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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金剑
2019-08-1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她只是睁着眼,望着那女子,只见那女子的神情,十分冷酷,正在不住地干笑,又道:“你要找红梅宫,有什么事?”
  魏金凤的心中,虽然惊骇,但是一听得对方这样问,她心中怒意又生,尖声道:“我要到红梅宫去找人!”
  那女子冷冷地道:“找什么人?”
  魏金凤喘了几口气,道:“找我丈夫!”
  那女子像是呆了一呆,道:“找你的丈夫?你的丈夫是什么人?他怎会在红梅宫中的?就算他到了红梅宫中,你又怎知他的行踪?”
  魏金凤听得对方大有推得一干二净之意,心中更是大怒,厉声道:“是你们派了两个蒙面人,装神弄鬼,将他劫走的,还来问我么?”
  那女子又是一呆,道:“你说的是白玉龙?”
  魏金凤一听得自那女子的口中,叫出了自己丈夫的名字来,她的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如此说来,白玉龙真是在红梅宫中了。她强忍着心头悲痛,道:“是的,就是他。”
  那女子摇了摇头,指住了魏金凤额头的金剑,也放了下来,看来,像是在刹那间,态度和善了许多,只听得她道:“你一定弄错了,白玉龙是昨天黄昏才到红梅宫的,他怎会有什么妻子?”
  魏金凤怒道:“他怎么会没有妻子?他若是没有妻子,那么我是他的什么人?天下武林,上千高手曾参加我们的婚礼,那也假得的么?”
  那妇人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来理会你假得假不得,你不会是她的妻子!”
  魏金凤怒得脸色更加惨白,道:“你胡说!”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更加和顺,只听得她道:“我绝不是胡说,白玉龙若是已有妻子,何以他已答应和宫主的外甥女月兰成婚?”
  魏金凤的身子,猛烈地抖了起来,道:“你,你……说些什么?”
  那女子一字一顿,道:“他已准备在近日内,和宫主的外甥女月兰成婚,月兰姑娘美若天仙,和他却正是一对,你还在这里叫嚷作甚?”
  魏金凤整个人都呆住了,但是她却不是呆立着不动,而是在不住地发抖,那妇人干笑着,也不知道她这时在干笑,是什么意思,只见她一扬手,“唰”地一声,将那柄金剑插在魏金凤面前的地上。
  她身形向后退去,道:“你还是快离去吧,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要不然,你有十条命,也早已不见了!你在此留着无益,越快走越好!”
  她一面讲着,一面身子一弓,已然不见了。
  魏金凤仍然站着,发着抖。
  而在她自己的感觉上,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她是觉得自己被一团无穷无尽的黑暗包围,而那一大圈黑暗,却是在不断地旋转着,是以连得她也在旋转。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断地旋转,但是却不知道将转向何方,她甚至没有法子想。
  真的,叫她想什么呢?她知道丈夫是在红梅宫中,但是她只道丈夫是在红梅宫中受苦,像彭大叔一样,甚至已可能被活活地喂了狼了。但是事实上,白玉龙却要在红梅宫中,另娶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为妻了!
  自己的丈夫,竟是这样的人么?难道他已全然将他的新婚妻子忘却了?还是怕被红梅宫中的女子捉去活活喂狼,是以才不能不答应的?
  魏金凤只觉得身子越转越是剧烈,终于,她倒了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倒在一团棉絮上,倒在一团云上,而她却跌穿了这团云,是以她从半空之中直落了下来,跌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      ×      ×

  白玉龙使劲地摇着头,那蒙面女子所讲的话,实在太无稽了,那是不可信的,她是在胡说!
  可是白玉龙却又没有法子否认那蒙面女子所说的话,因为他对于那蒙面女子适才所问的几个问题,却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白玉龙呆了半晌,才道:“我不信!”
  那蒙面妇人笑了起来,像是她感到白玉龙的固执,太幼稚一样,她道:“等你到了红梅宫中,见了你的父母,你自然就信了。”
  白玉龙抗声道:“我为什么要到红梅宫去?我不去。”
  那蒙面妇人又笑了起来,道:“你不去?那可不行啊,就算宫主肯让你不去,我肯让你不去,只怕月兰也不肯让你不去的了。”
  白玉龙心中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月兰?月兰是谁?”
  蒙面妇人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看你们刚才,两人相望着,眼光分不开的情形,你自然是在明知故问了!”
  白玉龙一听,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他已经知道被蒙面女子称作“月兰”的,就是刚才那个美貌的少女了。白玉龙也绝无意否认,刚才见到那美貌少女之际,心中曾动了一下,但是那是人之常情,至于那蒙面女子说,那美貌少女不肯放过他,这却令得他心头为之骇然!
  他忙道:“我知道她是谁了,可是你那样说法,却又是何意?”
  蒙面妇人道:“红梅宫中,每年一次,在外间寻得男子回宫作配偶,来宫中的男子,不知谁人才是他的妻子,宫中少女,人人蒙面,来红梅宫的男子,将谁面上的蒙面黑纱揭去,那么,被揭去黑纱的少女,便是他的妻子了,这是多少年来相传的规矩了!”
  白玉能越听越不是味儿,等到那蒙面女子讲完,他不禁呆了!那蒙面女子道:“本来,这事是例由宫主作主的,但如今,你既然已将月兰的蒙面黑纱撕去,我倒也做得主的,而且,宫中极钟爱月兰,这正是天设良缘了!”
  白玉龙到了这时,实是不能再不出声了,他摇手道:“尊驾只怕不能作主了,我新婚不久,娶的是湘西魏大侠的千金。”
  那蒙面女子道:“我知道,但那有什么关系?你一入红梅宫,便再也不能出来,那魏大侠的千金,也不知你到了何处,你在红梅宫中,成婚不成婚,又与她有什么大相干?”
  白玉龙又惊又怒,道:“不行,那怎么可以?我不到红梅宫去,我才不信你的话,月兰姑娘这样美丽,怕会嫁不出么?我要告辞了!”
  他明知自己想要退出这所宅子去,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却又逼得他非走不可了!是以他话一说完,双手向坐着的那蒙面女子,拱了一拱,身子已向后疾退而出!
  他向后退出之势,十分快疾,转眼之间,已到了门口,那蒙面女子轻轻叹了一声,道:“你走不了的。”
  可是就在那一下叹息声中,白玉龙的身子,已然掠出了门口。
  白玉龙心中一喜,暗忖自己已出了门口,要离开这里,第一步总算已成功了!
  他身形一转,向前面的走廊,疾穿了过去,穿出了两三丈,立时转了一个弯。
  可是他才一转弯,便陡地一呆!
  他被带进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未曾遇到,是以他刚才一闯出了门口,心中才陡地一喜,以为自己可以走脱的了,但这时他才转过走廊,便看到前面,一个身披艳黄色轻纱的少女,飘了过来。
  那少女的来势十分快,身法也极之美妙,是以她看来像是在水面飘行一样。白玉龙只不过略呆了一呆,那少女已到了他的面前。
  白玉龙定睛一看,只见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月兰。这时,她已然换了装束,是以看来,更是明艳动人,不可逼视。
  白玉龙一看到是月兰,立时待向后退去,可是月兰却已一伸手,将他的手握住,无限娇羞,柔声道:“表哥,你,你可是来找我么?”
  白玉龙心弦乱跳,又窘又惊,忙道:“不,不是,我是想离开这里的。”
  月兰怔了一怔,扬起秀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定了白玉龙,道:“表哥,你要离去?”
  白玉龙苦笑道:“月兰姑娘,你……你怎地叫我表哥?”
  月兰抿嘴一笑,道:“七姑还未曾对你说你是谁么?我妈是宫主的妹妹,我不叫你表哥,却叫什么?”
  白玉龙叹了一声,道:“原来那是七姑,她倒的确对我说了,可是我并不相信……她的话,月兰姑娘,刚才我,我……”
  白玉龙讲到这里,伸手向月兰的脸上指了一指,才又道:“我……撕去了你脸上的黑布,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落在什么人的手中之故,我不到红梅宫去,你知道,我才新婚不久……”
  月兰的脸上,一直是带着十分娇柔的笑容的,可是白玉龙一路向下说,她脸上的笑容,便一路褪去。
  白玉龙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心中也知不妙,可是这却是一件非立时说明不可的事,若是再因循下去,那麻烦更大了!
  是以白玉龙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讲完。
  在他讲完之后,月兰缓缓地道:“你对我讲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玉龙道:“月兰姑娘,你是聪明人,还不明白么?我不想和红梅宫有什么关联,我是想离去!”
  月兰摇着头,道:“那怎么可以,你父母可全在红梅宫中,我问你,你说你新婚未久,你娶那妻子,可有父母之命么?”
  这一问,不禁令得白玉龙陡地一怔!
  要知道古人守礼,娶妻这等大事,若是不承父母之命,那是不可想像之事,虽然学武之士,江湖儿女,在礼法上比较随便些,但是婚姻大事,自然也要有父母之命的。
  而白玉龙娶魏金凤,当然是没有父母之命的。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人,而他的父亲,却也早在他十七岁那年,便神秘失踪了!他何由而得父母之命?
  他怔了一怔后,道:“月兰姑娘,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月兰一笑,道:“那就是了,你回到红梅宫中去,就可以知道你父母之意了。”
  白玉龙猛地一挣,挣脱了月兰的手,身子向后退去,月兰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声道:“表哥,这事不容你反悔的。”
  白玉龙急道:“我根本未曾做什么,又怎有什么反悔不反悔?”
  月兰的面色变得惨白,她眼中泪花乱转,道:“你,你将我蒙面的黑纱撕了,还说没有什么?你……你怎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看到月兰这等伤心,泫然欲泪,楚楚可怜,白玉龙的心中,也不禁软了下来。
  可是他的心中才一软,便突然告诫自己,这是万万软不得的!这件事,自己实是万无妥协的余地,否则,置魏金凤于何地?白玉龙正色道:“月兰姑娘,你想想,我被两个蒙面人,从自己家门口硬捉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怎会不撕下蒙面人面上黑布,来看看敌人是何等样人?”
  月兰一跺足,道:“那你为什么拣中了我?”
  白玉龙当时,突然出手,双掌先攻左,后攻右,那全然是为了声东击西之故,他又怎知道自己左边的是什么人,右边的是什么人.
  是以他听得月兰这样讲,实是啼笑皆非!
  正当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之际,忽然听得七姑的声音,传了过来。七姑分明还是坐在那厅堂之上,但是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却令得听到她声音的人,感到她就在对面一般。
  只听得七姑道:“月兰,你何必与他多说,到了红梅宫之中,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月兰顿足道:“七姑,他说不到红梅宫去!”
  七姑“哈哈”笑了起来,道:“傻孩子,那是由你作主的啊,怎容得他作主?红梅宫中,女尊于男,你听他的作甚?”
  月兰一听,满面皆是喜容,欢呼道:“七姑说得是!”
  她一低头,向白玉龙一笑,道:“表哥,可得委屈你一下了!”
  白玉龙忙叫道:“别……”
  可是,他只叫出了一个“别”字,月兰的衣袖,已然疾拂了起来,白玉龙只觉得随着她衣袖的拂起,一股幽香,扑鼻而至。
  白玉龙并不是未曾亲近过女子的人,可是他的妻子魏金凤,英姿飒爽,豪气毕露,是一个女中丈夫,和月兰此际的那种娇媚,那种艳丽,却是大不相同,这时他突然一呆,月兰的衣袖袖角,已然带起了“嗤”地一声响,向白玉龙的眉头疾点而到。
  白玉龙的身子,急忙向旁一侧,可是他的身子向旁一侧间,月兰的整个衣袖,却已一齐向下,罩了下来,白玉龙觉出眼前一黑,心知不妙间,眉头一麻,“肩井穴”已被封住!紧接着,他只觉得身子被人扶住,不消说,扶住他的自然是月兰,月兰在他身边叫道:“七姑!七姑,我已将他要穴封住啦!”
  七姑笑道:“那你将他抱上马车去不就行了?总不成什么都要七姑来帮手!”
  月兰俏脸一红,低声道:“表哥,你可别怪我,到了红梅宫中,你就不会再想念外面了!”
  白玉龙怒睁双目,可是他穴道被封,却是无可奈何,月兰双臂一紧,将他抱了起来,白玉龙只觉得月兰紧贴着自己,虽有衣服阻隔,也令他感到十分异样,他心中不住地苦笑,却是只好听凭月兰将他抱到了一个院子中,放进一辆马车的车厢之内。
  那车厢之内陈设得十分华丽,车垫软绵绵地,而且,在整个车厢之中,都散发着一股又甜又腻的香味,令得人心猿意马。
  月兰将白玉龙的身子扶正,靠在椅垫上,然后,向他做了个鬼脸,缩出了车厢,将门关上,接着,便是蹄声得得,轮声辚辚,车子已向前驶去了。
  车厢的车门上,是镶着明瓦的,向外望去,依稀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白玉龙看到一棵接着一棵大树,他知道马车已到了官道之上。
  他心知自己一定是被送到红梅宫去,而只要一到了红梅宫之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了,他的心实是又惊,又怒,又急,乱成了一片。
  但是,在过了几个时辰之后,他心中已渐渐地静了下来,他知道急是没有用的,自己一定要设法在未到红梅宫之前逃出去!
  看来,这辆车只有一个人驾着,而驾车的人九成就是月兰,固然月兰的武功十分高,但如果自己可以运气冲开被她封住的穴道,那是一定有机会逃走的!
  而像刚才那样,他心乱如麻,连真气都难以凝聚,还谈什么将穴道冲开?
  他一想到这里,便摒除了杂念,什么也不想,就像是平时练功一样,渐渐地,他体内真气,已凝于丹田,开始慢慢向上升来,他被封住的穴道,乃是左肩穴,是以真气向左肩穴逼去。
  可是,他真气运行,只不过来到左腕之际,便难以再向上逼近。
  白玉龙却并不灰心,他一遍不成,再来第二遍,真气一次一次地向上冲着,每一次向左肩之上冲来的力道,都比上一次大了一些。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体内真气,已积聚出一股极强的力道来,已然可以一点点地逼近肩头了,终于,在他的肩头上,发出了极轻微的“波”地一声响,紧接着,全身一松,他被封住的穴道,已被冲开了!
  本来,白玉龙在武林中的名声,虽然十分响亮,但是他一身武功,要和红梅宫中的任何人相比都还是相去太远的。如果月兰真是用全力封住了他的穴道的话,他是绝冲不开的。
  但是,红梅宫中的少女,平日格于禁令,只在红梅宫中居住,虽说每年都有几个男子进入宫中,但又不知轮到谁能嫁出去,当真是寂寞春心,这次月兰在离开红梅宫之前,宫主曾特地对她说过白玉龙的来历,并吩咐她好好将白玉龙接来宫中,她一路前去之际,已然是芳心荡漾了,直至见到了白玉龙,如此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自然更是心醉。
  等到白玉龙无意之中,撕去了她面上的黑纱,她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她对白玉龙既然大有情意,下手自然不会重,是以只不过运了两三成力道,所以白玉龙才能运本身真气将穴道冲开的。
  白玉龙一觉出身上一松,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几乎出声大叫了起来。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叫出声,他只是恨恨地睁开了眼睛来。
  他上了马车之后,便一直在运转真气,马车已驶到了什么地方,他是完全不知道的。直到此时,穴道冲开,他睁开了眼来,这才知道,原来天色已然黑了!车厢内已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白玉龙略等了片刻,觉出马车仍在向前驶着,白玉龙缓缓地直了直身子,但也在此际,只听得“啪”地一下鞭声响,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白玉龙大吃了一惊,心想莫非自己只是轻轻动了一下,驾车的月兰便已知道了么?他不敢再动,只听得又是一下轻微的声响过处,车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白玉龙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斜着眼向一旁望去,只见外面的天色,也十分黑暗,影影绰绰,看到许多树影,车是停在一个林子之中。
  而车门一打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便站在车门之旁,白玉龙不必看清她的脸面,便知道那正是月兰。白玉龙的心中,十分紧张,因为他不知月兰何以忽然打开了车门。
  只听得月兰柔声地叫道:“表哥!表哥!你不必发怒,拉车的马儿,脚程很快,明日此时,我们已在红梅宫之中了!”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道:“等你到了红梅宫之中,你才知道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你就不会再想着别的人了!”
  白玉龙听了,自然不出声,但是他的心中却“哼”地一声,心忖:任你红梅宫是世外桃源,只要是我不愿去的地方,我一样不愿去!况且,红梅宫中,可有和我情意深厚的魏金凤么?
  他心中愤然地在想着,忽然又听得月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表哥,刚才你对我讲的那些话,真令我伤心死了。人家都说红梅宫中少女,是我最……好看,你难道不喜欢我么?”
  她一面说着,又叹息了几声。
  白玉龙心中只盼她快快讲完,再赶着车子启程,那么他就有机会逃走了。
  可是月兰虽然住了口,但是她人却还站在车门之旁,过了片刻,只见她一伸手,自怀中探出了一颗夜明珠来,白玉龙只觉得眼前陡地一亮,就像是在一个暗暗的夜晚,陡地出现了半轮明月一样,在眼前出现了一团十分柔和的银辉。
  而月兰身形一纵,也进了车厢来。
  她进了车厢,先将那颗明珠,嵌进了车顶的一个凹槽之中,然后,坐在白玉龙的身边,怔怔地望着白玉龙。白玉龙不能给月兰知道自己被封的穴道已然冲开,是以也只得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
  这时,月兰的双颊绯红,在珠辉的照耀之下,更显得她明艳动人,她望了白玉龙好一会,才转过头去,可是却紧靠着白玉龙,坐了下来。
  白玉龙只觉得她鬓边的柔发,不断地拂在自己的脸上,痒酥酥地,令人感到说不出来的舒服,也感到说不出来的烦恼。
  白玉龙竭力忍着,只听得月兰先是轻轻地叹息着,但接着,又十分陶醉地低声唱了起来,她歌声曼妙,吐气如兰,更令人心醉,听得白玉龙几乎忍不住一个转身,将她紧紧地抱住!
  但是白玉龙却竭力忍着,他不断地想着两件事,一件是他绝不能终生在红梅宫中度过,另一件事是,他和魏金凤是夫妻,江湖上人人知道他们两人是“龙凤双侠”,若是他到红梅宫另娶一个女子为妻,那么这种事,绝不是他这样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做的!
  月兰唱了片刻,将头靠在白玉龙的肩上,又低声道:“表哥,你对我难道一点也不动心么?我就不信世上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表哥,若是我将你的穴道解开来,那你……会对我怎样?”
  她讲到最后一句,心头小鹿乱撞,几乎连白玉龙也可以听到她心跳的声音了。
  而她羞意太浓,那句话的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到。
  白玉龙一听得月兰这样讲法,心中陡地一动!他知道,月兰一定立即就要解开他的穴道来了,而如果由月兰解开了他的穴道,那么月兰就必然对他有了戒备,他也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那也就是说,他只有在这时,出其不意地向月兰下手,才有逃走的可能!
  他真力早已凝于右手,这时,又迅速地将力道,逼入食、中二指,那可以说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了。他知道月兰的武功极高,不如此,不足以封住她的穴道,而她的武功既高,自然也不怕出手误伤了她的。
  他真气聚定之后,还听得月兰在道:“表哥,如果我解开了你的……”
  月兰话还没有讲完,白玉龙已然陡地发动!
  他在出手之前,身子自然不能有什么动作,因为只要身子一动,月兰就必然发觉的,是以他只是手向上一抬,便立时向前点去!
  月兰是紧挨着他而坐的,白玉龙用这样的手法去点穴,自然只好点她的“乳根穴”。月兰正在喁喁独语,再加上她离白玉龙又近,一点防备也没有,话还未完,“乳根穴”上一麻,穴道便已被封!
  而白玉龙一出手,点中了月兰的身子,他也不管是不是已将月兰的穴道封住,立时一个翻身,已向车厢之外,疾翻了出去。
  他翻出了车厢,足尖点地,“飕”地便向外掠出了两三丈,回头看去,不见月兰自车厢外追出来,心中大定。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月兰的声音,自车厢中传了出来,道:“表哥,你敢走!”
  一听到了月兰的声音,白玉龙又大吃了一惊,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但是月兰的声音虽怒,却不见她人从车厢中追出,白玉龙略一定神间,立时想到,那一定是自己虽然用足了全力,但是月兰的武功极高,勉强将她的穴道封住,却不能令她不会讲话,只不过令她的身子不能动弹而已。
  白玉龙本来可以不理睬月兰,迳自离去的,但是他为了表示自己走得光明正大,是以站住了身子,道:“月兰姑娘,你可不能怪我偷袭,那是你自己不好,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我离不开武林,武林中也有多少不平事要我来管,我怎可以一生在红梅宫中虚度?况且我已有妻子,也绝不会再恋别人的了。”
  他身形又向外闪去,但是月兰又叫道:“你先别走,我还有两句话要说,你却是非听不可的!”
  白玉龙明知月兰的武功如此之高,这几句话工夫,她可能已能运真气将穴道冲开,追上来了!是以他实是不愿意久留的。
  但是月兰说得如此严重,他却又不能不听,是以他略犹豫了一下,道:“你快说!”
  月兰道:“表哥,你不知道,红梅宫中,最恨男人逃脱,你父亲是宫主的丈夫,在逃脱红梅宫中十七年之后,再被带回红梅宫去,尚且受了十年黑牢之苦,你现在逃,不论你逃向何方,你想想,可能逃得出红梅宫的搜寻么?等到你再被捉住时,只怕宫主和我,虽然有心护你,格于宫中数百年相传的规矩,你也是非被处死不可的了,你还是快回来吧!”
  这一番话,月兰讲得十分急促,也十分真挚,白玉龙静静地听完,心知她讲的一定是实话,其用意也绝不是在恐吓自己。
  但是,白玉龙却仍然无法接受,他只是呆了一呆,道:“月兰姑娘,多谢你提醒我这一点,我知道了,我唯有立即和我妻子,远走他方,浪迹天涯就是了。”
  他话一说完,立时转过身,飞也似向前掠了出去,他的去势何等之快,一个起伏,便是三五丈远近,“飕飕飕”地不停向前窜出,但是自从他一向前掠出之后,月兰便在不断地叫着。
  月兰叫道:“表哥,你别走,你走不脱的,你别走,你走不脱的。”
  她翻来覆去,叫的就是这两句话,白玉龙一直向前不停地奔着,可是月兰的声音,却一直传入他的耳中,像是月兰就在他的身后追了过来一样。
  白玉龙好几次以为月兰真的是追上来了,急急回头看去,可是身后却又没有人。他一口气奔出了近十里,月兰的声音才听不见了!
  由此可见,月兰一直在车厢之中,只不过她的内力极之深湛,是以才能将声音,绵绵不绝地逼了出来,逼出几里开外!
  在听不到月兰的声音之后,白玉龙才喘着气,停了下来,这十里狂奔,他也觉得十分乏力了。以前,他只是听得武林中人传说关于红梅宫的事,但如今,他却是真的遇到红梅宫中的人了!
  而且,照那七姑的说法,他本是在红梅宫中出生的,还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
  这实在是他绝想不到的事情,而这时他想了起来,心中也只有苦笑!他定了定神,心想自己被月兰架走,金凤不知急成什么样了,自己自然应该立即回金剑庄去见金凤,见了她之后,先带她到湘西去躲一阵,再作打算!
  主意打定,他立时认明了方向,向前又奔了出去,他不敢奔大道,只拣偏僻的小路走,走了半夜,天色已渐渐地亮了。
  他看出,自己所在的地方,离金剑庄大约还有七八十里路程,若是不加停息,有三个时辰,便足可以赶到金剑庄上了。
  但是天色大明,他却不敢公开地向前走去,他顺着小路,又向前走出了里许,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中,用了几分银子,买了一套破烂的衣衫,又赤着脚,戴上一顶头笠,这才低头向前疾行。
  不到两个时辰,他便绕过了岳阳城,继续向东走去,十来里路程,转眼就到,他来到了金剑庄的大门口,只见庄中静悄悄地,而且庄门口也没有庄丁,他心中不禁十分奇怪,也不除下头笠,直向庄中,闯了进去,一直进了大议事厅,才看到魏非子魏大侠,祁连二老,神行无影蒋无方四人,坐在交椅之上。
  他们四人虽是坐着,可是面色惨白,坐的姿势,也是十分异特,白玉龙一见,惊叫了一声,道:“师父,三位前辈!”
  可是魏非子等四人,只是望定了他,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白玉龙心中更惊,一个箭步,来到了魏非子的面前,便看出他是被人点住了穴道。
  白玉龙这时,也顾不得吃惊了,自然是先解魏非子的穴道要紧,他用力一掌,拍向魏非子的肩头,魏非子发出了一阵剧咳,身子一挺,扬起手,指着白玉龙骂道:“蠢才,你回金剑庄来作甚?”
  白玉龙才一解开了他的穴道,便被他戟指大骂,那实是令得他莫名其妙!
  就在此际,只听得他身后,传来了“当”地一声锣响,白玉龙更是大惑不解,连忙转过头去看。他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心头不禁凉了半截!
  只见随着那一下锣响,四个蒙面黑衣人,已从边门之中,走了出来。白玉龙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装束的蒙面黑衣人了,他自然一看就可以认得出,那是红梅宫中的高手!
  而这时,白玉龙自然也明白何以魏非子的穴道,一被解开,便指着他戟指大骂了,因为红梅宫中的人早已到了金剑庄。
  红梅宫的人早已到了金剑庄,那自然是专等他的,而他居然一路不歇地赶了来自投罗网,那也难怪魏非子骂他是蠢才了!
  然而,白玉龙却一点也不后悔,他是非回来不可的,他不回来,金凤怎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是以他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问道:“师父,金凤呢?我是逃回来见她的!”
  魏非子的神情,十分沮丧,他苦笑着,道:“金凤去找你了,他是和圣手剑鹿威一起去的,可是只见鹿威被他们带了回来,却不知金凤怎样了!”
  白玉龙只听得莫名其妙,道:“什么圣手剑鹿威?可是失踪已近三十年的青城掌门么?”
  魏非子“唉”地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圣手剑鹿威,就是金剑庄上的彭总管!”
  白玉龙更是一呆,但是他还想问时,却又听到了“当”地一声锣响,随着那一下锣响,又是四个蒙面黑衣人,走了出来。
  一共是八个蒙面黑衣人,分开来站在大厅的四角,这八个人,虽然头上全罩着黑纱头罩,但如果用心看去,仍可以看出她们,全是女子。
  白玉龙又问道:“那么,彭大叔呢?”
  他这句话才出口,再是“当”地一声响,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蒙面黑衣人,举着一块老大的木板,向外走了出来,有一个人的身子,就被固定在那块木板之上!
  他的手腕,足踝,颈际,皆有熟牛筋穿过木板绑住,令得他的身子,不能动弹。
  只见那人的面色,苍白到了不像是生人的地步,那人的衣着,白玉龙虽然十分熟悉,可是白玉龙却又从来未曾见过那人!
  他正在发怔间,木板上的那些人,却已睁开了眼来。
  看官,要知道这时,被绑在木板上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圣手剑鹿威!而白玉龙之所以认他不出,那是因为他在金剑庄的时候,长年累月,戴着人皮面具,他的本来面目──青城掌门,只有老庄主白震东一个人才知道。
  这时,他被抬着出来,睁开眼来,一眼看到了白玉龙,他立时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道:“少庄主,救救我,少庄主,你一定要救救我!”
  白玉龙一听得鹿威开口,他的声音,白玉龙是认得出来,立时吃了一惊,道:“彭大叔,是你,你怎地变了样儿?”
  鹿威喘着气,道:“少庄主,你,你……要救救我,我被她们捉住了,我是从红梅宫中逃出来的,现在又被她们捉住了,我……我……她们不知要怎样处死我,你替我求求情!”
  白玉龙听得鹿威的声音,如此之凄厉,心中也不禁生出了阵阵寒意,他苦笑了一声,道:“彭大叔,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能替你求情?”
  鹿威的身子,一动也不能动,除了看到他的眼珠乱转之外,就只看到他的肚子和胸口,在猛烈地一起一伏。只听得他叫道:“少庄主,你不同,你,你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她们能不听你话么?”
  白玉龙一听,身子抖地一震,大声问道:“你……你怎地知道?”
  鹿威道:“我怎么不知?你父亲是和我一齐从红梅宫中逃出来的,那时他带着你,而你出世,才只不过两天,少庄主,你救救我!”
  白玉龙这时,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像是天际连续不断,响起了十七八个焦雷一样。
  他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七姑”早已和他讲过的了。然而对于七姑的话,他却根本可以不相信,但是连鹿威也这样讲,他却不能不信了!
  他,原来真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
  这不是太好笑,也太可悲了么?
  就在他呆若木鸡之际,已听得那托了木板出来,身形高大的蒙面女子,将木板倚在一放,道:“鹿威,你十七年前,学艺未精,违了先人之训,擅来红梅宫,本当将你喂狼的,你可知么?”
  鹿威被绑在木板上,这时身子在不住地发着抖,他张大了口,呼哧呼哧地透着气,道:“我知道,我知道,仙姑……饶命!”
  这时,魏非子已然走了过去,将那祁连二老和蒋无方三人的穴道,解了开来,四人面面相觑,却都站着不动。事实上,就算他们想离开,也是在所不能的,因为八个蒙面黑衣女子,正守着大厅的四角,谁能闯得出去?
  而当他们听得圣手剑鹿威,在不住地叫“仙姑饶命”,他们都不禁皱起了眉,心中暗叹着气,但是他们也十分同情鹿威。
  鹿威虽然曾当过青城派的掌门,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十分高,但是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自然只顾求生,哪里还顾得什么地位,什么尊严?
  那高大的蒙面女子“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可是宫主念在你是青城派中人,因为红梅宫和青城派,早年略有因果,是以饶你不死,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可是你却还逃了出来!”
  鹿威额上,冷汗直飙,道:“仙姑,我……知错了,我仍然回去,我再回红梅宫去做苦工!”
  那蒙面女子一声冷笑,道:“私自逃脱之人,哪有活着回红梅宫的?若是有,那也只有一个,因为是宫主之夫,是以才是例外,你也想么?”
  鹿威眼珠转动,同白玉龙望来,道:“少庄主,你替我求求情!”
  那蒙面女子不等白玉龙开口,便道:“谁也求不了情,你该受五掌之刑而死,第一掌!”
  她“第一掌”三字,才一出口,手扬处,“呼”地一掌,便已向鹿威的左腕拍出,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鹿威发出了一下凄厉之极的怪叫声,他的左小臂,已然陷进了木板之中!
  当然那一掌,令得他的臂骨全碎,他痛得全身发颤,怪声嗥叫,那蒙面女子已然又喝道:“第二掌!”
  她出手快绝,“呼”地第二掌,已然又拍向鹿威的右臂,鹿威又是一声怪叫,双眼上翻,已然昏死了过去!
  白玉龙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踏前一步,厉声叫道:“住手!”
  那蒙面女子慢慢地转过头来,双眼之中,精光四射,望定了白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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