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回 谎话谣传迷侠女 绝招偷学骗佳人
2023-04-21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任天吾道:“惊神指法我是不懂的,但以武学常理而论,我的心里却有一个疑团!”

  颜豪道:“请老伯指教。”

  任天吾这才缓缓说道:“依武学常理而论,攻守兼备的招数必须门户谨严,贤侄使的那一招‘斜飞势’却似乎有点授人以隙,莫非是其中另有讲究么?”

  任红绡也猛地省起,说道:“对了,你刚才使的这一招,姿势似乎也有点难看。为什么好象害了发冷病似的,侧头耸肩,身子打抖?难道这一招是必须如此使的么?”

  颜豪笑道:“我也不知,但见公孙大哥使这一招,每次都是如此,我不知不觉就跟他这样练了。后来公孙大哥和我说,这耸肩侧颈、身躯微颤乃是他自小害的一种小毛病,习惯成自然,长大了就改不掉了。他叫我不要学他的姿势,可是我也改不了。

  “不过这‘斜飞势’的门户大开,却是公孙大哥的师父因人施教,故意将原来的招数加以变化的。据说看来似是授人以隙,若敌人真的向他中路空门攻击之时,后着立即便可以点中对方胸口的璇玑穴。我没有实地和高手真个较量过,也不知是不是能够这样。”

  任天吾道:“传授这指法给公孙璞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武林天骄是当代有数的武学大师,他说的话自然不会错。对这门功夫我是外行,多此一问,教贤侄见笑了。”

  宫锦云则在心里想道:“真想不到璞哥与我分开不过数月,就交上这么一个知己的朋友。看来他们是无话不谈的了。”

  原来公孙璞因为自小就中了化血刀之毒,在他跟武林天骄学这“惊神指法”之时,虽得明明大师授以上乘内功心法,化解所受之毒,但余毒尚未拔清,这一招“斜飞势”甚耗内家真力,故此他在使到这一招时,便不禁身躯颤抖,不知不觉也就要耸肩侧颈了。武林天骄就是因为不能强改他的习惯,才把这一招另加变化的。

  宫锦云以为的确是公孙璞把这样的原故告诉他,是以对颜豪深信无疑。心想:“璞哥中的化血刀之毒,是他父亲施的毒手,他连这个也告诉颜豪,当然是极为知己的了。”却不知完颜豪早已清楚公孙璞的来历,他是“想当然”这样说的,说得却恰好对了。

  任天吾笑道:“好了,练过武功,你也该散散心啦。绡儿和宫姐姐陪颜公子到花园玩玩吧。”

  宫锦云心想:“我可要知趣一点。”到了花园,说道:“我有点不大舒服,先回去了。”任红绡道:“那我陪你回房吧。”宫锦云在她耳边说道:“我这点小毛病不要紧的,傻姑娘,我是要方便你,你懂不懂?”

  任红绡脸泛桃,心里暗暗感觉宫锦云的知情识趣,对她体贴,也就不再言语了。

  宫锦云回到房中,独自思量,只觉还是满腹疑团,难以索解。

  公孙璞为人忠厚,重视友谊,这是她素所深知的,朋友之间,切磋武功,也属寻常,但把师父秘传的绝世武功倾囊相授给一个新交的朋友,这就有点出乎情理之外了。

  再又想道:“听这位颜公子的口气,他与璞哥已是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这话大概不假。璞哥最不愿意谈及自己的身世,尤其不愿提起父亲,他肯把幼时曾受过父亲伤害的事情告诉颜豪,他自是把颜豪当作最知己的朋友了。但何以他又未曾把我们的事情告诉颜豪呢?”她是从颜豪知道公孙璞练那招“斜飞势”何以会犯毛病的原因,作出这样推断的。

  宫锦云百思莫得其解,不过有一点她已经是相信了的,那就是公孙璞和颜豪的确是好朋友。

  这一晚任红绡很晚才回来,宫锦云笑道:“时候还早,你们为什么不多玩一会儿?”这“时候还早”四字,当然是带有点取笑她的意味的。

  她以为任红绡不是忸怩作态,就要大发娇嗔的,不料任红绡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还不是为了你吗?本来他还有些话要和我说的,我想你一定急于知道公孙璞的消息,一看时候不早,我就只好约他明天才再谈了。”

  宫锦云道:“哦,我以为你是惦记着我,怕我寂寞才赶回来和我作伴呢!原来你们是在谈公孙璞。”

  任红绡笑道:“你不是日盼夜盼,盼望知道你的璞哥的消息吗?何必现在又假惺惺呢?我向他探问公孙璞的消息还不是为你,这话我可没有说错吧?”

  她虽是带着笑容说话,但这笑容显然甚为勉强,宫锦云不觉有点诧异,更是起疑了。

  “公孙璞有什么消息,好妹子,那就告诉我吧。”宫锦云终于不能不正正经经的问她了。

  任红绡宽衣解带,与她并头睡下,这才说道:“宫姐姐,咱们好象姊妹一般,有些话我对你直言远隐,你不会怪我吧?”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当然不会怪你。但你说这样的话,莫非璞哥,他、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任红绡道:“是有点意想不到的事,不过却不是他受了什么伤这类的意外。”

  宫锦云惊疑不定,说道:“那究竟是什么‘意外’,你别吞吞吐吐了,我不怪你,你快说吧。”

  任红绡双眼望着宫锦云,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好,那我就说了。公孙璞的受业师父,可是江南大侠耿照?”

  宫锦云不懂这与公孙璞的“意外”有甚关联,说道:“不错,璞哥虽是自小得当世的三位武学大师传授武功,但那是因为他的祖父是三位大师之一 的公孙隐的原故,其他两位老人家可怜老朋友的孙儿自小就遭不幸,故而传授他的内功心法替他治病的,辈份相差两辈,是以他不能算是这三位老人家的正式弟子。他正式拜门的业师,是该算是江南大侠耿照。这位耿大侠名重江南,何以你提起来要叹气呢?”心想:“难道你以为耿大侠不配做璞哥的师父吗?”

  任红绡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耿大侠是和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并驾齐名的侠义道中领袖人物,名师高徒,相得益彰,那还有什么说的。不过这位耿大侠也是手握兵符的一位总兵大人,对吗?”

  宫锦云道:“不错,他是在南宋官居总兵之职,那是为了要握有兵权,才能更好的抵御金寇入侵之故,并非是耿大侠贪图高官厚禄。你以为耿大侠作得不对吗?”

  任红绡道:“不是这个意思。”

  宫锦云道:“那又是什么意思?”任红绡迟疑半晌,说道:“我再问你一件事情,韩相国韩侂胄的第二个儿子名韩希舜,你的璞哥是否和他相识?”

  宫锦云笑道:“何止相识,璞哥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呢。不过当时我没有在场,是璞哥后来告诉我的。据璞哥所说,这位韩二公子的品行似乎不怎么好。”

  任红绡道:“但你的璞哥这次在临安却曾作了相府的‘娇客’呢!”

  “娇客”二字通常是指人家的爱婿的,宫锦云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他曾在相府作客?”心想:“红绡读书不多,或许是用错字眼了?”

  任红绡道:“好,现在我可以从头说起了。”对于公孙璞是在相府“作客”还是“作娇客”,她却没有加以说明,当下就接着说道:“文大侠住在临安城外的中天竺,和相府的距离不到一日路程,这是你知道的了?”

  宫锦云道:“那又怎样?”心中恨不得马上就能知道真相。

  任红绡却慢条斯理的说道:“耿大侠为了促使朝廷抗金,有时不得不对相国委曲求全,这一点想来你也定能明白?”

  宫锦云勉强笑道:“刚才我还怕你不明白向你解释呢,我当然是明白耿大侠的苦心孤诣的。但这又怎样?请你快说下去吧!”

  任红绡道:“你明白就好了。三个月前,耿大侠正在韩侂胄的相府,据说也住了差不多相近一月。”

  宫锦云道:“耿大侠官居总兵,镇守江淮,际此风云紧急之秋,韩侂胄召集他入京商谈国事,就住在他的家里。那也并不稀奇。”

  任红绡道:“我并不是说这件事情奇怪,不过这件事情却是和你颇有关系了。”

  宫锦云怔了一怔,道:“和我有关?”蓦地一省,说道:“这么说来,公孙璞在文大侠那里的时候,也正是他的师父在相府的时候了。”

  任红绡道:“是呀,文大侠的住处和相府相距不过一日路程,所以他就不能不去相府拜见师父了。”

  宫锦云道:“这也是应该的。”随即问道:“可是那位韩二公子,见他来到相府,便要乘机报一箭之仇么?”

  任红绡道:“这倒不是。正所谓不打不成相识,韩希舜钦佩他的本领,非但不想报仇,还曲意和他结交呢。不但儿子如此,韩相爷听说也是很喜欢他。”

  宫锦云颇觉奇怪,心道:“璞哥是个老实人,最讨厌奉承权贵,怎能讨得韩侂胄的欢喜?”当下笑道:“想必是你那位颜公子说的了。”

  任红绡道:“不错,是颜豪陪他去的,是以他知道得十分清楚。宫姐姐,事已如斯,我也不能不告诉你了!”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他在相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说韩相爷很喜欢他吗?”

  任红绡叹了口气说道:“就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发生此事。

  “韩侂胄有两子一女,女儿和公孙璞同年,尚未许人家的。他、他选中了你的璞哥作女婿啦!”

  宫锦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了定神,说道:“有这样的事?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你那位颜公子英俊潇洒,倘若我是韩相爷选女婿,首先我就选他。你不知道,公孙璞可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子,相爷焉能看上他?”

  任红绡道:“我当真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倒和我开起玩笑来了?据颜豪所说,韩侂胄看中你的璞哥,这是有原因的,你要不要听?”

  俗语说关心者乱,宫锦云虽是绝顶聪明,但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也早已是半信半疑的了。她佯作镇定,故意说笑,只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惊恐而已,此时她要掩饰也掩饰不了,不知不觉,变了面色,强笑说道:“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我也很想知道内里的原因。”

  任红绡道:“就因为他是耿大侠的弟子,韩侂胄要笼络耿大侠,把女儿嫁给他的爱徒,这是最好的法子!”

  宫锦云听她说得有理,心里想道:“不错,耿大侠统率的‘飞虎军’乃是他的叔叔耿京和辛弃疾从敌后撤到江南的,当年采石矶之战,虞允文大获全胜,保全了南宋的半壁江山,得力于‘飞虎军’不少。这支军队由于是义军改编,和一般官军大不相同,不但最能打仗,而且全军官兵亲如父子兄弟,不是随便一个总兵就可以指挥的。如今耿京已死,辛弃疾亦早已告老退休,韩侂胄要想这支‘飞虎军’为他所用,那是不能不笼络耿大侠的了。”宫锦云虽然聪明,但她只是从大处着想,却不知韩侂胄私心之重,远非她所能想象。

  宫锦云想至此处,不觉又信了几分,脸色全都变了,颤声说道:“那么耿大侠答应了么?”

  任红绡道:“耿大侠忠心国事,他最希望的就是朝廷能与义军携手抗敌,韩侂胄是当朝宰相,这希望也就只能放在他的身上了。”言下之意,不用再问,已是答应了。

  宫锦云心里冷笑:“把希望放在韩侂胄身上?我就不相信他是真有决心抗敌,不过是在紧急之际,互相利用罢了。”她这么想,就即是说她虽然不相信韩侂胄有决心抗敌,却已相信这桩婚事是真的了。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宫姐姐,你怎么啦?凡事须得看开一些。”

  宫锦云强摄心神,说道:“你放心,即使此事是真,我也不会寻死觅活的。但我还想知道,公孙璞,他、他怎么样?”

  任红绡又再叹了口气,说道:“他的师父作大媒,他还能不答应吗?”

  为了怕宫锦云太过难过,任红绡接着说道:“不过,你的璞哥其实对你还是有情有义的。你可别要太责怪他。”

  宫锦云冷笑道:“还说有情有义?”其实她也不是不知以大局为重的道理,但自己心爱的人,突然间做了人家的“娇客”,无论如何,总是难免伤心,感到气愤,这句话正是她一时气愤之言。

  任红绡道:“宫姐姐,你不要难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宫锦云道:“什么秘密?”

  任红绡道:“颜豪其实是知道你们的事的,公孙璞曾经在他面前,流泪诉说,说是对你不住!”

  宫锦云想道:“怪不得他佯作不知,原来是因为不便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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