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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朔漠救同俦青衫一现 荒山思纵虎和议三章
2025-07-1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众人忙围上前低头看时,见他直挺挺躺着,面目嘴唇,鼻头都被火熏得紫肿了。一人道:“这是怎的,别是装死吧?”首领道:“你懂什么,这就活啦,不活再熏。”说着话便要动手,只见赵通事鼻息扇动,口中喷出白沫来。联庄会众人齐说:“活了活了。”少时见赵通事手脚动弹,依着几个壮汉,便要立刻把他缚在马上,押回会里去。首领道:“别闹着玩了,留个活口吧,你们要知道鬼子不好惹,审明白,好打算后来的办法。”
  于是候到天明,约在上午九点钟,见赵通事虽还不能动转,好像不致再昏厥了。大家一齐预备动身,将两个俘虏缓缓绑在马上,慢慢地押出庙外。约走了十六七里,便到东新庄。退职武官垂头丧气,心想昨夜奔命通宵,不意才走出十二三里地,真是晦气。不知到村中,受何等凌辱呢。到正午十二点左右,联庄会的会首齐集在村中一座关帝庙内。这庙适在菜园之后,是全村公议的地点。两个俘虏就押在庙内东庑中。由联庄会另拨十二人守着。
  少时从大殿出来一人,喊道:“把那个东西带上去。”十二人立刻推推搡搡,把退职武官押出来,只有赵通事,还是昏昏沉沉,受伤过重,人事不省,便用门板抬着过来,联庄会首领也有六七位,连同四个教练,和菜园中看青人等,齐聚在大殿上,七言八语审问被俘的退职武官,他怎懂得官话,这北壤荒村,也不会有懂西文的。瞎乱了一阵,问不出道理来。待审问赵通事,只见他两目灰黄,呼吸微弱,大有一触便要断气的样子,竟百问不得一答,不住口哼哼罢了。东新庄会首大恼,就要依会例将二俘虏活埋。旧庄会首、后山会首,连说使不得,总要想法子,问出真情来,不然怕有后患。有一句旧话,是民怕官,官怕洋人,万一这一伙洋鬼子,真是一共有三队,只捉住他头队,第二三队势必要报官动交涉,在这年头儿,一沾洋务,总是老百姓吃亏。依我想务必留一个活口,问明底细再处置。再不然把他们都捉住了,一会儿总斩草除根。东新庄会首听了很有理由,商量一回,将俘虏押在关帝庙里。一面仍包围孤峰上的鬼子,一面还须撒人在大路放哨,防阻他们溃围求救。更要派精细人,到城中打听动静,当下就分头办事去了。
  赵通事和退职武官,照旧押在东庑,派十三个人,分日夜三班看守他们。至于饮食,每日送一壶凉水,几个荞麦饼。直押到第二天,夜间听得外面枪声又作。四个值夜监犯的团丁,早已瞌睡不堪,一闻枪声,都站起来道:“鬼子又要跑,这必是闯山啦。”
  耗了一夜,到四更时分,赵通事扎着双手,躺在土坑上,正盘算逃走的道路。却是身旁武器全被搜去,在四个人八只眼监视下,觉得弄诡很难。忽然打了一个嚏喷,鼻孔中钻入一种异味,不觉大喜。忙挣扎着大声叹了一口气,说道:“粉骷髅入笼,咱是第二。”只说得这一句,便猛一翻身,将身子爬伏在土坑上面,藏住头脸。值夜的四团丁,闻声惊道:“这小子缓过来了,他嚷什么?”说着走过来,忽一人说道:“这是什么味?”四个人一齐转身,伸着鼻子往四下抽嗅,一种香烟气钻入鼻孔,四个人只说得不好,早前仰后合一齐跌倒。那个退职武官,也打了一个喷嚏失去了知觉。
  又半晌,东庑中烟气迷蒙,后窗忽然掀起,进来一人。这人瘦小身材,一身青衣衫,持白刃握手枪,进得窗来,闪眼一看,一个箭步窜到门前,将门扇轻轻加上闩,又扑到灯前,一眼瞥到前窗,暗暗点头。停手不再熄灯,急急地抽白刃到土坑上,一推赵通事,呻吟一声,那人道:“粉骷髅弟兄如何?”赵通事挣扎说道:“四肢无力,已稍微中了毒,下面有冷水。”那人用刀挑断赵通事手腕上脚颈上的绳。急急跳到屋心,见桌旁果有一把洋铁壶,提过来,用冷水一激赵通事面门,然后用绳把四团丁一一缚上手脚。缚绳的手法很快,转眼捆罢,便上前搀扶起赵通事,说出一个字道:“走。”赵通事用手一指退职武官说:“还有这个人,我们此时用得着他。”那人道:“唉,我真不愿意。”赵通事道:“不行,请援解围,全须借用此人与政府打交涉。”那人道:“也罢。”急急用刀割断绑绳,用冷水一喷,退职武官受毒已深,一时不能苏醒。赵通事与青衫客,前扯后推,把他搡出窗外。窗外早候着两个人,专司巡风,急忙接下来,三人一齐出来。
  青衫客当先翻上墙头,赵通事继上,巡风急急用绳捆上武官的腰,然后也翻身上墙,两人一扯,把退职武官吊桶也似的扯下去。往下一放,齐落平地。左搀右架,五人贴墙舍命飞跑,早被庙前巡逻团丁瞥见,喝道:“口令。”青衫客道:“芒。”却推赵通事一把,与二巡风的,贴墙径走。庙前巡丁一听口令,有点不解。急急用灯一照。大声喊道:“站住。”青衫客不慌不忙说道:“是我,你们闹什么?哎哟,你们快看,东面跑的是什么?”黑影中东面果有脚步飞跑声,夹杂着“有贼有贼”乱喊之声,八个巡丁大诧,只在这一犹疑间再看对面青衫客,竟已失行踪。巡丁叫道:“哟,这小子是奸细。”数盏孔明灯乱照。赵通事、二巡风、退职武官四人前奔,青衫客后跑,再后面便是巡丁。孔明灯左一道白光,右一道白光,闪闪烁烁上下乱照中,已然砰砰连发数枪。赵通事上气不接下气,一抹地绕菜园。
  前面高墙拐角,忽现数条黑影,赵通事大惊。对面人喝道:“粉骷髅。”青衫客抢先低叫:“得手了,快快挡一阵,后面有追者。”这对面的人便是预先布置了,打接应的,一共六人,全穿着青衫,拿着白刃,左右还佩两支手枪。为首那人急问:他们几个?青衫客道:“十数个,全废物,你们略阻一下快退。”说着早引赵通事等人,如飞跑过去。六个人接应,急急埋伏长墙转角,刚刚扳开手枪保险机,联庄会巡丁已散漫追赶来,人未到,枪声先响,灯光也照来,如数条银蛇,在沉沉夜幕中乱窜,直照到长墙,接应人认定闪光灯头,啪的一排枪。联庄会巡丁,立刻人声呼喊,灯光全熄,枪弹却噼噼啪啪,越发加紧打来,六接应人只是顽抗不退。忽然锣声大震,东新庄已然开警整兵,号灯也点起来,号炮跟着放响。
  青衫客领赵通事,两巡风架退职武官,如飞奔过巷角,有两人牵着四匹马等候。青衫客眉峰一皱道:“马不够老二快上,我且步行。”赵通事也不推让,飞身上马,豁剌剌跑出村外。青衫客又催余众上马,看马的副手道:“不用,我哥哥可与死鬼合骑一马。”即催两巡风各骑一马,却将退职武官架在另一匹马上,请青衫客跨上去,用绳勒着武官。看马人从后代打一鞭,这马如飞奔去。看马人然后取叫子,连吹数声,后面接应人闻听忙打呼啸回应,八个人凑到一处,向空连放数枪,悄悄地退出去,一抹地奔到一座树林里。
  林里青衫客领袖,赵通事,退职武官,和几个副手,都严阵以待。一见全部一数到齐,不暇问讯,急急出动,七匹马两辆车乘黑夜里,直往西南跑去。后面枪声如骤雨惊雷,打个不住。联庄会只信是考古团溃围袭村,却误认方向,弹弹都打到孤峰山脚山腰。孤峰上考古团,陡闻枪响,唯恐民团偷袭,也不能顾惜子弹,开枪俯击,无意间倒收牵制之效。青衫客一行,驶车驱马,绝尘而逃,早出离危险地带。联庄会通宵扰闹,一个奸细也没捉着。事情紧急时只顾鸣锣纠众,开枪拒敌,直到天将破晓,才发觉关帝庙东庑内俘虏已然脱逃。屋内余烟犹浓,气息刺鼻,那四个看守,都躺倒地上,人事不省。会首和几个壮丁,站在屋中犹自觉头晕,连忙开窗放入空气,用冷水灌救四人,究问俘虏逃走的情形,四个人全说不出。后来察看后窗的情形,虽已料到必有外人偷进,至此却也没法。只得再遣派精明强干的到省城踩探动静,再筹善后办法,这里仍派人围住孤峰。
  会首的意思,想这两个俘虏,即已逃出,一定遄赴省城,找官府动交涉。事关洋务,对于民团必有不利,因此非常焦灼。连夜召集各村庄会首,计议妥善方法,大家想着,这事情已经扩大,迟了不如早了,延缓不如速快,当议定派能言之士,上山与考古团议和。各会首推定本村一位门馆先生,姓沙名叫奉先的作为联庄会代表,将议和方法和议和条件,先计议好了。会首说出一个诀窍,大凡与洋人交涉。最先一着须将通译洋奴对付好,省得他调唆破坏,于中捣乱。对付此等人,这可动之以利,悄悄地许下他几个钱。沙奉先点头道:“这个知道,我们不懂洋话,总得先找洋奴,当然要买通他。至于议和条件,议定的我们联庄会即日解围,解围之当日,考古团立即出境,不得在附近逗留。至于双方死伤人数,各不给付恤金。联庄会愿意将俘获的爬虎车,还给考古团,考古团却不许再动交涉。最后让步,即以此为限。”东新庄会首又道:“倘考古团不肯私休,便可告诉他们,联庄会有二百余众,人人动愤,决将克日大举攻山,勿贻后悔,预料他们弹药不足,粮食将尽,水道又不方便,自然亟欲逃出死地。所怕他们借端要挟赔偿惩凶等事,那时便可恫吓他们,这里也伤了许多人,一不做二不休,我们趁官面没出头,我们人多势众,一旦破山,必个个活埋灭口,趁早别妄想搬兵动交涉,妄想官府来压制我们,要知我们多方布置,四面包围,你们暗遣人溃围送信,自谓解围有日,报复不晚。老实告诉你,一个也没跑,都让我们捉住打死了。就算跑出此村,都会于郊外,我们还有埋伏,城里也有人卧底,好歹会刺杀你们的,决不让你全身出离中华土。用这等话,点破他们的盘算计划,他知绝望,必然应允。”西庄会首道:“还有,须防他们在围中百说百依,出笼后反噬一口,却是不好,必教他们在议和书上,自认招错,自承在井中撒毒,情愿立即出境。”旧东庄首领道:“还有一节。怕他们疑畏我们,不信议和的话,或不敢出围,或竟乱开枪,不容沙先生上山怎好?”沙奉先笑道:“这倒不妨,我自有办法释其疑虑。”
  于是议和之计已定,即日执行,沙奉先打点一切,手执白旗,空身到山口,费了多半天工夫,才由考古团持械守山的团员,叫来司机王二,下山腰与沙奉先答话,将来意说明,王二心中暗暗怙慑,立允转达。回到山头,与田音司、鲁明夷一说,果然两人大动猜疑,都害怕上当。若果解除武装下去,正如猛虎离山,岂不受害,这一犹疑,显出王二才能来了,自赵通事三人走后,考古团并不晓得一个已死,两个一度被擒,心想着虽然凶多吉少,可是沙奉先所说三个溃围的人全被擒杀的话,出自敌口,他们自然不敢深信的。十几个人心中着急,恨不得立刻出围,却又真真地不敢冒险。正自互相商量,犹豫难决,现在和使已在山前,还是拿不定主意,司机王二在旁冷笑道:“何必如此,先把和使让上山,听听条件,如果有保证,准我们武装成群下山,再有他们的人质徒手伴送,自然上不了当。”
  原来王二初进考古团当司机,本自承不会说洋话,为的是好偷听他们的密谋,不致惹西人防备。自那天遇变,一着急走了嘴,便再隐瞒不住,只好承认懂洋文。赵通事走后,无形中他代替了通译的职位,成了全才的识途马。当下王二说出主见,田音司首先赞成,便派两个团员、两个司机,携带手枪,下到山口,把联庄会议和代表沙奉先,扎上黑巾,引上山头。在三官庙内,开起谈判。司机王二和鲁明夷担任正副译员。田音司与一个西籍团员,做了考古团议和代表,其余团员,仍分守前后山,以防联庄会挟诈攻山,从当日下午,直议到次日晌午,双方意见大致接近。考古团已将全体人员的意见征询过了,只剩起草条件和签字。于是沙奉先告辞下山,回去报告。
  这边山上,仍由四个团员送回山口,联庄会二三十武装团丁早在山脚那边等候,急忙迎接过来,同到关帝庙。见了三庄会首,细问情由,沙奉先将经过情形,仔细报告一遍。考古团那方面,情愿不索赔偿,只求三个条件:(一)届期解围,须十五里以内没有武装团丁。(二)准许他们乘爬虎车一齐下山,并携武器自卫。(三)由联庄会派代表五位,徒手护送出境,决不逗留。东新庄的会首以及代表拍案道:“好狡猾的东西,哪里是要人护送,他这是要五个押当,不成不成,你们谁愿意做当头?”沙奉先变色不语。西庄会首忙说:“第二条倒没什么,第一条教我们十五里以内解除武装,这也是使不得。”东新庄会首道:“这倒不要紧,他们的意思是怕被袭击,我们可以将沿途的哨卡暂时撤开,只要路头看不见拿枪械的人就行,反正他们不会分赴各处调查的。”东庄会首道:“这本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的事情,无怪他们疑虑防范,依我说,只要沙先生真看出他们是亟欲出围,诚意谋和,退十五里就退十五里,护送就护送。”西庄代表道:“哪一位肯徒手护送洋人出境?”全场齐说:“我可不干。他们十几支好枪哩。”说到此地僵起来。各会首相顾再商,半晌不定。
  还是东新庄代表说道:“沙先生辛苦一趟,就说第二条我们全应了,第一条沿路哨卡全撤,保证通行无阻。第三条只能由议和人从山顶伴送到山脚……沙先生以为如何?”沙奉先默想一过,这个行得。即问大家,大家同意。沙奉先歇息半日,次日持白旗上山,直至下午方回来,报告大家,说一二两条全解决,第三条考古团很不放心,务必要求派人同乘汽车送出境外。联庄会各代表先询团丁,许下重赏,仍是没人愿去。东新庄会首勃然大怒:“管他呢,咱们攻山吧。”西庄代表也说:“烦沙先生再去这一趟,我们这边,决计不护送,倘他不肯我们这就攻山。”
  联庄会在座各代表相继发言,决定考古团可以武装下山,联庄会可以沿路撤防,但决不派人护送。根据这个意思,将议和条件写定草案,前者叙起衅缘由,虽出误会,却归考古团负责,末后便是那三个条件,沙奉先宣读一过,大家同意,连忙又赴孤峰,与考古团磋商,他们那边也草出西文议和书,还是坚持护送。双方交涉眼看破裂,忽然间,东新庄来到一青衫面生人,拿着一封信,要面见联庄会首,各会首其时正齐聚在关帝庙,立刻将送信人叫进来,大家不认识此人。细细盘问,此人说是从城里来,奉联庄会派往省城探听消息的代表何子良所差,有极机密的信息报告,各会首急拆信一看,不觉大惊。信中说省署收发处秘讯有外国旅行团通译,和一西籍团员,由驻省外国领事,领来拜访省当局和交涉署,具说该团与地方民团发生纠纷,以绑架围困的罪名相诬。当局一听是得罪洋人,非常焦灼,立遣省署参议督署副官长,交涉署秘书,起程北来查办,随行有省防军一队,骑兵一百,步兵一连,机关枪两架,现已动身,不日到村来。看那举动,怕要闹大,得讯后望速速打点,最后消灭证据,将围困山中之西人,先期释出才好。西庄会首将手一拍道:“如何,老百姓一定要吃亏。”那送信人插言道:“临来时,何子良先生告诉我,教我务必先期赶到。省防军以剿匪为名,不日即来,请诸位快快想法子将考古团放了,最好把他们诳出境外。还叫我赶紧回去,要将咱们的办法结果,写复信捎回去。他一则好放心,一则打算得用力处用力,托人设法转圜。信中还附着一笔,要请各位筹一点款交我给他带回。”
  众会首闻言再看信,果然末一页提到用款,至少先送五百元来。联庄会急忙写回信,提现款,打发送信人回省。这边立刻收回倔强态度,请沙奉先再赴孤峰议和,不管对方条件如何,总要他们立刻下山出境就好,但须不动声色,已交涉定的有利条件,也不可再放松。怕他们得寸进尺,翻脸刁难。沙奉先长叹一声,立即带着议和草案上山。谈吐之间,力持镇静。却不道司机王二,早窥破对方情虚,虽为国家观念不肯点破,却对全团极力保证,下山决无危险。这样交涉,只二三小时,便已双方意见通疏,立刻签字盖章,中西文共缮两本,各持一份。定第二日正午,履行条件。
  到这天一清早,沙奉先带着两个联庄会护送代表,持旗下山,所有前次俘虏的爬虎摩托车也开上山去。双方在三官庙坐谈一刻,听山下嘭的响了一声号炮,各哨卡完全撤退,两代表留在山上做质子。沙奉先陪着田音司博士,由司机王二,开驶一辆摩托车,先行下山巡着,果然山脚下,空荡荡四顾无人,只山口有十数个徒手团丁站着。巡视一周,开车回山。其时考古团,已将车辆行装预备好,又出二十元代价,向联庄会借了些粮食饮料。天到正午,砰然又一响,六辆摩托车,十四个考古团员,和三个联庄会护送代表,从山上缓缓开下来。摩托车鱼贯而行,每两辆为一拨。每拨相隔十数丈,竟平安到达山脚平原。各团员尚忐忑不安,个个东张西望,却喜无事,便一直地开向西北去了,出境五十里,到预定地点,遂将护送代表释放下车,自有联庄会派来的人接待回村。
  联庄会护送代表回村之后,不亚如从虎口逃出一般。大家提心吊胆,等候官军。一转眼几天,却毫无动静,不由疑虑起来。忽然接到省城探信代表何子良一封长信,也是派专差送来的。内说联庄会围困在三官庙孤峰的洋人,已然脱出一名,来省城动起交涉。闻官厅不大信,打算派专员先来调查,再设法排解。经代表在省先期下手,将底细预透给官厅,辗转托人。已烦好部署秘书长的人情,他已禀告长官,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约我们不会过于吃亏的。预料最后教我们解围,再拿几个钱就算完。又说内中情节,颇有曲折,请询专差便知,又道代表各人在省,系借住在至友家中,日用化银很省。前带来五百数十元,共用了八九十元,拟以余款提四百元办礼物,酬谢秘书长云云,联庄会各会首,一看大诧,这封信与前函,竟前言不对后语,到底官府动兵武力压迫,还是派员来和平调解,语出两歧,大是可怪。东新庄会首拍案道:“我们受骗了。”大家还不很相信。
  不料又过了两三天,省城代表何子良,竟陪同交涉署科长,省署秘书,带着五十多护送官兵,一路前来。双方一问,果然动兵之议,只有人这么拟议过。当局怕激变民心,不取照办。考古团倒确是在省很捣麻烦,提出种种要求,官府因该团既已出围,一切诬蔑之词可不辩自白,联庄会这才确信当真受骗了。却是竟由此放走团员,倒于交涉前途有利;故此损失数百元,也就算值得。官府人员在村中住了几天,由会公宴数次,便将议和书找了几份副本,交涉员们又写了报告书的底稿,连同前本,一齐拿回省去销差,一场纠纷暂算了结。
  考古团虽已出险,却死了两个团员,受伤的也有三四个,西籍团员很不甘心。多亏赵通事再三开导,说一办交涉,便误了正事。况民团也伤了不少人,又立下条件,就交涉未必便胜利。田音司这才在领署先备下案,以为将来动交涉的根据。然后会齐全体人员,起程径赴金沙寨。一路却喜无阻。不数日到达金沙寨十数里的一座小市镇。考古团做了许多好像考古团的工作,直经过两三个星期,才全体开车到金沙寨。到寨觅寓之后,旋即背着赵通事、司机王二等人,开始秘密活动。
  原来这金沙寨是有名出金矿之区,一带荒凉,累年开拓,渐渐人烟稠密,比起避暑山庄也差不多,却是地点偏僻,外国人很少见。田音司等每次出外,屁股后必跟着一伙小孩子大人吵着叫毛子,叫洋鬼子。田音司几个西籍团员,便以此为理由,化装穿起中国人衣服。那鲁明夷此行也想合谋发大财,不料田音司用种种方法,逼得他只在寓内看行李。那边赵通事,看见西籍团员带着军火粮食、铁锹军火种种用具,各人又背着一大背包,里面还装着别的东西,乘着两辆汽车,自行开驶出去,又在黄昏以后,不带一个华人。赵通事便早已料透情弊,却也故作不理会,乘夜会着司机王二等四人,找到僻地密议良久。约挨到三更后,倏有一条黑影赶来,相距不远,击掌悄然道:“粉骷髅。”赵通事忙道:“都。”那人便一直过来。此人正是粉骷髅青衫党首领胡鲁,所有报假信送出众团员,骗取联庄会五百元,全是他一人的策划,他不顾考古团半途破坏,还想借洋人成就自己的事哩。当下归座,细问赵通事五人所得的消息(这五人不消说,全是他的部下化装来的)。赵通事慌忙取出一小册,遂念诵道:“私测金两处,一在某地某处,约计经纬度若干度若干分秒,估计产量若干。一在某地,某处约计经纬度若干度,估计产量若干。私测煤矿五处。地在某处,产量若干,和测绘地图草本,计一百四十七幅。又关津险要地带形势,摄影共一千八十六幅。最大目的,为七只手的宝窟,已被此辈访得古乌桓国王冠重器,已出土者也得有下落。”草草念罢,交给首领胡鲁。
  胡鲁将副本留下,对五人说:“七只手的身世,和他的遗产估计,我也探出来了。狗头金的下落,也打听着一点底细。只是七只手窖藏赃物,早预绘有一幅秘密地图,这图乍看决不会明白,必须拿他同时写出的那一页说明,两直对照,才能明白,我们如要开窖得宝,必预将这说明书也弄到手,然后才能按图索骥,手到擒来。如今我们既然探明这原图尚未出现,这原图的副本已被考古团田音司计出重价买得到手,只是他并没有得着说明书,若一味看图觅地,在那地方瞎掘,我料他这辈子也掘不着。但是此图的说明书,除原本一册截至现时,尚未闻发现。此外,听说尚有三个副本,内中两个正确,另外一个中有讹错。这最正确的第一本,是七只手生前自制以防正本万一遗失的。第二本却是七只手的副手偷誊下来的。如今这两本副本,据北方分窟走盘的同线人报告,说是前者已经流落到蒙古王公手内,曾秘密出卖,后来不知结果何了。后者听说已经流落上海,被某西商骗去,也恐一时没法查找。唯一的办法,只有找那第三本副本,闻这副本,是七只手的情人所摹,现在他的情妇,已经被刺身死,据官方发表侦查报告,看那举动,也像是七只手生前的同党所为。却是七只手的情妇,虽以身殉,这说明书的副本,到底还未被同党抢去。怎么见得呢,原来这情妇身中四刀和两枪弹裂脑洞腹死后,她的住房便闲下来了,没人敢住。后来经房东大加修饰,又闲了半年,才有人租赁,但已改为货栈了。这家货栈是西商经营的,当然不深知前情,于是几个月中一连有五次在夜间闹贼,贼的手法非常超脱,曾将货栈翻江倒海搜检了四遍,末了还出了一条人命。难为货栈埋伏下兵警,一个贼也没拿着。最后想是没有搜出什么来,所以七只手的同党,心还不死,又到情妇的墓地上捣乱。她的尸身早已入棺埋葬,这伙贼也不知有几个,不久以前,又偷掘坟墓,开棺剖尸,大翻两过。直过了好几天,才有人看见,坟裂棺开,棺旁还有一具无名男尸,背后有深深的一道刀伤,颈下还有小刀勒伤,喉管已断。据检察官验得是中伤立毙,不像械斗,却很像是被暗中袭击的。”
  首领说至此,赵通事插言说:“那么这说明书第三副本,现在何处?”首领道:“这就是我们所当努力的地方了。我已经多方设计,大概不出一星期,便得回音。现在我要交代你们五人的,就是这一件事。你们必须明里暗里,留神调查田音司数人的举动,万一他们居然得图又得书,并且毫无阻碍,到达七只手窟赃之处,当那时,我们便无须另起炉灶,只趁火打劫,给他来一下,岂不省些气力。”首领吩咐已罢,又问了些事情,看时候过四更,天将破晓。众人打一照会,纷纷散去,各自分头做事。
  考古团田音司等,已探明北边大盗七只手埋赃的地点,是在金沙寨乱山中,虽得到秘密地图,却没有副本暗码的说明。经极力搜寻,知道努梁巴鲁台盟,东四旗蒙古王公索勒古中确有一本,设法出重价明买暗窃,迄未到手。最近才贿买王公近侍,偷描了一本,又费了日夜之力,译对出来。这才偕同退职武官森德,西籍团员恺斯、约翰、马考司数人,乘夜开驶两辆汽车,前往寻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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