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四回 少年落拓云中鹤 陈迹飘零雪里鸿
2023-05-04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与董绍堂同来的两人,说起来也大有来头,一个是山西路家的嫡传弟子,江湖上人称“千里追风”沙鸣远,不但得路家三棱透甲锤八十一手连环招数的真传,而且轻功超卓,名震武林,是清朝大将左宗棠所保举。左宗棠与曾国藩同称中兴名臣,在出兵新疆时,用卑词厚币将他收买。另一个名叫白贞一,是回族人,清宫大内的特选卫士,精擅萨回回棍法,而且长于暗器。

  这三个灰衣人都很自负,不愿围攻司空照,而且他们是早已打定阴毒主意,一个应敌,两人监视,可胜则旁观,不可胜则暗袭。

  当下司空照喝问他们是哪个先来。董绍堂脚尖一点,飞身窜起,急如掣电,扑到面前,右拳劈面捣出,喝声:“自然是我!”

  司空照一声长笑,身形微晃,略避敌招,立刻反掌便来截击董绍堂右臂。董绍堂喝声:“来得好”!左掌硬往上招,右手“金龙探爪”,刷的便向司空照面门抓去。这是劈挂掌中的厉害招数。

  哪知司空照好不溜滑,他稍一斜身,身躯疾的便拧将开去。董绍堂一掌打空,方待变招,他已猛然往后一撤左掌,右掌也倏然翻出,“倒点金灯”,掌风劲疾,又反劈董绍堂右肋。

  董绍堂招术被破,收掌不及,但他也有几十年火候,非可等闲视之,竟临危应变,身躯蓦地矮将下去,竟完全用下盘功夫,盘龙绕步,快似风车,缩成一团灰影,避招进招,用的竟是“苍龙卷尾”之式。

  董绍堂身法奇特,运用灵滑,应招迅速,败里反攻,方复汉在旁边看了,也暗暗为司空照担心。

  董绍堂招术到,司空照竟用险招对付,刷地一个“怪蟒翻身”,身随势转,右掌擒拿,左腿飞扬,上面是擒拿手,下面是地堂扫,这回是他要与董绍堂硬碰了。董绍堂因“盘龙绕步”的身法,只是救急一时,到底不是自己最擅长之技,不敢硬接,也急往后翻出几步,然后长身合掌,再战强敌。

  两人甫一交手,便都碰了险招,各自叫声“好险”;这番再度争锋,分外小心。只见两人拳来脚往,窜蹦跳纵,闪转腾挪,窜高纵低,打得风雨不透,砂石飞扬,方复汉在旁边看了,暗暗咋舌。

  霎时间,两人又走了三五十招,司空照突地拳风一变,放开门户,嗖嗖嗖,拳如雨,掌翻飞,倏攻倏守,忽左忽右,搂头盖顶,捶肋捣胸,切脉门,按穴道,他竟揉合了少林派的十八罗汉手与八卦游身掌,加上他自己精湛的点穴手法,登时把董绍堂迫得有点手忙脚乱。

  荒山厮拼,舍死忘生。司空照与董绍堂昔日金陵旧友,今日陌路冤家,非为个人恩怨,实因路线不同。当下司空照展出平生绝技,把董绍堂迫得连连后退。董绍堂狂吼一声,也展开了“天龙十八掌”的看家本领。这天龙十八掌虽只有十八路,每路却包括九个变化,总共是一百六十二手,一正一反,相生相克,变化循环,悉仿龙形,一派凶猛犷厉,手脚起处,全带劲风!

  两下抽招换式,旗鼓相当,见招破招,见式破式,攻虚捣隙,各展绝技。这样又打了七八十回合,旁观者看来,似乎董绍堂更见凶猛,但行家眼中,已看出他渐渐不支了。少林派的十八罗汉手乃是镇山绝技,更何况加上司空照那精湛的点穴、按穴功夫,他的天龙掌法,竟给司空照比了下去。

  激战多时,斗得火热,董绍堂猱身进掌,用了几招“三环套月”、“灵猿献果”、“排山运掌”,连环进招,企图猛攻取胜。哪知司空照沉着应付,容他欺身直进,一掌劈来时,突的吸胸凹腹,肌肉内陷,只差半寸没让董绍堂的掌锋扫上。说时迟,那时快,司空照右掌倏翻,化为“潜龙升天”之式,掌缘向董绍堂右臂一搭,向上一撩,开声吐掌,猛按董绍堂的愈气穴。

  董绍堂没料到他在连环掌法猛攻之下,还能使出如此毒辣招数。他急往后一仰身,脚踝用力一登,立即如箭一般,全身倒着往后窜去。这也是亏他几十年功力,凭着小巧的轻身之技,避开险招。然而饶是这样,他的肩头给司空照掌风扫着,竟感到火辣辣的痛。

  他恼羞成怒,一伸手几点寒星便照司空照打去。司空照身法何等轻灵,焉能给他暗器打中?他疾如飘风,左躲右闪,董绍堂的几枝袖箭,全都打空。

  然而董绍堂之意,也并不在乎以暗器奏功,他只因对掌输招,怕司空照跟踪赶来,因此先发暗器,挡他一阵。随即拔出雁翎刀,要凭他威震北五省的单刀,折服这风尘侠隐司空照。

  宝刀出匣,闪闪生光,司空照给他暗器一挡,稍一停步,董绍堂已拔刀扑到,大声喝道:“你这贼子,还不快亮兵器接招?”他倒并非因顾念旧情,不肯暗袭,而是一来他在刀法上颇有自信,二来他们三个出京之日,官方吩咐,最好是能诱降或者生擒,非不得已时,不要将他毙命。因为清廷很想从太平天国的遗老口中,探知其他匿居的孤臣孽子藏身之处。

  司空照望了董绍堂一眼,十分愤怒,这个叛徒,非但甘心做胡虏奴才,苦苦相逼,而且连江湖上输招之后,就得服输的规矩,也全然不顾。

  然而时机紧迫,已不容他愤怒了,董绍堂那逼人的刀光已步步迫来,声声索斗。董绍堂这口刀是百炼缅刀,吹毛立断,昔年也是仗这口刀替北王韦昌辉谋杀了东王杨秀清的,正是成名利器,大有来历。

  司空照本来也有翼王石达开送给他的“龙吟剑”,论锋利当更在董绍堂雁翎刀之上。无奈司空照生平不愿仗兵器克敌,更因龙吟剑是翼王所佩,他既尊崇故主,复怕睹物伤人,因此不愿拿来当自己的佩剑。更兼这天他劳作之后,在半山赏泉,逸致闲情,哪料有兵戈拼斗?因此竟没有带什么兵器!

  而今董绍堂亮刀出手,他虽会空手入白刃功夫,却不敢冒险与这口宝刀格斗。他后退几步,双眼圆睁,周围一扫。董绍堂雁翎刀扬空一闪,又大声喝道:“你还不亮兵刃受死,更待何时?”

  司空照一声长笑,蓦地斜掠出数丈开外,双手在一株粗可合抱的老松枝干上一攀,立刻拗折了一枝长可丈余,粗如人臂的老松枝干,迎风一抖,就把它当成虎尾棍,来斗雁翎刀。

  董绍堂见司空照折下松干,与自己相斗,不禁心中冷笑:“这可是找死?你纵是铁棍,我也不惧,何况是木头。”他猛扑上来,宝刀起处,径取司空照而来。

  司空照将松木一抡,虎虎生风,便待扫掉董绍堂的刀。不料董绍堂在刀法上竟有精湛造诣,更以兵器灵便,如何会给扫中,他倏地掣将回去,刀光裹体,一避“棍”锋,立施侧袭。

  这一来,司空照在兵器上先吃了亏,他的松干虽长,却转动不便,连轻身功夫也受了影响。他虽使出虎尾棍圈、点、抽、撤的上乘功夫,无奈这枝随手拗下的松干,到底不是虎尾棍,圈时不圆,抽时不疾,幸司空照经验老到,不然早就落败了。

  董绍堂宝刀寒光翻飞,寻瑕抵隙,硬斗硬碰,要来截司空照这株松干。司空照虽闪避刀锋,无奈到底运用不便,斗了十多个回合,竟被董绍堂的雁翎刀碰上,咔嚓一声,截去了一小半。董绍堂捡到便宜,哪会轻饶,闪电般的便贴棍进刀,待削司空照的手腕。

  司空照也算机灵,倏地将松干一转一轮,便抽回去,这么一来,虽阻了他的贴棍进刀,松干周围,也已被刀锋所削,木片纷飞,散了满地!刀锋之快,可想而知!

  司空照虎吼一声,倒纵出两三丈外,低头一看,这枝松干只剩下七尺来长,而且剩下的前半截周围,也已给削得有些尖了。

  方复汉在岩石后面,看得大惊失色,正待舍死相救,不料司空照这时,反比先前镇定,哈哈笑道:“叛贼你别得意,看枪!”声音坚定,充满自信,他竟将这半截松干,当成一枝花枪,施展金枪二十四式,反迎上去,再斗董绍堂这口扬威北五省的雁翎刀。

  董绍堂冷笑一声:“你只剩了半截枝桠,还敢与我拼斗?还是乖乖跟我回京吧!看在老朋友面上,我决不能叫你为难。”说罢雁翎刀又扬空一闪,威迫利诱,双管齐下。

  司空照不理不睬,手中“枪”打了一个圈子,刷地就向董绍堂的小腹气门穴刺来。董绍堂身随刀走,雁翎刀往下一捺,径削司空照的木枪。司空照倏地向右一转,倒转枪尖,迎扎董绍堂的右手。董绍堂刀尖往上斜挑,枪尖扎空,给刀略略挂住,顿时木片又纷纷堕地。司空照闷声不响,一枝木枪舞得夭矫如神龙,伸缩如怪蟒,吞吐抽撤,寻瑕抵隙,避刀锋,刺要害,他竟似毫无畏惧,在刀光笼罩之中,仍是神色自如。

  两人再度交锋,此往彼来,疾如闪电,旁边的人都看得呆了。司空照这枝松干,虽给削了小半截,但拿来当花枪用却更见灵活,董绍堂斗来也觉得比前难斗多了。

  但司空照的枪虽比棍灵活,到底还是不及董绍堂几十年用惯的宝刀来得轻灵。斗了半个时辰,只见刀光中木屑纷飞,这枝木枪周围被削,越削越小,以前是粗如人臂,现在却只似一枝大牛油烛了。方复汉看得神摇目夺,触目惊心,正在紧张之际,蓦地听得董绍堂大喝一声:“着!”又是一声喀嚓,司空照的“木枪”又给斩断了一大截。这一来这枝松桠,竟只剩下三尺不到的一小段了。

  方复汉惊得冷汗直流,正待纵出,忽听得司空照哈哈大笑,在笑声中他施展一鹤冲天轻功,凌空飞跃,竟从董绍堂头顶上飞跃过去。轻如飞燕,捷若俊鹤,避过董绍堂的连环盘斩招数,身形一定,竟自持着那三尺左右的松桠,向董绍堂说道:“多谢你送我这枝兵器。”

  原来刚才拼斗时,司空照仗着身法轻灵,虽然木枪因过于粗长,时时给刀锋碰着,但一被碰,就急急轮转,让周围被削,而不是劈成两半。到后来虽给斩了一大截,但三尺不到,粗如牛油烛的一段小松桠,却正好当判官笔使。司空照最精擅的是打穴功夫,他一找到了合手的武器,可充当判官笔,立时如虎添翼。

  董绍堂虽知他长于打穴点穴,但却还不敢相信他真能用一段小松桠,当成判官笔。他又是一声冷笑道:“司空照,你还唱什么空城计,拿这段烂木头,就想吓唬老朋友?若欲保全性命,还是快快投降吧!”

  司空照木笔一扬,哈哈笑道:“你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你且再来斗斗看!”说罢木笔一指董绍堂面门,睥睨斜视。

  董绍堂给他气得无名火起,心想:把他毙了也就算了。虽然把他毙了,功劳不如活捉之大,但到底可免受这厮鸟气。他把心一横,立刻挥刀霍霍,直进过来,要把二十多年前的金陵老友,置之死地。

  司空照攀松桠为棍,虽给董绍堂一削成枪,再削成笔,兀是神色自如,越斗越勇,只急坏了旁观的方复汉。这时与董绍堂同来的两个家伙也都全神贯注地观战,他们的兵器不知不觉间都已亮在手中,准备随时放手一搏。

  方复汉眼看旧友知交,忘生舍死,不禁热血沸腾,虽知自己也不是这三个灰衣人对手,但已准备把这条命卖在这儿了。他轻声叮嘱上官瑾道:“等下我会出去与这些恶贼一拼死生,也许可以幸免,也许就埋骨荒山;但不论出什么事儿,你都不能乱动,就是我给人打死,也不许你出去救援;你的本领还差得远,出去只是送死。若是你一见我快要不行了,就赶快滚下山去,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还能缠住他们的时候,你是有机会逃脱的。上官瑾,你得听我的话!”

  上官瑾心虽不愿,但是师父双眸炯炯,迫视自己,也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方复汉也管不了他这么多了,急急张目外顾,看司空照的情形,是否已危在旦夕。

  哪知事出意料,这一眼看去,竟把方复汉看得目瞪口呆,大感惊讶。这时战场情势已变,攻防之优劣易位。司空照拿了那小半截松桠当判官笔用,竟然使得出神入化,欺敌进招,阴狠之极,饶是董绍堂刀光霍霍,兀是扫他不着。原来司空照丈余长的枝干,现在给削到三尺不够,轻便得多,打穴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险。”加上他的内外功夫都已到炉火纯青之境,笔尖所指,竟全是人身要害穴道!

  董绍堂大惊失色:自己虽和司空照共事多年,却料不到他的功夫竟这样精纯,看来单打独斗,非但赢他不了,而且有落败可能。他想示意叫同伴来帮忙,但又碍于颜面。原来董绍堂是从太平天国投降过去的,叛徒心情,意想立功自见,又怕别人看轻,因此非到极端危殆,他还是拼命挣扎。

  他见司空照迫得紧,蓦地怒吼连声,展出平生绝技,刀风虎虎,疾如风雨,只见浑身上下,舞成一片刀光,时而凌空高蹈,时而贴地平铺。但司空照是何等人也?他倏前忽后,出手如电,窜高纵低,迅如风飘轻絮,冷笑声中,完全展开了进手招数,竟公然在雁翎刀飞舞的夹缝中,递笔点穴,伸手擒拿!

  斗到分际,董绍堂额角冒汗,目闪头摇。他突展险招,“平沙落雁”,雁翎刀往下一塌,斜削肩臂,顺斩脉门。司空照一声长啸,右臂下撤,左脚外伸,陡然间往后一滑,抖木笔,探穴尖,寻穴道,“仙姑送子”,直扎董绍堂的分水穴。董绍堂急回身拗步,雁翎刀自下上翻,探臂刺扎;司空照骤的又“鹞子翻身”,右笔如电光石火般直指董绍堂的华盖穴,左手也作势擒拿。

  董绍堂“呵呀”一声腾身便往后纵,他身手虽快,但司空照更快,跟踪扑去,眼看就要把董绍堂毙命掌下,不料就在此时,蓦地一条人影,横里撞来,挟着劲风,堪堪袭到。司空照急撇招倒纵,避过风头,瞪眼看时,只见这暗袭的人,正是与董绍堂同来的沙鸣远。

  司空照木笔一指,大声喝道:“你们这群武林败类,真给江湖人物丢尽面子。你们到底是想车轮战,还是想聚众群殴?”

  沙鸣远嬉皮笑脸地说:“司空照,你今日若想逃脱,难于登天!你是朝廷钦命捕拿的叛逆,谁跟你讲什么江湖规矩?”说罢他竟与董绍堂二人自左右两翼,协同夹击。他们竟把刚才所说的要以一打一来折服司空照的豪语,抛在九霄云外!

  司空照原也不把他们的话当真话,见他们狠狠迫来,又气又恼,冷笑一声,扬起木笔,再度交锋,独战强敌。

  这一来,形势又是大变,这沙鸣远使的是罕见的外门兵器三棱透甲锥,江湖上能使这种兵器的寥寥无几;更兼他的外号称为“千里追风”,轻身功夫,还在董绍堂之上。这番他与董绍堂夹攻司空照,不单在人数上占多,在兵刃上也占了便宜。司空照的木笔既不敢碰董绍堂的雁翎刀,也不敢碰他的透甲锥。若司空照专是对付一个人,还可以寻瑕抵隙,探打穴道,现在对付两个第一流的高手,可就受了牵制,不能冒险进招了。

  这样又斗了约摸半个时辰,尽管司空照招数神奇,身法迅疾,但在两人夹攻之下,败势已是越来越明显了。这沙鸣远展开山西路家嫡传的八十一手透甲锥法,只见他左攻右守,右攻左拒,砸、扎、截、刺、崩、剪、拦、挂,一招一式,莫不精湛纯熟。司空照倒吸了口凉气,知道董绍堂今天邀来的全都是硬点子,非拼死不能闯出去了。

  司空照横心拼命,斜转身,轻点地,身随笔走,笔尖虚点董绍堂的面门;董绍堂俯头侧面,方一趋避,他就疾如电闪般的向左面一晃,横点沙鸣远的天池穴;沙鸣远竟不闪不避,右手斜带三棱透甲锥,身形骤转,刷地抡起透甲锥,斜肩振臂,猛照司空照砸来,司空照这两招原非实招,一引得沙鸣远猛攻,董绍堂趋避之际,身趋走式,只一转,便转到二人身后,往斜里一冲,便脱出两人围攻。

  司空照突展奇招,方待脱险,哪知就在此时,蓦地有人大声喝道:“叛贼休逃,还有俺在此照顾你呢!”接着几缕寒光,斜刺打到。

  声还未了,蓦地又有人喝道:“也还有俺在此照顾你们呢!”司空照展身形一闪,避过暗器,只见那些暗器,竟似没甚准头,大为惊讶,再循声望影,只见有两人似断线风筝的,一个跟着一个,先后赶到,在前面的是与董绍堂同来的白贞一,在后面的却是伏伺岩山之后许久,曾任翼王卫士的方复汉。

  原来在董绍堂、沙鸣远双斗司空照时,白贞一已捻紧软鞭,在旁监视。那白贞一得萨回回棍法真传,能以软鞭当杆棒使,既可硬扫敌人,又可擒夺兵刃。他见司空照在将落之际,忽地冒险脱出重围,敢情是想逃走。

  功败垂成,白贞一如何肯轻易放过,他一抖手就将轻易不肯使用的喂毒七煞钉,飞出三枚,连环打去。他的暗器功夫本来也是上乘之选,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复汉一见白贞一纵起,甩手箭已先自出手。方复汉的甩手箭也是一打就是三枝,白贞一听得寒风飘然,急忙闪避,虽然仗着身法奇快,全都避过,可是甩手箭来时,也正是七煞钉脱手之际,他给方复汉的甩手箭吓了一跳,暗器就全失了准头。

  就这样两人一先一后,全都加入了战团,白贞一见暗袭被人破坏,而且这人还敢紧紧跟踪,不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何方小子敢来捣乱?”软鞭起处,夹着劲风,回头便扫。那边厢,董绍堂和沙鸣远也急赶上来,再截司空照,五个人分两处厮杀,直斗得沙飞石走,尘土飞扬,枝叶摇落,百鸟惊飞。

  司空照独战董绍堂、沙鸣远二人,虽然显处下风,但仗着内外功夫俱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窜高纵低,趋闪攻守,一时还未见危急;只是方复汉却应付不了白贞一的缠打。白贞一的软鞭一使开来,呼呼风响,上下翻飞,宛如银涛奔腾,龙蛇飞舞,方复汉拼命支撑,展出六合刀精熟招数,还是险些被他的软鞭夺去兵刃。

  没多久,方复汉越斗越不行了,真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刀之力。那方复汉曾为翼王的亲信卫士,武艺原非泛泛。无奈当日与董绍堂同来的,全都是清廷武士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棋高一着,相形见绌。

  白贞一占了上风,招数越来越紧,方复汉恰用到一手“白雁梳翎”,刷的一刀,斜劈白贞一面门,白贞一身子滴溜溜一转,那条软鞭忽地似懒龙滚地,向方复汉的双腿缠扫,鞭梢擦地有声,这是萨回回棍法中“乌龙绞柱”的厉害招数。

  方复汉识得厉害,拼命跃起,避过缠扫,白贞一好不溜滑,他仗着内劲充足,只微微将软鞭一挺,那条鞭立刻如同铁棍一样直抖起来,向上攒击。方复汉斜掠出去,那条鞭又已是如影随形,堪堪袭到。

  性命交关,死生俄顷,忽地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只听得白贞一收鞭大喝:“什么人敢施暗算?”喝声未了,只见一个人仗剑飞奔而出,方复汉见了,大惊失色。

  这持剑奔出加入战团的人,正是方复汉的爱徒上官瑾。方复汉虽再三叮嘱,不许他现身救援,但试想上官瑾是个血性汉子,如何能忍得住。

  他伏伺崖后,眼看恩师越斗越危,生死关头,焉能坐视?因此他在方复汉被白贞一紧紧追击,眼看就要血溅荒山之际,不由得本能地右手一扬,几枝甩手箭破空而出,接着自己也持剑旋风似地直奔出来。

  上官瑾的暗器功夫比他的师父相差得远,连他师父还不是人家对手,如何能伤得了人。这几枝甩手箭给白贞一软鞭一挥,登时反激出数丈开外,射进草莽丛中去了。

  方复汉大惊失色,喝叫上官瑾回去。他六合刀一展,赶忙截在白贞一与上官瑾之间,厉声喝道:“这不干你的事,你别横插进来。”跟着对白贞一道:“朋友你只管冲着我来,俺们两人再决生死!”他是故意要撇开上官瑾,希望白贞一不致伤害他的爱徒。

  谁知白贞一却连连狞笑,朗然说道:“这位英雄敢施暗器袭人,老夫倒要领教领教!”他一边说,一边就扬鞭疾走,竟奔上官瑾而来,他还冷冷笑道:“许你暗箭伤人,老夫却不愿偷掷一镖,暗射一箭,你还有什么暗器,尽管发来!”他明明是看破上官瑾能为不高,所以才口发狂言,他好像忘记他刚才也施展暗器偷袭司空照了。

  方复汉面色倏变,急怒攻心,他舍死忘生,一掠数丈,为救爱徒,力御强敌,六合刀劈头便砍,“泰山盖顶”、“大鹏展翅”,刀风虎虎,上下翻飞,看来他是要豁出这条性命了。

  白贞一见方复汉争前拼命,冷笑一声,七节软鞭凌空飞舞,刷!刷!刷!只是几鞭,便迫得方复汉手忙脚乱。

  上官瑾到底是初生之犊,不畏猛虎,他的师父虽抢前给他挡住了白贞一,他却不但不逃走,反凑上来了。他见师父危急,虎吼一声,右手剑寒光一闪,刷的便朝白贞一右肋刺来。哪知他的剑刚刚递出去,已蓦地虎口发麻,人也跄跄踉踉地向前倾扑,他的剑还未近得白贞一,已给白贞一的软鞭,一卷一拉,剑飞出手,人也前扑了。

  方复汉情急之下,六合刀霍地一轮,便待压鞭进招,用“猛虎摆尾”的厉害招数,向白贞一面门刺去。白贞一却乘机向前一冲,翩如巨鹰,斜刺掠出,顺手回带,连消带打,又是当啷一声,把方复汉的六合刀也夺了过去。

  幸得方复汉武功不弱,刀虽出手,步法未乱,他急倒纵数步,一把拉起上官瑾,立刻拼命奔逃。白贞一旋风也似的持鞭赶上,大声吆喝,迫令投降。

  白贞一正自得意,忽听林际上空,传来几声清脆的音响,余音摇曳,甚为凄厉!白贞一停鞭止步,蓦地想起一人,面色倏变!他愕然惊视,只见藤萝野草丛中,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尼姑,手捻拂尘,颤巍巍地向自己行来。

  白贞一心头怦然,这老尼姑正是自己担心的强敌,江湖上闻名胆落的心如神尼。白贞一虽未和她交过手,可是一见她这形貌,和江湖上的传说完全吻合,不是她还是谁?

  那老尼姑拂尘一举,峭然发话:“你们在西岳之巅,兵戈拼斗,不怕损坏了名山胜迹吗?你们双方须得赶快罢手,贫尼方外之人,也不管你们谁是谁非。”

  其时司空照已是将要落败,一听珠镖传声,不禁雀然色喜。原来心如神尼和他都同出自定居塞外的晦明神僧门下,只是心如比他先入门十余年,又一直追随晦明神僧在塞外行医行侠,和晦明神僧在塞外有神僧神尼的称号,几乎尽得晦明所传,所以虽然同出一门,他师姐的武功却比他高得多;尤以独创的珠镖打穴与铁拂尘拂穴功夫,更是武林仅见的惊人技业。

  当下司空照精神抖擞,木笔倏扬,在兵刃飞舞缝间隙,一连几笔,连指董绍堂的要害。董绍堂一来是领教过司空照的厉害,不免有些胆怯;二来武功也略逊于沙鸣远。司空照展开轻灵身法,闪过沙鸣远的三棱透甲锥,骤的向他猛攻,他不禁退后两步,司空照就趁这个当口,飞掠出去,向心如神尼落足之地奔来。

  这时心如神尼正在迫令白贞一放下兵刃,快滚下山。白贞一虽震于心如威名,但自己平生也未逢敌手,既忿这老尼姑横来干预,全不把自己放在眼内;又想江湖上常是言过其实,这老尼姑纵本事了得,但凭自己三个一流高手在此,又何必示弱于她。因此抗声拒绝,眼看就要和心如动手了。

  正当此际,沙鸣远、董绍堂都已衔尾追来,与司空照先后到达。心如看了司空照一眼,拂尘一举,微微示意,却不打招呼。司空照知道师姐的用心,也就假装不识。

  当下心如喝令双方快快停手。司空照把木笔一抛,立刻奔去和方复汉相见。方复汉这时正携着惊惶失色的上官瑾,在一旁吁吁喘气;他和董绍堂虽同是司空照的金陵旧友,却不知道他就是名震江湖的心如神尼的师弟。

  司空照这边三人俱已停手,董绍堂这方三人却全都气愤不堪。他们好容易三上华山,才搜着司空照的踪迹,如何肯轻言放过。当下沙鸣远透甲锥平胸一举,冷笑问道:“你这老尼姑好大口气!凭你就敢来干涉我们捕拿钦犯。”“喂,不要理她,快上去捉拿叛贼。”他是想叫白贞一和董绍堂再去捕捉司空照了。

  哪知他们身形未动,心如神尼拂尘一举,早已截住他们,冷笑说道:“你们想捉拿什么人都行,但得先问过我这枝铁拂尘。”这一来莲花峰上已免不了一场石破天惊、山摇地动的恶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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