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腥风血雨,辣手摧花;鞭影征尘,壮士失剑
2019-07-05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仇不可见他们的人负伤累累,这一仗不能再打下去了,连劳山双鹤日月头陀洞庭双蛟以及戴面具的人都受了伤,真是天阴教人空前未有的惨败。仇不可以极沉痛的语调,向熊倜常漫天拱拱手说:“点苍双杰,熊小侠,你们请吧!常漫天你夫妇竟来架起这个梁子,老夫决报禀本教教主,改日惩罚你们这些肆无忌惮的恶徒!明春清明节,把以往所有的过节,都在君山作个最后了断!老夫决心那时奉陪你们三百招!”
  散花仙子田敏敏娇笑说:“黄衫客,你话说的很硬,那又何不目前就较量一下呢?”常漫天立阻她,向仇不可拱手还礼说:“贵教安排这么多的弓弩手,恕常某夫妇不能不多伤几个人了!仇不可你既划出道儿,常某焉能失约!只是熊老弟还有个朋友铁胆尚未明,请贵教以礼送回,免得再伤和气!”
  仇不可神态仍然傲岸如故,狂笑一声道:“点苍双侠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和武林朋友,仇某又向何人要回公道?尚当家的也是绿林有名瓢把子,只要他肯真心投入本教,绝不伤他一毫一发,否则本教还有纵虎归山,自贻伊戚之理!”
  他又道了一声:“再会”,就和司礼双童,去救治那些受伤的人去了。
  熊倜和常漫天夫妇,由散花仙子背着夏芸,一同消失在黑暗里。
  这片广场上,一切又归于寂静,只许多人类呻吟哀呼声,与秋虫唧唧之声,遥相呼应。熊倜这才第二次亲身经历了天阴教的恶毒阴险。
  他三人以极快的身法,奔回荆州城内,天光已快大亮,遂找了个客店歇下来,为夏芸医治所受的伤。
  熊倜的心情,为着夏芸一刻不能平静,他焦急之色溢于眉宇,其实田敏敏也是非常着急呢。
  夏芸伤在背上,有巴掌大一团紫黑色肿块,常漫天久历江湖,他呀了一声说:“这是恶毒的阴煞掌伤啊!”
  熊倜惊问:“怎么?这种掌伤该怎样医治呢?会不会伤及内腑?常大哥身旁带有医伤的药么?”
  常漫天恐熊倜心碎,勉强笑了笑,令田敏敏在伤势四周缓缓捋按穴道,皱皱眉说:“这自然不是普通伤药所能疗治的了。受这种毒掌袭击,寒阴之气侵入骨髓,若没有上好的益气活血之药……”
  熊倜迫不及待,催问:“到底需要什么珍贵的药呢?”
  常漫天对于疗治内伤,颇有经验,他先开了一剂解内毒活血络,益气精神之药,令店里小厮以文火煎熬,苦笑说:“灵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譬如千年首乌,成形老参,天山雪莲等等,得到一种都立即痊愈,但岂是一时可以找得着的。不过经我细心体察脉势,她受伤还不算重,一个月内觅得灵药不难根冶,时间不能拖得太长就是了。”
  常漫天见熊倜愁眉紧锁,他也感到爱莫能助,非常歉疚,于是不得不先从治标方面着手,最低限度不让她内部所受阴寒之气,侵入加深,这样可以使她慢慢自行复元,但是又必须以本身精湛的内功来施救了。
  常漫天自然不便着手,散花仙子呢,则内功方面又欠些火候。散花仙子疼爱夏芸,和亲姊妹无异,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力量照料解救,熊倜和夏芸固然情非泛泛,熊倜自问天雷行功也还做到高深地步。
  但是这需要按抚她周身各大穴,这样是否会引起夏芸的不快呢,常漫天劝解熊倜说:“老弟和她已经犹如一体,不可存这些世俗之见,目前只有从权办理。芸妹难道还会怪及熊老弟么?”
  他俩又谈及尚未明遇难的事,自然这也是一项极棘手的问题,以尚未明的爆烈脾气,宁死也不会屈辱,那么结论就很难说了!这也是必须立即设法营救的事,夏芸又受了伤,这事就只好由玉面神剑夫妇去办理。
  于是常漫天把用内功治疗的责任,极自然移在熊倜的身上,散花仙子较为照料夏芸方便些,于是她也不能离开夏芸,常漫天只有独身再去白凤总堂打听一下。
  但是常漫天探听的结果是失望了。
  那座大第宅,竟很快的更换了主人,天阴教人竟会连夜走得无影无踪,房子新主人不过是个显宦的大绅士,车水马龙,正为新置的房产,开筵庆贺哩。常漫天在荆州府漫游了三天,所有那夜天阴教的高手,一个也没遇上。
  天阴教人的行踪,确是极难捉摸的。
  这三天中,夏芸经过服下常漫天所开的药剂,又经熊倜每天按着子午卯酉四个时辰,以内功之力打通周身各大穴,使阴寒之气,无法在身上凝滞,因而气血渐渐畅通,心脏也不至受害,人也清醒多了。
  常漫天则徒劳无功,不知尚未明被擒后究落到什么结果。显然他们人手太少了,只有武当山还聚有各方的高手,但是常漫天夫妇这次来追寻熊倜尚未明,武当山上也屡屡告警,时有天阴教人出现。
  与尚未明有交情的人是很少,而且武当派也不愿力量分散,二三流的角色请来又有多大用场呢?
  第三天,熊倜替夏芸摩按胸乳下穴道,夏芸这两日已半明半昧,明知是熊倜的手掌,在她身上许多地方,散出无穷的热力,她心知是他为自己医治伤势,实在太疲乏了,使她眼皮儿都懒得睁一下。
  心爱的人,在自己身上抚摸,不惟不会触怒她,反而是心灵上一种极大的安慰,但是人在病中,亲人立即想念起来,疼爱她的爸爸妈妈,若在身畔,她会不会投入他们怀里,撒娇哭一场呢。
  每当她感觉出熊倜的手心,在她身上散放热力,而那些部位又是女孩子极不愿被人挨碰上的地方,她心里依然免不了小鹿乱撞。只是心念:“现在是受了伤啊——若是平时他敢这样,看我不给他颜色看看!”
  这次熊倜的手刚刚按住了她的乳下穴道,夏芸双目一睁,撅嘴嗔道:“我已经好了,你还啰嗦什么?”
  熊倜叹息了一口气说:“芸!你中了阴煞掌毒,寒风入骨,若不是常大哥施药并指示我……”底下他不好说了。又道:“据说按摩手法,须维持一个月后,才能缓缓复元,若有灵药就省事多了!”
  夏芸轻轻一撇嘴说:“你别骗人!怎么我身上毫无痛苦呢?”她又咬咬银牙说:“是什么人打伤我的,我非找他拼拼不行!,”
  熊倜道:“那人戴着面具,年纪不小了,至今我们还猜疑着这人,莫非是和我们认识的人,怕结下梁子,如此遮掩他的面目?”
  夏芸又问:“需用什么药,倜哥!你怎不设法弄来?”
  熊倜把常漫天所说的告诉了她,他的含有热力的手,并未离开夏芸润滑柔软的部位,夏芸并不十分倔强。因为她已试探着在体内呼吸吞吐,运用气功,而所得的结果是,周身骨节酸痛无比,气血不能归元守一。
  夏芸苍白的面上,突然泛出一丝笑意,用她的纤纤素手,握住熊倜的手激动的说:“倜!那你替我费神三四天了,只是田姐姐不在跟前吧!这多么难为情呀!”
  熊倜见她双颊羞晕得泛起两朵梨涡,娇艳得如同极美丽的花瓣,从苍白中泛出胭脂色来,而一双明媚含情的眼珠儿,含着无限深情,他俩相挨的那么近,夏芸身上,散发出来阵阵的幽香,使人心醉。
  熊倜得到了她的感谢,心里甜蜜的滋味,使他更加收摄心神,抱元守一,把他天雷行功所有的火候,热能,尽量使展,真可以说他鞠躬尽瘁,以报效他这位红粉知已,这是熊倜自若馨死后,鼓励他发奋有为的惟一力量。
  熊倜觉着历年的坎坷,都可从她身上获得了报偿,他最担心的就是:夏芸能不能好起来,而时间越缩短才越满意,于是他只微微点首。行功时他不能再张口多说话。不过他那雄伟的男子气息,也得自然的输送至夏芸心田,而且他眼里的神秘力量,更使夏芸陶醉了。
  熊倜把这一段功夫做完,他喘了一口大气,鼻端上汗星点点,他已尽到他所能做的一切力量了。
  可惜熊倜的内功,实际并非玄门最上乘的功夫,否则夏芸的伤势,不会这样缠绵下去呢。
  夏芸阮试验过,自身的气功已不能运行,这是多么痛心的事,今后她成了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武当派天阴教都是她的仇敌,只有长期仰仗熊倜来保护她。
  她又想起了爸、妈,她抑制不了感情的奔泻,胸前起伏加速,她泪珠涌出眶外,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但是女孩子天生的多情善感,她不能完全不具备这种弱点。
  夏芸不由脱口说:“倜哥,你送我回关外落日马场吧!”
  她是怕自己的身体,终于不能复元?
  熊倜却被她一句话,啮噬了他的心房,脸上突然变了颜色,她要回去,回入父母的怀抱里!而这可怕的事将要发生了!他不能不为戴叔叔报仇,夏芸将不再是他的了!她会恨他终身,她以万斛柔情换来的将是无可弥补的大恨!
  熊倜张大着眼惊问:“你还不曾复元,就要回家么?”
  夏芸眉飞色舞的说:“回去!立刻回去!我爸爸藏有一株千年老参,回去我的伤就立刻可以治好!你不愿我回去么?你也应该见见我的爸、妈。还有我们要问的事……”
  她羞赧着,不能说下去了。
  她话里的含义,是多么使他心神荡漾呢!但是他能放过宝马神鞭,忍心把戴叔叔临终遗命抛弃不顾么?
  熊倜陷入极端不能兼容的矛盾心理状态。但是为了夏芸的伤,为了她投入她可爱的父母的怀抱,他不能不答应夏芸的要求,而且也是他盼望的事。夏芸若不能治好伤势,将是一种何等可悲的结局。
  练武功人,本身的武功更比生命还宝贵些!
  他呐呐的答应了,但是他的心快要麻痹,迷迷糊糊的使他决定了这种不智之举。
  夏芸兴奋极了,一双玉臂突然把熊倜的脖子搂住,她想到未来两颗并开的生命的璀璨之花!这一回去,水到渠成,她和熊倜将是永远不再分离了!她柔声说:“倜哥!我俩从此永远,永远不分离了!”
  熊倜也抑制不住热情奔放,和夏芸的心强合在一起,于是他们许久,许久的相偎在一起,口唇相粘合着。
  可厌的常漫天夫妇,竟于此时推门而入,把这一双情侣的美梦惊醒。
  散花仙子坐到夏芸身畔,很慈祥的抚慰,关切的问着。玉面神剑听说了他俩决定出关一行,不由怔了一怔,他虽为这一双情侣,将要获得的幸福祝贺,但是尚未明的事,又将如何呢?
  熊倜竟为了夏芸,而把好友尚未明弃之不顾么?
  于是他们四人密切地讨论着,关于营救尚未明的事。
  熊倜以为此时邀请武当各派,扫平君山天阴教巢穴,那是正派人士所不愿失信而冒然去做的,熊倜以歉疚的口气说:“为了医治夏姑娘的伤,也是刻不容缓,目前只有重烦常大哥再费点心,打听尚大哥的下落,是否已被他们架往君山?我最迟两个月内,就重来鄂中,与大哥们一同努力营救,拼了我一腔热血,出生入死,也不能把尚大哥弃之不顾!”
  夏芸不知为什么听了尚未明遇险,竟激动得淌出泪珠儿,她惊问:“尚大哥不会发生意外吧?”
  玉面神剑苦笑了笑说:“熊老弟,留待你办的事还很多呢!峨嵋派断云崖之约,你的倚天剑也亟待收回,而对付天阴教人,目前武当派已捉襟见肘,还有些人和他们貌合神离呢!武当派万一撑不住局面,武林大局就完了!”
  散花仙子看了看夏芸,情不可却,她正以祈求的眼光望着田姐姐,散花仙子叹息说:“为了芸妹妹的幸福,熊老弟你送她去一趟吧!我想天阴教人早已离开荆州府,我们还耽在这儿守株待兔么?”
  熊倜为不能分身协助他夫妇营救尚未明,而感到无限的抱歉,他还是劝玉面神剑,且回武当与各派掌门商谈一下,或者能提早发动攻势,或邀几位高手下山一同寻访,武当派门下道士,也在各方活动,分头探听,来得快些。
  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玉面神剑夫妇硬闯入君山,非不可能,但是天阴教人诡计多端,又把尚未明安置在哪里,还不可定,徒劳无功也未可知。总之,他们的心情,都是非常的乱。
  夏芸伤后之身,不宜于乘马,遂为她雇了一乘轿子,熊倜乘马随着照应,即日登程。他们以不愉快的心情,互道珍重,各自启程。
  玉面神剑夫妇,决心再向沿江一带奔波一趟,探明尚未明的消息,只要碰上天阴教较有地位的人,不难问出些蹊跷。
  四人黯然惜别,仍约定九月下旬在武当山相会。散花仙子笑说:“芸妹妹伤好了,你也来吧!””
  夏芸这次才明白了天阴教人的阴毒,她很天真的想劝她父亲虬须客,摆脱天阴教。但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熊倜护送着夏芸,向北方进发,每夜仍为夏芸施功打通穴道,并且继续服药,以防伤势恶化。
  出武胜关进入河南省境,路上很少再碰见黑衣劲装的天阴教人。这日已快到郑州外了,突然自迎面驰过来一条牲口,比马匹还显得神骏,鞍缰鲜明,牲口上却坐着个白发如银的老婆婆。
  她一直闭着眼晴,仿佛在驴背上打盹儿。
  鞍头却栓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龙头拐杖,约有核桃粗细,面容十分瘦削,枯皱纹使她显得老态龙钟。
  但是这老婆婆驰过熊倜身畔时,却突然把牲口一勒,她口中咦了一声道:“怎么落在他的手中?”
  熊倜对于来往的人都很注意,他惟恐遇上天阴教人,夏芸伤势未愈以前,使他不能片刻离开她的身边。
  这老婆婆又叨念些什么,她又丢过什么东西呢?
  老婆婆瞥然而过,她又向轿子里瞥了一眼,喃喃自语说:“好俊模样的小姐儿!要是小两口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呀!”
  老婆婆疯疯癫癫的,使熊倜不由的回头去打量,但是那牲口快得出奇,只能望见黄尘滚滚中老婆婆一点背影,早驰出一箭之远了。
  熊倜估料这牲口如此神骏,那么骑驴的老婆婆,必有一身武功,看样子不类天阴教人,使他仍狐疑不已。
  这夜投入郑州城内大金台客栈歇下来。这大金台客栈气派不小,郑州是南北要冲,颇多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往来,所以客栈也分外讲究。
  客栈里的伙计,要是高接远送,招待得非常周到,他俩选择了第二幢的上房。一路风霜,不免唤来极丰盛的酒菜,与夏芸对酌,夏芸武功虽未恢复,却已起坐如常,只周身骨节里酸软异常而已。
  熊倜正和夏芸卿卿我我,浅斟低酌,隔着纱窗,却望见那个怪婆婆,也风尘满面拄着银色拐杖,被店伙计延入右侧厢房里。
  熊倜不由心神一肃,他下意识地抚摩背上所背的贯日剑,不由使他惊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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