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七回 情海生波
2023-04-2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笑说当年事
华玉峰道:“你这小贼,好不要脸,偷了人家的东西,还要欺负人家!哼,我才不怕你呢,,有胆的你和我打一架。”
这几句话真是当日他们吵架之时,周剑琴反复骂他的说话,华玉峰捏着嗓子,学她当时的语气说了出来。周剑琴怔了一怔,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那位无名隐侠的儿子!”华玉峰笑道:“你不骂我的爹爹是恶强盗了么,不错,我就是那个小贼了。”
周剑琴笑道:“你还记恨在心吗?那日我骂了你,回去我也被爹爹骂了一顿呢。家父对令尊佩服得很,常说令尊是他生平唯一的对手,只可惜他打听了许多年,到了现在还不知道令尊是谁。”华玉峰道:“家父已经去世了。那次他盗令尊的坐骑,是找个籍口见识令尊的武功的。对令尊的武功,他也是佩服得很。”说道此处,这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周剑琴。
周剑琴道:“想不到那匹坐骑又落在你的手中。我还记得但是你很不服气令尊把已得之物交还我们呢。”
华玉峰笑道:“你的记性也很好,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次我还是要归还你的。否则我可怕你又要骂我是小贼呢。”
周剑琴道:“过了十几年,亏你还认得这匹坐骑。你昨晚说是从一个女子手中夺来的,真的吗?”
华玉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你那两位朋友却不相信。对啦,我也正想问你,那两个人着的是你的朋友吗?”
周剑琴道:“是真的。他们以为你是从我手中夺来的呢。”
华玉峰道:“我却以为他们是西门化一党呢。早知是你的朋友,这一架实在是打得冤枉了。”
周剑琴道:“你和他们打架对我到有好处,否则我是很难躲避他们了。”
华玉峰诧道:“既然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躲避他们?”
周剑琴这才知道他并没有偷听到风鸣玉和上官英杰全部的谈话,心里想道:“既然他不知道,这事说起来也怪难为情,我也无须告诉他了。”
华玉峰继续说道:“听他们口音,好像那个女的做过一件对不住你的事情,是吗?”
谈的渐渐投机
周剑琴面上一红,说道:“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朋友间一点小小误会。但我暂时还不想见他们。”
华玉峰见她如此神情,料想是有难言之隐,不便再问下去,连忙说道:“对不住,我并非爱管闲事,只是好奇问问,你别见怪。”
他这么一说,反而更着痕迹,周剑琴有点不好意思,可以不想坦白告诉他,于是移转话题,说道:“华大哥,刚才你说,这匹坐骑是从一个女子手中夺来的,那位姑娘是否一身红色衣裳,用一根银丝鞭做兵器的?”
华玉峰道:“不错,那位姑娘是谁?我正想问你,你的坐骑是怎样落在她的手中的?”
周剑琴笑道:“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朋友还会死敌人呢。”当下将那天谷飞霞怎样帮忙她打败了“阎王笔”罗大魁,后来却又夺了她的坐骑的事情说给华玉峰知道。
华玉峰诧道:“如此说来这位姑娘倒是古怪。”
周剑琴道:“是呀,她的武功也是古怪之极,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用软鞭使出剑法的。”
华玉峰道:“她的武功,好像是传说中蓬莱魔女这派家数。”
周剑琴道:“是吗?蓬莱魔女这派武功如何,我可不懂,不过,倘若是真的话,那我可知道她是姓什么的了。”
华玉峰道:“她姓什么?”
周剑琴道:“我听得爹爹说过,,川西谷大侠的夫人是她所知的蓬莱魔女这派的唯一传人。那位姑娘应该是谷大侠的女儿。怎的你看出了她的家数,却不知她的来历?”
华玉峰道:“我是从西域来的,对中原武林之事,孤陋寡闻。以后还得多多请你指教。”
周剑琴扑哧一笑,说道:“十多年前,你和我一见面就吵架,现在却这样客气起来了。其实认真说来,我也只是初次行走江湖,以前都是跟爹在一起的。江湖上的事情,我也懂得不多。”
两人渐渐谈得投机,周剑琴继续说道:“华大哥,有一件事情你应该告诉我的,却还没有告诉我呢!”华玉峰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情?”
宝马的下落
周剑琴扑哧一笑,说道:“我是为了什么跟你出来的?”
华玉峰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是要问那匹坐骑。我和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也难怪你心急了。”
周剑琴道:“这匹坐骑本来当年就想应是属于你的,但你要交还给我,我可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我听那老板说,昨天你一早骑它出去,但晚上回来,你好像并非骑马回来。”
华玉峰道:“是这样的,前天我一进洛阳城,就发现有人暗地里跟踪我,后来给我稍微显点本领,将他嚇走。我相信在洛阳时没人认识我的,这人暗地跟踪,想必不是冲着我这个人,而是为了我骑的这匹马了。是以我猜疑这个人要嘛就是西门化那一伙人,要嘛就是令尊的手下。”
西门化曾经化名东方化,到过金刀寨主的山寨,想骗金刀寨主和他一起去救风从龙。但当时周剑琴不再山寨,事后虽曾听父亲谈及此人,却不知道西门化就是东方化。问道:“西门化是什么人?”
华玉峰道:“是一个十分阴险的坏人,本领也甚高强。”
周剑琴道:“你都猜错了,跟踪你的那个人并非坏人,也不是我爹爹的手下。那人是中州镖局的一个镖师,见过我爹爹的这匹坐骑的。我就是因为从中州镖局总镖头韩德志那儿得知消息,才到那间客店充当小厮,意欲侦查你的。”
华玉峰笑道:“可惜我不知道,否则我径自把那匹坐骑交给韩德志也就行了!”
周剑琴道:“不过,你若是交了给他,我和你却是见不着了。家父十多年藏在心里的闷葫芦也不能打破了。”
华玉峰继续说道:“我因恐防有坏人暗算,我虽然不怕,这匹坐骑我却不能整天守着它。我希望你爹爹会派人找我,但也不知要等到几时。是以我前天让这匹坐骑在洛阳城里亮了亮相之后,昨天就骑它出去,将它安顿在北邙山的一座道观之中。那道观的主持龙湫道长是家父的朋友。武功也颇了得的。”
周剑琴道:“北邙山那座道观,离此多远?”华玉峰道:“大约还有百多里路。”
茶馆所闻
那间路旁的茶馆是兼卖酒的,下酒之物,只有花生和卤牛肉。
周剑琴道:“我不能喝酒,吃点卤牛肉当饭充饥吧。”华玉峰要了一壶白干,两斤卤牛肉自斟自饮。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茶馆里只有两个客人,看情形像是一对夫妻,满脸风尘之色,而且眉宇之间似有重忧。
这两个客人见他们进来,似乎颇为留意。夫妻俩本来是谈着话的,一见他们踏入茶馆,马上就不说了。华玉峰刚刚觉得有点奇怪,那男的已经站了起来叫老板结账,跟着就跨上坐骑走了。
华玉峰低声说道:“这对夫妻似乎是江湖人物,你看得出来么,他们身上藏有兵器。”
周剑琴向他跑了一个眼色,说道:“咱们少管闲事,快点吃饱走路。”
华玉峰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在这茶馆里却不便说。”
两人走出那间茶馆,周剑琴这才说道:“咱们刚才进去的时候,他们本来是谈着话的,想必是怕咱们偷听了他们的秘密,所以马上停止。但已经给我听见两句了。”
华玉峰道:“我也听见了,不过却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周剑琴道:“他们是用江湖上的唇典(术语)交谈,江湖上的唇典也是各地不同的,他们说的这种唇调,恰好我听得懂。”要知周剑琴是在山寨里长大的,山寨里的弟兄来自四方,是以她虽然很少行走江湖,各地的唇典却是懂得很多。
华玉峰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周剑琴道:“他们说的真是邓家那件血案。”
华玉峰吃了一惊,问道:“可知他们是邓家的朋友还是对头?”
周剑琴道:“似乎该是朋友。”
华玉峰道:“他忙怎样说?”
周剑琴道:“那男的道,真想不到咱们要求他帮忙的人却是自身难保,如今只怕是难以避免多惹一事了。那女的道,既然碰上此事,当然要打听清楚,咱们去问韩德志把。韩德志是当今洛阳的镖行领袖,他们要向韩德志打听,你想,他们说的那个可以帮忙他们的人还不是邓百川是谁?”
李浩明夫妻也来了
华玉峰瞿然一省,说道:“我知道这夫妻的来历了。”
周剑琴问道:“是什么人?”
华玉峰道:“你知道北京的虎威镖局给人劫了‘红货’之事吗?”
周剑琴道:“路上听人说过,不是怎样清楚。”
华玉峰道:“据说这枝‘暗镖’是由虎威镖局已故的总镖头张震山的女婿和女儿夫妻俩亲自出马保的,劫镖的可能就是西门化这伙人。虎威镖局‘失镖’之后,听说已邀请武林友好帮忙讨镖,镖行的名宿不用说是在邀请之列了。”
周剑琴道:“对了,北有虎威,南有龙翔,虎威和龙翔是两间并驾齐名的镖局。张震山生前和邓百川的交情也是十分好的。张震山死后,镖局交给女婿李浩明,他出了这件事情,当然会去求邓百川帮忙。虽然邓百川五年前已退出镖行,凭着先人的交情,他总还是要答应的。我真糊涂,早就应该想到刚才所遇的这对夫妻,是李浩明和他的妻子张碧琪了。”
华玉峰道:“可惜我听不懂他们的唇典,错过了和他们交谈的机会。”
周剑琴道:“你想查究这件案子?”
华玉峰道:“这件案子和邓家案子有关,两件案子,我猜都是西门化做的。而我要寻找的人又和西门化有关,是以我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也想知道多一点内情。”原来他对这两件案子,其实已是知道得很不少,甚至比李浩明夫妻知道得还多。不过对李浩明所保的那件‘红货’,其中还有他未曾知道的秘密。但因他和周剑琴乃是“新交”,却是不便对她和盘托出了。
周剑琴道:“早知你要结识他们,我不该让他们走的。”
华玉峰笑道:“其实我想知道的事情,他们也未必会对我说的。素不相识,就去查问人家的秘密,恐怕还要惹起他们的猜疑呢。”
周剑琴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说道:“上官英杰也是想查究这两宗案件的。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他不但认识邓百川,而且是好朋友。这是韩得志告诉我的。”
华玉峰道:“谁是上官英杰?”
周剑琴道:“就是昨天晚上和你交手的人。”
华玉峰心念一动,说道:“你可知道上官英杰的师承派别?他是不是武林天骄这派传人?”
查问上官英杰的来历
周剑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孤儿,是他的师傅将他抚养成人的。”
华玉峰道:“他的师傅是谁?”
周剑琴道:“我不知道。”
华玉峰道:“何以你又知道他的身世,是他告诉你的吗?”
周剑琴道:“不,是风鸣玉告诉我的。”
华玉峰道:“风鸣玉又是谁?”
周剑琴道:“就是昨天晚上和他一起那个女子。风鸣玉的来历我倒是知道的,你要不要知道?”
华玉峰好似对风鸣玉不大感到兴趣,不过还是说道:“好,你说来听听。”
周剑琴道:“我这位风妹子来头可大呢,他是风大侠的女儿?”
华玉峰道:“那一位风大侠?”
周剑琴诧道:“天下还能有几位风大侠,当然是风从龙风大侠啦!你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么?”
华玉峰道:“恕我孤陋寡闻,没有听过。”要知他父子隐居塞外,这次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中原。风从龙二十年前名扬天下,他的父亲是知道的。但在风从龙失踪之后,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是以华玉峰的父亲和他谈起当世豪杰之时,却没有提过风从龙的名字。
周剑琴心里想道:“他知道有个西门化,却不知风从龙,倒是有点奇怪。”但因和他刚刚相识(小时侯虽然见过,可不能算是真正相识。)却也不便盘问他的内里情由。
华玉峰道继续问道:“那位风姑娘还和你说了一些什么关于上官英杰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看来他对上官英杰的兴趣是比对风鸣玉大得多了。
周剑琴想了一想,说道:“上官英杰曾经到过以前我们所占的一座山头,当时我们误会他是奸细,我还和他动过手呢。后来我认识了风鸣玉之后,最紧要的是知道他是否奸细,风妹子证明他不是奸细,我也没有多问了。据风妹子说,他是师父是个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他的师父有个好朋友是个不齿于人的败类,所以也有人误会他是坏人的。其实却是好人。”
华玉峰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哦,他的师父有个朋友是武林败类,对了,对了,这个谜底可以揭开了。”
周剑琴道:“什么对了?”
西门化的秘密
华玉峰道:“据我所知,二十年前,西门化隐姓埋名之后,只和一位朋友往来,却是始终打听不出,这个神秘的人物究竟是谁。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敢断定这人十九是上官英杰的师父了。”
周剑琴想起一事,问道:“西门化是不是有个侄儿名叫西门羽?”
华玉峰道:“不错。西门羽是暗中替东厂效力的爪牙。”
周剑琴道:“这就对了。我们后来查出那晚想混入我们山寨中的奸细是西门羽。我也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风鸣玉告诉我,有一次她碰上西门羽,险些被他所擒,那时她的武功尚未学成的。正在危险之际,幸亏得上官英杰替她解围,赶走西门羽。以上官英杰的武功,本来可以反过来将他擒获的,但上官英杰却手下留情,将他放了。风鸣玉问他何故,他说因为西门羽的叔叔和他的师父是生前好友,故此饶他一次。”
华玉峰道:“如此说来,上官英杰恐怕是当今之世,知道西门化的秘密,知道得最多的一个人了。”
周剑琴道:“在我和风鸣玉相识之时,可能上官英杰也还未曾把西门化与他师父的秘密往来之事详细告诉风鸣玉。真相究竟如何,我没听她谈过。”
说至此处,周剑琴忽地问道:“华大哥,二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吧?”
华玉峰笑道:“当然是小孩子。我今年才二十三岁。”
周剑琴道:“那你怎么知道西门化二十年前之事?他和一个神秘人物往来,你也知道?”
华玉峰道:“是先父告诉我的。实不相瞒,西门化和先父也曾结过一段梁子,是以对他的事情特别注意,先父本要为武林除奸,可惜天不假年,不能如愿。要是给我碰上这个老贼,我倒是想替先父完成这个心愿。”
他们一面谈一面走,不知不觉已是到了离开洛阳城百多里外的北芒山了。周剑琴那匹坐骑,就是寄放在山上一座道观的。
周剑琴道:“好在咱们到得早,看天色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天黑,我取了坐骑,倒是不用在山上过夜了。”
依依惜别
华玉峰道:“想不到咱们刚刚会面,又要分手。我初到中原,对武林情形很不熟悉,本来还有好些事情要问你的,如今都来不及了。”
周剑琴不觉也是有点惜别情绪,说道:“华大哥,可惜我也没有时间向你请教武功了。说老实话,本领比你好的人我虽然没有碰见过。但在相识的人当中,和你本领相若的却有几个。……
她还未说完,华玉峰插口笑道:“当然,我这点本领算得了什么。像昨晚和我交手的那个上官英杰,他的本领就只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
周剑琴继续说道,“不错,论本领我认识的几位朋友和你是各有千秋。不过,倘若说到本身既有所长,而又能够深悉我的家传本领的,普天之下,除你之外,恐怕就难找到第二个了。所以未能有更多的机会求你指点,我委实感到遗憾呢。”
华玉峰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其实这件事情,你倒应该骂我小贼的。”
周剑琴一时莫名其妙,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华玉峰笑道:“要不是令尊当年和家父比武,我在旁边偷窥,如何能学到高招?”
周剑琴道:“华大哥,希望你能够到我们的山寨来,家父见到你一定非常欢喜。你不知道,这十多年来,他一直以未能识得令尊为遗憾呢。”
华玉峰道:“好,有机会,我一定去拜谒令尊的。”
周剑琴道:“明天你是不是还回洛阳?”
华玉峰道:“不错,我想先去找一找上官英杰。”
周剑琴道:“你要是见到他们,请莫告诉他们已和我相识。客店那个‘小厮’是不是我,让他们自己去猜。”
华玉峰笑道:“为什么这样神秘?”
周剑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华玉峰道:“好,那我答应你就是。”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来到那座道观了。
由于是和一个观中主持所不认识的女子回来,华玉峰按照礼貌,在叩门之时,先自扬声说道:“龙湫道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刀寨主的女儿和我一起来了。”
不料里面竟是没人应声,华玉峰接连又叫了两次“龙湫道长”,也是没人答应。
龙湫道人被害
周剑琴道:“奇怪,怎的里面毫无声息?难道他把那匹马牵到林子里吃草去了?”
华玉峰道:“他在林子里也该听得见我的叫声。”情知不妙,为了急于知道结果,未曾踏入观门,便即吹响口哨。
那匹马是听熟他的口哨的,要是在里面的话,一定会嘶鸣相应。但结果仍是毫无声息。
华玉峰吃惊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连忙推开观门,那两扇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
这座道观规模很小,前面一个天井,中间一座供奉药王菩萨的神殿,两侧两间厢房。那匹马本来是系在天井的,门一推开,即发觉那匹马果然是不见了。
“不好,一定是出事了!”华玉峰叫道。口中说话,脚底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左侧龙湫道长所住的那间厢房。
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大叫一声“苦也”,果然是出了事了!
只见龙湫道人倒卧地上,满身血污,双手犹自抱住床柱。看来他在受伤之后,是想回房自行调治的,却连爬上床去的最后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华玉峰惊愕无比,喃喃自语:“是谁能够将他伤成这样?唉,我只道把坐骑交给他照料万无一失,谁知反而连累了他!”要知道龙湫道人本是武当支派,一手连环夺命剑法精妙非常,虽然他隐居古庙,江湖上知者寥寥,华玉峰父子却是深知他的本领的。华玉峰父亲生前也曾对他说过:“只论剑法,当今之世,胜得过龙湫道长最多只有三人。一个是武当派的掌门金光道长,另外两个是天山派创派掌门霍天都夫妇。”他有这样高明的剑法,别人即使其他功夫在他之上也是近不了他的。也正由于华玉峰深知他的本领,才把金刀寨主的坐骑托他看管的。
华玉峰呆在一旁,周剑琴大着胆子探一探龙湫道人的鼻息,说道:“好像还有些微气息。”
华玉峰瞿然一醒,心里想道:“必须马上救他,能够知道害他的人是谁也好。”他颇通医理,情知伤得这样重已是很难救活,但好歹也得一试!于是把龙湫道长抱上床,手掌抵着他的背心,以本身真气输送进去,助他化开瘀血。
过了半个时辰,华玉峰满头大汗,龙湫道人仍未张开眼睛。
查问凶手
周剑琴心惊胆战,问道:“怎么样?”他是担心华玉峰太过消耗真力,要是救得活龙湫道人的话,当然值得;但假如仍然挽救不了龙湫道人的生命,伤害龙湫道人的敌人难保不会再来,那时如何应付得了?不过她可不能对华玉峰就此罢手。
华玉峰道:“好像有点转机,唉,但他伤得太重,只怕,只怕——”底下的话不忍说下去了。
再过一会,果然听到龙湫道人呻吟一声,慢慢张开眼睛。周剑琴喜出望外,说道:“好了,好了,终于救活了!”但见华玉峰却是脸色沉重之极,把耳朵贴近龙湫道人的嘴唇旁。
周剑琴凝神细听,只听得龙湫道人说道:“他,他们来查问,查问金刀寨主的女儿,我、我不知道——”说至此处,这才发现有一个少女站在他的身旁,眼光不觉移到周剑琴身上,现出疑问的神气。
华玉峰道:“这位姑娘就是金刀寨主的女儿。”
龙湫道人着急之下,嚷道:“啊,那你可要和这位周姑娘赶快离开此地。敌人厉害得很!”
华玉峰道:“害你的人是谁?”
龙湫道人叫他和周剑琴逃走,那几句话是在心急如焚的情况下嚷出来的,此时气力都已消耗净殆,要说也说不出来了。
华玉峰再以真力给他按摩,一面问道:“你不要说话,我说得对,你的手指就动一下,是西门化么?”定睛看着龙湫道人的手指,但动也不动。
华玉峰再问:“是白驼山华家兄弟么?”他正在忧心:“莫非龙湫道人连动一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龙湫道人忽然说出话来:“也不是!”
华玉峰道:“那么是谁?”
龙湫道人断断续续说道:“我不行了,你,你别为我太过消耗真力。那人,那人,你看我身上的伤吧!”也不知是他有难言之隐,不愿说出那人的名字,还是根本不知那人是谁。始终没有说出是谁。
华玉峰不禁眼泪夺眶而出,松开手叹道:“没指望了!”周剑琴却见龙湫道人的嘴唇仍在微微开合,赶忙把耳朵贴上去听。
龙湫道人不治身亡
只听得龙湫道人细如蚊叫的声音只说了三个字:“那匹马,那匹马,......”反复说了两次,那匹马究竟如何,却是说不下去了。周剑琴一探他的鼻息,原来他早已断了气了。
华玉峰问道:“他最后说的什么?”
周剑琴叹道:“他临终之际,仍是念念不忘你的所托,记挂那匹坐骑。”
华玉峰心痛如割,说道:“当今之世,只有他是家父硕果仅存的朋友,想不到如今也不幸去了。”
周剑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想法给他报仇要紧。”
华玉峰瞿然一省,说道:“不错,先得知道他的仇人是谁!周姑娘,请你转过身去一会。”原来他是要解开龙湫道人的衣裳,检查他的伤势。
周剑琴背转了身,过了约莫半枝香时刻,始听得华玉峰说道:“奇怪,奇怪!”
周剑琴道:“什么奇怪?我可以转过身来了么?”
华玉峰道:“可以了。”周剑琴转过身来,只见华玉峰满脸迷茫的神色。
“他受的伤究竟如何?”周剑琴禁不住又再问道。
华玉峰道:“他身上受的是七处剑伤!”
这话一说,周剑琴立即明白华玉峰为什么大叫“奇怪”了。要知别的人受剑伤并不奇怪,但伤在龙湫道人的身上可就奇怪了。因为龙湫道人本身就是一位剑学高手。
华玉峰继续说道:“我听得爹爹说,当今之世,剑法能够胜得过龙湫道长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武当派的掌门金光道长。另外两个是天山派创派掌门人霍天都和凌云凤这对夫妻。龙湫道人属于武当支派,金光道长当然决计不会伤他。”
周剑琴道:“据我所知,霍夫人凌云凤早已死了。霍天都远在天山,他也决计不会到这里来的。而且他是一位潜心武学的世外高人,料想也不会干这种事情。”
华玉峰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然不会怀疑天山派的掌门人。想来这人可能是我爹爹不知道的第四位剑学高手!唉,天下之大,何处没有能人,只可惜有这样本领的能人却是邪派!咱们要应付这样的强敌,可也正是丝毫不能大意了。”
商量行止
周剑琴道:“这人本来是要对付我的,想不到反而因我而连累了你的父执死于非命!”
华玉峰道:“这人来历不明,很难说他是要来对付谁的。不过他见了你这匹坐骑,就向龙湫道长查问你的下落,看来这人恐怕是确实认识你的了。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龙湫道长临死之前叫你赶快离开,你的打算怎样?”
周剑琴道:“我本来是准备取回坐骑,就回山寨去的。现在可是不能回去了。”
不用她的解释,华玉峰也明白她不能回去的理由,她单身一人,有失去了宝马,难保不会遇上那个魔头。那个魔头有本领能够重伤龙湫道人,周剑琴如何敌得过他?
周剑琴见他低首沉思,说道:“华大哥,你不必顾我,你打算如何?”
华玉峰道:“本来我应该送你回去的,但我此间之事未了,不如你还是回到洛阳的中州镖局等我把。那里虽然也有危险,究竟安全一些。”
周剑琴忽道:“华大哥,你自忖可不可以敌得过那个魔头?”
华玉峰摇了摇头,说道:“说老实话,龙湫道长壮年之时,他的本领和家父乃是各有所长,难分高下。我是比不上壮年时候的龙湫道长的,现在的我或许会稍胜于他。但那个魔头,能够在一招之内,在龙湫道人的身上造成七处剑伤,我自问是没有把握胜得过他的。”
周剑琴道:“找你这样说,那你也未免就一定会伤在他的剑下?以你的折扇来对付他的剑,顶多是略逊一筹吧?”
华玉峰道:“我不敢说,但愿如此。那么咱们联手也就勉强可以对付了。”
周剑琴道:“我还是不配做你的帮手,不过要是你找到一位和你本领相若的人,我想那是可以稳操胜券了的。”
华玉峰瞿然一省,说道:“你是想我回到洛阳去找上官英杰帮忙?可你又不愿意和他们见面,我怎能冒昧去找他们?”
周剑琴道:“为了对付这个魔头,我愿意抛开顾虑,和你一起去找他们。”
华玉峰道:“这感情好。不过现在天已黑了,今晚咱们只能在道观里住一晚啦。我也须得埋葬了龙湫道长才能安心离开”
得回坐骑
龙湫道人遁迹荒山,本来就是打算终老此间的。是以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一副桐棺,准备在自知不起之时,便在桐棺一躺,自己掩上棺盖,身后事也就无须假手他人了。那知他设想得如此周到,到头来竟是死于非命。实是非他始料所及了。
华玉峰在观中找到铁锹铁铲,便与周剑琴合力挖土,在道观后面的空地,埋葬了龙湫道人。此时已是将近午夜时分了。
华玉峰道:“你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我来守夜。”正想和周剑琴回去,周剑琴忽道:“且慢,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华玉峰侧耳一听,说道:“好像是什么野兽在远处的叫声。”
周剑琴道:“不,不是野兽,是马嘶!”
华玉峰道:“敢情你是挂念那匹坐骑,以致引起这个思疑吧?”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剑琴本来听不清楚的。但她忽然想起龙湫道人临终之际反复说道:“那匹马,那匹马......”却是登时醒悟,懂得龙湫道人未曾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了。
“那匹坐骑没有给强人抢去,咱们现在听到的一定是它的嘶鸣。”周剑琴充满信心的说道。
华玉峰道:“你怎么知道它没有给那个魔头抢去?”
周剑琴道:“要是已经给抢去的话,龙湫道人不会在临终之际反复提它。这匹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我猜是龙湫道长阻止他们抢马之时,那匹马自己逃跑了。我不会传音入密的内功,你试一试呼唤它吧。”
华玉峰撮唇长啸,吹起那匹坐骑听熟的口哨,过了一会,只见一匹马飞也似的跑来,果然是周剑琴那匹坐骑。
华玉峰喜出望外,把那匹马牵入观中,说道:“周姑娘,你现在得回坐骑,明天可以回山寨去了。咱们到洛阳未必能找着上官英杰,找着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别的事情,愿不愿意和咱们联手?我看你还是不必冒这个险了。骑上这匹马赶快回家,即使明天在路上碰上那个魔头,你也可以逃得脱的。”
周剑琴摇了摇头,说道:“华大哥,你未免太过看不起我了!”华玉峰怔了一怔,说道:“我怎会有这个意思?”
宇文成都出手惊人
西门化喝道:“好呀,原来你这小子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个奸细!”
华玉峰冷笑道:“我早就料到你这老贼是通番卖国的奸徒,果然一点不错!”
两人针锋相对,同时站了起来,状若斗鸡。
宇文成都听得“通番卖国”四字,面色一变,喝道:“既然知道他是奸细,还和他罗嗦作甚?”
就在这一瞬间,三个人同时出手。华玉峰攻向西门化,宇文成都却从背后攻他。
华千岩叫道:“这不公平!”话犹未了,只见罗大魁亦已取出判官笔,侧翼助攻,双笔点向华玉峰胁下的“癒气穴”和腹部的“血海穴”。
华玉峰好似不知强敌从背后袭来,身形拔起,向西门化的琵琶骨抓下。西门化一个沉肩缩肘,哪知华玉峰竟然如影随形,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手中摺扇迅即张开,刚好对准他闪避的方位。西门化那一掌劈来,等于是把手掌送上去被他锋利的褶铁扇边缘所削。
说时迟,那时快,宇文成都已是后发先至,抢在西门化的牵头向华玉峰展开攻击了。他手捏剑诀双指戳出,正是一招极为严厉的刺穴剑法。双指堪堪戳到之际,捏着剑诀的手突然化为掌劈,一个“大手印”按向华玉峰的背心穴道。
身受者的华玉峰还不怎样,旁观的华家兄弟见了宇文成都以一双肉掌使出剑掌兼施到招数,可是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此人本领果然是比他哥哥还要高强,要是换上我的话,这一招只怕就躲避不了。”原来就在他们兄弟心头一震,吃惊未过之时,华玉峰已是闪开来这背后攻来而且是快如闪电的一击。
宇文成都双指戳出,点了个空,大手掌按下,只道非中不可,哪知碰上的竟然不似血肉之躯,而是一把铁扇,宇文成都吐气开声,“嘿”的一声,斜跃三步。掌心被划开一道伤口,幸亏只是皮肉之伤。华玉峰的褶铁扇,也碎了一条扇骨。
这一下硬碰硬接,双方都是不由得心头一凛。华玉峰险招攻敌,暗叫了一声侥幸,想道:“幸亏他不是用剑,倘若是用剑和西门化背腹夹攻,只怕我已是难免受伤。”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周剑琴撅着小嘴儿道:“就只许你做侠义道吗?龙湫道长因我而死,我要是置身事外,那成了什么人了?要回去也得替你找到了上官英杰,我才回去!”
华玉峰听她说得如此坚决,含笑说道:“好,这次我不和你抬杠了,不管敌人多么厉害,咱们都是——”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八个字同时从两个人的口中说出来,两个人的眼光也正好碰在一起。虽然悲痛还未过去,他们也不觉相视而笑,好似莫逆于心了。
华玉峰道:“左边那间厢房是客房,周姑娘,你去睡吧。”
周剑琴道:“不,咱们轮流守夜。”
华玉峰道:“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你养足精神,明天才好赶路,听我的话,这次不要和我吵了。”说话的神气,就像哄孩子一般。周剑琴瞪他一眼,说道:“也好,养足精神,明天再和你吵。”
华玉峰继续说道:“万一那魔头来了的话,我不叫你,你莫出来。”
周剑琴嗔道:“你刚刚和我说好了的,就忘记了?什么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华玉峰道:“你别急躁,我还没说完呢。我可能叫你出来,也可能不叫你出来,那要看情形而定。”
周剑琴道:“什么情形?”
华玉峰道:“我会估量对方的武功的,要是咱们联手,刚好可以胜得过他,我当然要你相助。”
周剑琴道:“要是你估量联手也打不过呢,是不是要我先逃?”
华玉峰道:“不,我和你一同逃走。”其实他的心意已是给周剑琴猜中了的,但知要是直说的话,周剑琴一定发怒,只好顺从她的意思了。
周剑琴道:“这才对了。为了预防万一,我还得先布置一番。”撕下神台的帐幔,做了一个口罩,给那匹马戴上,和它打了一个手势,说道:“乖乖听我的话,不要叫,不要喊,一觉睡到大天光。”这才把它放在厢房后窗外的院子。
华玉峰笑道:“它听得懂你的话吗?”
周剑琴道:“不知它懂不懂,不过我这手势,它是熟悉的,我一向都是这样训练它。”
周剑琴入房睡觉,华玉峰在供奉佛像的前殿打坐练功,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隐隐听得远处似有夜行人的声息。
有人来了
华玉峰心头一凛:“莫非是那魔头来了?”当下屏息呼吸,伏地听声。他练的这派内功,颇有独到之处,玄功一运,神智清明,能够听见很远地方平常人决计听不到的轻微声息。听出了是两个人结伴同来。
那两个人其实还在山腰,和这座药王庙的距离少说也还在三百步开外。但华玉峰已是隐隐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只听得一个说道:“听说龙湫道人给人杀了,龙湫道人的剑法很是不弱,杀他的人不知是谁?”
另一个笑道:“你急什么,反正待一会儿就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主人把这个约会的地点安排在龙湫道人的这个道观,我猜十九就是寓有给那人庆功的意思在内。否则何必要客人老远的赶来这座荒山?”
“有道理。你知道客人是哪几位吗?”
“我知道的只有阎王笔罗大魁和怪郎中邓不留。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华玉峰曾听得周剑琴说过,知道“阎王笔”罗大魁是暗中效力东厂的黑道人物,曾经想抢过她那匹坐骑的。至于邓不留的名字,他更是早已知道。不过这个怪郎中的来历,他却还是知而不详。
可惜这两个人只是谈论今晚可能会来的客人,华玉峰最想知道的那个主人是谁,他们却一直没说。
华玉峰正在全神贯注,希望他们会说出主人是谁之际,忽觉背后微风飒然,华玉峰连忙在黑暗中摇一摇手,示意那人噤声。他知道背后这个人一定是周剑琴,只怕她还未曾察觉是有人来了。虽然没有灯火,摇动手掌的影子还是隐约可见的。
周剑琴在他耳边说道:“好像是有人来了,华大哥,我有个主意,不如先下手为强,咱们在黑暗中埋伏,他们一进来就动手!”此时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得出已经是在距离道观百步之内了。
华玉峰悄悄说道:“来的不是那个魔头,你赶快回房间去。你说过听我的话的!”周剑琴无可奈何,只好又溜回去。
只见火光一亮,原来是华玉峰擦燃火石,趁着那两个人未曾来到之际,先把佛前的油灯点亮了。周剑琴颇觉奇怪,不懂他何以知道不是那个魔头,也不懂他何以要着灯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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