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亮的打火机
我姓宋,名送,我是记者。
差一个字,我就是侠者了。
可惜我不是。
我自小就迷武侠小说,长大爱看武侠电影,所以我一直向往当一名:侠者”,当然是锄强扶弱、除暴安良而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大的那种。
“侠者”也分很多种,道上的兄弟们,吸毒的、偷窃的乃至拿着ak47横扫尖沙咀的,也一样自以为是“侠”的,在所多有,所以我先得要自行险点,分际森严。
虽然,在现代社会里的法规,对侠义或犯禁钉得死死的,它大部收拾不了真正的大好大恶人、但却把所有的大侠小侠都急念咒收紧了金箍圈,罩得五体投地也扎上口五花大绑的,动不了,不过,我小宋仍常借了大报“记者”身份之便,出手帮了不少人的忙,行了不少善。
对这,我倒一向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的。
可是也可惜的是,我做的,不一定对;帮的人,也不一定好;帮人的方法、也常出了差错。
我师傅(他是我武功和采访工作以及学问识见上的启蒙老师)常教诲我:
“不看清楚弄明白就帮人,有时反而害了人。”
我本来不大相信
直至我认识了孙小姐。
孙霞跟我哭诉那件事的时候,我真是火冒八丈七码六尺五分四毫三厘二点一。
她的“案件”其实很简单:
她有个极要好的朋友,本姓余,单字鱼,她呢称对方为“鱼鱼”。
“鱼鱼”是她的好友,两人相交莫逆,从学校一直相交到社会大学来,好得连纸巾(现已不兴用什么“手帕”之类的了)也可以共用一张的那种。
所以说,朋友相交,最怕要好,一好,就难免会有所要求,有所欲就会免不了不欢不快的事。
去年,听说鱼鱼家里和男友都发生了不幸的事:她需要一大笔款子,包括要替父亲治病开刀动手术、供妹妹上大学以及替含冤受屈的男友打一场人命官司。
这当然都是“生死大事”。
鱼鱼要孙霞帮忙。
她哀哀求她。
哀求。
孙霞不是不帮,而是款项实在太大了,她也腾不出来。
可是孙霞心软(跟我一样吧?)
她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她替她的好友到处筹款、借钱、甚至把屋契押出去,筹借了一大笔款子。
为朋友如此舍身,孙霞也可谓仁至义尽了。
但显然不智。
——奇怪的是:仁、义这种事,往往是反智的,所以真正的“智者”常不为之!
钱是借了,因为是好友兼熟人并是至交的原故,既不好意思要签借据,当然也不大好去拿帐单。
结果,拿了大笔款子的鱼鱼,像活鱼回到了大海,再也找不到下落,再也见不到影踪。
然而,孙霞却急需这笔款子。
她上去找到余老伯,余伯老当益壮,非但不必开刀,连晨运也不必人看顾扶搀。鱼鱼的妹妹根本考不上大学,而鱼鱼的男友已在半年前给她“飞”掉了、甩了。
原来如此。
但顿悟已迟,孙霞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闻,求助于律师,因没凭没据,告不入。
孙霞没有办法,只好认命了。
她只好去夜总会和卡拉ok餐厅兼差卖身还债。
我是因走访近日卡拉ok渐演变成变相色情招待所而认识孙霞的。我本来要了解一下“家庭妇女”的“下海”背景,却得到了这件“出卖朋友,欠钱耍赖”的故事。
孙霞很美,那是一种带着不安和易受人欺凌的美,在她的眼皮里交织成醉人的艳。
我帮不了她的忙,但我可以帮她“报仇”。
“报仇”的方法当然不是找人来杀她、砍她,这样做第一是犯罪,而且还要付出受重刑的代价,我才不会这样傻;第二也根本找她不着。
我心生一计,想到一种近乎“恶作剧”的方法。
在香港湾仔最旺和最多夜店林立也最九流三教龙蛇云集的鹅头桥、洛克道、佐士教道一带,在兴建楼字建筑地盘的临时走道木板壁上,常粘贴了一些令人怵目惊心的海报:
大头相一幅(通常是女性,而且多是影印自身份证相片,黑白放大后自然十分“恐怖”,就像什么大灾难后殉难者在报上刊出的遗容一般)。
籍贯:(这项主要是针对非本港居民)
住址:(绝对曝光)
身份证号码:(无处遁形)
(有时还加上电话和传呼机号码)
职业:鸡(通常只写这个字,而且用鲜红色字填上u(反正香港从事有关色情行业的有近40万人!
欠债:(若干)
附注:(欠钱不还、杀你全家j+y。古①……)
我第一次看到这些“文告”,也觉心悸。看来真的不要欠“大耳窿”的高利贷不还,否则就算隐形得快,行踪绝密,也一定“身败名裂”,从今而后,做不成人矣。
就因为觉得这种“逼债”太过咄咄,而且简直血淋淋,所以印象十分深刻,常自付想:“要是自己是那个欠了钱的人,目睹自己的尊容和资料给这样的公布开来,大概会不惜走到高速公路给车撞飞到九霄云外算了吧!
这次听到孙霞的遭遇,我什么也没说,只带她去湾仔跑一趟,我让她看看这些怖人的“公告”(纵市政局的人将其撕下,未几又会给重新粘贴在那儿;十足个“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也没说明什么。
孙霞看了之后,初觉畏怖,而后眼睛一亮。
在回去的路上,她显得好高兴,临走时还送我一只精巧的打火机。
“宋送,你的人真好,你就缘替我在黑暗里点了火光。”她说,很文艺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美丽。她平时已很美丽,但说这句话的时候更美丽。
她若是送钱给我,我是决不会收的。我是个立志要当侠者的记者,是决不贪污的,但她送的是纪念品给我,我会收得很高兴;如果她送个香吻给我我会更喜欢。
不过,可惜,没有。
只有打火机。
像她一样精巧、别透、漂亮的打火机。
虽然我不抽烟,但我还是喜欢有(她送的)这样一只打火机。
我就像这打火机,能着火发光。
我觉得我已做了件替人抱不平的事。
好事。
直至后来我在两周后说到报纸,有个女子叫李鱼的跳地下铁自杀,给辗得脑浆涂地、身首异处,我乍见名字很熟悉,细想才大吃七八惊,忙向跟迸报导这桩新闻的同道打听,并亲身过去明查暗访,始知:
给人借了巨款不还的是李鱼,她帮了个朋友,钱没有归还,她找不着借钱的孙霞,又动用了公款,因没立借据,她追讨无门,却反给人在湾仔贴了公告,公布了相片和资料,说她“做鸡”,并且欠债不还,这一来,她工作的部门和男友,全对她误解,甚至逼她即交出挪用的公款
最后,她选择了自杀。
我知悉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即根据资料,去追查孙霞,要为李鱼讨回个公道。
可是没有公道…
孙霞己移民加拿大,她在临离港前还贴了李鱼的“大字报”,是她一手将李鱼推向速行的地下火车的。
但是我呢!
我往懊恨之余,把此事原本始未,告诉老师。
老师听了之后,沉默良久,告诉了我一句话:
“以后,你在帮人之前,也该先弄清楚你是帮人还是在害人;到底谁才是受害人。”
路上,我闷闷不乐,觉得记者不好当,侠者更难当——不是人人都当得起“侠”的,但总得要有人出来当才行。当然,像孙霞这种人更横行无忌了。
我无意间检出当日孙霞送我的打火机,依然精致、漂亮,我把玩了片刻,试打着火,但喀喀一声,没亮。
我再试,依然没亮。
原来这是一只打不亮的打火机,怎么之前我没觉察。
稿于1993年6月3日连获二次中国入境签证/四日:“五虎梅”观赏多册再版新著;何梁出差至深圳中国银行、宝生银行开户口;何暑气发现盗版“惊艳一枪”及“侠少”。
校于6月5日:四大冲突;首次透露悲情遭遇;余电传;巧遇谢;三姑看铁板;电影界漠视版权/六日:见张炭、肥祥;大复函/七日:六批铁板,神骏无比;白水大追索;惊悉“同心生水刀木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