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攒星雄箭骨,溅血湿弓衣
转回廊,将进月洞门。
一声轻叱划空传来:“口令!”
掌柜慌忙应道:“似风似雨!”
“轻暖轻寒!”一个黑衣人从暗影中转出,目光一落道:“原来马掌柜!”
掌柜强笑道:“正是我。”举步跨入了院内。
沈胜衣亦步亦趋。
三步、四步——马掌柜身形突然一倒,伏地猛一滚,嘶声道:“杀掉他!”
他笨拙的身形突然竟变得如此矫活!
沈胜衣冷不提防,一把抓不住,一蓬弩箭已迎面射至!
施放这蓬弩箭的正是问他们口令的那个黑衣人。
马掌柜显然方才已对他有所暗示,所以他能够及时出手。
沈胜衣跟在马掌柜后面,当然看不到马掌柜表情变化,可是他反应的敏锐却也非常人能及。
一把抓不住,他左手已然拔剑出鞘!
剑光一闪,迎面射来那蓬弩箭尽被击落!机簧声连随又响!
沈胜衣一声长嘶,颀长的身躯如箭般射入半空,飞蝗般的乱箭嗤嗤嗤的纷纷从他的脚下射过!
他身形一变,“天马行空”凌空一跨十七尺,急落在马掌柜的身旁五尺!
那些弩箭即时停下。
投鼠忌器!
马掌柜耳听风声,半身疾转,双手之中已然多了一对日月轮,“呛啷”的一撞一分,斜切向沈胜衣的左右双胁!
沈胜衣长剑一引,一招两式,震开切来的日月轮,冷笑道:“以你的身手,做一个掌柜实在太过委屈!”
马掌柜亦自冷笑,道:“这里的掌柜本来就不是我!”
说话间,日月轮已连攻了三十六招!
沈胜衣从容接下,道:“你莫非就是勾魂四鬼之一?”
马掌柜道:“正是!”
“高姓大名?”
“马方平!”日月轮倏走偏锋!
沈胜衣长剑一横,便将日月轮封死,再一引,当中疾刺了过去!
马方平惊呼急退,裂帛一声,胸前衣襟已被剑划破!
沈胜衣长剑追击!
马方平连退七步,险象环生,额上不觉已冒出冷汗!
沈胜衣剑势不停,一面冷笑道:“方才你一番做作,就是要将我引来这里!”
马方平日月轮一连七式,再退三步,才有时间应一声:“若换是别人,此刻已死在乱箭之下!”
沈胜衣问道:“勾魂四鬼只你一个在此?”
马方平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胜衣道:“不是的话,此时还不现身,尚待何时?”
马方平道:“我也不心急,你心急什么?”
沈胜衣道:“我看你并不像视死如归的那种人。”
马方平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胜衣道:“因为你最多只能再接我三招,三招之后,他就是现身出来也没有用了!”
马方平怒道:“你在吹什么大气!”日月轮急展,连环十八击!
沈胜衣身形飘忽,闪开日月轮,倏一声:“第一招!”一剑飞虹般刺出!
马方平日月轮飞舞,仍无法将剑封开,急退十三步,即时裂帛一声,胸襟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沈胜衣剑势一变,道:“第二招!”剑尚未刺出,一般劲风已从旁压至!
沈胜衣剑势再变转向旁划去,叮一声,剑竟然被撞回来!
一双霸王盾继续压下!
沈胜衣急退半丈,脚一顿,道:“总算出现了!”
董尚那双霸王盾左右一分,大笑道:“可惜你连我一招也不敢接!”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你用的是霸王盾。”
董尚道:“连这种兵器你也没有见过么?”
沈胜衣道:“只是没有接过。”
董尚道:“那么就不要错过这次的机会了。”霸王盾一扬,疾向沈胜衣冲去!
马方平同时发动。
他们尚未冲至,一个黑衣人忽然从沈胜衣后面的花树丛中窜出,猛一刀砍向沈胜衣的脖子!
沈胜衣即时一声暴喝:“大胆!”一剑反手从胁下刺出!
那个黑衣人一刀尚未砍至,沈胜衣的剑已经刺入他的手腕!
血如箭射出,那个人怪叫一声,刀脱手堕地,捧腕疾往后倒退!
日月轮霸王盾也就这下子左右攻至!
沈胜衣人剑合一,蝴蝶般飞舞在日月轮霸王盾中,猛一剑刺出!
马方平立时一声惊呼,倒翻了出去,左手日轮呛啷堕地,一道血口从小臂裂至虎口!
董尚亦吓了一跳,沈胜衣长剑一转,也就乘他身形这一慢之际从那双霸王盾之间刺入!
剑未到,剑气已寒迫眉睫!
董尚急退!
沈胜衣身形跟着展开,“燕子三抄水”长剑追击三丈!
董尚连退三丈,哗啦啦撞断一大片花树,仍然未能够脱出沈胜衣长剑追击!
马方平那边眼见危急,顾不得那许多,手一扬,月轮“呜”一声脱手飞出,旋转向沈胜衣的腰背!
沈胜衣偏身急闪!
董尚乘机急掠开三丈,再一拔,跃上旁边的那道高墙。
马方平日月轮脱手,人亦掠上了高墙之上。
沈胜衣剑一收,道:“下来。”
董尚脸庞一阵红,一阵青,马方平亦铁青着脸,道:“果然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四鬼莫非真的只剩你们二鬼?”
董尚道:“若非如此,今日管教你命丧黄泉!”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你们四鬼不就是联手对付韩方?”
董尚面色又一变。
沈胜衣接口道:“结果你们却只剩下二鬼。”
董尚面色一变再变,握着霸王盾的双手青筋怒突,转望马方平,道:“我们与这厮拚了。”
马方平空着双手,苦笑道:“不是拚,是送死。”
董尚闭上嘴巴。
沈胜衣又道:“你们不下来,我可要动手救人的了。”
董尚怒瞪着沈胜衣,霸王盾猛一撞,吆喝道:“儿郎们,上!”
十多个黑衣人应声暗角中闪出,人手一把锋利的长刀,将沈胜衣包围在当中。
沈胜衣按剑环顾一眼,举步向房间那边走去。
那些黑衣人目光交投,又看着围墙之上的董尚马方平,才有人喝叱几声,却没有一个上前。
沈胜衣没有理会,脚步也不停。
挡住去路的两个黑衣人慌忙倒退,倒退出半丈,相望一眼,挥刀一齐扑上!
其他黑衣人一见,亦挥刀扑前!
刀光乱闪!
沈胜衣脚步一顿,身形猛一转,左手长剑惊虹般环身一绕!
乱闪的刀光霎时尽散!
七个黑衣人捧脸急退,手中已无刀!
刀在地上,另外四个黑衣人手中虽有刀,却连人带刀倒下来。
没有受伤的其余几个黑衣人看见这样,慌忙亦倒退。
董尚马方平都看在眼内。
马方平目注董尚,因为董尚是老大。
董尚却怒瞪着沈胜衣,忽然大吼一声,纵身围墙上拔了起来。
马方平面色大变,就连他也以为董尚要扑下去拚命的了,谁知道董尚半空中身形一折,却是向墙外翻了出去。
马方平一颗心这才放下来,身形一幌亦向外掠出,那份迅速绝不在董尚之下。
那些黑衣人看见,连忙都四散逃命。
武功他们虽然比不上董尚马方平,但逃命起来,亦不比董尚两人慢到哪里去。
× × ×
片刻不到,那些黑衣人已不知所踪,偌大的后院,只剩沈胜衣一人。
沈胜衣缓步走到门前,一只右手方按在门上,“噗”一声,门扉就被一把锋利的长刀刺穿!
那把长刀刺穿门板,直刺沈胜衣的胸膛!
沈胜衣按在门上的右手适时落下,捏住了那把长刀的刀脊,一抖,“喀”一声,那把长刀就断成两截!
门内有人一声惊呼。
沈胜衣手一反将断刀掷掉,连随起一脚“蓬”的将门踢开。
两个黑衣人怆惶倒退,一人手中刀已断,一人连随将手中长刀架在靠墙而坐的那个人的脖子之上。
那个人衣衫破烂,血迹斑驳,面色苍白,右臂已断,胡乱用破布扎上,左臂被铁链锁着,铁链长只三尺,他坐在地上,那只手便吊在半空。
他一脸苦痛之色,眼半睁,神智却似乎不大清醒,看见那把刀落下,也没有将头偏开。
那个黑衣人连随喝道:“再上前,我就将韩方一刀杀掉!”
语声颤抖得很厉害,就连握刀的右手也颤抖起来。
他的胆子看来并不大。
沈胜衣不得不停下来,他实在担心那个黑衣人惊恐之下,手中刀失了分寸。
那个黑衣人见沈胜衣停下脚步,又喝道:“出去!”
沈胜衣冷冷的道:“你的刀绝对快不过我的剑,现在我还是全力出手,在你的刀砍入韩方颈子之前,也许我已经将你立斩剑下!”
那个黑衣人面色大变。
沈胜衣接道:“放下刀离开,我今天饶你们一命!”
两个黑衣人又喜又惊,半信半疑,相顾一眼,一人急问道:“这可是真的?”
沈胜衣长剑入鞘,道:“你们再不走,就是假的了。”
说着他横移三步。
两个黑衣人又相顾一眼,然后一齐移动,心惊胆战的从沈胜衣面前走过,出到门外才松一口气,脚步也快了起来,一溜烟跑得不知所踪。
沈胜衣头也不回,径自走到墙下那个人的身前。
那个人好像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沈胜衣走来,勉强露出了丝笑容。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好汉子。”
那个人哑声应道:“彼此。”
沈胜衣道:“我来得很算是时候。”
“辛苦沈兄。”
“胭脂已跟你说过我。”
“不错,胭脂……”
“这之前你见过我的了。”
“没有,但除了沈兄,还有谁敢胆子这样闯进来?”
“反正都不清楚这里的情形,倒不如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即使他们已接到消息,也未必料得到我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采取行动。”
“是了,沈兄怎会找到来这地方?”
“我是从郭长溪那里得来的消息。”
“郭长溪怎会……”
“他已经给我杀掉!”
“原来如此。”
“我知道这件事,立即动身赶到来这里,已经跑折了两匹健马,就是怕孙杏雨他们抢在前头。”
“韩方一条贱命,何足如此……”韩方感动之极,语不成声。
沈胜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韩方一遍,道:“韩兄相信已吃了他们不少苦头。”
“算得了什么?”
沈胜衣随即用脚挑起那把长刀,右手一探,正好接住,道:“韩兄请将左手贴着墙壁。”
然后他一刀砍下!
“铿”一声火星飞射,刀一断为二,那条铁链亦断成两截。
韩方不觉吁了一口气。
铁箍仍然留在他的左腕上,连同半尺长的一截链子。
沈胜衣抛掉断刀,道:“离开这里我们再想办法弄掉那个铁箍。”
韩方道:“这个慢一步再说。”
沈胜衣问道:“韩兄行动方面……”
韩方挣扎着站起身子,道:“相信还不成问题。”
话口未完,身子已然一栽,沈胜衣忙伸手一把扶住,韩方却摇头道:“只是筋骨太久没有活动,血气凝滞,一会就会恢复过来。”
沈胜衣沉吟道:“进来的时候我看见前院那边马厩养有好些马,还有辆马车,正好拿来代步。”
“最好不过。”韩方目光一转,倏的问道:“沈兄进来之时,可曾遇见孙杏雨白松风他们?”
沈胜衣一怔,说道:“他们两人已来了?”
韩方道:“还有杜飞云!”
沈胜衣道:“马方平却说他们还未到来。”
韩方皱眉道:“这其中只怕有诈。”
沈胜衣想想,道:“这一次救人虽则有惊,却是无险,马方平两人显然都未尽全力,的确很值得怀疑,他们的动机到底何在?”
韩方道:“只怕是准备在你将我救出之后,才采取行动。”
沈胜衣“哦”的一声。
韩方接道:“如此一来,因为兼顾我,不能够尽展所长,孙杏雨三人若是同时出手,沈兄只怕未必就应付得来。”
沈胜衣点头道:“不错!”
韩方道:“所以一踏出这个房间,你我便分道扬镳好了。”
沈胜衣道:“这是什么说话?”
韩方道:“沈兄救我出这个房间,我已经感激不尽。”
沈胜衣截道:“救人救到底!”
韩方道:“倘使因为我,至令沈兄有什么……”
沈胜衣又截道:“我看你这个人也是一条硬汉,怎么如此婆妈?”
韩方苦笑。
沈胜衣接道:“孙杏雨三人也许如你所料,也许有什么事不得不暂时离开,究竟怎么一回事,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解答,到时候,我们看情形如何再作打算。”
韩方惟有点头。
沈胜衣又道:“这个落马镇东北西三面都有路可走,他们未必推测得到我们要走的是哪一面。”
韩方皱眉道:“有件事情,我看必须一说。”
“请说。”
“孙杏雨方才曾经向我迫供,我虽然尽量掩饰,从我的说话之中,他已经推测得到杀柳孤月的不是我。”
“这个人据说实在有几分小聪明。”
“嗯。”韩方叹了一口气,道:“从我这几天的行踪他甚至经已推测得到我要找的人就是龙飞,当日那个女孩子就是龙飞的女儿胭脂。”
沈胜衣双眉一皱又放开,道:“我看他就只是推测,尚未敢肯定。”
韩方道:“听他的说话,却显然有意找胭脂问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双眉又皱起来。
韩方怪担忧的道:“以他的消息灵通,要找到胭脂姑娘,相信并不成问题。”
沈胜衣双眉皱得更深。
韩方又说道:“万一给他找到了,以他的狡猾,只怕不难问出事情的真相。”
沈胜衣道:“这个可以肯定。”
韩方道:“所以我以为沈兄最好尽快赶返胭脂姑娘身旁。”
沈胜衣不觉颔首道:“不错。”
韩方道:“胭脂姑娘的所在无疑必然非常秘密,但中州五绝的耳目众多,他们走得那么匆忙,说不定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
沈胜衣心头一凛,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语声未落,身形一闪已掠出了房间。
× × ×
阳光仍绚烂。
本来也颇为热闹的长街不知何时已变得冷清清,一个行人也没有。
风在吹,这如梦一般的东风仿佛已变得肃杀。
倏一声马嘶,一骑快马箭一样从悦来客栈之内夺门射出,奔向长街的东面。
马鞍上伏着一个黑衣人,面目却藏在臂弯中。
蹄声急激马快如飞,瞬间奔至街口!
突然街口那边响起了霹雳一声,震撼长空,一道闪电同时击在那匹健马之上!
那匹马的头立时齐颈飞了起来,马上那个黑衣人的身子亦齐胸而断,飞入了半空!血雨飞激!
没有头的马驮着那个黑衣人的下半截身子仍然向前奔,猛撞在前面转角那幅高墙之上!
一朵老大的血花“蓬”然在墙上溅开,马倒下,半截死尸从马鞍上飞了开去!
触目惊心!
闪电一击落下,赫然是一柄奇大的开山利斧。
一个人手握斧柄,悍立在长街正中。
“鬼斧”白松风!
× × ×
那匹健马倒下,又一匹健马从客栈冲出,却是向正对客栈大门那条横街奔去。
马鞍上亦伏着一个黑衣人。
蹄声激急如骤雨乱打芭蕉,眨眼间,那一骑便已奔至街口。
街口那边即时闪起了一蓬青芒。
那一骑冲入青芒之中,立刻就马翻人仰,倒地不起。
一个人连随从一侧缓缓的负手踱了出来。
暗器无敌孙杏雨!
× × ×
沈胜衣都看在眼中,沉声道:“果然现在才采取行动!”
韩方一旁叹息道:“既然如此,沈兄不要管我了。”
沈胜衣摇头,道:“韩兄用不着这么担心。”
韩方道:“以他们经验的丰富,目光的锐利,纵然认不出那两人乃是这间客栈的店小二,也应该看得出那两人绝非是我们。”
沈胜衣一声不响。
韩方接道:“但他们仍然出手,而且毫不留情,这无疑表示,他们已决定宁枉毋纵,击杀从这间客栈出去的任何人!”
沈胜衣忽然一笑,道:“他们守住了三条路的出口,不错就封死了我们的去路,但如此一来,亦将实力分散了。”
韩方道:“应该就是了。”
沈衣胜目光一转,道:“守在正面的是孙杏雨,东面是白松风,西面然就是杜飞云。”
韩方目光一亮,道:“不错。”
沈胜衣道:“孙杏雨暗器人称无敌,白松风鬼斧裂石开碑,比较起来,似乎还是杜飞云的一支剑容易应付。”
韩方笑笑。
沈胜衣接道:“那我们就开车往西面闯!”
韩方点头,左望一眼。
一辆两马马车已准备好在那儿。
也就在此际,一声夜枭也似的尖啸在门外响起来。
尖啸声未落,西面街口人影一闪,杜飞云仗剑一步跨出向客栈这边进迫。
孙杏雨白松风亦同时举起脚步。
韩方一眼瞥见,道:“他们不等下去了。”
沈胜衣轻叱道:“上车。”身形一纵,掠上车座,韩方不敢怠慢,跟着拔起身子,落在沈胜衣的身旁。
一声吆喝,两马撒开四蹄,夺门冲出去。
× × ×
车声辚辚,辗破长街静寂!
马车一冲出客栈,疾向西冲去!
孙杏雨那边看得真切,一声:“哪里走!”身形如大雕一样扑起,“噗噗噗”三个起落,已落在客栈门前。
他暗器成名,人称无敌,轻功也登峰造极!
白松风身形亦同时开展,双手握斧,放步疾走!
孙杏雨落在客栈门前之际,白松风距离孙杏雨的所在亦只丈许。
两人身形不停,继续向西追去!
这时候,马车已冲到杜飞云的身前!
杜飞云一声断喝,身一偏,匹练也似的一道剑光右手飞出,一剑向一匹健马的前脚斩去!
剑才斩到一半,一道寒芒就横里飞来,叮的击在那支剑的剑尖之上!
那支剑立时被震开!
杜飞云心头一凛,冲口而出就一声:“好!”
他向来自夸剑术超群,倒在他剑下高手也有三十人之多,从来就没有一支剑放在他眼内,能够使他叫“好”的也是只得现在这支剑!
这支剑只是一支普通的剑,他称赞的其实并不是剑,是人!
沈胜衣!
× × ×
沈胜衣车座上连人带剑射落,一剑震开了杜飞云那一剑,腕一抖再三剑刺出!
这三剑刺到一半,已变成二十一剑!
杜飞云长剑急挡,连接二十一剑,眼前人影“飒”一闪,已飞入半空!
他正想追击,胸膛倏一凉,低头望去,左胸之上的衣衫赫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不由得面色一变。
“好!”他再声叫好,欺前的身子不觉倒退。
再望去,沈胜衣人已经在七丈之外!
× × ×
二十一剑一刺出,沈胜衣人就倒翻,一翻两丈,右手一落,已搭在向前奔驰那辆马车车顶边缘,身子再一缩,坐上了车顶。
马车继续向前奔驰,韩方左手控缰,青筋蚓突,指节发白,喝叱连声。
沈胜衣竟然能够稳坐在车顶之上。
他甚至站起了身子,倒退两步,斜刺里一翻,落向车座坐回韩方身旁,接过缰绳。
韩方忙问道:“怎样了?”
沈胜衣道:“除非前面再有人阻拦,否则他们相信暂时很难追及我们。”
韩方到现在面容才一宽,道:“他们三人之外,还有谁能够阻拦住沈兄你。”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但是我们要摆脱他们的追踪也并不容易。”
韩方皱眉道:“如此我们现在是不能够到胭脂姑娘那儿的了。”
沈胜衣道:“我们却又非去不可。”
韩方道:“哦?”
沈胜衣道:“在追踪我们的同时,他们必然亦在找寻胭脂,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韩方连连点头。
沈胜衣仰天一声叹息,道:“反正这件事始终要有一个了断。”
韩方道:“可是沈兄一个人……”
沈胜衣道:“我们赶到之际,胭脂的父亲龙飞也应该到了。”
韩方沉默了下来。
沈胜衣一声暴喝,“忽哨”的一鞭抽落,马车的去势更急。
风亦急。
风从东方吹来,马车顺风向西方奔驰而去。
× × ×
三天过去。
第三天的日落时分。
沈胜衣韩方在马车之中,那辆马车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辆马车。
驾车的不是韩方,也不是沈胜衣,是一个车把式。
这是雇来的马车。
沈胜衣韩方都在车厢之内休息。
第二天头上,沈胜衣便已雇下这辆马车,除了用膳的时间,倒头就睡觉。
韩方不敢惊动他,也只有睡觉。
沈胜衣虽然没有细说,但这样,无疑已暗示胭脂就在附近,一场生死战将快展开!
× × ×
日虽落,残霞仍漫天。
天地间血红一片。
马车向日落处驶去。
官道上除了这辆马车之外,就只有西来的一骑。
马是灰黑色,鞍上骑着的却是一个白衣中年汉子。
这一骑从日落处奔来,飞快从马车旁边奔过。
车帘子适时掀开,沈胜衣探头出来,高呼道:“金杰,金镖师!”
那个白衣汉子应声收缰,胯下健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前蹄奋起,缓缓收住去势。
白衣汉子连随勒转马头,一面道:“谁呼金杰!”
话口未完,他已经看见探头出车窗的沈胜衣,立时喜动形色,策马回奔。
沈胜衣这时候已吩咐马车停下。
金杰策马奔至车旁,大笑道:“正要找沈大侠,不想在这里遇上,好极了。”
沈胜衣急问道:“是不是龙姑娘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金杰摇头道:“龙姑娘在镖局中很平安。”
沈胜衣道:“然则什么事找我找得这样急?”
金杰道:“龙大侠与武女侠今天中午已经到了。”
沈胜衣大喜道:“到得正是时候!”
金杰道:“所以总镖头吩咐我立即动身,追沈大侠回去。”
沈胜衣道:“幸好我看见你走过。”
金杰道:“否则我便白跑一趟东平镇吉祥客栈。”
沈胜衣道:“那间客栈我早已住不下去了。”
金杰道:“莫非中州五绝已找到那里了?”
“正是!”沈胜衣一笑道:“幸好只来了一个郭长溪。”
“神拳郭长溪?”
“此人的拳术的确已练至出神入化的地步。”
“沈大侠与他交过手了?”
“所以我才知道他双拳那么厉害。”
“那一战胜的必然是沈大侠。”
“消息那么快就传到了!”
金杰摇头笑笑道:“胜的倘若是郭长溪,现在便是仍然见到沈大侠,只怕也没有现在这样潇洒。”
沈胜衣笑道:“我即使被人打败,只要逃得出性命,也一样开心。”
金杰道:“郭长溪相信没这本领。”
“要杀他却也并不容易。”沈胜衣目光一转又道:“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金杰道:“哪一位?”
沈胜衣道:“皖西双义的韩方!”
金杰失笑道:“不必了。”
沈胜衣奇怪道:“为什么?”
金杰道:“三年前我独个儿走了一趟暗镖,谁知道却走漏了消息,若不是遇上他们两位,早就已埋骨荒山。”
沈胜衣道:“原来你们远在三年前已经认识了。”
“他们是我救命恩人,”金杰连随下马,一面高声呼道:“韩兄,可还记得金杰这个朋友?”
语声未落,沈胜衣突然怪叫一声:“小心!”颀长的身子旋即从车窗飞出!
金杰那刹那亦已听到身后破空声响,偏身急闪,几乎同时他听到了“噗噗噗”的三下非常奇怪的声响,然后他就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痛苦,一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在他的后背之上赫然插着三支羽箭!
车厢后面那扇门适时打开,韩方纵身跃出,左臂一伸,扶住了金杰下倒的身子,狂呼道:“金兄,怎样了?”
金杰勉强抬头,一望,力竭嘶声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人已经倒在韩方怀中。
“飕飕飕”即时又是三支羽箭射至,射的却是沈胜衣!
三支羽箭排成“品”字形,势子之急劲实在少有。
沈胜衣左手已拔剑出鞘,剑光一闪,三支羽箭尽被击落,箭镞四分五裂,剑锋上亦被箭镞撞出了三个白点!
这三箭的力道实在惊人!
——甚么人竟能够射出这样的三箭?
沈胜衣目光转向箭来之处,就看见了孙杏雨,白松风,杜飞云,还有勾魂四鬼的马方平,董尚。
五人骑着马,在路旁一个山坡之上一字列开!
孙杏雨左手握弓,右手中食无名尾指之间扣着三支羽箭!
箭上弦,弓未张!
——原来是他!
沈胜衣心头一凛。
孙杏雨暗器无敌,弓箭在他的手中使来,也竟是势不可当!
× × ×
弓突张!
三箭怒射,“飕飕飕”破空声响,摄人心魄!
箭射出,孙杏雨一声怪啸,三骑一齐从山坡冲下!
沈胜衣一见,急喝道:“快上车!”语声未落,三箭已射至!
沈胜衣长剑急展,三箭剑光中断成六截,身形往后一纵,已坐上车厢顶。
韩方应声抱着金杰一退一缩,便缩进车厢内!
沈胜衣连随一声:“开车,快!”
那个车把式慌忙挥鞭,“忽哨”的用力抽下!
鞭落马嘶,那辆马车如箭驶出!
即时又三箭射至,沈胜衣长剑一沉,震飞了其中两箭,还有一箭却射在那扇尚未关上的车门之上。
“叭”一声,整道车门四分五裂,那支箭走势未绝,穿门而入,“夺”的插在车壁上,箭杆犹自不停的颤抖!
沈胜衣听在耳里,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问道:“韩兄可有被箭射中?”
韩方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没有!”
“金杰怎样了?”
“一箭正中要害,已经气绝!”
沈胜衣不由一声叹息。
叹息未已,又是三箭射来,三箭之后再三箭,又三箭!
一连九箭!
孙杏雨飞马开弓,一射三箭,再射六箭,三射九箭,竟然无一支偏差!
这目光之锐利,出手之迅速,稳定,强劲,实在是骇人听闻!
沈胜衣心头一骇,整个身子在车厢上伏倒,右手紧抓,稳住身形,左剑飞舞,击落射来八箭,突然右手一翻一抄,抄住那第九箭,再一抖,反射了回去!
这一箭当然没有孙杏雨以强弓射的那些箭相比,但仍然飞射至孙杏雨那边!
射的却不是人,是马!
孙杏雨冷不提防有此一着,策马闪避已迟,挥弓阻截亦已不及。
“哧”一声,箭射入马左眼,那匹马痛极悲嘶,一旁冲出,撞向白松风那边。
白松风忙将坐骑勒住,孙杏雨一骑即时冲过,只差半尺便撞个正着。
孙杏雨一声闷哼,身形大鸟般从马鞍上掠起,半空一折落下。
其他三人这时候亦已勒住了坐骑,杜飞云连随问道:“老大有没有受伤?”
“没有!”孙杏雨面色铁青,一声冷笑,道:“好一个沈胜衣,果然是名不虚传!”
说话间,马车已去远。
白松风目光一转,说道:“追不追下去?”
孙杏雨摇头,道:“我们其实用不着追得他这样急。”
“不错!”杜飞云大笑道:“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休想摆脱得掉我们。”
孙杏雨沉吟一下,道:“以我看,他似乎快到目的地了。”
杜飞云道:“如此我们现在也该动身才是。”
孙杏雨忽然问道:“前面可有什么地方?”
杜飞云道:“这附近我不大熟悉。”
董尚插口道:“再过四里,有一个小镇,好像就叫做桃花镇。”
“桃花镇再过!”
“就是徐州城!”
孙杏雨道:“我们不是也有人在徐州城?”
董尚不假思索道:“有七个。”
孙杏雨道:“放信鸽通知他们留意沈胜衣两人的行踪。”
董尚道:“还有什么吩咐?”
孙杏雨道:“没有了。”
董尚翻身下马,解下缚在鞍后的一个鸟笼,孙杏雨即时又问道:“桃花镇那儿有马车?”
董尚道:“应该有。”
孙杏雨道:“就算没有,我们有四匹马,也可以自行造一辆。”
白松风奇怪道:“骑马不好?”
孙杏雨道:“不好,因为我们由现在开始我看必须要有充分的休息才成。”
白松风明白孙杏雨的说话,手抚利斧道:“这件事也应该告一段落的了。”
孙杏雨无言点头。
“拔剌”一声响起,一只信鸽从董尚手中飞出,迅速消失在残霞光影之中。
× × ×
拂晓。
细雨飘飞,如烟似雾。
风甚急,吹起了滴水飞檐上斜插着的那支白布旗,上面以黑线绣出一把折扇,一支长剑。
扇剑交搭在一起,骤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但细看之下,却又与一般的扇剑不大相同。
飞檐下一块横匾,上面写着四个金漆大字:“双英镖局”。
细雨中车声辚辚,一辆马车由东驶来,停在“双英镖局”的门前。
车把式一脸疲倦之色,只差点没有从车座上摔下。
车厢后面扇门已经碎裂,才停下,沈胜衣就抱着金杰的尸体从厢内跳下。
韩方亦跟着跃出车厢。
沈胜衣抬头一望,道:“胭脂就是在这里。”
韩方道:“这个地方以我看并不算秘密。”
沈胜衣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一个真正秘密的地方。”
韩方道:“为什么你放心将胭脂姑娘留在这个地方?”
沈胜衣道:“因为这个地方的主人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个血性汉子,绝对不会出卖胭脂。”
“其他的人呢?”
“也是!”
“难怪。”
“你没有听过这间‘双英镖局’?”
“这双英不知是否‘夺魂剑’萧半湖,‘绝命扇’陶一山?”
“正是。”
“闻名已久。”
“一会我给你引见,相信他们一定高兴能够认识你。”
韩方笑笑。
沈胜衣说着举步踏上门前石阶,韩方紧跟在后面。
飞檐下高悬着两个灯笼,灯火仍然在燃烧着。
凄冷的灯光下,韩方的脸庞更加苍白,全无血色,白纸一样。
可是他的脚步仍然很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