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飞豹子访艺探监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鹰爪王照旧在彰德府囚禁起来,案情仍然苦不得解。袁振武老远的奔走,访艺投师,偏偏就遇上这等事。袁振武思前想后,不禁恼恨自己运气太不济了;在店中唉声叹气,走来走去。忽然灵机一动,道:“疾风知劲草,患难见交情,我何不到狱中探望探望他去呢?”
  打定了主意,他买了几包礼物,带着银两,竭诚敬意,投奔监牢。袁振武虽然精明,这一手可露怯了;这几包礼物全被狱卒打开,搜检了一个到。凡是食物都用银针刺过,连点心都给掰开。袁振武恳请探狱,也被拒绝了。
  那牢头说:“王五爷是个人物,我们不能错待了他。无奈他是炸狱犯,案情太重,上头很紧,要不看尊驾是个外场朋友,恐怕就是送这点东西,也于你不便。依我说,袁爷你算了罢,只把这十两银子送给他,倒真当用。这几天王五爷正苦着没有使费哩。”那点心都搓成碎末,也不好拿进去了。
  袁振武打定主意,百折不回;牢头的话,他倒听懂了,顺口答音的说:“这王五爷和我也不认识,他是我们镖局子一个姓郭的同事的师叔,他们托我来看望看望,我不好不来。不过大远的来了,总得有个交代,见不见倒没什么。”遂将鹰爪王的案情,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一遍,把自己的姓名也说了。道是:“姓袁,名叫袁振武,在山东济南府镖局做事,专程来看王五爷。”重托牢头,务必把这话带进去,然后告辞回店。
  次日,备了数十两的贿赂,重去探监。走出店房不远,忽想不对,竟往街上闲溜了一转,径复回店。直隔了三、四天,方才穿上长衫,重到牢狱来。把牢头陈头调出,在小酒馆谈了一回闲话,定要跟陈头交朋友。将三十两银子送给他;另外二十两,烦陈头替鹰爪王铺垫一下。陈头满面笑容收下了,不待细说,就应允明天设法,叫鹰爪王跟袁振武会面,而且还可以多谈一会。牢头说:“明天的机会太巧了,上头昨天刚查过监,明天一准没事。”
  到了这天,袁振武居然顺顺利利的见了这大名鼎鼎的鹰爪王;王武师却早已囚磨得蓬头垢面,越显着凶相了。
  鹰爪王今年五十一岁,虽是南方人,高身材,圆眼睛,黑面孔,颇带北方人的相貌;满腮短髯,目光如炬,两只手爪瘦而且长,青筋暴露,胸膛很宽,此外没甚异样。拖着刑具,直着眼说道:“是哪位姓袁的瞧我?”牢头说:“就是这位。”鹰爪王细看袁振武,二十六、七岁,豹头虎目,气度英锐,一看便知是会家子。随说道:“你这位老哥,是从济南来的么?”袁振武高高拱手道:“是的,弟子……在下是由打山东济南府盛记镖局来的,在下名叫袁振武。因为受了你的老朋友郭师傅的托付,特意来看望你老。”鹰爪王一愣,上眼下眼打量袁振武,道:“哪一位郭师傅?”袁振武道:“就是你老的老朋友郭爷。……”一回头,见牢头稍为闪开,特意的给他们留出说话空儿来;袁振武急忙将自己来意说出,却只说是:“我在下久慕王老师的英名,闻知惨遭不白之冤,稍尽寸心,特来看望。因恐牢卒猜疑,所以在下假托出姓郭的名字来。”忙忙的说道:“老师的案情,在下已经粗粗的访明;只可惜在下在此处人地生疏,恐怕没有力量设法帮忙。可是要照应你老,或者给你老跑跑腿、送送信,弟子还可以略尽绵薄。”
  袁振武这番举动,在鹰爪王看着,却是突如其来,未免有点惶惑。鹰爪王性子虽粗,年纪不小,不是一点世故不通的人;呆着脸,把袁振武端详而又端详,沉吟半响,先致谢意,随后说出一番话来,是:“总怪自己不好,情屈命不屈,我倒认命了。”说罢,又看袁振武的脸色。袁振武一片至诚,慕名访贤,但初见不便吐露真情,先说道:“弟子自幼好武,访求名师,老师鹰爪力的功夫盛传江湖,弟子在北方久已钦慕。不远千里,投奔此处,不想老师遭着这番逆事。老师如果有甚么事,要找外面人办,只管吩咐下来,弟子当效微劳。”
  这一次探监,袁振武轻描淡写,略表慕名访贤之意,别的话没肯深谈。鹰爪王更是心存顾忌,只信口说了些感谢的话;并没托袁振武打听甚么事,代访甚么人,也没有深询袁振武的身世和来意。袁振武旋即告辞出来。
  隔了几天,袁振武又去探监,所有鹰爪王师徒的监饭,竟由袁振武出资供给。等到下一次探监,鹰爪王这才诚心实意的道谢。半个月以后,袁振武方才重明己意,说到访艺求师的话。鹰爪王唯唯诺诺敷衍着,说出:“不敢当,不敢当!”顺口谈及武功,鹰爪王重新把袁振武的身世、技业、门户、师承,扯东拉西问了一番。袁振武略陈身世,自承学过太极拳,别的话仍没详说。临别时,鹰爪王托付袁振武,请他到自己原住的客店内,找一找姓屈的和姓方的;后来,又托袁振武替他找彰德府某某两个人。袁振武尽心尽力的都替他办了。但是姓屈的、姓方的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袁振武却已打听出屈、方二人曾在外面设法;设法无效,才先后失踪的,把这话也悄悄告诉了鹰爪王。鹰爪王听了,皱眉无语。
  一晃过了一个多月的工夫。鹰爪王大鱼大肉吃惯了,在监中苦得不得了;自从袁振武给他立了饭折子,中间虽经牢头剥一层皮,到底食能下咽了。使得鹰爪王师徒最感激不尽的。
  但是,任凭袁振武这么苦心积虑的照顾这师徒,鹰爪王的官司却依然没有指望,出狱更是遥遥无期。袁振武借着探监的时候,用话来试探鹰爪王的本意,和下一步的打算。在头几次见面时,鹰爪王口口声声说是:“虽然陷身囹圄,自己绝不敢生怨忿之心,判甚么罪,领甚么罪而已。”等到现在,相处日久,鹰爪王又知道了自己真个一时半时不易出狱了,就未免显露出愁烦之态、怨忿之言。耳风中他又听得罪名深重,将来判罪之后,一收到后监,恐怕再不能象前监这么舒服了。
  鹰爪王想到自己年齿已大,生还恐怕无望,对于来日之事不能不加紧盘算一下。等到这次,袁振武重来探监,鹰爪王正色说道:“袁老弟,我倒绝没想到我在患难中,竟遇上你这么一位热肠的朋友,来照顾我们爷们,实在难得!不过我这官司不大好摘落,罪名一定不轻。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了。……”袁振武插言道:“弟子实在羡慕老师鹰爪力和接暗器的绝技。”鹰爪王摇摇头,浩然长叹一声,道:“还提绝技哩,我若不会这劳什子绝技,怎会钻到牢狱来!……无奈你这番盛情,这时我可太对不过你了。只要我王奎这口气不咽,咱们总能后会有期。可是据我想,你无须乎在这里空耗光阴了。你年轻轻的,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总往衙门口溜,一点益处也没有。况且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我这场官司就是个好榜样,你何必自找不心净?你听我的话,趁早离开此地。假使我不死,挣扎出来,隔过一、二年以后,我们再图相会!”鹰爪王说罢凄然,从浓眉虬髯中带出一种惨淡的神情,颇有些英雄末路之悲了。
  袁振武听了这话,也为之惨然;但是他绝不失望,向鹰爪王慨然说道:“老师傅,据弟子看,这场官司既是负屈含冤,怎好就这么认命领罪?还是竭力的斡办一下子;万一能够摘落出去,也未可知。老师有用什么财力、人力的地方,请尽管言语;弟子只要力所能及,决不叫老师傅失望。所差者,弟子在此处乃是作客,一点门径也没有,有力气没处施展。你老人家千万不要过意,只要有可用力的地方,尽管说出来;不瞒老师,弟子还薄有一点家私,动个千二八百两的,还来得及。”
  袁振武的意思说到至已尽已。但是鹰爪王微把头摇了摇,沉吟半晌,从眼角往旁瞥了一眼。见那狱卒在离开四、五步远近,来回蹈逖;鹰爪王抽冷子低声道:“我不是,……我有些话想跟你细谈,但是他们监视的太严,有许多不便。你能……夜间来么?你可估量着,不可勉强。若是没有把握,千万不要涉险;既把你个人害了,我也被累。”说到此,把一双迷离的眼一张,炯炯放光,紧盯着袁振武;轻轻又递上一句,道:“晚上,你明白?”
  袁振武憬然一震,但见鹰爪王不错眼珠的看住自己,忙将面色一整,一口应承下来,绝无难色,道:“老师放心,我明白了。”随即放大语声道:“你老不必客气,买个一、二两银子的东西,算不了甚么。你老没有事,我走了;咱们过两天见。”鹰爪王道:“过两天见,我谢谢你。”复低声悄嘱:“十七号监,单号,三更后。要来,务必带飞抓、钢锉和破锁的家伙,若不便,就罢。”袁振武做出不理会的样子,却暗暗点头,转身举步,道:“好,一定来看你。……众位爷们,你多受累。我要走了,咱们过两天见。”这一句话,却是面对牢卒说的。狱中人因为袁振武话硬钱硬,格外对他闪面子,站得远远的,故意给他留出跟犯人说话的空来。鹰爪王和袁振武暗递约言,他们竟似不曾觉察,装着笑脸说道:“袁二爷,会完朋友了?忙甚么,这边喝茶。”竟陪着袁振武,出离大狱。袁振武仍照往日,托付了几句话,从袖中递出二两银子。狱卒一声不响的接了,送到门外,抱拳作别。
  默默的回转店房,袁振武不禁搔着头,犹疑起来。罪犯越狱,加重本刑;外人助恶,罪刑尤重,这简直与叛逆同科。想一想自己的本领,学会了轻功提纵术,却从不曾夜入民宅,试用过一回。又想:“自离丁门,流浪半载,虽也结纳几个江湖豪客,自己却不敢作奸犯科。象这样轻蹈法纲,夜探牢狱,却不是作耍的事呀!鹰爪王的话,含而不露,可是他分明要越狱,已无可疑。他先说的话,是劝我速离此地,免受连累。后说的话,分明要我私进监牢,相助一臂了。若不然,他三更半夜,邀我带飞抓做甚么?”
  袁振武唉了一声,倒在床上,不饮不食,肚里揣摹此事的利害。想到自己为呕一口气,才别寻门路,访师学艺;现在竟为求师,要偷进监牢,甘冒国法,这个可值么?“我袁家世代务农,只为了争执田界,受不了吏绅土豪的欺凌,我先父才于恚病中,坚嘱叫我弟兄一个习文,一个习武。文得中举为绅,武能挟技御侮,在故乡图个再不受欺负便罢。现在我们已经争过这口气来了,哥哥是廪膳生员,我又会这么一点武功。东乡苏秀才每遇征发,已不敢硬向我袁家来派大份,捏肉头了。本街蔡大个子仗着半套长拳,无事生非;自经教我摔了他一溜滚,再也不敢拿刀唬人了。我弟兄求文习武,志在守护产业,如今已经办到。我又何必深求?我又何必呕气?……还是算了吧!”这样退一步想,顿时索然兴尽。可是又一转念:“鹰爪王现在患难之中;学成武艺,就该仗义急难,义无反顾,那才是大丈夫。”
  袁振武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来。暗道:“我真要丢开手,我这不成了懦夫了么?我不过是二十七岁的年轻人,鹰爪王人家乃是成名的英雄。他现在陷入纵维之中,空有豪气,难脱牢笼。他把我看成患难之交,有忘年之好。我学艺不学艺,还在其次,我下了这一两个月的苦心,来结纳他,到了这紧要关头,我难道竟缩头一溜,甩手不管么?鹰爪王他把我看成甚么东西了?岂不以为我满口的交情,稍担沉重,立刻脱缰?岂不骂我是个畏尾的小人!况且我刚才如要不肯,就该当面明言推辞;我却一时激于义气,人家怎么说,我竟怎么应。末了给人家一个不见面,人家岂不要唾我!大丈夫想在江湖上创荡事业,心心视视,成何人物!莫说是探监,他就叫我劫狱,不答应便罢,既已面允,就应赴汤蹈火,誓死不回!”
  想罢,袁振武奋然的一拍床,道:“干!我姓袁的是人,应了不能不算!……我倒要夜探府牢,看看鹰爪王做何举动,我只小心一些就是。”复又从头盘算了一回,暗道:“我应该改装,多加小心,也可以试试我的本领。我不要带凶器,不可伤官人。料想凭我现在这点能耐,还不至于叫他们掩捕住。是的,我一定如此,不可犹豫!”
  袁振武赋性刚决,把这事翻来覆去的筹虑了两过,反正两面,利害两端,都斟酌过了,便不再多想,多想徒乱人意。遂从床上一蹶劣跳下来,吩咐店家,沽酒市肉,大吃大喝。醉饱之后,拿定主意要践约,便将践约的入手办法,前前后后再盘算一过。怎么去,怎么出,带甚么,不带甚么?一一相妥,就脱然的丢开。披上长衫,到彰德府街市上,又买了几样东西,又尽情游逛了一番。直到夕阳下山,万家灯火初上时,才暗溜到府牢前后,转了一周;这就叫踩道。
  踩道已罢,回转店房,用过晚饭,袁振武早早的歇了。睡到二更后,坐了起来,听了听,阖店之人多半入睡。遂将油灯挑得半明,挪到近窗的茶几上,不叫窗户上现出屋中人影来。又看了看窗纸,遂将曰天买来的几样东西取出。一双千层底的软布鞋、一叠火纸、一包松香末、四寸多长的一根竹筒、一个干的猪尿泡、一块白粉子、一只铁抓,二丈长一根绒绳、一只布袋,另外一把钢锉、一把剪刀、一把小刀、几根铁钉、一把匕首;袁振武自己本有匕首,这一把是给鹰爪王预备的。
  袁振武把这些物件摆在桌上,眼看着想了想,自觉应有尽有,一物不缺了,便动手做起来。将猪尿泡浸在脸盆里,先里外洗了一回,刮净擦干,比照自己脸面的轮廓,用剪刀剪好。然后往脸上一蒙,比量剪裁得熨贴了,便轻轻揭下来晾着。晾得稍干,便将口、眼、鼻孔剪挖出来,做成一个面具。又将火纸铺在桌上,用酒先喷一次,将松香末撒上一层,折叠一次;再喷一次,再撒一层松香,一共叠起四层纸,弄好放在桌上阴干着。然后吁了口气,歇一歇,又看了看窗,复又鼓捣起来。用小刀把布鞋底全划破,使它一缕一缕,毛毛毵,也洒上一层松香末,将鞋底破绽处粘合起来。又将铁抓系上绒绳,做成一具飞抓。收拾略毕,把火纸摺子取来,就灯火试燃着了,吹熄火苗,再试着一晃,居然能够晃着,这才装入竹筒内。其他应用之物都收入布袋内;袋口系上绳,以便携带。直收拾了一个更次,将这些刺眼的东西都包藏在小包袱内;然后解衣熄灯就寝。
  次日清晨,袁振武盥漱已罢,心神浮动,在店中竟坐不住;便又披上衣衫,出去逛了半天。复到府衙府监前后,蹚了个第二遍。直到天晚掌灯,方才施施然回店用膳。记得鹰爪王嘱他三更再去,不能过早;袁振武只得在店中转磨,抓耳搔腮,坐立不宁。耗到街上梆锣敲了三下,袁振武先已结束停当,便霍地窜下床来。换上软底鞋,复将鞋底喷了一口酒,撒了一些松香;腰间带着现做的百宝囊,绷腿上插上两把匕首,却将那猪尿泡挖成的假面具提在手内。熄灯开门,蹑足轻走,向屋外一探头。全店早入睡乡,但闻轻一阵、重一阵的鼾声,不时起于各房间罢了。
  在白昼,袁振武早将出入之路看好。于是张眼四顾,蹑步急行;出东厢房,试了试脚下,非常得力,鞋底既无声,又不滑。然后一伏腰,蹿上房头,翻短墙,下小巷,直奔府牢而去。夜深人静,正可放胆而行;袁振武枉自学艺多年,这夜行功夫还是初试,心头小鹿不由怦怦跳动。直走出两、三箭地,伏在暗隅,倚墙而立,调了调呼吸,摄了摄心神,这才把胆气一壮,雄赳赳的走向西箭道,寻监狱大墙。狱墙高够两丈,袁振武自料自己的轻功提纵术,还可以一提劲,跃攀上去。不过墙头上密排着铁壁,凭自己的本领,要想超乘而过,实在不敢轻试。袁振武忙戴上假面具,把飞抓取出来;抖开绒绳,相看好了,扬手只一抛,将飞抓扔上去。却不能得心应手,吧嚓一声,没抓牢,竟滑落下来。
  夜静声清,袁振武吓了一跳;忙纵身窜到墙隅,倾耳细听,墙内幸无动静。袁振武重复扑奔狱墙,连抖飞抓;这一下恰巧抓住了铁壁,用力一揪,扯绳而上。到了墙头,但见这铁壁三叉倒须钩,森如排牙,既不能跨腿而过,也不能攀手而登。外行疏忽,忘了带一床棉被。袁振武就象耍猴似的,扯着抓绳,在上面尽打“提溜”,没个入手处;心一慌,便又掉下来。他的夜行经验,和那愣头羊比,除了心细,强得有限。
  袁振武抓耳搔腮,盘算主意。把飞抓抖下来,心想:“这上面有铁蒺藜、铁篦子,不好上。我莫如不走这里,换个地方进去。”围着府狱大墙,火速的又转了半圈,分明都是一样的铁壁高墙。袁振武仰着头发怔,无可奈何,只得铤而走险,硬往上蹿了。听了听,墙内巡更的似有两拨人,一拨刚绕过去,一拨还没绕回来,隐隐的听见梆锣在偏东面响。袁振武重抖精神,仍带上面具,把飞抓一抖,连抛了两次,抓住了铁篦子,双手扯上去。纵身倒绳而上,到得墙头,左手捋牢了抓头下的绒绳,腾出右手,把末一段绒绳捞上来,往脚上一套,估量够了长短,把脚登在绳套内。随即用迅捷的手法,把末段抓绳,往一根铁篦子上紧紧一拴,做成了一个悬套。左脚登在绒绳套内一试,有力、够劲!登好了,然后一长身,把整个身子都悬踩在绒绳上;腾出双手来,抓住了铁篦子。然后手抓铁篦,往身后一看,夜深无一人;又往狱墙内一探,狱内更夫鸣锣而来。
  袁振武急急的一缩身,将身藏下墙头。直等到更夫走远,吁了一口气,便换右脚踩绳;伸左手握铁篦子,用右手抓着另一铁篦,使劲一晃。他要拔下一个铁篦子来,以便爬进监牢。
  这铁篦子嵌在墙头内,很牢固。袁振武用力往上拔,又往里外晃。悬身用力,很是险难,又不敢拔猛了,恐怕灰泥掉落得太多,叫人听出动静。慢慢的牵就着,费了很大的事,居然把一个铁篦子晃离了槽。跟着用力一提,碎土簌簌的落了一阵;其实远处听不出来,袁振武却大吃一惊,忙往墙内看看,又往墙外看看。隔过一会,没有甚么动静,这才将铁篦子整根的拔出来。这铁篦子露在外面,不过尺许,却是砌在墙内的,足有二尺多长。就这样跋前顾后,累了一头大汗,方才得手。略缓一口气。看这空隙,足可爬过去了,便不再拔。将这根铁篦子挂在旁边铁篦子尖上,自己轻身提气,翻上墙头。这空隙过过二尺宽,袁振武伏在那里,重往墙头内端祥。这里正是狱中的大门里,二道栅门外,在狱门上有一只破灯笼吐出淡黄的光来。高墙峻宇,四面影得昏暗异常,阴森森另有一种怖人景象。又听了听,不知哪里,好象有一种啧啧喳喳的声音,随风一掠而过;再倾听时,又听不见了。
  袁振武虽然胆大,到了这时,也不由悚然毛戴。却已窥定无人,不敢俄延;正了正胆气,解飞抓,抽绒绳,倏然的轻轻翻身而过;越过了墙头,悬身于墙头之内了。却嗤的一下,把裤脚扯破一块;同时簌簌地又响了一阵,自然是把墙头碎土又拂下来一片了。拔下来的铁篦子,仍旧虚按在原处,免被人看出。飞抓团在掌心,不敢涌身下跳,就依然轻轻的倒着绒绳,溜下墙来。于是袁振武午夜蹈险,已竟身入监牢。
  袁振武他的脚刚一着实地,立刻连右手,一抖飞抓,把铁抓抖落下来。不待它触地有声,忙伸左掌接着;张皇四顾,掏土粉子,在墙上画了个记号。立刻嗖的一个箭步,扑奔狱内;倏又将身形一隐,藏在暗影中,蹲身稍停,耳目并用,急急的又一寻。
  近狱门一排屋内,猛听见有人说话:“喂,我说卢头……”不待听清,早把个袁振武吓得惊悸亡魂。急垫步,撑身蹿上近身处一间屋顶,快快的伏在屋脊之后,凝神屏息,倾耳潜听。矮屋内有一个哑喉咙,睡里朦憧的嚷道:“谁呀,谁呀?……蔡头是你么?”又一个人应声发话,只听得一句,道:“你又炸庙!……”底下的话喔喔哝哝,更是含糊不清,但听语气,似是抱怨同伴,无故惊扰。那哑喉咙辩道:“怎么大惊小怪!你睡得死狗似的,你娘的甚么都听不见。喂,外头是卢头么?……我分明听见哗啦的一声。”那另一人说道:“你耳朵尖,你耳朵长、你出去看看,无缘无故的闹,叫上边知道了,又该给大伙找晦气了。”屋中人哓哓的争辩,话音忽高忽低。袁振武极力倾听、也不能听清。但是已猜出屋中人已经被惊动了;越发的伏在房上,不敢动弹,两只眼窥定下面,暗暗预备着逃路。哪知屋中人乱了一阵,一个也没有出来,只空间了几声便罢了。
  袁振武稍稍放心,刚要纵身移动;忽然对面屋门一晌,出来一个瘦长人影,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拿着一物,猜想象是皮鞭。这人口中也是嘟嘟哝哝的,来到院内,往四面一看,重重咳嗽了一声。矮屋的哑喉咙忽又隔窗诘问道:“是卢头么?”那瘦长身人影丧声丧气答道:“做甚么?我的班,怎么不是我?你要替替我么?”屋中哑喉咙还骂道:“剥皮卢,爷们好好的问你一声,你犯甚么病?积点德,少剥皮吧,也教你老婆少靠二百五十六个人。”剥皮卢扭头对窗骂道:“陈癞狗,你娘还在家么?”
  这剥皮卢提灯拖鞭,竟奔栅门。到了门前,把灯笼插在栅上,摸摸索索,从身上掏出一物,大概是一串钥匙。跟着对栅门鼓捣了一会,哗啷一响,栅门大锁已开。剥皮卢提灯迈步、推门进去了。袁振武到了此时,就一咬牙,乍着胆子,从房上一跃,翻过一道墙,进入第二道栅门以内。
  栅栏门里面,是很长的一道甬路,和一排排的监房,全是一色的黑色牢门。每一个门上,有一个不足一尺的长方洞,从那方洞中透出来暗淡的微光,可是甬路中并没有灯亮。只仗着七、八个黑门中透出来的光亮,辩出那剥皮卢的身形,提着灯笼,拖着皮鞭,轻轻走着;每到一牢门口,便伸头探脑往里偷看。这一排排的监房,全建在东面;袁振武却是立身于西面房顶,倒正可以看到对面监牢里的情形。轻身提气,从西面的房后坡绕过来,可是仍不敢欺近了,只在两三丈外远远的瞭望。
  只见剥皮卢巴着那不足一尺的长方洞,挨门偷着;忽然哗啷一响,剥皮卢开锁推门,进入一间牢房。猛听得一声断喝道:“哇,该死的囚徒,深更半夜里,竟敢不守监规!你敢炸刺,我叫你炸刺!”跟着听吧吧几声鞭子,里面的犯人失声惨号了一声,却又吞声忍住。半晌,只听得囚犯低诉道:“我不敢,我没有……”袁振武听了,不由毛发森然,心头跳个不停。想着又不得不看看这犯人是否熟人;遂悄悄从后坡挪到前坡,仍然伏身,往这面监房里看。昏惨惨的灯光微透,那黑色的木板门已竟陡开,里面迎门一铺炕。灯影里恍惚看见在炕上,躺着五、六个犯人,囚首垢面,乱发蓬蓬,如死人一般,挤卧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那个剥皮卢嘴里依然不干不净的骂着,那被打的犯人辗转哀告。剥皮卢冷笑道:“小子,你只要有骨头,你就跟爷们耗耗。你这东西进监牢不抛杵(给钱),反倒比谁都不含糊。你要打算在这里闯出天下来,哼哼,我倒没把你看透!”一边说着,一边跨出监门,一边把那扇牢门一关,仍将铁锁锁上。
  又往里溜,走到第五个牢门前站住了;从那里板门上的小方孔,又往里看了看,喝叱道:“怎么挺尸还不好好挺,是哪一号说话了?”监房中竟没人答声;剥皮卢勃然大怒,骂道:“好小子们,你们敢装聋。好,我就不问好坏,一律看待!”气哼哼又把牢门挑开,走进监房,劈劈啪啪,登时皮鞭乱抡起来,登时起了一阵同声的低号。连打数十下,已竟有一个犯人,在囚床上忍受不住,哀号着道:“卢老爷,我可没言语一声。你老趁早问那姓宋的,全是他要闹茅(大解),才叫喊值班的头儿们方便他。只顾他这么一闹,我们跟着受这种冤枉。多冤哪!”
  剥皮卢嘿嘿冷笑一声,道:“冤?我看一点不冤!既到这里来,就没有好百姓。”挪了两步,到一个犯人跟前,低头看了看,冷然说道:“哦,敢情是你这小子;莫怪呢,别人也不敢这么半夜收封后炸毛的。你在外头横吃横拿,跑到狱里吃牢食不解恨,撑的你又要闹茅了!”话没落声,手中的鞭子啪啪的一连几下,打的犯人哎呀哎呀鬼叫,往旁一阵乱扭乱闪。铺小人多,车动铃铛响,鞭子落一下,满铺犯人的脚镣项链,便哗啷啷一阵乱响。这一阵暴打,只疼得那犯人爷娘乱叫,剥皮卢方才住了手。
  剥皮卢又提着那只破灯笼,走出这段甬道,转向后面另一院落去了。袁振武目睹心惊,不由动怒。又一看这牢狱,不知有多少监房,十七号也不晓得在何处。听剥皮卢脚步声已经走远,便轻身提气,从房上一窜,落到甬路上。把心神一凝,闪目再看;黑影昏昏中,不知从何处何人,不断的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来,夹杂着镣铐擦动之声,比在房上,越听得清晰了。
  袁振武禁不得头皮发炸,身上起鸡皮疙瘩;忙急趋到本栅门前。门左右两排矮房,左三间,右两间,门窗与别的监房不同。一垫步,轻窜到左首房窗下,就纸窗破洞往里偷窥。两明一暗的房子,明间迎门设着一张公事桌,案头疏疏的摆着铢笔、钤记、印泥盒,不多几样物事;还有几十根红头的、黑头的白油木签,都是六寸多长,又叠着一堆簿册公文之类。后山墙一只木架子上,有着大小不同的许多方格子,每一木格标着天地元黄……的号码。却是下面木格子也杂置着衣服什物,凌乱异常;这都是从犯人身上没收的东西,更窥看暗间,却有四具床,睡着三个人。袁振武已经看明,这大概是狱吏狱卒的办事所在了。
  袁振武又抽身,到对面两间房前。这两间房连在一起,靠东山墙有四副板铺;西山墙也有一副木架子,上面堆置着多件囚衣。在近门处墙上挂着脚镣、手铐、项链、皮鞭子、大小竹板子等物,墙根下两个木墩子;自然这不是囚所。遂一转身,扑奔监房。到头一号,往那黑板门的方洞上一凑,未等注目,便有热腾腾一股骚臭之气,扑入鼻观,令人欲呕。袁振武倒噎一口气,闭口捏鼻,重向内看。东墙上挂着一盏瓦灯,光焰闪烁不定,黑烟突出;墙根下放着一只尿桶,迎门一铺大木炕,头向外,脚登墙的,排睡着七个犯人。自然看不见面貌,只看见乱蓬蓬、一团团、鸟巢似的七颗罪犯的头颅。再看入去,是七身罪衣横陈炕上,紧紧挨挤着,侧身而卧,个个不能动展。身上没有被子,却在脖项上横加一根大木杠,长满炕床,距犯人脖项只悬起一寸来高。罪人的脖锁链就由木杠上穿绕过来;任凭罪人怎样难过,要想转侧,却是不能。
  袁振武不由惊慌起来。“象这样,我又怎能搭救鹰爪王呢?”七个犯人穿在一处,一个动,六个全动,这却怎么好?犯人项上那根大木杠,也不容易抽下来。袁振武一咬牙,火速的退步,火速的转身,于是一滑步,又奔另一监房。“十七号,十七号!”十七号监究竟在哪里?黑影中,监房前,似挂着木牌,却又不敢取火摺照看。袁振武挨到监房门口,用手一摸,确是六、七寸长,四、五寸宽的木牌,牌子上有签子。这签子一定是犯人的名姓号头;但是信手一摘,竟没摘下木牌来,却将木签摘下两根来。
  袁振武大喜,忙凑到监房的方洞前,就微光一看,红头白油的木签,上写地字第一号;反过面来再看,罪人的姓名、年岁、籍贯、案由,一一写的明白。袁振武忙把木签子挂回原处,不再看别的了。心中略一爽快,便往后急走,逢门便窥。这一排八间监房,每间的犯人,全是五名以上,到十几个人不等,并没有单间单人。一直走到尽头处,袁振武又为难起来,不晓得往哪边走,往哪边去。而且更有一层失计,鹰爪王只告诉他十七号,却没说哪个字的十七号。
  袁振武抽身走出甬路,藏在墙后,往前前后后一看。左也是监房,右也是监房,大海捞针,监房究有多少呢?鹰爪王究在何处呢?象这样在平地搜寻,未免太蹈险;若被狱卒看见,或者惊动犯人,反倒误事。袁振武一转想,便又腾身,上了南面的屋顶;拢目光,往南瞥去。南面黑沉沉一条长弄,那格局比这边地势大,监房多。风过处,隐隐传来叫嚣叱骂之声;黑影中浮光闪动,似有一只灯笼奔这边来。袁振武不敢动,伏身屋顶,略等片刻。果然那剥皮卢查监转回来了,幸而他不再折向这边短弄,反直向前边走去。前面一片监房乍闻人呻链响之声,却跟着剥皮卢的脚步声、叱骂声,倏然止住。狱吏之威,果然是胜过百万军了。
  剥皮卢闹了一阵,瘦长的身躯,挑着破灯笼,晃悠晃悠的,直奔栅门前的矮屋。袁振武想:必是他查看完了。遂容得剥皮卢进入公事房之后,没有动静了,登时伏身急走,转到往南拐的这条甬路上去。这一带的监房不过七、八个号头,往后走还有一道黑门。
  袁振武眼望黑门,不敢硬闯。遂又一蹿下地,走甬路,到门前,溜墙根,一纵身上了墙。在墙上往门内一看,这门内果然又是些监房,里外并没有人。然后一放心,由墙又翻到房上。房檐倾斜,颇难立足;袁振武却仗着把鞋底收拾过,居然纵跃如飞,迫入这一道门内。探头往下一看,这里的防守陡见紧严,丁字形甬路上,竟有两名狱丁,来往梭巡。袁振武明白了,这里一定是死囚重罪,待决的犯人。赶紧缩身退回,潜打主意。要怎样躲开狱卒的眼目,过去挨间探看一下才好。可是两个狱卒竟象是通夜值守,耗了好一晌,仍在丁字形甬路上梭巡。袁振武头上冒起汗来。
  这里是险地,似应留为后图,先探别处。丁字形的甬路西面,还有几间监房,可以在房上绕过去。袁振武无计可施,便打定主意,先从西面溜过去;西面寥寥六、七间房。袁振武在房上,下看无人,便腾身下去。身法轻灵,颇得太极丁的薪传,落下地来,只微微有一点声息,外行人是听不出来的;便挪步前寻。落身处恰好是一号监房,房门也照样有尺许方的小洞。
  他急急的往方洞一探头,连看三处,这里情形与前不同,这里房间囚床上睡的犯人也少;每一间房不过两、三人,五、六人象是优待的监房,又象是重犯的特号。一眨眼连看数处,罪犯蓬头直躺,不见面目,不能辨认出是谁来。袁振武仍用故智,摘监房门口的木牌子,查看号数。刚刚的摘了几号,突然听一个喑哑喉咙喝道:“好大的胆子,真敢往这里凑啊!”
  袁振武吃了一惊,急回头四顾,四顾无人。却在邻监,又听那个哑喉咙低着声音呼叱道:“这老鼠,好大胆子,真敢往身上爬!十七号的老鼠真厉害!”
  袁振武恍然大悟,这是鹰爪王。这监房却正为巡视的牢卒目光所及;袁振武不敢到前门,急急的寻声摸到监房后窗前。这后窗高及头顶以上,窗上也没有木框子,是用核桃粗的铁柱子排成,只隔着四、五寸的档子,上下全牢牢嵌在坚固的横木里。袁振武侧耳又听了听四面,并没有别的声息,遂微一耸身,单臂跨住窗台。监房中昏黄的灯光映在没糊纸的铁窗上,若是贸然的往窗上一凑,一点藏闪没有,须要防备监里的犯人,如要不是鹰爪王,岂不是自找麻烦?遂偏着身子,右手按着窗上砖台,慢慢的侧着脸往里看。只见这间监房,只睡着两个犯人。内中一个犯人忽的坐起来,嗯了一声,双眼钉着门;忽又一转脸,往后窗寻看。虽然灯昏,袁振武却已看出,乱发纷披的头颅,深而且巨的眸子,灼灼放光,果然是鹰爪王。
  目光一对,鹰爪王阴森森的一笑,低哼道:“小伙子,好大的胆子!真来了?”
  袁振武惊喜交集,因监房有同囚的罪犯,不敢答言,只轻轻应了一声。鹰爪王在囚床上略略一动,锁镣微响,又微微一笑,面露喜容。袁振武一指那同囚犯人,鹰爪王把乱发蓬蓬的头颅摇了摇,用急促的声口道:“不要紧,都是难友。……喂,你可是有约会的朋友么?只管言语。”袁振武只得贾勇报道:“老师,是我。”把面具摘除,将脸往后窗一凑;急匆匆道:“钢锉带来了。是破前门,是破后窗?”
  不想他们话声虽低,那同囚的犯人竟已惊醒,也忽的坐了起来。被鹰爪王双目一瞪,伸手爪把那人一按,道:“相好的,老实睡吧,别乱动。……”那犯人想是受了痛,哎呀一声躺下,低低的嘟囔道:“有活路,大家走,可别忘了难友啊!”鹰爪王喝叱道:“少说话,你知道这是谁?这是管狱的朋友。”忙向窗前,对袁振武低低说道:“你真可以。我一句戏言,你竟当了真。你可晓得你的罪名么?”袁振武听不入他的话,只努力要破窗,又把钢锉投入屋中,催鹰爪王破锁。
  鹰爪王再忍不住,脸色一变,猛又失笑,霍的站起来;看了看同囚犯人,低吓了一声,然后拖链扑到窗前,急急的对袁振武道:“你别乱弄,这使不得。你附身过来,告诉你,我只是一句戏言,试探你的,你真来了。你要晓得,我还有几个徒弟一同落难,我要是走了,岂不苦害了他们?你快快的回去。你不要管我,我自己已经有了办法。”袁振武听这话一愣,忽又一想,鹰爪王也许是试探自己;急急说道:“老师,弟子死而无怨,只可惜弟子不懂破狱的法子,你快说出来,我照办。这可刻不容缓,别耽误了好机会。”鹰爪王不答,只催袁振武赶快回去。袁振武只是不走,鹰爪王不由急了,忙从身上摸出一物和一张字纸条,隔窗递给袁振武,两个人隔窗共语,口耳相对。鹰爪王这才低言嘱告袁振武,教他照字条上写的地名人名,给自己的妻子和胞弟送信。
  袁振武力掬真诚,坚要试着破窗盗狱,把鹰爪王放出来。催促鹰爪王,快将锉断铁链的法子施展出来,道:“师父就走不动,我可以背出你去。”言下十分躁急,鹰爪王却镇定下来;他决计不去,反倒满面诚恳,催袁振武赶快出狱。王奎探窗握着袁振武的手,说道:“少年,你这一片血心,我已经领情。只是我门下三个徒弟,都为搭救我,落在这个狱中了;我自己走了,怎对得住他们,也给他们找来罪受。……”袁振武连连摇动王奎的手,道:“老师,你出来,不会再救他们么?快快,天不早了。你老英雄做事,怎么倒犹疑起来?你老难道不相信我?”
  鹰爪王咳了一声,不由微愠道:“你好糊涂!我不走,自有不走的道理。你如果把我当作师父,你就该晓得我真心爱惜你,你就该遵从我的嘱咐,赶快给我送信去!”
  袁振武很失望,道:“老师不过是叫我送信,何必让我夜里来,冒这大险?老师一定不放心我!”鹰爪王嗤的笑了,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少年,你不要难过,你此行并不虚。你来的很好;你这一来,第一总算你看得起我;第二你给我送来的这点东西很当用;第三你只把我的内人和舍弟找到,把今天的情形告诉他们,他们自然有法子救我。你此来,究竟于我有很大恩。少年,你不要嘀咕,你的盛情,我已经知道。你若是愿做我的徒弟,你连半天也不要耽误,你就火速前往湖北汉阳系马口,找王泉王六爷,把我这副镂花合金四个钮扣,跟这信交给他,再叫他引你见我内人去,我的内人对你必定有一番安排。不过你要赶快去,赶紧走,我限你十一天,赶到汉阳。你明天一早,务必就动身。你要是误了,那就是你误了我的性命了。”
  袁振武嗫嚅道:“难道你老人家一定不……”鹰爪王咳道:“你瞧我也在武林中薄负微名,我岂肯以清白之身,落个越狱犯的名声?少年,你错会我的意了,越狱图逃,我绝无此念。你再看我身上这份刑具,岂是吹灰之力,就可锉断的?你太冒失了。”
  鹰爪王如此一说,袁振武不由十分失意。鹰爪王登时明白,忙安慰他道:“少年,我知道你志在求学,我鹰爪王本无奇才异能;可是你既然下这大苦心,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迟早必有一报。你只管快去,见了我内人,我内人一定设法报答你。……”袁振武忙道:“我谨遵台命。不过我把信送到之后,是否也要讨来回信?老师限我十一天到达,我只要寻着师母和师叔,我准于二十三天内返回来,好教你老放心。……”
  此言未及说完,鹰爪王哎呀一声道:“不不不,你别回来!你在那里等着!”附耳低言,忙又嘱了几句话。袁振武错愕道:“那么,弟子何日再见师颜呢?”鹰爪王略一沉吟道:“半年之后。”袁振武道:“在何处呢?”鹰爪王道:“好麻烦,那怎能定准?”说着,再催袁振武快走。
  袁振武心慌意乱。似尚恋恋,鹰爪王一愣神,道:“不好,你听,又要有人来了,你快快走吧……呀,不行了,来到了!你别慌,你快上房,躲着前边。”鹰爪王立即一倒身,躺在囚床上,口中催道:“快上房!”袁振武急忙一耸身,蹿上监房屋后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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