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 翻云覆雨嗟棋局 暗箭明刀占鹊巢
2023-04-21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孟七娘道:“侍琴,你弹琴的本领我已经知道了,果然不错。现在我想请你陪我下一盘棋解闷。”

  奚玉瑾道:“只怕我的棋艺粗浅,不堪一击。请主人指点。”

  孟七娘笑道:“你真不愧是秀才的女儿,说话总是这么彬彬有礼。下棋不比弹琴,弹琴可以自己练,下棋必须是找个对手的。我就是因为没有棋艺相当的人陪我下棋,所以围棋总是下得不好。说老实话,你要我指点武功,那还可以,说到下棋,只怕就要你指点我了。”

  下到半局,成了犬牙交错的混战局面,孟七娘拈子沉吟,欲下未下,自言自语道:“这局面可有点不妙呀。”

  奚玉瑾心头一动,暗自想道:“我何不编一套说辞,试探试探。”当下应道:“是呀,大局的确很不好。主人,你可听到什么新的消息没有?”

  孟七娘怔了一怔,道:“你说什么?”奚玉瑾道:“我说的是外面的时局。”

  孟七娘瞿然一省,停止了下棋,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奚玉瑾道:“蒙古的骑兵已经侵入中原,听说现在已攻向洛阳!”

  孟七娘吃了一惊,道:“来得这样快呀,我还不知道呢!”

  奚玉瑾道:“即使蒙古鞑子打来,咱们这里想必是可以无妨的。”

  孟七娘道:“不错,这里无异世外桃源,鞑子决不会知道这个隐秘所在。唉,不过一个人总不能只为自己打算的……”

  奚玉瑾道:“不错,咱们可以无妨,那些在蒙古骑兵铁蹄下挣扎的百姓就惨了。”

  孟七娘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可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可想。”拈着一颗棋子轻轻地放下来,忽地又如有所思的沉吟道:“西门老怪为什么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却要到洛阳这个危城去呢?”

  奚玉瑾故意把话题兜回来淡淡说道:“大势如此,人力难以挽回,各人能够自保平安也就好了。我想即使蒙古鞑子搜到这儿,咱们也是有惊无险!”

  孟七娘觉得这话很是奇怪,睁大了眼睛道:“为什么?”

  奚玉瑾道:“因为有西门先生和朱先生两位在这儿。”

  孟七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九穆你并没有见过,你又怎么知道有这个朱先生在这儿?”

  奚玉瑾道:“我是听得辛公子说的,我也不知是不是事实,不敢乱说。”

  孟七娘道:“他可是说这两个人和蒙古鞑子有牵连么?”

  奚玉瑾道:“辛公子不过是据理推测,他说在这大军压境,洛阳危如坠卵之际,那两个魔头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不无可疑罢了。”

  孟七娘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他是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奚玉瑾道:“不是和我说的,是昨天晚上和他姑姑说的,当时我恰好在旁。”

  孟七娘道:“辛十四姑没有告诉他这两个魔头是我请来的么?”

  奚玉瑾道:“说了。但十四姑说的和主人说的稍微不同。”

  孟七娘道:“什么地方不同?”

  奚玉瑾道:“十四姑说这两人是毛遂自荐,来为主人效力的。”

  孟七娘诧道:“我可没有这样告诉过她呀,她又怎么知道?”

  奚玉瑾道:“辛公子也曾如此问过他的姑姑,他的姑姑说:‘表妹决不会把我当作外人,瞒住我的,既然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请客之事,这两人自是闻风而至的了。’辛公子也说:‘对,表姑志行高洁,决不会请这样恶名昭彰的魔头。’至于‘闻’的是什么‘风’,‘效’的是什么‘力’,他们可就没有说了。”

  孟七娘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辛十四姑固然是谬托知己,但龙生把我设想得这样好,倒是有点出我意外。我和表姐有心病,我只道他也是帮着他的姑姑,对我无多好感的。”原来这件事情给奚玉瑾猜中了—半,朱九穆的确是闻风而来,但西门牧野则是和孟七娘曾有信使往还,合谋对付韩大维的,并非毛遂自荐。

  孟七娘道:“龙生新从江南来到,何以消息这么灵通?”

  奚玉瑾道:“他听得丐帮的人说起,说是有两个少年前天在这山上碰见那两个魔头,是以一回来就问他姑姑了。”

  孟七娘道:“哦,这件事情他也知道了?”

  奚玉瑾道:“这两个少年的名字一个好象叫谷啸风,这个名字比较容易好记,另一个少年叫做公孙什么的,我听过却忘了。辛公子说丐帮的人也认为这两个魔头有私通鞑子的嫌疑,否则即使要报仇,也不该在这战火弥天的时候来,而且专门和侠义道作对。据说叫做公孙什么的那个少年已经到了丐帮分舵,谷啸风的下落尚未知道。辛公子和谷啸风似乎是好朋友,还曾为此事担心呢。”奚玉瑾不知谷啸风早已到了丐帮,希望能够从孟七娘口中探出一些消息。

  孟七娘不知奚玉瑾乃是乘机打听谷啸风的消息,说道:“奇怪,当时我虽没在场,但据我所知,谷啸风和公孙璞一同逃走的,怎的会不知下落呢?”

  孟七娘想起一事,忽地问道:“侍琴,你是江南哪里人氏?”奚玉瑾道:“婢子家住常州。”常扬二字一音之转,奚玉瑾无暇思索,故此信口答是常州。

  孟七娘道:“常州与扬州距离不远,扬州竹西巷谷家很是有名,你不知道?”奚玉瑾道:“听家父说过,扬州有人称‘小孟尝’的谷若虚已逝世多年了,不知是否竹西巷谷家?”

  孟七娘道:“不错,你刚才提起的那个谷啸风就是谷若虚的儿子。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谷家是否在半年前办过婚事,你听人说过么?”

  奚玉瑾明知故问:“谷家办的婚事,那新郎是否就是谷啸风?”孟七娘道:“不错。我要问的就是他是否已经成了亲?”

  奚玉瑾道:“婢子孤陋寡闻,可没听人说过谷家最近曾办过婚事。”

  孟七娘道:“这就有点奇怪了。谷家不但在武林中极有名望,而且是扬州有名的世家,谷啸风是谷家的独子,他若成亲,必定办得风光热闹,而且新娘子又是远道来就婚的,人家一定会当作新鲜的事儿来讲,怎的你却没听过这件事呢?”原来孟七娘因见韩珮瑛独自回家,谷啸风虽然跟着也来韩家,但新婚夫妇,照理是不该分开的,是以起了疑心。

  奚玉瑾道:“也许外面有许多人谈论,但婢子足不出户,是以不知。”接着装出忍不住好奇的样子问道:“主人说那位远道就婚的新娘子,不知又是何等样人?”

  孟七娘道:“刚才碧波带领一位姑娘从这里出去,你见到了么?”

  奚玉瑾道:“碧波姐姐和送我来的侍梅姐姐很熟,刚才她送那位姑娘从门房经过,曾与侍梅姐姐打了个招呼。故此婢子有幸见到那姑娘。那位姑娘长得真美,不知是谁?”

  孟七娘道:“就是谷啸风的新娘子,她现在住在咱们这儿。”

  奚玉瑾故作惊诧,说道:“何以她不和丈夫一起,却住在这儿?西门先生是这里的客人,他的妻子也是这里的客人,何以他们又打起架来?”

  孟七娘道:“这位姑娘名叫韩珮瑛,她可以说是我家的客人,也可以说不是我们的客人。”奚玉瑾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气,问道:“为什么?”孟七娘道:“她是给捉来的。”

  奚玉瑾道:“我听辛公子说过,谷啸风是出名的少年侠士,这位韩姑娘想必也是好人,何以西门先生将她捉来?这件事他若作得不对,主人,你也由得他么?”

  孟七娘面色一沉,说道:“侍琴,你也问得太多了!”奚玉瑾装作惶恐万分的样子连忙说道:“是,请恕婢子无知,婢子原是不该问的。”

  孟七娘道:“你新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我也不会怪你。以后凡是用不着你知道的事情,你不可多问。”奚玉瑾接连应了几个“是”字。孟七娘道:“不过,我倒有一件事要问你!辛公子既然断定了西门牧野与朱九穆私通鞑子,如今这两人在我这儿,可曾与他姑姑商议要如何对付我么?”

  奚玉瑾道:“他说主人一定不会收容他们的。辛公子极是敬重主人,主人不用多疑。”

  孟七娘却是暗自后悔,想道:“西门牧野在关外埋名隐姓多年,此次东山复起,我只道他要做中原的武林盟主,故而才跑来和我联手对付韩大维的。若然只是这样,不过是彼此利用而已。但若当真如辛龙生所说,他和朱九穆乃是私通蒙古鞑子的卖国求名之辈,那可就是我上了他的大当了!”

  想至此处,孟七娘不觉意兴索然,一抹棋盘,说道:“这局棋不必下了。”当下把碧淇唤来,问道:“你给她安排了房间没有?”碧淇道:“安排好了,在水香榭西边,我让她和碧波住在同一个地方,不知主人以为如何?”孟七娘的住处也是靠近水香榭的,听了很是欢喜,说道:“很好,我可以随时叫她过来陪我,这样吧,你带她出去,她也应该歇息了。”

  碧淇带领奚玉瑾走出书房,经过一条长廊,边走边道:“侍琴,你和主人真有缘份,她一见你就这么的欢喜你。”奚玉瑾道:“我新来乍到,不懂规矩,刚才几乎受主人的责备呢,以后还得请姐姐多多指教才好。”碧淇道:“你客气了,但不知主人要责备你什么?”

  奚玉瑾道:“我问她何故将那位韩小姐捉来?”碧淇伸了伸舌头,说道:“幸亏是你,倘是我问的,恐怕还会挨打呢。不瞒你说,我们也都很想知道其中原故,碧波最得她的宠爱,是这里出名的小淘气,她也不敢问。”

  碧淇走过长廊,低声说道:“我怀疑和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有关,那位韩姑娘就是给他的大弟子濮阳坚用他的一枚戒指骗来的。”又道:“这条长廊是内外分界,外面现在都让给那两个魔头的猪朋狗友住了,好在这里面他们不经召唤不敢进来,否则咱们可就更不得清静了。你看见了吗,假山旁边那座房子就是西门牧野住的,没事你可千万不要到那个地方玩。”

  从此奚玉瑾以丫头的身份在孟七娘家中住下,接连三天,孟七娘不是叫她陪下棋就是弹琴唱曲,可是却从未叫过奚玉瑾进她的卧房。

  奚玉瑾也不敢向丫头打听,不知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究竟藏在哪儿。

  奚玉瑾另外担心着一重心事,韩大维给西门牧野用独门手法闭了两处经脉,据西门牧野所说,要三天之后方能自解,奚玉瑾不知韩大维的身体是否因此而受影响,三天之后,穴道能够自解的说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这是西门牧野欺骗孟七娘的说话,韩伯伯成了废人,那可就糟透了。我屈身来作丫头,这一番心机也白白费了。”奚玉瑾心想。

  这一天是第三天,孟七娘照例又叫奚玉瑾到书房陪她下棋,奚玉瑾记挂着韩大维这件事,心神不属,连败两局。孟七娘诧道:“侍琴,你好像是有什么心事,是么?否则你的棋似乎是不该输给我的。”

  奚玉瑾强笑道:“不是婢子的棋下得差,而是主人的棋术比前天高明多了。”

  一般人总是喜欢戴高帽的,孟七娘笑道:“是么,我倒不觉得呢。不瞒你说,你没心事,我倒是有点心事。”

  奚玉瑾道:“不知主人有何心事?可否让婢子分忧?”孟七娘道:“也不算什么大事,西门牧野说是今天回来,现在却还不见他的踪影。洛阳也不知陷落了没有?听了你那天的话,我现在也有点怀疑他和蒙古鞑子恐怕真的是有勾结的了。”

  说到此处,忽见那小丫头碧波跑了进来。

  孟七娘连忙问道:“有什么事,是不是西门牧野已回来了。”

  碧波道:“西门牧野没有回来,倒是另一个人来了。”

  孟七娘道:“什么人?你告诉他们,今天我不见外客!”

  碧波道:“这人不是来求见主人的,他是来找西门牧野的。”

  孟七娘道:“西门牧野不在,你叫他滚吧!”

  碧波有点诧异,不解主人的脾气今天何以特别的坏,心想:“好,趁这机会,我倒是可以挑拨一下,让主人把那些讨厌的东西都赶出去,那才好呢!”

  于是碧波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主人,我可不敢叫他滚呢,除非是你带我去,否则只怕我要吃不了兜着走!”

  孟七娘怒道:“我不见客,谁又能勉强我,你只管叫他走!”

  碧波道:“已经有人把他请进来了。”

  孟七娘道:“是朱九穆么?”

  碧波道:“正是。他们越来越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好像这里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一样,有人来了也不通知主人一声。”

  孟七娘道:“你可知道来的那人是谁?”

  碧波道:“听说是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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