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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林边惊艳
2025-07-11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少年崔泽在暮色苍茫中,失去坐骥,后背误中一冷箭,伤虽不重,却也疼痛难禁。他咬住牙,右手抡刀,左手执雁翅镖,赶紧急目寻未婚妻陶秋玲,已然不见,他无可奈何,寻了一个人少处,拼命杀过去。虽然有人阻挡,被他刀镖齐施,官军到底挡他不住;他一溜烟闯了出去,专奔黑暗处逃窜。他自从一度陷入牢狱,深知监狱的滋味大不好受,再也不敢大意。此时他忙施展飞行术,也不择方向,奔野外无人处,伏身飞跑,只觉得后面有人跟追。明明听出只有一两个人,自知精力疲乏,也不敢翻身迎敌,只有舍命曲折狂奔。黑暗中不辨东西南北,深一步,浅一步,也不知跑了多大时候,也不知跑出多远,跑到哪里,渐渐觉出后面无人跟缀,他这才缓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回头一看,黑乎乎无人,只剩了自己,一个同伴也没有了。他长叹一声,又跑了一阵,前面有一土岗,被森林交掩着。崔泽要奔进去歇息,刚刚抢到岗后,待入林中。忽地脚上一绊,整个的跌了一个跟头,倒在地上。只听他足下有一个娇细的声音,哎呀的一叫,跳起一个人,没走两步,旋又坐倒。
  崔泽奔了半夜,气力已然使尽,这一跤倒地,只觉力软筋酥,再也爬不起来。只疑官差埋伏在此,已经认命受捕,紧握兵刃等候,不再动转挣扎。忽又听出声音不对,先放下一半心。这一下摔得够重,一时爬不起来了,他侧转身子,左肘支地,借星月之光一望,黑沉沉看不甚清,好像是个夜行人,在那里蠕动。崔泽在这边挣扎,那人在那边挣扎,好像全是疲累不堪,动转不得,又似全都受了伤。崔泽听出对面呻吟的声音,不像男子,疑心是陶秋玲逃出虎口,他就精神一振,翻身坐起叫道:“是妹妹吗?”
  那边人影并不答声,似乎正侧目往崔泽这边打量。崔泽忍不住又低叫了一声:“妹妹!”语音哑涩,声音更低。那边的人影这才还叫了一道:“哦,是我。你可是二哥吗?”
  崔泽这才听出,果然是个女子,却不是陶师妹,乃是一个豫皖口音的女子。
  崔泽心中一动,暗想:这是什么人?莫非是附近的女子?却不是鲁西口音。莫非是……他陡然记得了,那仇人方鸿钧邀来的帮手,确有二男一女,兄妹相称,均在少壮之年,莫非这一个人影,真是那对头的帮手,那个女强盗吗?
  崔泽记得李豹曾说过。那女子姓林,是什么黄河三盗之一。便漫然叫道:“你你你是谁?你可是方才那边那个姓林的女子吗?”那女子听出口音不对,便不答应,急握兵刃反问道:“你是谁?”崔泽年轻,不知顾忌,便随口答道:“我叫崔泽,你到底是姓林么?”
  那女子果是黄河女盗玉玲珑林萍,也是混战负伤,突围而出。当时在黑暗中。仇友不分,官贼不辨,彼此兵刀暗器乱舞乱飞,她虽然闯出重围,却在左臂上,不知被何人的刀扫了一下,登时鲜血迸流,吓得她顾不得疼痛,一味拼命飞跑,仗这黑夜隐身,却喜跑出围阵。可是她也和崔泽一样,总觉后面有脚步声,似乎老有人追赶。她越发惊慌,一气跑到这座树林土岗的旁边,这才放了心。回头一看,已无追兵;她本想入林歇息,不料力气用尽。伤处失血稍多,这一放心,心气往下一泄,再也跑不动了。只得倒在林边岗后草地上,暂为缓一口气;本想精神略振,用绢巾裹伤上药,无奈用力过度,这一倒下,四肢酸痛,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再也立不起来。功夫不大,她又听见崔泽喘吁吁跑来。
  她起初疑是官役追到,及至人影迫近,仅仅是一个人,当然不是官役。但是黑夜中辨不出是谁,也不敢嘶唤,唯恐是仇人,便思暂行躲避。只是精神尚未缓过来,浑身依然酸软无力,原想勉强立起身来敛避,又怕来人看见,只得伏身蛇行,往旁边躲一躲。不想她若不躲,还不至于碰上崔泽,这一躲恰巧崔泽正赶到,两人全是逃入林中,正是走到一条路上,一个伏行,一个飞跑,恰巧把崔泽绊了一个跟头,崔泽登时吓了一大跳,林萍自己也吓了个不轻;两个人都幼稚,都吓出了声。等到双方一答话,确知对方不是官差,她才放了心,想不到遇上了对头。
  玉玲珑林萍曾闯江湖,到底比崔泽心路来得快。她在方氏弟兄那里,曾听说过崔泽,而且也曾和崔泽动过手。现在她灵机一动,便想起了一个计较。她一面防备着崔泽,一面说道:“你可是七雄那边的崔泽吗?”未等崔泽回答,接着说道:“我便是黄河三盗侠的玉玲珑林萍,就是你说的那个姓林的女子。咱们全是为友助拳来的,咱们可是素无仇恨,谁也不认识谁。到现在不幸我们遇上了官人,我们可要看开一点。我知道官差正在追捕你们,可是我也是绿林,也不愿意遇见他们,惹出麻烦来。大概你是受了伤,我也是逃到这里的;依我之见,你我不必寻仇,此地更不可留恋,咱们不妨合手一同逃走,彼此犯不上作对。”其实她有她的私心,她左臂受伤,动转不得。想让崔泽帮她一下忙,好脱离险地,至少也不要毁她才好。她的心情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崔泽听完这话,一想有理。自己逃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身子又负着伤。人在难中,原本盼望友党帮助;玉玲珑林萍和自己素来没仇,她既这样一说,正和崔泽的意思相投。崔泽登时满心欢喜,实心实意地应道:“林姑娘的意思正和我一样,我们全在患难中,正是同病相怜,应该互救。”他便勉强站起来,凑到玉玲珑身边。
  崔泽因为自己后背受伤,创伤的地方,恰巧左右手都够不着,虽有刀创药,却不能敷上。现在歇了这一会儿,越发疼痛起来,深恐血液流得太多,想请林萍给他上药。其实伤口虽涔涔出血,却不像他想象流得那么厉害。他走到林萍旁边,就淡淡的月影,低头一看。这时玉玲珑林萍强挣着说了许多话,稍一动转左臂,伤口便痛起来。不禁低声发出呻吟。崔泽立在她身旁,她不禁抬头端详来人来意。两人目光相对,崔泽吃了一惊。借着星月之光,依稀看见玉玲珑面容惨白无人色,浑身打战,似比自己还痛楚。忙问:“林姑娘你怎么的了,是不是也受了伤?”
  玉玲珑林萍疼痛难忍。也顾不得许多,道:“我左臂受伤了,我右边衣袋里有金创药,打算求你费心给拿出来。”崔泽忙道:“原来你也受了伤,这不要紧,金创药我这里也有。姑娘可要我敷一点药,缠一下伤么?”玉玲珑呻吟答应,右手抛过一条绢巾。崔泽刚要动手,玉玲珑林萍忙又拦住道:“等一等,咱们得起个誓,谁也不许暗算谁。”崔泽道:“有理!”忙跪地仰天,发了誓愿:“皇天在上,我崔泽和林姑娘化敌为友,誓共患难,谁也不许暗算谁。如违此盟,天诛地灭。”说罢,也要求林萍起誓。林萍不禁羞涩起来,无法推辞,也只得照样起了誓:“我和崔泽化敌为友……”说到友字,声音低不可闻,下面的话,就照着崔泽的词,说了一遍,崔泽这才释然。林萍把左臂衣袖卷起来,恳求崔泽敷治。崔泽强忍自己的伤疼,刚动手一摸林萍,林萍哎哟一声。崔泽忙缩手道:“怎的了。”林萍呻吟道:“不要紧。不过碰了伤口一下。”复说道:“我怎的这么糊涂!”问崔泽道:“你可有火折子吗?”崔泽一摸兜囊道:“没有,丢了!”
  玉玲珑林萍默然不语,伸手摸索半晌,掏出火折,递给崔泽道:“你把它点着。”崔泽依言,方要打开火折,林萍道:“且慢。”伸手抓住崔泽的腕子,崔泽觉着她的手凉而滑润,这一抓自己,反而似有一股热力,不觉心中一跳。林萍道:“你听听,是不是又有人跑来了?”崔泽侧耳一听,任什么也没有听见,便道:“没有什么动静呀。”一林萍道:“想是我耳离了,不过这地方究竟不妥。我想烦你扶我到林里去裹伤,似乎稳当些。火亮一起,没的把官差勾来,可不是耍的。”崔泽点头说:“是。”他虽然负伤,男子到底较有力气,右手稍一用力,便扯起林萍。
  玉玲珑林萍止不住心中乱跳,觉有一股热气,由耳根烧到两腮。实逼处此,无可奈何,扶着崔泽的手,两人一步一步,跌跌撞撞,挨挨靠靠,摸黑徐踱到林中,崔泽忘其所以,尽走不休;林萍估摸外面看不见了,这才含羞带愧。教崔泽止步,她就微呻一声,择了个地方,拨草倚树坐下,然后让崔泽重打开火折。她左手接过火折,用右手持起左衣袖,露出左臂的伤口,让崔泽给她上药。崔泽至此方看出她的伤比自己似乎重得多。当下细细给敷上药,用她的绢巾裹好伤口,然后问道:“裹得怎么样?可紧不紧?”林萍低声说道:“谢谢你!裹得很合适,我觉得此刻好得多了。”
  崔泽伺候完了林萍,忍不住也说道:“姑娘,我也求求你!”林萍脸一红道:“什么?”崔泽笑道:“姑娘也给我上点药吧。”玉玲珑道:“你也受了伤吗?伤口在那里?方才我怎么没看见。”崔泽道:“我的伤在肩背后,恰好教我摸不着。”说着转过身去,一面打算褪下衣袖,袒背给林萍看。却是他的伤是箭射的,连衣衫都被射破,而且血液流离。玉玲珑林萍借火光早已看清,以此不能袖手,谁教刚才教人家给自己裹伤来着。只可一手举着火折,帮助崔泽褪下一只衣袖,露出肩背,细细地查看崔泽的伤口。她的手方一褪崔泽的衣袖和衣领,触手处冰湿,复又血渍斑斑,染红了一大片。不禁呦了一声道:“你的衣服怎么这么湿,不净是血呀。”崔泽答道:“方才急跑,汗出得太多了,大概血汗交流,不觉把衣服全弄湿了。”
  玉玲珑林萍一边验看伤口,一边说道:“穿着湿衣服,上面有血迹,恐怕不好。依我看来,不如把它脱去。”崔泽哼了一声,没有搭腔,似有难色。玉玲珑林萍道:“你可有绢巾、布条吗?这伤敷完药,还得缠上,不然脏了衣服,蹭掉了药。”崔泽越发为了难,半晌说道:“我哪里有这么长的绢巾,布带呢?姑娘你可有小手巾吗?”林萍不觉哧的一声低笑道:“没有了。”林萍看他为难,便替他想法道:“我看你穿在里面的湿衣,有了这些血迹,也不能穿了;不如脱下来,扯成布条,裹上伤口。等到明天,到市上再买一件衣裳,不就行了。”崔泽喜道:“还是林姑娘想得周到,不过我的小包袱,刚才混战时丢了,脱掉这件,我只好赤膊了,这如何使得?”
  说着,面露窘态,眼望着林萍发愣。林萍忍不住说:“我的包袱里倒有……”崔泽大喜道:“姑娘要有富余衣服,请暂借我一件。”这话一出口,林萍又为难了。她倒确有白昼替换的衣服,更有一套男装儒服,只是她有些顾忌,不愿意把自己的衣服出借。她又看不得幼稚的崔泽如此受窘;默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倒有件小衫,只是你穿着不大合适。”
  崔泽连忙说道:“合适,合适,姑娘你的身量和我差不多,将就着穿,反正比赤膊强。”玉玲珑见他着急的情态,微笑道:“我们女人的小衫,你怎会穿着合适?”崔泽道:“那有什么法子,咱们不是身在难中吗?”
  林萍道:“得了,别说了,现在我先给你上药裹伤好了。”遂给崔泽敷了药,把崔泽的小衫撕成布条,代为扎好伤。腾出手来,将自己的小包袱打开,提出一件小衫,丢给崔泽。崔泽千恩万谢接了,往身上一穿居然很合适,喜得他连声说道:“这件小衫原来不是女式,原来真像给我做的一样。”林萍红着脸道:“别废话了。”
  他们二人这半天,彼此裹伤上药,已将互相疑忌的心去掉,变成真心实意的患难之友了。
  玉玲珑林萍给崔泽敷药更衣,此时火折子,早已用完。二人的伤疼已经好多了,气力也缓过来了。天还没有亮,二人无处可去,信步到林深处,找了个柔软草地,相对坐下,一半休息,一半说起彼此的事来。
  林萍漫问崔泽道:“你是哪里人?”崔泽道:“我原籍是南阳人,你呢?”林萍道:“我是直隶大名人,你在江湖上混了几年了?”崔泽不大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便答道:“我这是初出来。”林萍微笑道:“你是刚出来的吗?你和黑斑牛李豹不是一伙的吗?”崔泽道:“不是的。我和李叔父是后碰上的,我是出去寻父的。”林萍一听,知道他是初踏江湖的雏儿,便换了口气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自己出来寻父?你父是和家里生气跑出来的吗?”崔泽道:“不是的,你可知道南阳三杰吗?”林萍道:“哦,南阳三杰,我倒听人说过,是老英雄了。其中倒有两位姓崔,全干镖行。据说南阳三杰有二位已经故去,一位隐居了。莫是这姓崔的跟你是一家人吗?”
  崔泽年轻,不知轻重,便道:“不错,南阳三杰中头一位崔豪,便是我的父亲。”林萍道:“哦,原来你是武林名家之后,可是你父亲又是怎么失踪的呢?”崔泽叹息一声道:“我父亲自从镖局出事,复仇之后,便从南阳逃到异乡,以后灰心江湖事业,便弃家隐居了,一直十来年,不知他老人家下落。我那时还小,武艺未成,直到最近,我们家里人听外边传说我父的踪迹已经有人晓得。故此我随了我许叔父出来,一来寻父,二来到江湖上见识见识。”
  玉玲珑林萍听了,沉吟道:“你原来是初涉江湖,立志寻父,那么你怎会得罪了官家,把你提到狱里去呢?”
  崔泽摇头道:“我也纳闷呢,就是我跟你们要交手的那天,也不知何故,官差就突然围上了我们。我要和他们讲理,问他无缘无故,围上我们做什么?不想那拨官人真可恨,不容人说话,上来就打,叫着喊着,咬定我是黄河大盗。我一生气,拿刀刺伤了一两个人;不意回头一看,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的许叔父,李叔父全不见了。我打算也要溜,一失神,就被他们捉住了。”
  说到这里。在黑影中,玉玲珑林萍哎哟一声,旋即捂着嘴说:“你这个傻瓜……”到底忍不住哧的笑了。崔泽不觉糊涂了,忙问:“怎的了,我怎么傻?”林萍越发笑个不住道:“说你傻,你还不信,你几时见过绿林人物,跟官面讲理,自说不是强盗。你算是替我们顶了缸了。”崔泽接声道:“但是我实在不是强盗,他们竟不分良莠,我如今回想来,果然我是受了你们的连累了。我被擒之后,那县官认定我是黄河大盗,一死地问我什么劫船案赃物隐藏在何处,神手雁翅镖周某是我的什么人,现在何处;问得我糊里糊涂。原来就是你们干的,拿我当了替死鬼了。”玉玲珑忍不住又笑起来道:“大概是这样的吧。”
  崔泽想想受刑的苦处,同时也明白了林萍是什么人,不由心里很不自在。他也沉不住气,不知不觉露出不满意的口气,道:“哼,你还笑,你替我想想,我怎的这么倒霉呢。什么劫船的财宝,我一点也摸不清,我倒平白的变成了监狱的黑人。许叔父也不见了,李叔父也没影了,陶姨父、陶表妹也走散了,弄得我们生死离别,寻父的事也没法下手了,更不能回老家见我母亲。我一个人变成了逃犯罪人,我够多么冤枉!”说这话越想越不是滋味,侧目看着林萍,再也坐不住,便要站起来,简直把玉玲珑看成祸水一般了。
  玉玲珑林萍在黑影中,也侧目看着崔泽。见崔泽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只为自己兄妹劫了富户嫁女的妆奁船,反倒替自己打起罢误官司,自己也有些抱歉。加以突围后,仓促逅邂,深承他释嫌援手,她心中很有些感动。况且崔泽又是英俊少年,林萍又是小姑独处,老实说,林萍此时方寸有些乱了。她不再讪笑崔泽的呆痴,反而怜悯他的幼稚。崔泽却越说声调越大,似乎渐生恚意;夜幕沉沉,恍惚见崔泽身子一动。她猜想崔泽立起来要走,她忙用手一按崔泽的肩膀,不让他起来,一面低声言道:“你受着伤呢,别起来乱动,这回你受了许多苦处,也实在怨我们兄妹两个,可是我们从前谁也不认识谁,我们也不是故意嫁祸给你,说实了,这是误打误撞,你也不能怪我呀。现在我们二人总算共过患难……”说至此接不下去了,半晌才道:“况且我们起过了誓,我们不是化敌为友吗?……可是的,你刚才说要寻父,可寻到了吗?”
  崔泽摇头道:“没有,我这不是刚出来寻父,就碰上这倒霉官司了。”他还有些不忿,虽然未生敌意,已经不愿与林萍共话了。林萍却不肯放他走,忙道:“我说崔……你听我说……你很有运气,会遇着了我,不然你再也找不到令尊的……”说到此处,心头一转,不再说下去了。她知道她这话可以打动幼稚的崔泽。
  崔泽果然赶紧追问道:“你说什么?你可知道我父亲的消息么?”林萍淡淡地答道:“从前我倒知道一点,也不甚清楚。”崔泽去志顿消,转脸忙改口道:“林姑娘,你若真知道家父的下落,请费心告诉我。我出来这些日子。一点线索也没得到;现在好了,姑娘你怎么晓得的呢?你真晓得我父亲的准确下落吗?”玉玲珑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不过是无意中,从我哥哥那里听到,他和什么南阳崔豪有过什么交道,细情我不太知道呢。”
  崔泽大喜,忙说道:“原来令兄知道我父亲,令兄现在哪罩?好姑娘,请你给我打听打听吧。”又道:“姑娘想想看,也许你还记得我父亲的落脚处。”玉玲珑庄言道:“我知道的话,一定告诉你,可惜我当时是事不干己,满没留意。”又低头略一寻思道:“你若愿意跟我去找我哥哥,从我哥哥那里,一定会得到崔老伯的消息。”
  崔泽半信半疑,跟人家又没有多大交情,不能一死地追问;他又寻父心急,只得模棱答应道:“我倒是愿意随姑娘去找令兄,只是我想等天明,找找我陶姨父、许叔父。”崔泽是想找两个熟人,商量商量,或者一块儿去。林萍当然不愿意了,她道:“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我不愿见那不三不四的生人,况且又是我的对头,你若愿和我去打听崔老伯,你就是千里寻亲的孝子。我当然不避嫌疑,给你帮忙,等到天明咱们可以一块儿走。你要想寻找你的朋友,我可是不能同你去。我决不那么傻,好容易逃出来,再折回去自投罗网。你再想想看,官人正在捕捉我们呢!”又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我把你领到我哥哥那里,把你给谋害了,那你就想错了。方子材和我们兄妹不是一伙,只是请我们兄妹来助拳的,事情一完,也就各奔前程,谁也管不着谁,如今若是咱们俩一块儿回去,当然是只找我哥哥,我对他说,你是我的……”说到此处蓦地脸一发烧,自觉底下两个字,没法子措辞,朋友二字既不妥,相好的三字更不行。迟迟半晌道:“我只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
  崔泽听她妙语如簧,只痴痴地听着,又见她说话吞吞吐吐,忽然转到“救命恩人”上去,崔泽依然不曾理会。可是他害怕这黄河女盗四个字,仍不愿跟林萍结伴,只嚅嚅说:“我怎会怕你谋害,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有我的难处。……”一连说了好几个不是的,他也不知道怎样说好了。
  玉玲珑林萍知道此时崔泽正打不定主意,不觉咯咯的笑了,立刻逼紧一步道:“看你这样子,也没有一准的打算;你既想寻父,就该跟我走。我哥哥绝不会害你,我也不是不让你找你的同伴,只是黑夜中四散奔逃,正如你我,不知谁碰到谁,也不知各跑到哪去了。你就要找他们,也没有准地方啊。况且咱们刚才交手的那座树林,绝不能再去,那危险太大。人生遇合很奇,成心找有时找不着,可是不定在什么地方,又碰上。你莫如先跟我走,寻父总比找朋友强;过了这一阵子,你再慢慢打听你的朋友的下落。”
  绕来绕去,玉玲珑林萍又把刚才的话复说了一遍,更晓以留恋不走的利害,半虚半实地催崔泽跟了她走。她自有她的深心,崔泽仓促没有想到。
  崔泽寻思了一会儿,自觉林萍的话也是实情。自己初涉江湖。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回去寻友,断乎使不得,真个是自投罗网,他左思右想,措身无地;便咳了一声道:“没法子,姑娘,咱们一块儿走吧!不过令兄是真的晓得家父的下落吗?令兄不至于歧视我吧?”
  林萍欣然得计,她所以力让崔泽跟她走,一来她别有隐衷,二来她真有私心。实在她的伤很重,她又是女子,若没有人卫护,一到白天,她简直走不了。当下她连忙说道:“崔老伯的下落,我哥哥大概是晓得的,我哥哥也绝不会歧视你,你放心好了。”却又说:“你也不必勉强,你若现在分不开身,以后再找我,我一样地帮你寻父。咱们不是刚才都起了誓,从此化敌为友。朋友有互助之谊,你无论何时,无论为了何事,只要找到我那里,我一定好好款待你,帮你的。”
  崔泽道:“谢谢你,姑娘,我现在只好跟了你去。先找令兄,再打听我父亲。对于我的同伴,既然失散,以后再说吧。”
  林萍欣然大喜,崔泽立刻要跟她走,她还没有缓过气力来。因对崔泽说:“索性等一会儿,现在天还没亮,莫如歇够了,我们再走。”又见崔泽心神不定,便引着头和崔泽闲谈。随后崔泽问玉玲珑的身世,玉玲珑自称是直隶名武师之后,故此随父学了一身好武艺。父亲死后,哥哥林文英自恃武功,不务正业,和一帮浮华少年往来,好色贪赌,将家业消耗垂尽,后来母亲也气病去世了,哥哥悔恨前非,立誓戒赌。又为了讨债,跟素日交游的少年打了一场架,把那欠债的少年打得过重,昏死过去。他当时大骇,疑惑自己殴毙人命,连忙奔逃回家,乘夜携妹亡命,流落在江湖上,免不了借武技谋食,接近了做私商的草莽人物。不久又遇到了年长艺精的雁翅镖周金寿,也是亡命之徒,谈起来武艺门户相近,脾气又相投,二人就先结拜,后结伙做了强盗。带累得妹妹林萍也入了盗帮,时人称三人为黄河三盗侠。这便是林萍已往之事。
  玉玲珑说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禁怅然懊恨,只因哥哥少不务正,弄得无家无业,沦为绿林。现在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涉想将来,何日是个了局?况且自己究竟是个女孩子,难道一任韶光虚度,做一辈子的女强盗不成?说着,不禁唏嘘哽悲起来。崔泽听得愣了,只得设词劝解林萍,林萍方才破涕为笑。因复转问崔泽:“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崔泽答道:“我家里人口很少,除了我父没有下落,现下只有老母幼弟两口人罢了,连我就剩三口。”林萍笑道:“你的娘子呢,怎不说上?”崔泽不好意思地答道:“我还没有成家呢,哪里来的娘子?”林萍笑道:“你多大了,怎么还不成家?”崔泽道:“我不过二十一岁。”林萍笑道:“同我一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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