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天魔》

第四回 误中空城计,夜来遭火攻

作者:黄鹰  点击:  版权:黄鹰全集

  荒野,山坡。
  孤松如盖,山坡的一半在松影下,凤栖梧在月光下狂奔了数里,看见了那座山坡,不由自主的奔了过去。
  入夜的时候,他进入一个小镇。
  他看见那些手掌花灯在长街上嬉笑的小孩子,就呆在那儿。
  然后他看见了那一轮明月。
  他退了好几步,退到一面墙壁,斜斜的侧着身子,好像看什么的看着那一轮明月,突然由心寒出来,整个身子也好像因为恐惧而弓起。
  那些小孩子看着奇怪,不由都向他围拢过来,一盏盏灯笼就像是无数枝尖针,一直刺入他的心深处。
  他的样子一些也不难看,所以那些小孩子才会接近,可是发觉这位害怕月亮的叔叔会飞的时候都不由吓了一大跳,四散奔逃。
  凤栖梧也不知道连那些花灯也无法忍受,他先是用手遮住了灯光,然后一下拔起来,贴着墙壁掠上了瓦面。
  飞越过好几重瓦面他才落回地上,然后闯进了一间酒馆,就像是一年之前的中秋月夜,买了两坛酒,冲出了那座小镇,向荒野奔去。
  他原是以为事隔一年,即使不忘得一干二净,亦已很淡薄,那知道仍然那么强烈。
  他望西而去。
  东方的明月,就像狂追不舍,将他追出了数里之外。
  一路上他都在找,找一个合意的地方坐下来,痛尽那两坛酒,在醉乡中渡过这个中秋佳节。
  那里才是合适的地方?
  连凤栖梧也不知道,一直到他看到了那座小山坡。
  这不是一年前他醉倒的那种环境?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他心里长了根。
  到现在他也才明白,的确是深爱着婷婷。
  ──怎样才能够忘记?
  凤栖梧提着那两个酒坛,跌跌撞撞的走上了那个山坡,心神一片混乱。
  上到了山坡上,他才发现,在那株孤松之下,早已经坐着一个人。
  一个很年轻的黑衣人,就像是一个幽灵也似的坐在松荫之下,手中一枝漆黑的箫。
  他冷冷的望着凤栖梧走来,一动也不一动,那张脸就像是用冰石刻出来。
  凤栖梧一眼瞥见,一呆,脱口道:“什么人?”
  黑衣人箫一横,道:“连我你也不认识?”
  凤栖梧笑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认识你?”
  黑衣人目光一闪,道:“你不是我们的人?”
  凤栖梧反问:“那你到底又是什么人?”
  黑衣人没有回答,自顾道:“否则,你纵然未见过我的面,也应该听说过这管箫。”
  凤栖梧细看了那管箫一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黑衣人目光转落在凤栖梧双手抓着的酒坛上,接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喝酒──”凤栖梧随即将酒坛往松荫下一放,跟着一屁股坐下来。
  “来这种地方喝酒?”黑衣人露出疑惑之色。
  凤栖梧一面将坛塞子拔开,一面道:“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一股芬芳的酒气随即飘开,凤栖梧用力的嗅了几下,赞叹道:“这个酒真还不错。”
  黑衣人皱眉道:“这不是喝酒的地方,朋友最好离开,另觅地方。”
  凤栖梧反问:“谁说的?”
  黑衣人道:“这里除了我还有谁?”
  凤栖梧苦笑一下:“这块地方原来给你买下了。”
  黑衣人一怔,道:“没有这种事。”
  “你却是说这种话?”凤栖梧本来已准备站起身,一欠又坐回去。
  黑衣人又是一怔,道:“好,你要喝,随便喝。”偏开脸。
  凤栖梧双手捧起酒坛子,大大的倒了一口,吁了一口气,道:“这个地方遇上,也是有缘,你朋友也来喝一口。”
  黑衣人没有理会,凤栖梧轻“哦”一声,道:“原来是不懂得喝酒的。”一顿,摇了摇头:“男子汉不懂得喝酒,倒是奇怪。”
  黑衣人忍不住道:“谁说我不懂得喝酒,只是这不是喝酒的时候。”
  凤栖梧笑道:“十五中秋也不是喝酒的时候,那么什么时候才是?”语声一落,仰首又倒了一大口。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这只是倒,不是喝。”
  凤栖梧道:“这才痛快。”
  黑衣人又闭上嘴巴,凤栖梧再倒一口,长吁一口气,以掌击膝,狂歌起来。
  才唱得一句,黑衣人突然又道:“这也叫做歌?”
  凤栖梧笑了笑,道:“不成你非独懂得喝酒,还懂得音律,那管箫不是拿来看的?”
  黑衣人冷笑着问:“你能喝多少?”
  凤栖梧双手往那两个酒坛子一摆:“最低限度,能喝掉这两坛。”
  “我喝的绝不比你少。”黑衣人傲然仰首:“可惜这儿没有多两坛酒。”
  凤栖梧手指身前那一坛,道:“我已经替你喝掉了三口,如果你能够喝掉这一坛,我就已经服了你。”
  黑衣人冷笑:“看来我不喝掉一坛酒,你还是不相信的了。”
  凤栖梧嘟喃着道:“我相信事实,只相信事实。”
  他这句话是有感而发,一年前他亲眼看见的事实又开始涌上心头来。
  黑衣人却完全当凤栖梧是针对自己,箫一指那坛尚未封的酒:“这坛酒你花了多少钱?”
  凤栖梧一摇头,将回忆抛开,问道:“多少钱也一样。”
  黑衣人道:“我要买这坛酒。”
  凤栖梧一笑道:“一坛酒,我还请得起。”
  黑衣人道:“我却是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
  凤栖梧手落在那坛酒之上,道:“那有男人这样斤斤计较,你有种,喝掉它!”手一挥,那坛酒向黑衣人飞去。
  黑衣人左手一探接下,右手将箫往腰带上一插,道:“让你三口,看谁能够先将手中的一坛酒喝掉。”
  凤栖梧大笑起来,一顿一戟指,道:“你,输定了!”
  黑衣人一面将塞子扳开,一面道:“要不要赌一赌?”
  凤栖梧道:“我赢了,你替我吹一曲,你赢了,无论你要我怎样做,我也答应你。”
  黑衣人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凤栖梧接道:“准备好了,叫我!”
  黑衣人徐徐的吸了一口气,道:“来──”双手捧起酒坛,往嘴里倒去。
  凤栖梧一些也不着急,捧起酒坛,到黑衣人连喝了三口,才再往嘴里倒。
  黑衣人看在眼内,知道他是要公平一较高下,也没有理会,继续喝下去。
  他的酒量显然真的很不错,“骨嘟骨嘟”的咽喉直响,有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将那坛酒喝尽,然后才将之放下来,一看凤栖梧,不由傻了脸。
  凤栖梧双手仍捧着那个酒坛子,坛口却是已向下,地上却一点酒湿的痕迹也没有。
  黑衣人呆了呆,大笑:“果然是我输了。”
  他笑得竟然像很开心,显然他虽则面容冰冷,也是个爽快的青年人。
  凤栖梧亦大笑起来:“你的酒量其实也不错,可惜遇着我这个整天泡在酒缸里的酒鬼。”
  黑衣人反手将空酒坛掷掉,将箫拔出来,道:“你要我吹什么曲子?”
  凤栖梧道:“中秋月。”
  “朱庭玉的中秋月?”
  凤栖梧又大笑:“你这个人实在不错,没有令我失望。”
  黑衣人一笑,箫往嘴唇一靠,一段引子然后就是仙吕点绦唇。
  凤栖梧击坛相和,纵声高唱──
  ──可爱中秋,雨余天净,西风送,晚云归洞,凉露沾衣重。
  他的歌声说不出的苍凉,曲中虽有可爱中秋四字,听来只令人觉得这中秋未免太凄凉。
  一顿接又唱:
  ──庾楼高望,桂华初上海涯东,秋光宇宙,夜色帘栊。谁使银蟾吞暮霭,放教玉兔步晴空。人多在,管弦声里,诗酒乡中。
  ──烂银盘拥,冰轮动,碾玻璃万顷,无辙无踪。今宵最好,来夜怎同,留恋嫦娥相陪奉。天公,莫教清影转梧桐。
  调转后庭花,凤栖梧的歌渐变得凄苦,黑衣人的箫声仿佛亦被影响,变得凄凉之极。
  ──直须胜赏,想人生如转蓬,此夕休虚废,幽欢不易逢,快吟胸,虹吞鲸吸,长川流不供。
  ──听江流,笛三弄,一曲悠然未终,裂石凌空声溜亮,似波心夜吼苍龙,喝道:醉里诗成,谁为击金陵夜半钟。
  ──我今欲从,嫦娥归去,盼青鸾,飞上广寒宫!
  箫声陡拔,冲霄而起,歌声亦同时拔起来,跟着凤栖梧拔起的身子飞上半天。
  凤栖梧双袖飞舞,狂歌着“飞上广寒宫”,向中天那一轮明月疾飞了上去。
  可惜他虽有凤名,却没有长上一对凤翅,飞上了四丈,一口真气已尽,堕回地上。
  他的身形轻捷如燕,着地无声,随即在地上连翻了几个筋斗,狂笑起来。
  黑衣人放下箫,奇怪的望着凤栖梧,摇头:“你这样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凤栖梧狂笑不绝,由高而低,好一会,才停下来,喘着气回答道:“有甚么关系?”
  黑衣人颔首道:“不错,无论开心难过,经这一顿狂笑,相言也会很舒畅。”
  凤栖梧道:“舒畅极了。”
  黑衣人又一声激喟:“老实说,我很羡慕你能够这样。”
  凤栖梧道:“你也可以这样的,难道还有人干预你不成?”
  “现在没有,很快就会有的了。”
  语声未落,凤栖梧倏地皱眉:“有好些人骑马向这边奔来。”
  “也是时候了。”黑衣人目光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目光下,那边山路上尘土飞扬,一大群人策马向这边奔来。
  凤栖梧目光自一转,道:“你约了人在这里会面?”
  黑衣人道:“我早来了一些,这是习惯,我不喜欢要别人等。”
  “这是好习惯。”
  黑衣人语声突然一沉:“你最好不要留在这里。”
  凤栖梧问:“因为来的那些人?”
  “他们差不多都是疯子,我也许是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黑衣人一声轻叹:“酒已经喝完,你也应该走了。”
  凤栖梧却问:“你跟他们有过节,约了他们在这里解决?”不待黑衣人回答,又说道:“这我更就不能走了,我们毕竟也是一坛酒的朋友。”
  黑衣人一皱眉:“现在你要走也来不及了,最好坐在一旁,由我替你说话。”
  凤栖梧方要说甚么,一个响亮的声音已划空传来:“老三,是你在吹箫?”
  接一阵马蹄声急响,一骑飞也似从山坡下冲上来,鞍上的是一个貌相慓悍,长着两撮胡子,半敞着胸膛,腰挂金背大环刀的中年人。
  黑衣人急步迎上,应道:“大哥,我在这里。”
  中年人冷笑道:“你还有这份吹箫的兴致。”
  飞马从黑衣人身旁奔过再奔出两丈,才停下来。
  黑衣人转身正要说甚么,中年人已又一声冷笑:“好哇,还有心情喝酒哪。”
  “大师兄──”黑衣人惶然正要解释,凤栖梧那边突然插口道:“这本来就是喝酒的时候。”
  中年人应声霍地转首,瞪着凤栖梧:“你是甚么东西?”
  “我不是甚么东西,只是一个人。”
  中年人目光转向黑衣人:“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黑衣人还未回答,十七骑已经冲上山坡,男女都有,俱很年轻,其中六人一见凤栖梧,面色顿变,呛啷啷兵器出鞘。
  中年人一怔。
  黑衣人更是奇怪,顾不得回答,转问那六人:“你们干甚么?”
  一个青年叫起来:“这个人是凤栖梧啊!”
  凤栖梧亦觉得这个人好像在那里见过,却醒不起来。
  语声一落,除了另外五个人,所有人齐都变色,兵器纷纷出鞘,围了上去。
  凤栖梧不是傻子,亦看出这些人并不是在开玩笑,却是怎么想不起甚么时候,甚么地方,因为甚么事情开罪了这些人。
  所以他仍然呆在那里。
  中年人面色最难看,目光突然又回到黑衣人而上:“老三,你交的好朋友?”
  黑衣人面色大变:“大师兄,这……”
  中年人截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本门一向是怎样处置叛徒──”
  凤栖梧忽然大笑起来,中年人应声目光急转:“姓凤的……”
  “人说四肢发达的人头脑简单,果然有些道理。”凤栖梧笑接道:“你这位三弟若是真的与我拉上关系,又怎会在这里等你到来处置?”
  在中年人旁边的一个青年接道:“大师兄,三师兄也不是这种人。”
  中年人断喝道:“住口!”回身转对凤栖梧道:“姓风的,你这是埋伏在这里,存心暗算我们的了?”
  凤栖梧又大笑:“我若是要这样做,你们现在大概没有几多个活下来的了。”
  “你若是以为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就错了。”中年人“刷地”滚鞍下马,接喝道:“你带来了多少人,尽管叫他们滚出来。”
  凤栖梧目光一扫,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附近根本不能藏人?”
  中年人目光一扫,又道:“不管你有多少人,我们今夜都要与你拚个死活。”
  凤栖梧道:“要群殴,上就是,何必多作废话?”
  中年人喝道:“我们就是以众凌寡,也没你们乘人不备,夤夜偷袭的卑鄙。”
  “我们?”凤栖梧有些诧异:“到现在我也只是一个人。”
  黑衣人冷笑道:“你不是姓凤的,与凤生也不是兄弟?”
  凤栖梧心头一凛:“这到底是甚么回事?”
  中年人亦自冷笑。“装得倒很像,你若是以为这样就可以脱身,可就错了。”一顿振吭大呼:“大夥儿将他围着,莫让他走了!”
  那些人早已围上来,先后下马,兵器全都向着凤栖梧。
  ──这些到底是甚么人?大哥怎会与他们结怨?
  凤栖梧疑念重重,酒意全消。
  中年人接道:“莫以为我们不知你是要赶去助阵的,遇上我们,是你倒霉。”
  凤栖梧一脚将地上的空酒坛挑起来,捧在双手中,道:“我若是要赶路,又怎会与你那位老三在这里喝酒?”
  中年人目光又回到黑衣人面上:“你是来这里喝酒的?”
  黑衣人苦笑,凤栖梧却竟替他分辩:“这可不关他的事,是我迫着他拚酒。”
  中年人瞪了凤栖梧一眼,喝问黑衣人:“你怎么跟他拚酒,不跟他拚命?”
  “小弟根本不认识他就是凤栖梧。”黑衣人叹了一口气。
  凤栖梧接道:“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你们又是甚么人,只是有几位,好像在甚么地方见过一面。”
  中年人疑惑的盯着凤栖梧:“你不是要告诉我,连凤生做过了甚么事情也不清楚?”
  凤栖梧点头:“所以你们最好说清楚,要杀我也得让我死得瞑目。”
  中年人沉默下去,黑衣人随即道:“我这位大师兄有一个外号,叫﹃单刀断五岳﹄!”
  “单刀断五岳郭胜?”凤栖梧对于那个外号显然有些印象。
  “不错。”黑衣人接着一横箫:“而我──”
  “侠箫燕南?”凤栖梧试探着问道。
  “你也知道?”
  凤栖梧笑笑:“还有一位快剑马腾,在那儿?”
  郭胜厉声问道:“你要见他?”
  凤栖梧道:“三位合称三英,只见两位,难免有些遗憾。”
  郭胜道:“要不遗憾,也容易。”
  “如何?”凤栖梧问。
  “伸长脖子,吃我一刀!”郭胜一翻腕,刀上金环呛啷啷急响,语声动作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凤栖梧皱眉道:“莫非他就是给我大哥杀死的?”
  郭胜咬牙切齿的:“还有我们五师叔一门长幼一百四十六口。”
  凤栖梧耸然动容:“凤家与中原五义可没有任何过节。”
  郭胜厉声道:“你们姓凤的都是疯子,这边才宣战,那边便在夤夜偷袭,但你们若是以为成功了第一次,第二次也一样会成功,那便大错了。”
  凤栖梧只是听,郭胜挥刀接道:“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今夜只要你们一踏入我们四师叔居住的庄院,便死无葬身之地。”
  凤栖梧接道:“你们已准备好了?”
  郭胜方待回答,燕南已抢着道:“大师兄,这是秘密……”
  郭胜挥刀道:“现在已接近子时,还有甚么秘密,凤生决定在子时进袭,这个凤栖梧就是背插双翅,也赶不及去通知他那是陷阱,不要踏进去,何况我们已将他包围起来。”
  燕南不能不同意,郭胜接对凤栖梧道:“也不怕让你知道,我们就是要配合行动,赶到大峡谷去,凤生败退,只有大峡谷一条生路,我们就将他这条唯一的生路扼断!”
  凤栖梧怔怔的听着,嘟喃道:“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郭胜连声冷笑,还未接上话,燕南已然接道:“大师兄,看来他真的是毫不知情。”
  郭胜冷笑道:“我现在相信了,老三,你大概也还记得去年在江湖上的一个传说吧。”
  燕南点点头,看了看凤栖梧,其余的人有些显然想起来,有些却以疑惑的目光望着郭胜。
  “你们忘记了?江湖上不是有此传说,凤生抢去了这个凤栖梧的老婆?”
  语声一落,他先自大笑,其他人亦哄然大笑起来,只有燕南例外。
  凤栖梧只是冷冷的望着那些人,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郭胜大笑着接道:“凤生抢去了你的老婆,难怪你全不理会他的事,现在知道了他有难,也若无其事,袖手旁观。”
  凤栖梧等他说完了,才道:“你错了,那个女人并不是我的老婆。”
  郭胜道:“你不必否认,兄弟如手足,夫妻若衣服,有甚么关系。”
  凤栖梧又默闭上了嘴巴,郭胜笑接道:“你们这些绿林魔道,原就没有甚么羞耻……”
  燕南叫道:“大师兄……”
  郭胜接问道:“怎么,你还要替他说话?”
  燕南道:“小弟只是觉得大师兄那样说话……”
  郭胜道:“你这是教训我来了。”
  “小弟不敢。”
  “那就少说废话。”郭胜回向凤栖梧:“不管你是否去支援凤生,你既是凤家的人,今夜便休想逃得性命。”
  凤栖梧道:“我仍是想弄清楚这件事,你们告诉我……”
  郭胜道:“去问阎王去!”身形陡长,拦腰一刀疾劈进去。
  风声激荡,这一刀力足开山劈石,可惜凤栖梧并不是石,一闪避开,接道:“好不讲理!”
  “我们现在只知道血债血偿,上──”郭胜又冲上,金背大环刀发出一阵阵令人魄动心惊的呛啷啷之声连斩凤栖梧二十八刀。
  刀刀落空,凤栖梧身形飞闪,倒退丈外,才闪开这二十八刀,两枝长剑已从后面左右攻来,攻的都是要害。
  凤栖梧左闪右避,大环刀又到,八件兵器同时后面袭至。
  凤栖梧轻啸一声,风车大翻身,从兵器上翻过,郭胜居然也不慢,人刀紧追在凤栖梧身后。
  十多枚暗器同时射来,凤栖梧耳听风声,半身一转,酒坛在双手滚动,射来的暗器除了一枝透风镖之外,全都给收入酒坛中,而酒坛竟然未破。
  那枝透风镖也没有打在凤栖梧身上,但亦不可谓不险,凤栖梧及时一个铁板桥,镖也就从他的胸膛裂衣射过。
  凤栖梧身形已被迫落下,郭胜一刀接砍来!这一刀一样是开碑裂石之势,凤栖梧及时往地上一倒,环抱着酒坛一滚。
  刀从他的头上削过,砍在那株孤松上,粗可环臂一抱的松干立即迎着刀锋“刷”地裂断,疾倒了下去。
  郭胜翻身再挥刀,一连十三刀,再斩凤栖梧,刀落处,一蓬蓬泥土被激得疾扬起来。凤栖梧贴地滚开,一长身,酒坛一翻,道:“小心暗器!”收在坛内的暗器一齐向杀前来的其他人射去。
  他亦叫小心,可是那些人有些的武功并不是他想像的那么好,三个闪避不及,就被暗器打在身上,两个受伤,还有一个镖中咽喉,当场丧命!
  郭胜一眼瞥见,面色又一变,厉声喝道:“姓凤的,下的好毒手!”
  群情更激动,凤栖梧看在眼内,冷笑道:“我已经叫小心,学艺不精,怪得谁来。”
  “说得好!”郭胜挥刀砍上,其他人一齐冲至,只有燕南,一面苦恼之色,仍无反应。
  凤栖梧贴地再一滚,身形一长,掠上那半截松干,道:“是你们逼我。”
  郭胜断喝道:“有本领便将我们杀光!”大环刀自下而上急削。
  凤栖梧闷哼一声,双手捧着酒坛往刀锋力砸而下。
  “哗啦”的一声,酒坛被刀上内力震碎,凤栖梧双手无损,郭胜那一刀即给他硬硬砸回去。
  凤栖梧长刀随即出鞘,人也凌空一滚,鲜血箭矢般激射长空,一个人被他刺杀刀下。
  其他人眼都红了,吆喝着砍杀前来,凤栖梧那股狂野立时被激发,不退反进,人刀迎向砍刺过来的兵器。
  激烈的金铁交击声暴响,凤栖梧手起刀落,一连砍倒两人,再一肘将另一个人撞飞。
  郭胜立即欺上,一面大喝:“老三,你还在等什么?”
  燕南应声:“来了!”凌空向凤栖梧扑落,黑箫“呜”的一响,截向咽喉。
  凤栖梧刀一翻接下,道:“你不是这种不认理的人。”
  燕南冷笑道:“我只知道三个同门已倒在你刀下。”
  凤栖梧道:“方才的情形你不是没有看到。”
  “一刀一个,你杀的倒是爽快!”
  凤栖梧道:“凤家刀法是杀人的刀法,一刀砍出,连我也未必能够控制。”
  “何必多说──”燕南黑箫飞旋,用的是剑招,攻的是要害。
  凤栖梧刀接下,道:“你们都上来好了。”
  他就是不说,那些入都已一齐攻前,出手毫不留情,燕南也没有例外。
  凤栖梧大笑:“名门正派的弟子,姓凤的今夜总算见识过了。”
  郭胜断喝道:“对付你们这种邪魔外道,那用守什么江湖规矩。”
  “邪魔外道?骂得好。”凤栖梧一股酒气涌上来,杀机顿起:“就让你们今日尝试邪魔外道的手段。”
  语声一落,他迎着郭胜的刀,燕南的箫,倒退三丈,迅速退入了从后面扑来的那些人中。
  惨叫声立起,他人退刀退,猛一转,有如虎入羊群,又将三人砍倒。
  郭胜燕南追不上凤栖梧的身形,既惊且怒,左右一分,包抄而上。
  凤栖梧左穿右插,看来似在闪避刀箫合击,但身形过处,那些人无一幸免,纷纷在他的刀下倒下。
  燕南一看势色不对,急喝道:“各人退下!”
  郭胜亦喝道:“退下!”他的刀沉雄,在人多的场合。亦很难施展得开。
  那些人这时候已只剩下五个,应声一齐后退,凤栖梧竟然与他们一起后退,到他退出了五丈,那五个人已全部变成尸体。郭胜燕南拚命抢救,可是连一个也救不来,眼看着同门一个个倒下,不禁目眦迸裂。
  凤栖梧人刀飞舞,又退出了一丈,然后就像突然从恶梦中惊醒,怔住在那里。
  郭胜燕南红着眼冲上前去,左箫右刀,接近疯狂的击下。
  凤栖梧嘴唇翕动,好像要说什么,但话还未出口,箫刀已击到。
  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声,凤栖梧大环刀下矮身掠过,燕南黑箫追击,却为大环刀所阻,与之同时,凤栖梧人刀已然一股旋风也似斩向郭胜,诡异而迅速!
  郭胜嘶声暴喝,大环刀上下翻飞,突然脱手,飞入半空。
  他右手以至右半边身子这片刻已多了三十六道刀口,凤栖梧再一刀,抹过了他的咽喉。
  刀凌空未落,人已仰倒了下去,燕南一声“大师兄”,方待扶下,刀光一闪,他手中箫已被挑飞,凤栖梧的刀已抵在他的咽喉上。
  这一招如何使来,燕南完全看不透,寒气迫近咽喉,不由得双目一闭。
  也就在那刹那,寒气突然一歛,燕南反而心头一沉,接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
  凤栖梧的刀的确没有斩下去,反而收回,一抖抖飞了刀上的鲜血,“叮”的入鞘。
  燕南应声立刻张开了眼睛,却见凤栖梧正要转身离开,他一怔厉声道:“姓凤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栖梧淡然一笑:“他们讥笑我的时候你没有笑,所以我杀他们不杀你。”
  燕南道:“谁要你来假慈悲,有种的,连我也杀掉!”
  凤栖梧道:“那就算我没种好了。”转身举步。
  燕南即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就像是一个疯子,凤栖梧听得笑声冷冷的回头一望,继续前行。
  燕南狂笑着大吼:“姓凤的,你是个聋子。”
  凤栖梧竟然应道:“你喜欢将我当做聋子,那就是聋子好了。”
  燕南嘶声道:“你没有听到我的笑声,不知道我也在讥笑你?”
  凤栖梧道:“我只知道无论你干什么,都是你的事,与我一些关系也没有。”
  燕南道:“我就是在讥笑你没种,连要过门的妻子也保不住。”
  凤栖梧道:“是事实又怎样?”非常奇怪,他现在显得出奇的冷静。
  燕南也想不透,当对方既然这样,他实在再也笑不了下去。
  凤栖梧随即一纵身,掠上了郭胜的坐骑,燕南一见,大声叱喝:“姓凤的,不要走!”
  凤栖梧反问:“不走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燕南大叫:“杀我!”
  凤栖梧冷然一笑,勒转马头,接一声吆喝,催骑疾奔了出去。
  燕南大叫着:“姓凤的──”抢前拾起插在地上的一枝长剑,向凤栖梧后心疾掷了出去。
  凤栖梧脑后仿佛长着眼睛,半身陡然往鞍上一伏,正好将来剑避开。
  健马走势却没有受此影响,迅速将燕南抛在后面,燕南嚷叫着奔前,探手将那柄剑拾回,滚鞍上了旁边的坐骑,疾往山下追下去。
  山坡虽然并不怎样陡峭,这样飞骑冲下去亦甚是危险,燕南显然什么也已豁出来。
  马蹄过处,砂石激飞,燕南一骑迅速将凤栖梧追近。
  凤栖梧的刀再次出鞘,一些声响却也没有发出来,上半身猛一仰,反手一刀削出!
  燕南已经在小心,箫立即迎前,那知道凤栖梧那一刀攻击的对象,不是人,而是马!
  刀光一闪,马头断飞,燕南的反应亦可谓敏捷的人,在马倒下之前,身形已然倒翻了出去。
  那匹无头马随即往山坡下滚落,马血溅出了一条血路。
  燕南长身而起,再看凤栖梧,已然飞骑远去。
  那一刀之快,又准又狠,实在是罕见,砍的若不是马而是人,燕南实在怀疑自己能否闪得开那一刀。
  他的面色变得更难看,呆望着凤栖梧那一骑去远,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山坡上还有其他的马,燕南那会子却完全没有想到换过另一匹马追下去,只是呆立在那里。
  凤栖梧也没有再理会燕南,刀入鞘,放马奔驰,只希望能够及时赶到去。
  在凤生探取行动之前赶到去。
  郭胜燕南并没有提及他们的四师叔住在什么地方,但好像胡子玉这种名人,在附近随便找一个江湖人一问,亦应该有一个清楚明白。
  凤栖梧现在就是奔向大峡谷的方向。
  郭胜燕南准备在大峡谷伏击,中原五义的老四胡子玉,也应该就住在大峡谷附近。
  由这里到大峡谷,非要一个时辰不可,凤栖梧这是知道的。
  一个时辰之后,应已天亮,胡子玉的庄院不可能在大峡谷之前,否则郭胜燕南亦无须在大峡谷埋伏,凤生若是在夜间采取行动,在凤栖梧赶到大峡谷的时候,应已有一个结果。
  而凤生败退,若是不得不取道大峡谷逃走,经过大峡谷应该是在天亮之后,这样郭胜燕南等人的埋伏才管用。
  以此推断,凤栖梧是绝没有可能赶到去接应的了。
  郭胜绝无疑问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话到口就说,不管是否合理,凤栖梧应该看得出来。
  但现在他竟然因为郭胜的话而生出希望,以为能够赶到去支援。
  这只有一个解释,凤生与他到底是兄弟,到底是血浓于水。
  只是他实在想不透,凤生为什么突然找上中原五义的麻烦。
  凤生虽然出身绿林,但一向的作为,比正道武林更正派,凤家与中原五义之间也一向没有任何的仇怨,而偷袭更不是凤家一向的作风。
  凤生甚至痛恨那些不守武林规矩的人,一个像他那么素来光明磊落的武林大豪,现在竟然一反其道,甚至用到偷袭的手段,这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可是从郭胜燕南那些人的言谈举止看来,亦显然不像是在说谎。
  他们甚至不惜拚命。
  凤栖梧亦竟然忍心将他们杀掉,这就连凤栖梧自己也觉得奇怪。
  那刹那他只觉得一股杀气直贯握刀的右手,一炳刀不由自主疾砍了出去。
  看到血,他心头的杀机亦竟然更浓,出手亦更狠,这在他已不是第一次。
  这一年以来,他总是这样,刀不出鞘倒还罢了,出鞘而见血,杀机便大盛,那柄刀便连他也控制不住,仿佛不属于他所有。
  不过这一年以来,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不像这一次。
  他实在不想杀那些人,也看出那些人都不是坏人,甚至郭胜,虽然凶暴,口齿刻薄,也显然是一个血性汉子。
  他喜欢血性汉子,可是他方才杀郭胜,出刀却毫不犹疑。
  难道就因为郭胜说了那些话?
  凤栖梧想不透,唯一令他安慰的是那间不容发之间,他总算将刀势收住,没有将燕南也刺杀于刀下。
  但他也看得出,若是有机会,燕南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斩杀。
  这是血债,岂非应该用血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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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马奔出了数里,凤栖梧的心情终于完全稳定下来,很多没有想到的问题都想到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猛袭上他的心头,他总算明白,不可能赶到去支援凤生的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凤生虽然堕身陷阱,然而能够及时醒悟,全身而退。
  但他却知道,凤生的固执,未到绝望的境地,是绝不会退缩的。
  一个人若是陷身绝境,能够退已不容易,何况要全身而退?
  凤栖梧突然之间有一种正奔往地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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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生这时候的确已陷身绝境。
  他们顺利地进入了青龙镇,也毫无困难的闯入了胡子玉的庄院,一如这之前他们偷袭柴东升。
  柴东升是中原五义的老么,亦被人称为中原五义的智囊,这所以凤生选择了他做第一次攻击的对象。
  那一次他们完全成功。
  柴东升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却怎也想不到凤生竟然会攻击他,在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之前,仍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出什么时候开罪了凤生,也想不出中原五义与凤生之间结下了什么的梁子。
  这一次虽然同样顺利,但一入庄院,凤生便知道不妙。
  他的人四方八面冲进去,可是竟连对方的一个人也没有遇上。
  凤生直入大堂,仍然听不到打门声,立即发出讯号,将所有手下集中起来。
  与之同时,庄院外杀声震天,四面起火。
  凤生跃登庄院大堂飞檐居高临下一望,只见庄院周围三丈都已堆满了火球,一枝枝火把紧接从四方八面掷进来。
  这绝无疑问,对方非独已得到消息,而且已作好准备,所以才能够如此迅速将火球堆遍四周。
  庄院的结构也的确甚利于火攻,其中三面一起火,根本就不能跨越,只有由正门离开。
  正门对开却已一片火海般,过了这一片火海,是一片寒光。
  那是兵器烈火照耀下的闪亮,无数的人手执兵器等在那儿。
  凤生本待等火灭后才冲出去,但对方显然已考虑到这方面,将火把掷进来。
  这是要将他们迫出庄院外。
  对方显然已下了决心,不惜将整座庄院烧掉。
  一股股浓烟顺风吹来,凤生甚至已感觉到烈火的酷热。
  对方到底准备了多少人,他并不知道,只知道战死怎也好过呆在这里等死,所以他从飞檐上下来,第一句就说:“准备突围!”
  迎上来的是金鹏与铁雁,是他的两个亲信,也是他两个最得力的助手。
  铁雁随即道:“头儿,该往那个方向闯?”
  凤生戟指道:“只有一个方向,你与一组兄弟,负责应付掷来的火把,金鹏与两组兄弟,准备将那道墙壁弄倒,其余的只待墙塌之后,随我杀出去,先杀开一条血路。”
  金鹏应命一挥手,两排黑衣人迅速越前,奔向那道走廊,喝叱声中,各自掷出了一条连着铁钩的铁索。
  那些铁钩全部钩在两条柱子上,那些黑衣人手抓铁索,一声吆喝,旋即一齐用力往后拉,他们每一个都有一身气力,全身用力一拉,那两条柱子竟然被他们一了子拉倒,一时间瓦屑纷飞,尘土飞扬,整块地面也“蓬”然震动。
  那两组黑衣人迅速地将钩索收起,接将那两条柱子扛起来,呼喝声中,一齐向门左侧那面墙壁撞去。
  高墙外飞进来的火把全部给另一组黑衣人一一拨下。
  他们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动作迅速,“轰轰”巨响中,那面墙壁被撞出两道裂痕,再一撞,猛倒了下去。
  当着那面墙壁的火焰立时被压灭,两旁的火球亦被激得疾扬起来,掀起了漫天火屑。
  凤生早已蓄势待发,墙一倒,第一个冲出去,以断墙为桥,一下子冲出两丈,无数的长矛向他飞来,但都被他那两柄翼刀斩落。
  跟着他冲出去的黑衣人同时掷出了一排长矛,尖锐的破空声响夺魄惊心。
  火海外那些中原五义的弟子在长矛下倒下八个,凤生乘机一纵身飞越丈余火海,扑入人丛中,翼刀飞滚,连杀六人。
  他紧接左右冲杀,不让那些中原五义的弟子再掷出长矛。
  那些黑衣人紧接冲出,前行几个迅速将火球挑开。
  长矛仍然疏疏落落的飞来,几个黑衣人亦倒在矛下,葬身火海中。
  铁雁金鹏相继冲过火场,杀进人群中,护在凤生左右。
  他们的武功远在那些中原五义的弟子上,当者披靡,一个个倒下去,但其余的立即冲杀前来,并未因此而退缩,一场恶斗也就由此展开。
  鸟王凤生座下群鸟,每一个都战斗经验丰富,现在这一批更就是群鸟的精英,但中原五义的弟子每一个都在拚命。
  这一战的激烈实在可想得知。
  凤生一面翼刀双飞,一面留意周围的情形,知道不能恋战,一声:“退──”转向前冲。
  铁雁金鹏左右齐上,紧护着凤生,群鸟同时迅速组成了一个三角队形,冲杀前去。
  中原五义的弟子虽然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却是各有各出手,给凤生等全力一冲,不由得左右散开去。
  他们全都是一身白衣,与群鸟的一身黑衣相反,敌我分明,显然是有意安排成这样。
  被冲开的白衣人就像是两股白浪般左右翻飞,十九都受伤,有几个甚至立即倒下。
  衣白血红,份外触目。
  凤生一口气冲前十丈,那些结合成三角形的黑衣人只要还走得动的亦全都冲了出来,走不动的尽都在刀光剑影中倒下。
  白衣人一散即合,怒涛般杀奔前来,但随即被喝住。
  “住手──”霹雳也似的喝声发自一个红衣老人的口内。
  那个红衣老人满面皱纹,一头白发,年纪看来已实在不少,但精神矍铄,两手持红缨枪,龙蟠虎踞的坐在那儿,却是威风之极,毫无老态。
  在他两侧各有两张椅子,最左的一张空着,其余的三张,各都坐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老人。
  一个一身银衣,领插摺扇,坐在最右方,在他与红衣老人之间,是一个青衣老人,双手支着一枝长剑,悠然坐着。
  坐在红衣老人左侧的老人,则是一身蓝衣,敞着胸膛,双脚虽在一对流星鎚之上,神态威猛。
  空着的那张椅子之上,赫然就放着一个灵位,前面地上燃点着香烛。
  那正是中原五义的老么,柴东升的灵位,而四个老人不待言就是名动江湖,合称中原五义的曹廷、霍青竹、叶南溪、胡子玉。
  中原五义享誉江湖数十年,武功方面当然不比寻常,他们五人并非住在一起,现在仍生存的四个同时在这地方出现,当然是早有预谋。
  这一切,凤生竟然一些消息也没有,他座下群鸽长于打听,被称为江湖上一流的探子,而事先他亦将群鸽分派到中原五义其他所住的地方附近,他所以向胡子玉采取行动,也是根据群鸽探来的消息作出决定。
  若说曹廷、霍青竹、叶南溪的行动,群鸽竟然一些消息也没有,而三人率众赶来胡子玉这里,设下这个陷阱,监视着这座庄院周围的鸽群亦竟然毫无所觉,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就是鸽群已经背叛了他,供给他的全都是假消息。
  但他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凤生实在难以相信,他翼刀已经停止了攻击,思潮却在不住动荡。
  中原五义的弟子远远的退下,又将他们包围起来。
  火光照耀下,每一个人明显的都是一脸的愤怒之色。
  红衣的曹廷喝住了众人,缨枪一顿,目光落在凤生面上,道:“姓凤的,你竟然真的来了。”
  凤生沉声道:“姜是老的辣,曹廷,有你的。”
  曹廷道:“我们见过三次面,喝过酒,是朋友。”
  凤生道:“一次还有你的两个兄弟,霍青竹、叶南溪。”
  青衣的霍青竹一声叹息:“我原以为你经已忘掉了。”
  凤生道:“我像是如此健忘的人?”
  “不像……”霍青竹摇头:“你也不像是这种卑鄙小人。”
  “骂得好。”凤生一丝怒容也没有。
  “我们一直都当你是一个大英雄,大豪杰。”蓝衣的叶南溪厉声接上口:“尤其是我,人前人后,都以能够认识到一个你这样的朋友为荣,那知道,你竟然是一个下三流。”
  凤生冷笑道:“你后悔?”
  叶南溪道:“很后悔为什么那一次跑折了两匹良驹,也要赶上大哥,目的只为了认识你这位大英雄大豪杰。”
  凤生道:“那你为什么不将自己的眼睛挖掉?”
  “我虽然有眼无珠,但能够看着你这个卑鄙小人倒下。”叶南溪异常激动。
  凤生又一声冷笑:“我是卑鄙小人,你们也不见得是英雄好汉。”
  曹廷淡然道:“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得好!”凤生追问:“是谁给你们的消息?”
  “是我们──”一群人在那里越众而出,每一个的举动都非常敏捷。
  凤生目光一转,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们,若非你们提供那些假消息,我们又怎会堕进这个陷阱?”
  那正是凤生属下的鸽群,一向替凤生打听消息,也一向获得凤生的信任。
  一顿,凤生又笑道:“我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变了中原五义的手下?”
  他的语声很冷淡,笑容亦令人不寒而栗。
  为首的鸽子应道:“我们本来就是中原五义的弟子。”
  凤生一怔,鸽子又道:“因为仰慕你是一个大英雄,大豪杰,喜欢你那种锄强扶弱,与恶徒绝不妥协,也绝不拖泥带水的霹雳手段,我们才不惜瞒着师父,投到你座下。”
  凤生道:“何不直接说清楚,这本来就是中原五义的险谋,你们是准备作内应的。”
  鸽子道:“若是如此,这些年来我们又怎会出生入死,替你卖命?”
  “若非如此,你们也不会出卖我。”
  “那因为你现在跟以前完全就是两个人,以前你是大英雄、大豪杰,现在却是个卑鄙小人。”鸽子感慨的接道:“也许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大局已定,才露出来。”
  其余鸽子异口同声接道:“我们不值你现在的所为。”
  凤生看了看他们,仰天大笑:“说得好!”
  群鸽没有作声,凤生笑语声一顿,接问:“你们大概也不会忘记,我怎样处置叛徒?”
  鸽子沉声道:“我们俱都已准备以血洗清我们因为投靠你而种下的罪孽,我们为你卖命,也不知枉杀了多少人。”
  凤生没有作声。左右金鹏铁雁与群鸟面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们多少都有些奇怪,以他们所知,中原五义绝不是沽名钓誉的人。
  他们也不明白中原五义与凤生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他们已跟随凤生多年,从未见过凤生用这种手段攻击敌人,有时他们甚至认为凤生的举动太正派,以至吃上不少的亏。
  而现在一变,凤生简直就像是两个人,是变得那么卑鄙,之前的袭击柴东升一家,出其不意,鸡犬不留,连他们也几乎下不了手。
  难道这才是凤生的真面目?
  曹廷叹息接道:“你们也不能这样说,在这之前,姓凤的杀的,大都是该死的人。”
  群鸽不能不承认,曹廷又说道:“尽管敌对,我们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鸽首道:“可是这一次,还有五师叔那一次。”
  胡子玉一挥摺扇,截道:“这正是我们要弄清楚的。”
  一顿,转问凤生:“我们师兄弟到底做过什么坏事?”
  凤生的眼瞳闪过一阵迷惑之色,突然一声冷笑,目光一扫,道:“你们做什么坏事自己应该最清楚。”
  曹廷霍青竹叶南溪胡子玉四人相顾一眼,异口同声:“我们?”
  凤生道:“姓凤的不是一个疯子,所以做每一件事,都有充分的理由。”
  曹廷道:“不错,在杀我五弟之前,你不错是这样的一个人。”
  凤生道:“现在也是的。”
  霍青竹冷笑:“你甚至不惜暗算偷袭,鸡犬不留,可是这不是小事,奇怪我们兄弟竟然一些也省不起来。”
  胡子玉接道:“我们兄弟在江湖上名头虽然没有你的大,所干的也是行侠仗义的事,自问俯仰无愧天地。”
  曹廷又道:“姓凤的人并不多,我们记忆所及,亦从来没有与任何一个姓凤的结下梁子。”一顿接问:“难道你本来并不姓凤?”
  叶南溪厉声道:“今夜你若不还我们一个清楚明白,姓凤的,这条长街就是你伏尸之地。”
  凤生仰天大笑,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