。你来到这里,大概你四师叔这门的武功全见过了,你自己觉着哪种相宜呢?”
  袁振武侧睨了刘四师傅一眼,又抬头向鹰爪王脸上一望,只见他双眸炯炯,正注视自己;袁振武赶紧低头答道:“弟子来到蓝滩,深蒙刘师叔推情优遇,只可惜来日过浅,刘师叔正在事忙,尚未得多承教益。师傅这一来好了,这总可以使弟子长侍左右,得偿夙愿;弟子稍有寸进,决不忘师父成全之德。”
  鹰爪王听了,抬头看了看袁振武,又看了看刘四师傅,道:“你一点什么的也没有学么?”
  刘四师傅脸一红,夜猫眼计五含着微笑,冲他点了点头。刘四师傅立刻涌起怒颜,瞪眼看着夜猫眼计五。夜猫眼计五把嘴动了动,向刘四师傅呲牙一笑,竟没开口。刘四师傅急声厉色的向计五道:“你不用跟我做这样面孔,我没有对不起谁,我没有情屈理短的事。”
  夜猫眼计五笑道:“刘老四,你是贼人胆虚。你对的起人对不起人,与我什么相干!别跟我瞪眼啊!”
  鹰爪王向计五道:“老五你总是这一套,不管当着谁,说来就来。四弟,别理他,你越理他,他越闹的凶。”又道:“我半夜奔波,非常劳累,四弟,可将杯中酒,拿来给我润润喉咙。”说着不容刘四师傅回答,转向袁振武道:“振武,你先下去歇息去。我有许多话要向你说,不是一言能尽的,回头我再叫你。”袁振武忙答道:“老师在此,弟子应该伺侯。”鹰爪王摇头道:“不用,你先下去!我还有别的事,和二位师叔商量。”袁振武只得答了声;“是。”转身退出客厅,回到自己屋中,坐在灯下等候。这里离客屋只隔一道角门,夜阑人静,云栋、云梁出来进去的伺候,门开处客屋说话的声音直透出来,可是语音模糊,只听见夜猫眼计五尖着嗓子嚷,跟刘四师傅一阵阵的争辩,鹰爪王的声音倒细不可辨。
  袁振武直坐到四更后,听不见前面说话的声音了,心中又疑虑起来;生怕刘四师傅还有后言,鹰爪王万一丢下自己走了,自己岂不是空费心血了?因想:“看刚才的情形,这位计师叔分明有袒护我的意思,只是我这一不在屋中,刘师叔就许在师傅前给我说坏话;先入为主,王老师果信谗言,我的前途越发暗淡了。”
  袁振武正在怙掇不安,刘云栋进来招呼道:“袁师兄,王师伯叫你了。”袁振武忙随着来到客屋,见刘四师傅已不在屋,只鹰爪王跟计五正在说话,桌上肴骸狼藉。袁振武招呼了声师傅,又招呼了声师叔,向桌上取过酒壶,想给师傅、师叔敬酒。鹰爪王摆手道:“不喝了,你坐下,我有话问你。”计五乜斜着醉眼,向鹰爪王说道:“你们爷儿两个谈着,我实在乏了。”一边说着,一歪身躺在床上,竟自睡去。
  袁振武在一旁凳子上坐下,刘云栋给师伯倒了一盏茶,打着呵欠,退了出去。只留下鹰爪王和袁振武师徒相对,半晌无言。袁振武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老出来多少日子?这一向在哪里安了身?”
  鹰爪王唉了一声道:“我闯荡了二、三十年,想不到竟弄了这么一场事,竟混成黑人了。我自己无能,又累赘了妻孥亲友。从你离彰德府算起,差不多前后二十七、八天,才得出来。从入狱算起,足够两个月,淹,至少也有五十多天。我这些日来……”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脱不过在朋友处搅扰罢了。”
  袁振武问道“师傅,我那几位师兄也全平安离开彰德了吧?”鹰爪王点点头道:“那当然,若不为他们,还不致那么费手脚哩。”袁振武道:“师母和义母鲁老姑太全回去了么?”鹰爪王笑道:“老姑太么?到你计师叔家去了,你师母现在跟我一样,到处打游飞哩。振武,你要知道,只为被我一人牵累,连她们全不得安生。在最近一年半载内,她们的行踪,你就不必问了。可是,你来到你刘四师叔这里,怎么不把你结识我的实情,和你原有的本领告诉你四师叔?我方才很怪他不该外待你,听说他并没有把本派技艺的门径告诉你;我说了他几句,他才把你到这里的情形告诉我……”
  袁振武脸一红,抢着问道:“师傅,刘师叔说我什么了?”鹰爪王道:“振武,你不用多疑,你四师叔是作长辈的,焉能暗地褒贬你。只错在你没把你的师承实况告诉他,反叫他从旁知道了你的武功深浅,你叫他怎不灰心?振武,你太世故了!”袁振武忙辩道:“弟子初到这里,未容细说我的情形,师叔就出门了。”鹰爪王道:“那么他回来以后呢?”袁振武道:“师叔回来,我……咳,这里面一言难尽。”往窗外一看,低声道:“你老要知道,弟子本来是外人!这里还有四师傅的几位徒弟,他们……”说着又不言语了。
  鹰爪王微笑道:“过去的事不必说了,你只说你此后志向吧。”袁振武道:“弟子志求绝艺,唯有求师父成全弟子,把师父的绝技酌传一二,弟子没世亦感师恩。”鹰爪王摆手道:“振武,往后少说这种浮泛的客气话。你我不是平常的师徒遇合,你志求绝技,我更愿意把我身上这点玩艺传给你。不过我现在有难言之窘,这豫、皖、湘、鄂一带,不容我有立足之地了。你是好人家子弟,跟在我身旁,我觉着对不住你,而且也彼此俱有不便。你把你的出身以及武功造诣,切切确确的告诉我,也好叫我盘算盘算。你原学的是哪一门的拳术?你师父是哪一位呢?”
  袁振武随答道:“弟子不敢瞒哄师父,弟子学的是太极拳,不过也就是初窥门径。至于教我的师父,在武林中没有什么名头。并且当初教我练武时,说在头里,不准我往外宣扬师承,弟子是为这个不便深谈。”鹰爪王唔了一声,低头一想,随向袁振武说道:“你练的既是太极门,太极拳在南、北派武林中,是仅有的宗派,哪会师承不明?你是直隶乐亭人,你许是在大名府左氏双侠的门下吧?”袁振武吃了一惊,登时红了脸,忙道:“不是不是,弟子不知道有这么两位老前辈。”鹰爪王道:“你是跟那河南太极陈门下练的呢,还是跟那山东绸缎丁门下练的呢?你或者不明白,这太极门目下本没有多少宗派,讲究起来,屈指可数。振武你这么不肯明言,恐怕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你只管对我实说一切。你要知道,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危难中,承你帮过我的大忙,你我明为师徒之分,实是患难之交。你就算是在太极门,有了犯规叛师的大过,做下杀仇避祸的大案;振武,你看看我的脸,我难道还有什么不能担待你的地方么?”说时,四目对视,满脸现出诚恳之色。
  袁振武是个果断的少年,听了这些刻骨铭心的话,不胜感动。略为一寻思,毅然站起来,走到鹰爪王面前,慨然说道:“师父你老这么剖心露胆,真叫弟子感愧无地。请恕弟子不得已之情,弟子实是山东文登县绸缎丁的弟子。弟子也没犯规,也没有犯法;只为师门授受不依伦次,立幼废长,无罪被贬,弟子才忍了一口气,退出师门。游遍江湖,别求绝艺。无非是心之所好,立意求精,自己给自己争气罢了。弟子实实没有仇人,弟子不提是绸缎丁的弟子,也不过怕武林同道笑话罢了。”
  鹰爪王问起袁振武师门废立的详情,袁振武遂把当年师门越次传宗,自己居长被贬的事,说了一遍。鹰爪王听了,不禁点头叹息道:“你原来是以拳、剑、镖三绝艺驰名江湖的绸缎丁的高足,是因居长被废,中途退学的。……若按咱们武林中的规矩来说,既有这等事,我就不便再收你。不过你我的情形不同,莫说你还是发奋争名,你就是再不济的,我也要成全你到底。按你的情形,你一定是愿学鹰爪力打穴,和接暗器的绝技。但是,鹰爪力乃是童子功,得用后天功力,培养先天真元之气,才能练这手功夫,你大概已经成了家了吧?”
  袁振武脸一红,道:“弟子现在没有妻室。”鹰爪王微微一笑道:“再说也非一年半载,所能练得出来的。依我想,你只可在打穴和接暗器上深求了。这两种功夫,只要你肯下苦功夫,更兼你已得太极门的初步功夫,练起来必然事半功倍。我想把你转荐到山东曹州府佟家坝佟焕伦那里去,他门中的打穴法是另有过人之处的。……”忽又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佟焕伦和你的旧业师绸缎丁乃是同乡,恐怕他关碍着情面,不肯收留你。……”说到这里,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有了,我简直把你荐到直隶省武强周家吧:一来他是你的同乡;二来跟我交情还厚。你看如何?”
  袁振武心中不悦,只得说道:“你老说的这周家,可是天罡手周远帆么?”鹰爪王道:“正是,这天罡手周远帆以善打三十六大穴,跟善接暗器成名。江湖上以为三十六穴正合天罡之数,所以送他这个绰号。你跟他学得打穴、接暗器的绝技,足可以纵横江湖了。过个三两年,我的风声稍息,咱们再行聚首,我定把本门三十六路擒拿法的独得之秘,和暗器听风术、青竹桩,悉数传给你。你有这一身武功,足可以争名吐气了。”
  袁振武听了,未免气沮,向鹰爪王说道“弟子过去因为志求绝学,遍访名师,到处遭人白眼,空在江湖奔走了数省,饱受风霜跋涉之苦,毫无所获,已经十分灰心。这次得承老师收入门墙,自分可以稍偿宿愿,不料事与愿违,依然不能追随老师左右。我想师父不用再费事转荐弟子到别处了。弟子缘悭命薄,也许与武术无缘,弟子想就此先归故乡。何时老师有暇指教,弟子再来投托吧。”
  鹰爪王不由微微一笑道:“振武,你怎么这么不经挫折?你要知道,我此番冒着多大风险,潜到蓝滩来;全为你当日对我难中援手一片真诚;我决不是再把你置之不顾。我深知你抱着一番热望,投拜到我门下,我不替你想一个两全之道,于心何安?我既想将你转荐到天罡手周远帆名下,必是有几分把握;若叫你再失望,我就不嫌自愧么?少年,你不要心存疑虑,我决意不会叫你瞎撞去。我暂时不能亲教你,其中实有难处;你要明白,我现在是个黑人啊!有我这点薄面,量他不会不收录你。你只要刻苦用功,把他那门的功夫锻炼出来,一样能在武林中成名露脸。我只要有了安身之处,等得外面风声稍为平静,我定然寻了你来;把我这点薄技,倾囊相赠,全传给你。告诉你吧,我门下那几个徒弟,就没有一个能够接我的衣钵,掌得起门派的。我跟老姑太论过你的骨格、胆气、识见,处处全高人一等。将来我愿意你能够承继我的门宗,也不枉我在江湖道上奔驰这些年了。”
  袁振武愣了一会,慨然说道:“并非弟子灰心习武,也不是弟子刚愎任性;实因弟子自出丁门,遭际侘祭,枉费了许久时光,空耗了多少钱财,一无所获。最后才遇上师父您老,又承义母过分的厚爱,弟子虽没得着本门的绝学,总算叫弟子衷心有所寄托。只要师父不嫌弃,肯提拔弟子,弟子定当唯命是从。”
  鹰爪王温言抚慰道:“我现在是亟须远赴边荒,有一桩重大的事,必须我亲自了当,无法延缓。我只能为你稍留数日,我想把我门中的三十六路擒拿法的诀要先传给你。你嗣后再自下功夫,揣摹锻炼;时日虽暂,好在你于太极正宗造诣已深,学来自易。你只要把诀要领悟了,至于拆招变式,全是活的。门径已得,熟能生巧,你只要自己多下上些功夫,定可运用自如,得心应手了。”
  袁振武见鹰爪王待承自己的情形,算是一派血诚,愿把一身绝技倾囊相授,只为身处难境,不能如愿而已。心中感激,随向鹰爪王道:“师父这么厚待,弟子没齿难忘。弟子唯有努力进修,好不负师父跟义母的期望!……”刚说到这里,刘四师傅掀帘而入,袁振武把底下的话顿住,忙侧身迎着刘四师傅让座。
  鹰爪王向刘家祺道:“四弟,我们爷俩还得在这里骚扰你几日,少则五天,多则七天。可是我得求你一件事,这两间客屋必须归我独占,你不再往这里让朋友。这么办未免有些不讲理,四弟你多包涵。没别的,临走多给你些房租费吧。”说罢彼此一笑。
  刘四师傅听鹰爪王暂先不走,倒很高兴。时已五更,鹰爪王把夜猫眼计五叫醒。计五睡眼模糊从床上爬起来,愣呵呵站在床前,道:“怎么样,天多早晚了,该走了吧?”鹰爪王道:“你看你,是没有多大酒量,偏爱贪杯!老五快醒醒,拿冷手巾擦擦脸。五更交过了,还不赶紧走,等甚么?郎家窝的事,你别给耽误了。”
  夜猫眼计五揉了揉眼说道:“我决不会误了事。你放心,我这就动身,太阳出来以前,我要赶到通山驿哩。”说着把床上放着的那只小黄包袱抄到手里,往背后一背,两手捏着两个包袱角,往胸前斜着一系,仰天打个呵欠,又将一对圆眼瞪一瞪,向鹰爪王道:“我头前走了,你多时动身?”鹰爪王道:“我今天不走,少则五天,多则七天,我准到郎家窝。”计五道:“怎么你又变了卦了,有甚么事?”
  鹰爪王一指袁振武道:“我传给他两手功夫。”计五向袁振武道:“小伙子,你真有两下子,三言两语,居然把你师父粘住了。莫怪老姑太直夸你,你真有抓鹰的好本事!小伙子,咱们再见吧!”袁振武方说:“师叔喝杯茶再走吧!”计五已经跨出门口,不答袁振武的话,却抱着头招呼道:“刘老四,咱们再会啦。”刘四师傅跟袁振武紧随后跟,赶出来相送时,夜猫眼计五已如一缕轻烟,只在北房檐头一晃,一瞥即逝。
  袁振武暗暗咋舌,这位计师叔的轻功提纵术真有不同凡俗的巧妙;自己空在太极门练了这些年,跟人家比起来,真有霄壤之别了。只听刘四师傅转身说道:“瞧这份骠劲,临走还露一手,给谁看哪!振武,进屋吧。”说着走进客屋,袁振武也随了进来。刘四师傅向鹰爪王道:“师兄,计老五大概白了胡子,也改不了诙谐的毛病吧?”
  鹰爪王也微微笑着说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老姑太多么严厉,对这个胞弟也奈何他不得呢!”刘四师傅又陪着鹰爪王,说了会子江湖近来的事情,东方已然破晓。刘四师傅忙站起来道:“师哥一夜未眠,请歇息一会吧。”袁振武也站起来告辞。鹰爪王道:“我倒不困,四弟,我还有事要跟你谈谈。”又道:“你嘱咐他们一声,我的形迹要严密一点。”刘四师傅道:“我就告诉他们停练五天。”鹰爪王道:“也可以。”回顾袁振武道:“振武,你歇歇去吧,你要把精神歇足了,晚间咱们再见。”袁振武答应着,退出客屋。到了午饭后,袁振武正在假寐养神,刘云梁忽推门进来,拿着一本书,递给振武道:“袁师兄,你真走运,王师傅怎么这样喜欢你?连我们老爷子,都为你受埋怨了。这是王师伯给你的一本书,叫你快看;本门三十六路擒拿图解诀要,全在这本书上了。王师伯叫我告诉你,先把三十六路的名称、式子、诀要记熟了,今天晚上就用,可没有全看的工夫。”袁振武如获异宝,大喜道谢,就倚枕看起来,这是个抄本,图解详明,看起来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赶到了晚间,鹰爪王把袁振武找来,屏人说道:“我现在先把三十六路擒拿教给你,俟我事情完了后,再聚到一处,尽我所学所能,全数传给你,足可偿你期望之心了。”袁振武唯唯称谢。鹰爪王随命振武,把厅房中的陈设略事移动,地势稍觉开展些;向袁振武道:“你先把你所学的太极门拳术练一练,给我看看。”
  袁振武不似先前那么心存顾忌,答了声:“是。”看了看客屋中地势,东西较长,南北较狭。随即来到东边,面向西立起太极拳起式“无极含一炁”。门户一开,立刻矮身换步,按太极拳正宗,一式一式演出来。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肩,一处有一处的功夫,一招得一招的要诀;手眼相合,身心相摄。崩、提、挤、按、踩、趵、肘、靠、进、退、顾、盼、定十三字拳诀,字字见火候。
  演到三十五式“转脚摆莲”,一杀腰,回身换式,变招为“弯弓射虎”,一收式,立刻仍还到发招处地方。气不浮躁,面不红涨,神色自如,向鹰爪王抱拳道:“弟子的拳招荒疏日久,难免错误,师父多多指教吧。”
  鹰爪王摸着下颏,连连点头道:“难得难得!果然名家所授,毕竟不同。”随又正色说道:“振武,你不要跟我客气。象你这样太极拳,虽还说不上火候纯青,已算开堂入室了。并且你得自名师传授,脚跟立的先好,再学别派功夫,驾轻就熟,事半功倍。咳!可惜我志与愿违,我若没有事牵缠,我绝不愿让你转入旁门。振武,你有这点根基,耐得劳,受得苦,什么绝技不能练?好自为之,有志竟成!来,咱们别尽自耽误。这里不是我久居之地,你我先演几式换手的功夫。你的太极拳一定也经拆过招吧?”袁振武答道:“当场倒也跟师兄弟们一处练过,不过没上过真阵仗,还没有跟外人上过招。”
  鹰爪王道:“临敌的经验固须有,可是底子扎的实在,更是重要。你把你的拳术拆着打,我顺着你的势子来破,这么讲着教总还容易。”袁振武大喜道:“我就遵命,不过师傅务必搂着点,弟子怕接不住。”鹰爪王道:“不要紧,难道我还真跟你动手吗?来吧,你随便发招吧。”
  袁振武不敢延宕,立即欺身进步,说声:“弟子无礼了!”展开太极拳的身手,往前一递招,就是“进步栽锤”。鹰爪王容得拳已欺进来,轻舒铁臂,身形连动也没动,只顺着袁振武的掌锋,用“叶底偷桃”,一翻腕子,竟把袁振武的手腕刁住。袁振武这才觉出鹰爪王的指如铁钻;忙把左掌往外一撇,从右臂下穿,用“云手”,来击鹰爪王的“华盛穴”。鹰爪王左掌一松,右掌往起一翻,一点袁振武的左脉门。袁振武知道不好,来势甚猛,急将左掌往下一沉,用力一拧身,“白鹤亮翅”,右掌挥出来,斜打鹰爪王的丹田。
  师徒二人连换数如,本为学艺,并非比武,所以发招还招格外加慢。鹰爪王微笑着,展开擒拿法,应付袁振武的太极拳,心中很高兴,袁振武更是欢欣鼓舞。但是会家遇会家,不知不觉,就把招术加快了。袁振武一掌打到,鹰爪王忙往下一沉右掌,顺势往腕子上一切,又往外一拦。袁振武身形被拦,急往左一斜;鹰爪王铁掌轻舒,突出右臂,照“环跳穴”一搭,一按,振武突觉右臂发麻,不敢勉强发招,忙一撤身。鹰爪王道:“振武,你这条胳膊卖给人家了!”袁振武道:“弟子拆不了这招,师父指教吧。
  鹰爪王道:“第一式用的是‘叶底偷桃’,是三十六路擒拿的‘擒’字诀。第二手我用的是‘拿’字诀。第三手本是用的‘沉’字诀。你那手‘白鹤亮翅’颇为有力,掌锋上也真见出功夫;所以我不得不受用‘贴身掌’来拆你的招,用‘盘’、‘压’两字诀,把你的右臂买住了。这三十六路擒拿法,分上手十八字,是:擒、拿、封、闭、浮、沉、吞、吐、抓、拉、撕、扯、括、挑、打、盘、驳、压。又分为十字,是‘双拉牵虎式,暗藏金龙形。’又有卧十字,是:猛、获、滚、镰、城、耘、卧、担、捞、褪。这是三十六路擒拿的诀要,你要牢牢记住。我逐式给你拆着讲解,你把擒拿法的招式记个大概,再把十八字诀细细揣摹研求,只要多下些功夫,不用人当面指教,也自能心领神会。”
  说到这里,又叫袁振武发招。鹰爪王不惮烦劳,且练且讲,边拆边说。直拆到五更将近,鹰爪王这才吩咐袁振武去歇息。袁振武谢过了师父,回转自己卧室。
  但是袁振武虽则回到屋中,哪肯就睡;自己又把师傅教的,比照拳谱,从头到尾全重演了一遍。遇有解不开的地方,自己反复的思索,想不出来,便暗暗记下,预备明晚再问。那鹰爪王白昼藏在刘四的内室睡觉,一过二更,便到客屋给袁振武教招。刘四师傅也闭门谢客,整天陪着,只到教招时,刘四却不来旁观。原来他率领栋、梁二子,和迟、蔡二徒,专给鹰爪王打更司警哩。一连两夜过去,袁振武学有根基,人又用心,居然把这三十六路擒拿法的诀要记在心头。鹰爪王扪颏大悦,连声夸奖。暗对刘四说:“四弟,你失眼了!”
  到第三天,袁振武起来,想到客厅给师父请安,哪知客屋门忽然倒锁;袁振武心里一惊,深怕师父走了,赶紧到把式场子去看,场中只有刘四师傅和云栋、云梁,正跟迟云树、蔡云桐,悄悄的练拳说话。袁振武来到刘四师傅面前,给师叔行了礼,随问道:“师叔,我王老师……”刘四师傅赶紧一摇头,不叫袁振武往下再说。凑到了近前,低声说道:“你师父昨夜四更后,有事走了。这时你哪能见的着?”袁振武登时失色道:“走了么?”刘四师傅向弟子们一盼,不觉笑道:“你放心,他今天晚间一准回来;你安心等着吧。”
  袁振武这才放心,回转屋中。自己白天也没出屋子,躺在床上,歇息了半日。到夕阳衔山,鹰爪王果从外面回来;面上红润润的,显见在外吃了酒饭来的。
  袁振武到客屋,见过师父。鹰爪王道:“我从昨夜到现在,又奔驰了将近百里,尚不觉得劳乏。不过酒用得过多了,头目有些昏沉。你先歇着去吧,到了三更天,我再叫你。”袁振武应了一声,忙到街上,买了许多水果,切剥好,献给鹰爪王解酒。鹰爪王笑了笑,吃了一些,一挥手道:“你先去吧。”袁振武答应着退了下来。
  到掌灯时,鹰爪王又把袁振武叫到客厅,继续传给他三十六路擒拿。袁振武苦心孤诣,夜教昼习,竟自用了三日四夜的功夫,把三十六路擒拿法学得十之六、七。这固然因他武功有根基,可也是他把全副精力用在这上面,才能突飞猛进,得这样的成就。鹰爪王也十分痛快,自己得这么个好徒弟,实是毕生之幸。直到第五日晚,袁振武把这三十六路擒拿法已经学全了;不过实际运用,还得有一二年的纯功夫,才能应付裕如。
  鹰爪王当夜遂向袁振武说道:“擒拿法你已得着其中奥义,只是你要想临敌制胜,还要多下些纯功夫,不要妄予轻试。我们门中虽有这种绝技,却不是临敌常用的。除非遇上大敌当前,敌强我弱,不易制胜,才肯用这三十六路擒拿法,保全我派的名望。这路功夫专能懈力,敌手不论怎么强,也不易容他攻进。耗的功夫久,敌手精力一弛,乘机进取,足可以败中取胜。这种功夫不用则已,用时必须当场制胜。你想着若是火候稍差,功夫未到,妄自施展它,只怕空贻门户之羞。你要牢牢记着我这几句话,不要叫我在本派中,落了同门中的责难才好。”
  袁振武立刻正色答道:“师父放心,你老这么推诚教诲我,破格的成全我,我岂能辜负你老一番厚意?你老也记着弟子的话,弟子我纵不能给师门争光,也不能给师门现眼!”
  鹰爪王道:“好,话到这里为止,不用多说了;你这么存心,哪能不成名露脸?咱们该走了,你去收拾你的衣物,天一亮咱们师徒一同起身。”袁振武道:“弟子的东西好收拾,没有什么麻烦。师傅几时走,都行。”鹰爪王点头道:“好!你把你刘四师叔请来,我有话跟他说。”袁振武答应着,刚要出离客厅,刘四师傅已然推门进来了。
  鹰爪王道:“师弟,我们师徒在这里搅扰已久,该着走了。咱们再见面时,大概总得在一二年以后。”刘四师傅凄然说道:“师兄,我深盼师兄往后行止多多检点。象这回事几乎身败名裂,细盘算起来,对手实在不值。我很盼望师兄锋芒稍敛,免得叫我们再担心吧。”鹰爪王摇头一笑道:“人情鬼蜮,不知道要险诈到哪时才算完。荆棘江湖,使我无立足之地了!”又一拍胸口道:“山河易改,禀性难移;四弟,我的命并不比谁格外值钱!”话到愤慨处,鹰爪王又不禁须眉愤张,目瞪齿错了。过了好一会,刘四师傅复又婉言劝解了一番。两人跟着谈到将来昌大门户,择徒授艺的话,天色已近五更。
  师徒二人预备起身。袁振武站在客厅门首,抓了一个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向刘四师傅道:“师叔,弟子在这里承蒙师叔的厚待,整搅扰了您这些日子,弟子感激万分。王老师已定今日带弟子起身,弟子这就给师叔辞行吧。”一边说着,一边磕下头去。刘四师傅急忙拦阻道:“不要多礼,我这很慢待你了!”袁振武叩罢头起来道:“师叔怎么还跟小侄这么客气,越发叫小侄不安了。”刘四师傅道:“往后你要有事,路过蓝滩时,务必住我这来。按你这份心胸志气,将来定能成名;你两个师弟,还仗你提携呢。”袁振武连说:“弟子不敢当。”
  鹰爪王笑吟吟,看了看刘四师傅跟袁振武,说道:“你们爷两个这么客气!天不早了,快收拾吧。”袁振武答了声,回转卧室,把随身衣物收拾好了。看了看窗上,已现曙光,遂提着行囊,来到客厅。
  这时刘四师傅也正从后面出来,提一个小黄布包;包袱不大,分两很沉重,跟袁振武一同走进客厅。
  鹰爪王遂站起来说道:“天不早了,我们真该走了。”刘四师傅把小包袱往桌上一放,说道:“师兄,我本意想留师兄多盘桓些日子。无奈师兄去意已决,我不便强留。这里是几件衣服,跟二百两银子;这是小弟一点心意,请师兄赏收吧。”鹰爪王笑道“师弟,你太周到了。衣服我用不着,银子倒要叨扰你几两。”坐下来就在床上,打开包袱,将一件件衣服抖露在床上。这是一套新的长袍马褂,一套旧的粗布短衣;分别穿起来,便可改为绅士模样或小工的打扮。这并不是寻常的赠衣赠钱,乃是刘四师傅夫妻俩连夜给师兄特备的避难衣服。
  鹰爪王看了,欣然会意,连说:“好,好,这衣服我也得收下。”却将那四封银子,只取了一封,计五十两,命袁振武包了。站起来拍一拍身上道:“我们走了!四弟,我也很愿跟你多聚几天,无奈我现时在哪里待着也不安心。四弟,我们相见有日再叙吧。”刘四师傅道:“师兄怎么还跟我客气?穷家富路,客途上用钱的地方是多的。说句笑话,前些年师兄就向我要,我也拿不出来。自从干上这个小买卖,小弟身边还有些富裕。师兄!师兄不全拿着,叫小弟太难过了。”鹰爪王道:“好,师弟你一番热心肠,我别辜负了你。”说到这里,向袁振武道:“振武,把这银子全包在一块吧。”
  袁振武立刻收拾好了,复向鹰爪王道:“师傅,你略等片刻,我得向各位师兄们辞辞行,这么走,太失礼了。”刘四师傅道:“振武,我替你说一声就是了。”鹰爪王道:“四弟,不要拦阻他,叫他跟师兄们叙别,礼不可失。”刘四师傅道:“既然如此,索性我把他们叫来吧。”立刻命云栋、云梁,把大师兄迟云树、二师兄蔡云桐等叫到客厅,先行叙别,跟着给王师伯送行。鹰爪王遂偕袁振武起身,刘四师傅师徒父子相继送出来。却不走大门,直送到后门外,出了小巷口,才彼此作别。
  鹰爪王带着袁振武,于晨光曦微中,离开蓝滩,踏上征途,还赴直隶省武强县,投奔天罡手周武师的门下……
  流光易逝,忽忽十年。辽东道上忽有一壮年行客,豹头环眼,体格矫健;孤身一人,踽踽独行。用一条核桃粗的紫藤棒,挑着小小一个行里卷,由龙岗岭北麓经过,往柳河口寒边围走。这个行客不远千里,出关渡辽,一路打听快马韩的牧场,特来投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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