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仇恨.秘密
2020-07-16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点击:
(一)
傅红雪的颤抖已停止,喘息却更急更重。
马芳铃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已透过了她的衣服。
她的胸膛似已渐渐发热。
一种毫无目的、全无保留的同情和怜悯,本已使她忘了自己抱着的是个男人。
那本来是人类最崇高伟大的情操,足以令人忘记一切。
但现在,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竟是如此强烈。
她几乎立刻推开他,却又不忍。
傅红雪忽然道:“你是谁?”
马芳铃道:“我姓马……”
她声音停顿,因为她又感觉到这少年的呼吸似也突然停顿。
她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能想到仇恨的力量是多么强烈,有时远比爱情更强烈。
因为爱是柔和的、温暖的,就像是春日的风,春风中的流水。
仇恨却尖锐得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可以刺入你的心脏。
傅红雪没有再问,突然用力抱住她,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裳。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可怕。
马芳铃已完全被震惊,竟忘了闪避,也忘了抵抗。
傅红雪冰冷的手已滑入了她温暖的胸膛,用力抓住了她……
这种奇异的感觉也像是一把刀。
马芳铃的心已被这一刀刺破,惊慌、恐惧、羞侮、愤怒,一下子全都涌出。
她的人跃起,用力猛掴傅红雪的脸。
傅红雪也没有闪避抵抗,但一双手还是紧紧的抓住她。
她疼得眼泪又已流出,握紧双拳,痛击他的鼻梁。
他一只手放开,一只手捉住她的拳。
她的胸立刻裸露在寒风中,硬而坚挺。
他眼睛已有了红丝,再扑上去。
她弯起膝盖,用力去撞。
也不知为了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呼喊,呼喊在这种时候也没有用。
两个人就像是野兽般,在地上翻滚、挣扎、撕咬。
她身上裸露的地方更多。
他已接近疯狂,她也愤怒得如同疯狂,但却已渐渐无力抵抗。
忽然间,她放声嘶喊:“放开我,放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她知道这时绝不可能有人来救她,也知道他绝不会放过她。
她这是向上天哀呼。
傅红雪喘息着,道:“这本就是你自己要的,我知道你要。”
马芳铃已几乎放弃挣扎,听了这句话,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他肩上。
他疼得全身都收缩,但还是紧紧压着她,仿佛想将她的生命和欲望一起压出来。
她的嘴却已离开他的肩,嘴里咬着他的血,他的肉……
她突然呕吐。
呕吐使她更无力抵抗,只有高呼。
“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能这样做。”
他已几乎占有她,含糊低语:“为什么不能,谁说不能。”
突听一人道:“我说的!你不能!”
× × ×
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可怕。
愤怒到了极点时,有时也反而会变得冷静——刀岂非也是冷静。
这声音听在傅红雪耳里,的确也像是一把刀。
他的人立刻滚出。
然后他就看见了叶开!
× × ×
叶开站在黑暗里,站在星光下,就像是石像,冰冷的石像。
马芳铃也看见了他,立刻挣扎着,扑过来,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失声痛哭,哭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开也没有说话。
在这种时候,安慰和劝解都是多余的。
他只是除下了自己的长衫,无言的披在她身上。
这时傅红雪已握住了他的刀,翻身掠起,瞪着叶开,眼睛里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惭。
叶开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咬着牙,一字字道:“我要杀了你!”
叶开还是不理他。
傅红雪突然挥刀扑了过来。
他一条腿虽然已残废,腿上虽然还在流着血,但此刻身形一展动,却还是轻捷如飞鸟,剽悍如虎豹。
没有人能想像一个残废的行动能如此轻捷剽悍。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和威力!
“我要杀了你!”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和威力,刀光已闪电般向叶开劈下。
叶开没有动。
刀光还未劈下,突然停顿。
傅红雪瞪着他,握刀的手渐渐发抖,突然转过身,弯下腰,猛烈的呕吐。
叶开还是没有看他,但目中却已露出了同情怜悯之色。
他了解这少年,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深更多,因为他也经历过同样的煎熬和痛苦。
马芳铃还在哭。
他轻拍着她的肩,柔声道:“你先回去。”
马芳铃道:“你……你不送我?”
叶开道:“我不能送你。”
马芳铃道:“为什么?”
叶开道:“我还要留在这里。”
马芳铃用力咬着嘴唇,道:“那么我也……”
叶开道:“你一定要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忘记今天的事,到了明天……”
马芳铃仰面看着他,目中充满期望渴求之色,道:“明天你来看我?”
叶开眼睛里表情却很奇特,过了很久,才缓缓的道:“我当然会去看你。”
马芳铃用力握着他的手,眼泪又慢慢的流下,黯然道:“你就算不去,我也不怪你。”
她突然转身,掩着脸狂奔而去。
她的哭声眨眼间就被狂风淹没。
× × ×
马蹄声也已远去,天地间又归于寂静,大地却像是一面煎锅,锅下仍有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火焰在燃烧着,熬煎着它的子民。
傅红雪呕吐得整个人都已弯曲。
叶开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吐完了,忽然冷冷道:“你现在还可以杀我。”
傅红雪弯着腰,冲出几步,抄起了他的刀鞘,直往前冲。
他一口气冲出很远的一段路,才停下来,仰面望天,满脸血泪交流。
他整个人都似已将虚脱。
叶开却也跟了过来,正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动手?”
傅红雪握刀的手又开始颤抖,突然转身,瞪着他,嘶声道:“你一定要逼我?”
叶开道:“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而且逼得太紧。”
他的话就像是条鞭子,重重的抽在傅红雪身上。
叶开慢慢的接着道:“我知道你需要发泄,现在你想必已舒服得多。”
傅红雪握紧双手,道:“你还知道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也不想杀我。”
傅红雪道:“我不想?”
叶开道:“也许你唯一真正想伤害的人,就是你自己,因为你……”
傅红雪目露痛苦之色,突然大喝道:“住口!”
叶开叹了口气,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道:“你虽然自己觉得做错了事,但这些事其实并不是你的错。”
傅红雪道:“是谁的错?”
叶开凝注着他,道:“你应该知道是谁……你当然知道。”
傅红雪瞳孔在收缩,突又大声道:“你究竟是谁?”
叶开又笑了笑,淡淡道:“我就是我,姓叶,叫叶开。”
傅红雪厉声道:“你真的姓叶?”
叶开道:“你真的姓傅?”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像是都想看到对方心里去,挖出对方心里的秘密。
只不过叶开永远是松弛的,冷静的,傅红雪却总是紧张得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
然后他们突然同时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仿佛是马蹄踏在烂泥上发出的声音,又像是屠夫在斩肉。
这声音本来很轻,可是夜太静,他们两人的耳朵又太灵。而且风也正是从那里吹过来的。
叶开忽然道:“我到这里来,本来不是为了来找你的。”
傅红雪道:“你找谁?”
叶开道:“杀死飞天蜘蛛的人。”
傅红雪道:“你知道是谁?”
叶开道:“我没有把握,现在我就要去找出来。”
他翻身掠出几丈,又停了停,像是在等傅红雪。
傅红雪迟疑着,终于也追了去。
叶开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这里发生的每件事,也许都跟你有关系。”
傅红雪的面又绷紧,道:“你知道我是谁?”
叶开微笑道:“你就是你,你姓傅,叫傅红雪。”
× × ×
狂风扑面,异声已停止。
傅红雪紧闭着嘴,不再说话,始终和叶开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他的轻功身法很奇特、很轻巧,而且居然还十分优美。
在他施展轻功的时候,绝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个负了伤的残废者。
叶开一直在注意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好像是从一出娘胎就练武功的。”
傅红雪板着脸,冷冷道:“你呢?”
叶开笑了,道:“我不同。”
傅红雪道:“有什么不同?”
叶开道:“我是个天才。”
傅红雪冷笑,道:“天才都死得快。”
叶开淡淡道:“能快点死,有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傅红雪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
“我不能死,绝不能死……”他心里一直在不停的呐喊。
然后他就听到叶开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 × ×
狂风中忽然又充满了血腥气,惨淡的星光照着一堆死尸。
人的生命在这大草原中,竟似已变得牛马一样,全无价值。
尸首旁挖了个大坑,挖得并不深,旁边还有七八柄铲子。
显然是他们杀了人后,正想将尸体掩埋,却已发现有人来了,所以匆匆而退。
杀人的是谁?
谁也不知道。
被杀的是慕容明珠,和他手下的九个少年剑客。慕容明珠的剑已出鞘,但这九个人却剑都没有拔出,就已遭毒手。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快的出手,好毒辣的出手!”
若非杀人的专家,又怎么有如此快而毒辣的出手。
傅红雪握紧双手,仿佛又开始激动,他好像很怕看见死人和血腥。
叶开却不在乎。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块碎布,碎布上还连着个钮扣。
这块碎布正和慕容明珠身上的衣服同样质料,钮扣的形式也完全一样。
叶开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他。”
傅红雪皱了皱眉,显然不懂。
叶开道:“这块碎布,是我从飞天蜘蛛手里拿出来的,他至死还紧紧握着这块布。”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慕容明珠就是杀他的凶手!他要将这秘密告诉别人知道。”
傅红雪道:“告诉你?要你为他复仇?”
叶开道:“他不是想告诉我。”
傅红雪道:“他想告诉谁?”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我能够知道。”
傅红雪道:“慕容明珠为什么要杀他?”
叶开摇摇头。
傅红雪道:“他怎会在那棺材里?”
叶开又摇摇头.
傅红雪道:“是谁又杀了慕容明珠?”
叶开沉吟着,道:“我只知道杀死慕容明珠的人,是为了灭口。”
傅红雪道:“灭口?”
叶开道:“因为这人不愿别人发现,飞天蜘蛛是死在慕容明珠手里的,更不愿别人找慕容明珠。”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生怕别人查出他和慕容明珠之间的关系。”
傅红雪道:“你猜不出他是谁?”
叶开忽然不说话了,似已陷入深思中。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云在天去找过你?”
傅红雪道:“不知道。”
叶开道:“他说他去找你,但后来他看到你时,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傅红雪道:“因为他找的根本不是我!”
叶开点点头,道:“不错,他找的当然不是你,但他找的是谁呢?——萧别离?翠浓?他若是找这两人,为什么要说谎?”
× × ×
风更大了。
黄沙漫天,野草悲泣。
苍穹就像一块镶满了钻石的墨玉,辉煌而美丽,但大地却是阴冥而悲怆的。
风中偶而传来一两声马嘶,却衬得这原野更寂寞辽阔。
傅红雪慢慢的在前面走,叶开慢慢的在后面跟着。
他本来当然可以赶到前面去。
可是他没有。
他们两个人之间,仿佛总是保持着一段奇异的距离,却又仿佛有种奇异的联系。
远处已现出点点灯光。
傅红雪忽然缓缓道:“总有一天,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叶开道:“总有一天?”
傅红雪还是没有回头,一字字道:“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来了。”
叶开道:“也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
傅红雪冷笑道:“为什么?”
叶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缓缓道:“因为我们说不定都会全死在别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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