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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金剑
2019-08-1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离大喜的吉日已有七天了,可是整个庄子中,仍然洋溢着那股难以形容的喜气,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是嘻开了口的,那七天的热闹,固然将庄丁忙了个晕头转向,五湖四海来的贺客究竟有多少,也没有人数得清,只是总管彭大叔在事后算了一算,光只是好肥羔的黄牛,便宰翻了三、四十头,各款美酒,饮去了六百多坛;整座岳阳城中,足有三天沽不到酒喝,因所有的美酒,全叫城东十六里金剑庄的庄丁挑走了。
  岳阳金剑庄,在武林名头极响,早几年,各门各派未曾结盟之前,庄主的金剑令,已俨然可以号令江湖,黑白两道、正邪各派的人见了,莫不承让三分,那自然是庄主金剑白震东仁侠过人,武艺超群之故。
  后来,各门各派结盟,正邪分明,金剑白震东顺理成章,成了第一位盟主。
  根据各派协议,盟主七年一任,可是奇怪的事就发生了,在第五年夏天,一个风雨之夜,金剑庄上,突然有两名蒙面人来访。
  那两名蒙面人到的时候,正是大雨倾盆之际,他们的身上,穿着鱼皮水靠,头上又戴着极大的头笠,骑着两匹黑马,直奔到庄前,要见庄主。
  金剑白震东本来就是非同等闲的人物,再加成了武林之中三十九门、七十六派的盟主之后,更是身份极高,普通人也难以见到他的;尤其来的两人,装束诡异,兼且蒙住了脸,是以一到庄前,便被人拦住了。
  金剑庄的庄丁,一面拦住了来人,一面已去飞报庄上的总管彭大叔;那两个蒙面人也不发作,也不下马,只是在大雨中等着。
  彭大叔是金剑庄中的总管,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只知是多年之前,庄主自关外带来的,庄主对他十分尊敬,而他对庄主,也同样敬重,庄中事无大小,彭大叔都要经手管的。
  这时,彭大叔冒着雨,来到了庄前,他身形矮胖,看来十分滑稽,平易可亲。他来到了那两个蒙面人之前,打量了两人一眼,道:“两位是……”
  那两人不等他讲完,便说道:“我们来见白盟主。”
  彭大叔笑道:“外面雨很大,请两位进庄后再说。”
  那两人却摇头道:“不,我们等着,请告知盟主,我们要见他!”
  彭大叔仍是满脸笑容,道:“那么,两位尊姓大名,请告知在下,以便通报。”
  那两个蒙面人都不肯讲出自己的姓名来,其中一个人,一欠身,伸手在马鞍旁边的袋中,取出了一只盒子来,向彭大叔一抛,道:“接住。”
  彭大叔一伸手,将盒子抓住,那人又道:“你将这盒子交给白盟主,他自然会来见我们的。”
  彭大叔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拿了盒子就走。
  在庄子大门口的庄丁,在彭大叔离去之后,心中还在好笑,在想着,如果庄主就这样会冒雨出来和这两人相见,那也未免太好笑了。
  可是,他们正在这样想着,却看到庄中,一前一后,疾掠出两个人来!
  掠在前面的,正是金剑白震东!
  这时,雨势极豪,而白震东向前奔来的势子,又急骤到了极点,雨点落在他的身上,又一齐飞溅了起来,宛若他的身前,罩着一个雨水组成的罩子一样,俨为奇观!
  而跟在白庄主之后的,却是彭大叔。
  那时,彭大叔在金剑庄上,也有十多年了,可是庄上的人,从来也未曾见他露过功夫,唯有这一次,他跟在白庄主之后,身法之快,竟不在白庄主之下!
  但可能是白庄主先走一步,是以他和白庄主之间,始终隔着两三丈。
  一看到白庄主奔出来,马上的那个蒙面中的一个,立时飞身到另一匹马上,变成了两人共骑,而空出了一匹马来。
  白庄主飞掠而前,只讲了一个字道:“走!”
  随着这一个“走”字,他身形掠起,便落到了那匹黑马之上,紧接着,两匹骏马,各自撒开四蹄,向庄外疾驰而出。
  那时,彭大叔刚好追到庄门口,只听得他大吼道:“庄主何往?”
  等到他这四个字出口,两匹黑马,已在六七丈开外了,只听得白庄主道:“不必等我!”
  也没有人知道这“不必等我”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总之,金剑庄庄主,武林三十九门,七十六派结盟的盟主,威震天下的高手,武林泰斗,金剑白震东,在雨中一去,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那一年,少庄主白玉龙十七岁。
  白玉龙是金剑白震东的独子,但是那件怪事发生的时候,他却并不在金剑庄上,在他十岁那年,他就被白震东送到湘西大侠,一手擎天魏非子那里,共习魏非子的“擎天剑”、“一柱功”两般绝技。
  白震东在离开之后,当天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第三天仍然没有回来,庄中的人,已乱成了一团,一直等了足足二十天,侦骑四出,仍然未曾有白庄主的音讯,像是白庄主这一去,就此便消失了一样。
  彭大叔在第二十一天头上,派人到湘西去,将少庄主叫了回来,少庄主回到金剑庄,白盟主失踪一事,也就传了开去。
  这是整个武林都为之轰动的大事,武林之中,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就很多,可是像金剑白震东那样身份地位的人物,居然在一件如此神秘的事件中失了踪,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在接下来的半年之中,各门、各派的高手,几乎全自动地聚集在金剑庄之中,一面派侦骑四出,一面知会天下所有的武林中人,不论是正派邪派,黑道白道,侦查金剑白震东的下落。
  可是,不论人们怎样努力,白震东始终如同石沉大海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第二年,便在金剑庄上,公举崆峒派离山道长为代盟主。
  在金剑庄上来往不绝的人,一直到了第三年头上,才渐渐地少了下来。金剑白震东失踪既然已有三年,那么一般人认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盟主之位,却是七年一任的,是以崆峒离山道长,在未满七年之前,一直是代盟主。
  在这三年之中,彭大叔和当日大雨之中,守在庄门口的那几个庄丁,不知接受了多少次盘问,盘问他们当时发生的情形。
  那几个庄丁,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因为当时,豪雨如注,他们之中,虽有两个人出来拦住那两个蒙面人,可是那两个蒙面人却自始至终,未曾下过马。
  而且,蒙面人的身上,穿的是鱼皮水靠,他们原来的服装如何,也不得而知,根本无法知道他们究竟是何等样人。
  而彭大叔却可以说出多一点线索来。因为那两个蒙面人,是曾经将一件东西交给他,让他去转交给金剑白震东的。
  而白震东则是看到了那东西,就立时离去,就此一去不回的。
  于是,每一个来到金剑庄的人都问彭总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彭总管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将那几句话说了多少遍:那是一只竹根镶成的竹盒,看来年代已十分久远,已然泛着红色,在盒上,似乎有一个字,但是他未曾在意,只觉得这盒子拿在手中,十分沉重。
  至于金剑白震东看到那盒子之后,反应如何,彭总管也不知对人讲过多少遍了,当时,金剑白震东正背负双手,站在檐下看雨,彭总管一将那竹盒交到他的手上,他立时全身一震,道:“人在哪里?”
  彭总管只答了一句:“就在庄外。”
  白震东一听,身形立时掠起,向外掠去,彭总管跟在后面追了出来,这情形是很多庄丁看到的,在上了马之后白震东又叫了一句:“不要等我!”
  在整件事件中,金剑白震东,只讲了“人在哪里”和“不要等我”这两句简短的话,然后,他就再也不回来,神秘地失踪了。
  今年,少庄主白玉龙已二十七岁了。
  金剑白震东失踪的一事,早已被人淡忘,只被当着一件极神秘的事,偶然地传说着。而离山道长在代任盟主期满之后,又公举了华山派的掌门大侠吴尘云为盟主,武林中人,也很少齐集金剑庄了。
  而这次,金剑庄又大大地热闹起来,那是因为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的婚事之故,新娘魏金凤,是白玉龙的师妹,也就是大侠魏非子的女儿。
  而他们两人,早就相恋,只不过白震东神秘失踪一事,近这六七年来,他们两人,联袂走遍天下,寻找白震东,是以才将婚期耽误了,直到白震东失踪,足足十年,任何人都认为再也没有找回他的希望了,这才回到金剑庄来安排婚事的。
  这一双新人,不但他们的上代,是声震武林的人物,就是他们本身,在这十年的南闯北荡之中,也不知干了多少锄强扶弱的侠义之事,声名也早已大噪,提起“龙凤双侠”四字,谁人不知?
  他们的婚事,可以说是白震东失踪之后,武林中人自动会齐在金剑庄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来贺的宾客究竟有多少,也根本无人知道,岳阳城中,有整整三日沽不到美酒,算来也绝不是什么出奇之事了。
  大喜吉日之后的第二天,来贺的宾客,便陆续地离去,到第七天,几乎所有的宾客,全都走了,只有几个和大侠魏非子生死之交的老朋友,还和魏非子一起在金剑庄上,但是他们却十分知趣,绝不去扰及新婚夫妇,只是自顾自喝酒论武。
  第七天早上,在金剑庄喜气洋溢中,少庄主白玉龙和新夫人魏金凤,手携着手,来到大堂之上。
  大堂的一角,堆满了贺客送来的礼物,而彭大叔则指挥着十来个庄丁,正在搬那些贺礼,众人一看到少庄主夫妇出现,都停下手来,叫道:“少庄主,魏女侠!”
  彭总管“呵呵”一笑,道:“你们也不会叫人了,现在还叫魏女侠么?”
  十来个庄丁也笑了起来,又补叫道:“少庄主夫人。”
  彭总管又道:“少庄主已成了家,也不该再叫少庄主了,你们以后,还是改称庄主吧。”
  那十来个庄丁凑趣,又齐声道:“庄主,庄主夫人!”
  白玉龙心中暗叹了一声,那是他听了“庄主”这个称呼,就想起了他离奇失踪了十年,生死不明的父亲之故。
  但是魏金凤却对自己获得的这个新称呼,感到了羞意,她身形颀长,几乎和白玉龙一样高,容貌清丽,这时微微羞红了脸,更具妩媚,白玉龙的心中,自然也是喜气洋洋的成分居多,他也笑了起来,道:“彭大叔,这几天,可真辛苦你了。”
  彭总管笑道:“这算什么?我与你父亲……”
  他才讲到这里,便想起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提起老庄主来,似乎不大适合,是以他立时住了口,改口道:“庄主,各方好汉送来的贺礼,我已看过了,有几十件特别名贵的,也已搬过一边,请庄主过目。”
  白玉龙挥了挥手,道:“收起来就是了,无非是金银珠宝,有什么好看的。”
  彭总管道:“是,可是有一箱东西,却是十分怪异,在礼簿上,竟查不出那是什么人送的,庄主可要看看这箱子么?”
  白玉龙剑眉微扬,道:“那多半是送礼的人太多了,一时漏记,也是有的。”
  他一面说,一面拉着魏金凤,又待向外走去,可是彭总管却说道:“庄主,我看这箱子,总有点怪异之处,我正准备将箱子打开来,庄主既然来了,何不一齐看看?”
  魏金凤道:“究竟有什么异处啊?”
  彭总管道:“我也说不上来……来人,将那只铁箱子抬过来!”
  立时有人答应,向大厅一角走去,白玉龙和魏金凤,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大厅的那角落上,放着一只约有两尺高,六尺长,两尺宽的铁箱子,那铁箱子被打磨得精光铮亮,一点锈迹也不见。
  那样大小,那样的形状,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一看,便不禁暗皱了皱眉,因为那样子,太像一具铁棺了。或许彭总管所说的怪异,正是指此而言的吧。
  而他们看了之后,也的确升起了一种十分怪异之感来,不论箱中放的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用这样的一只箱子装了来,这总是有点说不出的诡异的。
  这时,足有十二个庄丁,围在那铁箱之旁,用牛筋搓成的索子,绕住了那铁箱,才将这铁箱抬了起来。这十二个庄丁,全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既然是金剑庄的庄丁,自然也都练过武功的,可是,他们抬起了那铁箱子,却仍然额上青筋暴现,脚步踉跄!
  由此可知,这只铁箱子,实是沉重之极!
  白玉龙一看到这等情形,心中更是起疑,忙道:“放下!”
  那十二个庄丁一松手,“砰”地一声响,铁箱子落了下来,他们齐齐地吁了一口气。
  白玉龙问道:“彭大叔,这铁箱如此沉重,抬来的时候,至少也得四五人才能抬得动,难道是什么人送来的,竟无人发觉么?”
  彭大叔摇头道:“没有,直到前天起,开始清理礼物,才发现它在礼物堆中。”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一步踏了过去,只见那铁箱子上,有一柄十分结实的锁锁着,白玉龙一伸手,握住了那柄锁,道:“你们让开些,或许是有什么仇人要来暗算我,也说不定的。”
  给白玉龙这样一讲,众人都大是紧张起来,一齐向后退去,只有魏金凤和彭总管两人,还在箱子之旁,魏金凤已然接过了一个庄丁递过来一柄长剑。白玉龙手上用力一扭,“咔”地一声,已将锁扭断。
  魏金凤忙道:“你退开!”
  白玉龙向后退出了一步,魏金凤剑尖向箱盖上一挑,已将箱盖挑了起来。
  在箱盖被揭开的那一刹间,大堂上的气氛,实是紧张到了极点,人人屏气静息,一声不出。
  可是,等到箱盖被揭了开来之后,人人向内看去,却又不禁一呆。
  箱子之中,是另一只箱子,那箱子也是铁的,只不过较小而已。
  彭总管忙道:“庄主,魏大侠和几位高手,正在后院饮酒,可要叫他们一齐来么?”
  白玉龙这时,心中也已感到了极大的疑惑,但是他摇头道:“不必惊动他老人家了,彭大叔,我和你一齐将这箱子提出来!”彭总管道:“只怕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道。”
  白玉龙道:“彭大叔何必客气,你是真人不露相而已!”
  彭总管“呵呵”一笑,道:“庄主既然这样说,我倒非露一手不可了!”
  他们两人,一齐伸手,抓住了箱旁的铁环,各自发出了一声大喝,竟将那只铁箱,硬生生地自大铁箱中,提了出来!
  他们两人一将那只铁箱提出,魏金凤踏前一步,手起剑落,一剑向箱上的锁,削了下去!
  她手中的那柄长剑,本来只是普通的青钢剑,但是魏金凤自幼习武,内功极深,她内力到处,金石为开,只听得“铮”地一声响,火星四溅,那柄锁已被削落,白玉龙一脚将箱盖踢了开来。
  箱盖一开,众人又是“啊”地一声惊呼!
  那箱子中是什么东西,仍然看不见,所看到的,仍是一只箱子!
  魏金凤的脾气十分烈,一见这等情形,已然大怒,“哼”地一声,道:“这人倒也大胆,竟来和我们开这种玩笑!”
  白玉龙沉声道:“看来不是开玩笑,彭大叔,再来!”
  他们两人一伸手,又将第三只箱子,提了起来,仍由魏金凤一剑将锁削断,可是箱子之内,却仍然是一只晶光铮亮的铁箱子!
  箱子之内是箱子,箱子之内是箱子,不到半个时辰间,大堂之内,已摆满了铁箱子,铁箱子一只比一只小,到了第十只,已只有两尺来长,三寸来高,一寸许阔了,白玉龙将那箱子托在手中,冷笑道:“我就不信这箱子里面,还是箱子!”
  他话一说完,猛地身形一转,手腕一翻,将托在手中的铁箱,用力向另一只大箱上摔去,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那只小铁箱被白玉龙那一砸的大力,砸得裂了开来。
  那第十只铁箱中,果然不再是铁箱了,只听得“铮”地一声,自箱中滚出了一件东西来,刹那之间,人人只觉得金光夺目,几乎睁不开眼来。
  而一看到那股金光,每一个人,都由心底里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之声!
  而白玉龙、魏金凤两人在一怔之后,立时足尖一点,一阵风也似,向前掠了过去。
  当他们掠向前去之际,他们已看得清清楚楚,自第十只铁箱之内跌出来的,乃是一柄通体纯金的金剑!那金剑之所以令得每一个人都大吃一惊,那是人人都一看便认出,那正是老庄主白震东,仗以成名,珍逾性命,寸步不离,十年之前,和老庄主一齐失踪的那柄金剑!
  在人人都认为白震东的失踪,已成定局,几乎已无可挽回之际,这柄金剑突然出现,那自然是震人心魄之极的事情。
  是以,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向前掠去,一掠到近前,便立时一齐伸手,俯身去拾那柄金剑。他们两人出手一样快,眼看他们要一起抓住剑柄时,突然之间,斜刺里一股极大的力道,撞了过来。
  那一股力道,竟然将已然名满武林的龙凤双侠,撞得不由自主,向外跌出了一步!而紧接着一只手疾伸过来,已将剑握住!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更令得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尽皆一呆,他们连忙定睛看去,却见握住了金剑的,不是别人,正是彭总管!
  这时的彭总管,和常时庸庸碌碌的彭总管,判若两人,只见他握剑凝立,气势非凡,双眼之中,精光四射,望定了那柄金剑!金剑剑身上所发出来的光芒,十分灿然夺目,但是彭总管的双眼,却一眨也不眨,金光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神情,极之肃穆!
  这时候,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心中尽皆骇然,刚才那股力道,令得他们跌出了一步,虽说力道是出其不意撞了过来的,但是也可见对方的武功之高。
  而白玉龙虽然是从小就和彭总管在一起的,可是彭总管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却也一无所知,他也曾向很多武林高手问起过,但却没有人知道。
  白玉龙一直以为彭总管虽然会武功,但一定不如自己远甚的,却不料今日方知,彭总管的武功,竟然在他之上!而且如今,那柄锋锐之极,削金断玉的金剑,正在他的手中,这更是如虎添翼了!看他脸上的神情如此异特,谁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两人互望了一眼,各自全神戒备,只见彭总管衣袖忽然一卷,“呼”地一股劲风,将一只铁箱,卷了起来,紧接着,只见他手臂一挥,一股金虹过处,“铮”地一声响,那只铁箱已被剖成了两半!
  那更证明他手中的金剑,就是庄主白震东的东西!
  直到被剖成两半的铁箱,“砰砰”两声响,跌到了地上,彭总管才恢复了常态,将剑递了过来,道:“庄主,你看,这是老庄主的金剑!”
  他将剑递向白玉龙,白玉龙本来是应该立时伸手去接的,可是这时候,他的心中,已然对彭总管生出了无限的怀疑,是以竟犹豫了一下。
  还是魏金凤,立时踏前一步,彭总管倒转剑柄,魏金凤伸手接过,只见那金剑长虽不过两尺,但是却极其沉重,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只觉得金光夺目,令人几乎不能逼视。
  魏金凤接剑在手,才道:“彭大叔,原来你武功如此之高,远在我们之上!”
  彭总管像是不愿意谈及这个问题,是以立时岔了开去,道:“庄主,夫人,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看非要请魏大侠来不可了!”
  这件事,的确是非同小可。当年,白震东的失踪,一直是一个谜,如今,和白震东寸步不离的金剑,却又突然被当作白玉龙结婚的贺礼,送到了庄上来,这不是更令得事情,扑朔迷离了么?
  在白震东失踪之后的十年,多数人都认为白震东当时,不知被什么引了开去,一定是中了埋伏,死于非命了,只不过他仇家做事十分干净,是以才历十年之久,也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可是,如今这柄金剑,被送回来,这种推测,却又要改变了。
  这柄金剑,乃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稀世奇珍,有天下第一神剑之称,有什么人得了手,肯将这样的利器,轻易放弃的?
  若说有人害了白震东之后,不敢用这柄剑,怕引得各门各派的人,一齐为白盟主报仇,那也是说不过去的,因为白震东若被人所害,那么害他的,就必然是旁门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穷凶极恶之徒。这等人得了金剑,还有什么忌惮的?
  金剑被放得如此之好,送了回来,可是金剑庄上,却连剑是什么人送来的都不知道!
  旁的不说,就这一点,金剑庄就算是栽了一个老大的筋斗了。
  白玉龙听得彭总管这样说,沉声道:“请魏大侠!”
  两个庄丁,立时一声答应,向外便走。
  可是那两人还未曾跨出大堂,忽然听得有人一面叫,一面奔了进来道:“彭大叔!彭大叔!”
  叫的是两个人,奔进了大堂,面色苍白,气急败坏,道:“彭大叔,噢,少庄主和魏女侠也在,少庄主……他们……竟然又来了!”
  白玉龙,魏金凤和彭总管三人,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人又来了?”
  “那……那两个骑黑马的蒙面人!”两个庄丁喘了好几口气,才挣扎着讲了出来。
  白玉龙等三人一听,又失声叫道:“什么?”
  “就是……那两个蒙面人!”
  彭总管的面色,首先一变,一扬手,道:“庄主,夫人,你们快去和魏大侠他们会齐,待我先出去会这两个蒙面人。”
  魏金凤一声长笑,道:“彭大叔,这是什么话?他们都居然敢找上门来了,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彭总管双手连摇,道:“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不是有恃无恐,他们怎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先送金剑,后再现身?”
  那两个自外奔进来的庄丁,一直在喘着气,直到此际,才插了一句,道:“那两个蒙面人说,要少庄主出去见他们。”
  白玉龙一声冷笑,道:“彭大叔,你别拦着我们,若不出去见他们,以后还如何能在武林之中立足?”他说着,一拉魏金凤,两人身形,一齐掠起,便向外窜了出去。彭总管一顿足,道:“快去告知魏大侠,请他们速速赶来庄门口!”
  几个庄丁,心知事情非同小可,立时拔脚奔了开去,彭总管迈开大步,身形如飞,也向庄子之外,直扑了出去,刹那之间,阖庄皆知,十年之前,带走了庄主的那两个蒙面人又来了!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携手奔出,转眼之间,便到了庄门口,隔老远,便看到在两排大栅之间,两匹极其高大的黑马。
  那两匹黑马,全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没有,乌光水滑,一望而知是非同小可的神驹,在马背上的,则是两个黑衣人。
  那两个黑衣人的全身上下,也是除了黑色之外,什么颜色也不见,他们的头上,套着黑布头套,除了从两个指头大的圆孔之中,可以看到他们的眼珠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人是纯黑的,马是纯黑的,以致远远看去,人和马简直就像是混为一体一样!
  有十来个庄丁,一字排开,拦住这两人的面前,可是却相隔有两三丈远近,不敢逼近去。那十来个庄丁,一看到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赶到,齐齐松了一口气,发一声喊,道:“少庄主来了!”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越过了众人,向前又踏出了四五步,方始站定。
  他们两人,才一站定,便见那两个蒙面人在马上,略欠了欠身,道:“少庄主,请恕我们有急务在身,不能下马相见!”
  白玉龙赶出庄来时,心中实是充满了敌意的,可是这时,那两个蒙面人一开口,却是十分客气,这令得白玉龙也不禁一呆。他沉声道:“两位何人,要见我,却是有什么事?”
  那两个蒙面人立即道:“少庄主,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请随我们来!”
  白玉龙听了,心中又惊又怒,一声长啸道:“这是什么话?我是金剑庄庄主,何以在我的庄上,反倒不是说话之所?”
  他们只讲了几句话,彭总管首先赶到,只见他身如怪鸟也似,直拔了起来,越过了木栅,落在庄门口,倏地转过身来。
  他这一来,又将蒙面人的退路截住。
  而且,彭总管分明是一路向前奔来,一路已吩咐好了的,在他一翻出了木栅之后,立时又有三五十名庄丁,各执兵刃,迅疾无比地翻了出去,分成两行排开,将蒙面人的去路,一齐堵住。
  而那两个蒙面人,却连头都不回,仍然端坐在黑马之上,沉声道:“其中原由,少庄主如今,自然难明,但是若肯跟我们前来……”
  他们齐声发话,可是才讲到这里,只听得一下巨喝声,自庄内传了出来。那一下巨喝声,乃是迅疾无比地自远而近,逼了过来的,而且来势之迅疾,实是难以形容,宛若是天际响起了一个巨雷一样,声随人到,五条人影,已突然到了近前。
  只见在最前面的一个,一身灰布长袍,身高足在八尺开外,灰髯灰发,气度非凡,约有六十上下年纪,正是湘西大侠,一柱擎天魏非子。
  而在魏大侠身后的另外四人,两个是矮老头,头大手大,样子十分滑稽,顶门光秃,面色红润,满面皆是笑容。
  这两个人,便是黑道邪派中人,闻名丧胆的祁连二老。
  除了祁连二老之外,一个瘦个子,一身青衣,却是神行无影蒋无方蒋大侠,一个却是头陀,一脸苦相,像是随时可以哭了出来一样。那是浙东苦竹林的苦头陀,佛门神功,非同小可。
  这五个人,无一不是顶儿尖儿的高手,他们一齐赶到,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若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会给那两个蒙面人走脱的话,那简直是不可想像了!
  魏大侠一到,便厉声道:“你们是谁?”
  那两个蒙面人,像是根本不知道疾赶而来的五人全是顶尖儿的武林高手一样,仍是端坐马上,竟像是无动于衷一样!
  魏非子一喝,他们也并不回答,只是再次道:“少庄主,请跟我们来,实有要事相告。”
  魏金凤的脾气,十分暴烈,但是她却只有一分像她的父亲,魏非子的脾气,更是又急又烈,他一问得不到回答,又是霹雳也似一声大喝,一提真气,整个人如同怪鸟也似,直拔了起来。
  他离那两个蒙面人,本就极近,这一掠而起,已到了两人的身上,只见他双臂疾伸,十指箕张,已向两人的肩头,直抓了下去!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将这两人,硬生生地从马上一起抓了下来。
  那两个蒙面人在魏非子拔身而起之后,只是略略地抬头向上望着,及至魏非子的双手,带着“嗤嗤”的风声,疾抓了下来,他们才各自伸出一只手指来,向上指着,但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在不明底细的人看来,魏大侠那一抓的势子,如此惊人,那两人伸出一只手指来,又有什么用?定然要被抓下马来的了。
  可是,这等情形,看在几个会家的眼中,他们却尽皆吃了一惊!
  他们一眼便看出,那两个人竖起了手指来,实在是以静制动,极其上乘的功夫!不论魏非子抓向他们的任何地方,他们的手指,一定可以先一步,弹中魏非子脉门要穴,使得魏非子那一抓,变成毫无力道的!
  而众人之中,心中最吃惊的,自然是身在半空之中的魏非子,因为他已然看出,自己那两抓,根本已没有法子发出来了!
  如果他不顾一切地向下抓去的话,那么,吃亏的一定是他,而不是对方!
  可是,他一拔而起之后,随着双手抓出,真气下沉,身子已然向下压去,急切之间,武功再高,也不能再立时提气上升的!是以他在倏忽之间,五指忽然张开,变抓为掌,“呼呼”两掌,便向下拍出!
  他在发出那两掌之时,身子已在两人的上面,是以那两掌一发,掌力立时将两人罩住。
  只听得两人所骑的黑马,显然也感到了魏非子那两掌强大之极的压力,而急嘶了起来。
  那两个蒙面人的身子,向后一伸,五指也是一伸,翻手一掌,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魏非子的双掌,已各和一个蒙面人的手掌相交,只听得“叭叭”两声响,魏非子发出了一声怪啸,身子又腾空而起!
  这一次,他足足腾起了丈许,方始真气下沉,向下疾落了下来。
  这一下双方对掌的结果,却是令得众人的心中大为骇然,魏金凤忙道:“爹,你……没事么?”
  魏非子已然站定,他面色十分难看,也不管魏金凤的话,但是从他刚才那一声怪啸,听来依然真力充沛,绵绵不绝这一点上看来,他并未受伤。而他的身子之所以腾空而起,也只不过因为刚才对掌之际,他已然身在半空,是以无处着力之故。
  魏非子一落地,那祁连二老便向前走来,一面呵呵笑着,道:“两位原来是高人啊!”
  那两个蒙面人冷冷道:“高人之称愧不敢当,但我们此来,只是想请少庄主借一步说话而已!”
  祁连双老仍是笑声不绝,道:“十年之前,你们引走了老庄主,如今,又想将少庄主引走么?”
  那两个蒙面人,似乎十分不耐,道:“事情和两位无关,两位何以喋喋不休?”
  祁连双老笑道:“你们讲得对了,我们两个人,出了名的讨厌,而且最喜欢管闲事,越是有人不想我们管,我们便越是要管。”
  他们一面说,一面渐渐地向前逼去,他们向前的去势十分慢,可是话一讲完,他们的动作,却突然变得快疾无比!
  只见他们身形一矮,身子忽地一闪,竟然闪到了两匹黑马的马腹之下,紧接着,只听得他们一声大喝,双手向上,双臂一振,竟然将那两匹黑马,连人带马,一起托了起来。
  那两匹黑马,四蹄乱踢,乱嘶不已,马上两个蒙面人,各自发出一声怒喝,一翻身,落了下来,手指扬起,嗤嗤有声,便向祁连二老点来。
  祁连二老各自双手托住了马腹,对于那两个蒙面人的这一招,急切之间,却是难以还手。
  但是,就在蒙面人向祁连二老攻出之际,苦头陀和蒋无方两人,也早已大踏步向前,走了过来,齐声道:“看掌!”
  他们两人,全是名门正派中的高手,因为他们出手之际,蒙面人是背对着他们的,是以两人在出手之前,却叫了一声,那是不愿意背后偷袭之意。
  果然,他们一叫,两个蒙面人便顾不得再去攻祁连二老,立时转过身来,“砰砰”两声,和苦头陀、蒋无方两人,各自对了一掌!
  苦头陀和蒋无方两人,都看到这两个蒙面人适才和魏非子对掌的情形,心知对方的武功极高,是以这两掌,足运了七八成功力。
  可是,及至双方四掌相对,那两个蒙面人都像是不堪一击一样,身子立时向后,疾退而出。
  他们两人一退,祁连二老也将两匹黑马,向外疾抛了出去,抛开了七八尺,那两匹马当真神骏非凡,被抛出了七八尺远后,仍然挺立,马腿并未断折!
  祁连双老一抛出了黑马,刚好两个蒙面人的身子,向后疾退而来,两人也大喝道:“看掌!”各自一掌,向前疾推而出!
  那两个蒙面人反手一掌,也像是不堪一击,陡地又打横窜了出去。
  看来,他们像是被祁连双老的掌力,震得向外跌了出去的。可是也就在他们向外跌出之际,只听得守在庄门外的彭总管大声叫道:“庄主小心!”
  白玉龙在魏非子等五大高手一到之后,早已不将这两个蒙面人放在心上,心中以为他们一定会就逮的,而他们一被擒住,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父亲十年之前,跟着他们离去,究竟身在何处,一切的一切自然也可以了然了。
  是以事情和他,虽然最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动手的打算,直到彭总管忽然一叫,他才陡地吃了一惊。
  就在他一惊之间,那两个蒙面人,挟着一股劲风,漆也似黑的身形,已向他疾扑了过来,来势之快,简直难以形容!
  原来刚才那两个蒙面人,和祁连二老对掌,和苦头陀、蒋无方对掌,一触即退,并不是掌力不如,而是早有预谋的!
  看来,他们像是被人家的掌力震退,但事实上他们早已算好了方向,一退再退之后,身形已变得向白玉龙疾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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