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艳姬忏情
2023-06-09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海大少笑道:“那人不知是谁,倒的确高明的很,三言两语,便将艾天蝠一条命要回来了。”
  霹雳火道:“可要追去看看么?”
  海大少望着沉沉夜色,摇头道:“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只见温黛黛抱起了云铮的身子,大步向来路走去。
  众人无言地跟在她身后,心头都只觉十分沉重。穿过村庄,到了那铁舖之门,车马却早已踪影不见。那车夫见事不妙,也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温黛黛凄苦的面容,又为之一变,道:“这……这怎么办?”
  武振雄道:“姑娘不如留在此间……”
  青衣少女柳荷衣道:“待我先看看他的伤势。”
  温黛黛俯首望去,只见怀中的人儿,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自户内透出的灯光下望来,几乎已无生气。她只觉心头一阵悲痛,泪珠不由自主地一连串落了下来,落到了云铮紧闭着的双目之上。
  那知云铮呻吟一声,却睁开了眼帘。他只见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柳荷衣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探视着他的伤势。云铮看清了她,突然挣扎着嘶声道:“是她……是她……她是寒枫堡的人,黛黛……快……快走……”
  柳荷衣那美丽而冷漠的面容,他一直未曾忘记,但他只记得这冷漠的少女乃是寒枫堡要向他逼问口供的人。
  赵奇刚赶了上来,叹道:“公子怕误会了,那日……”
  但云铮身受内伤,神智已有些迷糊,只是在温黛黛怀中挣扎着道:“好……好,寒枫堡,我和你拼了……拼了!”他拳打足踢,似乎要挣扎着下来。
  温黛黛紧紧抱住了他,流泪道:“好,我们走,我们走……”转过身子,向漫天风雨中急奔而出。
  赵奇刚跌足叹道:“这……这……荷儿,去追……”
  柳荷衣冷冷地凝望着她两人身影消失、冷冷道:“大爹放心,他死不了的。”也转过身子,走入房中。
  海大少、霹雳火面面相觑,都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声。
  只见沉郁的更天,已微露曙色,远处也已有了鸡啼。这风雨黄昏后的风雨之夜,已在风雨中结束。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温黛黛怀抱着云铮,全力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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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时俯首下望,怀中的人,又已晕迷。她第一次发现怀中这痴情少年,竟也是个人间的铁汉。一时之间,她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歉疚,只觉昔日辜负了这少年的深情,又不知日后是否能够补救。奔行了半个时辰,东方微现曙色,但四下却仍是凄凉黝黯。温黛黛的气息,已渐渐粗重,她多年养尊处优,此刻实已气力不济。但她却仍未放缓脚步,她一心只想奔回去,早些疗治云铮的伤势,若能救得云铮,她累些又何妨?只见地势渐渐高峻,已入山区,又奔行了顿饭功夫,转过一个山面,那山坳中,林木间,便隐隐露出了灯光。温黛黛长长松了口气,急奔入林。
  林中有栋小巧的房屋,仿佛是祠堂改建,这就是温黛黛在仓促中觅得的藏身之地,外人确是难以发觉。她不但有过人的机智,还有着惊人的毅力,在短短数日间,她不但寻得了此地,将此屋布置成一个足可舒适的安身之处,还买了两个诚实的丫鬟。唯一使她遗憾的,便是那车夫……
  但此刻,她穿林而入,目光转处,却突然发现她那辆精心购下的马车,此刻正停在门外。她不禁暗喜忖道:“原来是那车夫等待不及,先回来了。”当下也不及唤门,纵身一跃而入。厅中仍有灯火。温黛黛喘息着唤道:“莺儿、燕儿你们还未睡么?快准备些热水来……”
  说话间她已直闯而入,但说到这里,她身子一震,骇然住口,满厅灯光下,那两个诚实的丫鬟,竟都已横尸而死,厅中物件,没有丝毫零乱,两滩血迹宛然,仿佛是方自干却,事变显然未久。
  温黛黛只觉心底寒意骤起,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司徒笑已寻来了?”
  只听身后“砰”的一响,厅门又已阖上。温黛黛掌心满是冷汗,一时间竟不敢回身,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呼吸之声,令人心弦为之颤抖。她急地向前奔了数步,奔到墙边,霍然转过身子,脊梁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抬眼而望,只见一个衣衫狼狈的少年,贴门而立,手中紧握着一柄匕首,面上也满是惊惶恐惧之色。
  两人目光相对,竟齐地吃了一惊,齐地脱口惊呼道:“原来是你!”温黛黛认得这狼狈的少年,少年也认得她。
  这狼狈的少年,竟是沈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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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被海大少一足踢下水中,却命不该绝,竟挣扎着到了岸边。那时他正如惊弓之鸟,立时亡命飞奔。首先,他自想寻个人家,寻件干衣,寻些食物果腹。他误打误撞地,竟也走到那铁匠村,找了个最大的房子,便要进去抢衣服,夺银两,劫食物,那知他方自探窗一探,却骇然发现海大少正在屋中饮酒,这一下骇得他心胆皆丧,那里还敢动弹。
  后来温黛黛等人前来,争吵人语,他在暗中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温黛黛竟和“大旗门”下铁中棠的师弟在一起,便更是惊诧。侥幸的只是风雨深夜中,谁也没有发觉屋外还有人在。直到众人俱都追随艾天蝠与云铮而去,他方自暗中一跃而出,夺下了马车,击退了车夫,挥鞭狂奔。
  但这时他已抵不过饥饿、惊骇、寒冷、疲劳的折磨,奔出了一段路途后,竟在车座上失去了知觉,晕睡过去。那两匹马俱是千里良驹,在无人驾驭下,自然往来路奔回。马性识途,竟将沈杏白带回了温黛黛的居处。沈杏白醒来时,车马已到了这房屋门口。他本来无处可去,便冒险入屋,只见偌大一栋房屋中,只有两个丫鬟。丫鬟们见了他自然惊呼起来,他亡命之中,便下了煞手,但他却也未想到温黛黛竟会突然到了这里。
  温黛黛更未想到黑星天的徒弟,竟会来到这里,一惊之下,沉声道:“你怎会来了,还不声不响地杀了我丫鬟。”
  沈杏白目光一转,面上立刻堆起笑容,躬身道:“小侄怎敢伤害婶娘的丫鬟?小侄来时,还在奇怪她们怎会死了!”
  温黛黛明知他在说谎,却也不去揭穿,淡淡“哦”了一声,将云铮缓缓放在椅上,面上突然泛起笑容,缓缓走向沈杏白,口中笑道:“看你一身狼狈样子,婶娘我找件衣服给你换好么?”
  沈杏白心念一转,冷笑暗忖道:“好个笑里藏刀的妇人,此刻便想杀我了。”要知司徒笑暗筑金屋,虽然避着妻子耳目,却不避朋友,时常将黑星天等人,请到温黛黛处饮酒,沈杏白自也时常跟着黑星天同去,耳闻目睹,对司徒笑这位地下夫人的脾气,实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当下他心念又自数转,不等温黛黛来到近前,立刻闪开几步,躬身笑道:“弟子奉家师之命前来问候婶娘,怎敢劳动婶娘?”
  温黛黛暗中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娇笑着道:“你师傅叫你来问候我?他自己为何不来?难道是怕司徒笑吃醋么?”
  她虽然心智百变,但此刻却仍不知道沈杏白已叛变了黑星天,面上虽然娇笑,心头却在怦怦跳动。
  沈杏白一面动着心机,一面笑道:“家师要小侄先来看看婶娘这里可方便,只怕他老人家也要来的。”他先以此话稳住温黛黛,好教温黛黛不敢向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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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黛黛秋波转动,媚笑道:“看看这里可方便?哎哟,这里自然是方便的,你回去叫他来吧!”
  沈杏白冷笑暗忖道:“我只要前脚一走,只怕你也立刻跟着走了。但你虽聪明,我沈杏白也不是呆子,怎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嘻嘻一笑,道:“但婶娘这里却不太方便,小侄怎敢如此回覆师傅?”
  温黛黛笑道:“有什么不方便?”
  沈杏白瞧了椅上晕迷着的云铮一眼,笑道:“这位大旗门的高足,小侄也认得的,小侄见到,怎敢不说?”
  温黛黛咯咯笑道:“哎哟,你是说他呀?你回去告诉黑星天,就说这人我已玩腻了,正想交给他们。”
  沈杏白笑道:“真的么?”
  温黛黛娇笑道:“你师傅平日就总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我,这次他找你来探路,还是为了……为了那事么?”
  沈杏白目光一转,笑道:“像婶娘这样的美人,无论是那个男子见了,都忍不住要动心的。”
  温黛黛挺起胸膛,媚笑着道:“你呢?你想不想?”
  她浑身衣衫都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那丰满而诱人的曲线,每分每寸都暴露在灯光下。
  沈杏白忍不住狠狠盯了她一眼,偷偷咽下口唾沫,垂首笑道:“小侄也是男人,怎会不想,只是不敢去想而已。”
  温黛黛眼波横流,瞬也不瞬地望着沈杏白,手掌轻轻溜上了衣襟,轻轻解开了衣钮,一粒,两粒……她动作是那么柔美而自然,让人几乎看不到她手掌的移动,却只能看得到她衣襟的褪落……忽然间,她双手敞开衣襟,晶莹的胴体,便呈现在沈杏白面前。她口中轻轻细语:“现在,你还不敢么?”
  沈杏白喉结上下移动,已看得痴了。
  温黛黛轻轻阖起衣襟,媚笑道:“来吧,还等什么?”
  沈杏白缓缓移动着脚步,无法抗拒地走向她。
  温黛黛媚笑更迷人,暗中却在默数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只要你再进三步,再进两步……”
  沈杏白缓缓移动着脚步,面上痴痴迷迷,暗中却也在默数着脚步:“一步,两步……只要再走一步……哈哈,温黛黛,你这花样纵能骗倒别人,却骗不过我。你始终不敢动手,却向我如此引诱,显然是因你气力也不济了,是么?你想我自投罗网,我正好将计就计……”
  他再次瞧了那丰满的胴体一眼,跨出了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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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中棠看着那青衣少女显露那惊人的轻功时,悄悄藏好了身形,别人寻不着他,他却在暗中窥望着别人。等到大家都已入了铁匠村,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云铮与温黛黛的出现,却出了他的意料。但他早看出那残废之人便是赵奇刚,是以他生怕赵奇刚在霹雳火面前无意揭破他来历,才悄然隐身。他也为了要寻赵奇刚,才随之而来,是以他此刻甚是放心,知道有赵奇刚与那青衣少女在这里,云铮是万万不会吃亏的。
  而这时,他锐利的目光,却发现林外有两条飞掠的人影,他追去一看,那两条人影正是艾天蝠与跛足童子。于是他喝住了他们。跛足童子见他未死,又惊又喜,便对他说出了水灵光与冷氏姐妹正为他多么伤心。
  铁中棠心头一阵激动,便要去寻找他们,问清了她们的去向后,便将那早已为云铮留下的银票交给跛足童子。跛足童子去寻温黛黛后,他便要去寻水灵光。但他对云铮却始终放心不下,走了段路途,又不禁折回,正好听到艾天蝠一心求死的语声。
  于是他便以冷言激起了艾天蝠的怒气与生机。他想只要自己逃过艾天蝠的追寻,那么艾天蝠根本就不知是谁在激怒于他,那么艾天蝠便永远无法杀死此人,他自己也自然不会死了。那知艾天蝠身法之迅快,耳力之灵敏,却远出铁中棠意料,铁中棠纵然使尽身法,却也甩不脱艾天蝠。无论铁中棠走到何处,艾天蝠那强劲的袖风,都跟在他身后,他甚至不敢回头,更不敢稍缓脚步。
  两人一逃一追,奔行了一个时辰,铁中棠已是满头冷汗,而这时,他两人也已到了那山区之中,满山乱奔的铁中棠也终于发现了那栋隐在山坳密林中的房屋。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毫无选择地一掠而入。他要藉这栋房屋,来隐藏自己身形展动时所带起的风声,逃开艾天蝠蝙蝠般的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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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沈杏白方自踏出最后一步。
  忽然间,灯光骤暗,满室风生,一条人影,穿窗而入。
  沈杏白、温黛黛齐地一惊,各各向后退了两步。
  铁中棠又何尝不惊?但是他那种应变的机智,却绝非任何人能及,只见他身形方自落地,便已闪电般抓住了沈杏白的衣襟。
  沈杏白本已骇得呆了,此刻更是面色如土,牙关打颤,心里虽想说两句告饶乞命的话,口中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铁中棠目光刀一般望着他。虽只一瞬时间,但沈杏白却只觉宛如永恒般长久。
  他等待着铁中棠出手一击,那知铁中棠却在他耳边轻轻道:“滚!若被我再追上你时,便没命了。”语声中竟真的放开了手掌。
  沈杏白呆了一呆,心头当真是惊喜交集,再不迟疑,纵身跃出了窗外,亡命般飞奔而出。
  温黛黛虽然绝顶聪明,也摸不清铁中棠此举的含意,睁大了眼睛,诧声道:“你……你为何……”话犹未自出口,铁中棠已伸手掩住了地嘴唇,将她拉在角落中,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息。
  他此举正是用的金蝉脱壳之计。他飞身入屋,沈杏白自屋中逃出,那艾天蝠双目皆盲,自难分辨入屋的与逃出的并非同一人。等到艾天蝠发觉追错了人时,铁中棠已可从容逃走。
  温黛黛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他,胸前的衣襟,又已散开,一阵阵异样的肉香,飘在铁中棠鼻端。铁中棠微微皱眉,转过了头。
  但这时屋外竟突又传来艾天蝠冰一般冷漠的语声,道:“你骗不了我的,逃出那人的身法,与你完全不同。”冰一般冷漠的语声中,却含蕴着无比充足的中气,四面八方地传将下来,竟令人摸不清语声传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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