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星期三。
助理警部杉山一大早就拜访了大阪府警察本部。他先对对方给予的大力配合表示了谢意,然后有人把他介绍给负责接待他的刑警部长小野寺那里。小野的气色不太好,不过因为明天就是他五十岁生日了,所以看来他心情还不错。
"请多多关照。"
"多谢您平日的照顾。"
两个人寒喧了一阵,然后就商量着立即到东心斋桥的柚木堂大阪店去。两个人坐上车,坐在驾驶座的小野将于放在方向盘上,问道:"杉山,你吸烟吗?"
"我不吸。"杉山回答。没想到小野一脸失望的神色。
"是吗?"小野拿出一支烟含在嘴上,"对不起,我可是个烟囱。"
杉山鼓着腮帮子,拼命忍住笑。
车子穿过主大街,一溜烟地向西驶去。
车子开到长崛街,小野把车子停下了。两个人下了车,开始步行往前走。柚木堂在心斋桥的东面,附近有很多餐馆和酒吧。酒吧门前都挂着写有酒吧名的霓虹灯式的招牌,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一串串葡萄。两个人一边仰头看着招牌上各式各样的字体,一边慢慢向前走着。看着看着,杉山都有点头晕了。
"这里晚上肯定非常热闹。"杉山不由得感叹道。
这条街位于大阪市南部,他还是第一次到这条街来。这种地方也能有古美术商店吗?他一边想着一边仔细看着道路两边的建筑。果然,他发现,在众多的餐馆酒吧中间,也夹杂着一些民间艺术品商店和佛具商店。总之,整条街显得格外繁华。
"应该是这里吧。‘,
小野突然在一个两间房子大小的商店门前停住了脚步。商店的玻璃门关着,但店门口并没有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应该还在营业。门玻璃上写着三个金色的仿宋体大字"柚木堂"。透过门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在四处走动。
"对不起,打搅了。"
小野一边推开店门,一边打了声招呼。店里的三个人一起转过脸看着他们,其中的两名男店员弯腰致意:"欢迎光临本店"。
杉山拿出身份证,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突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夫人,是我埃"
是高井美保。她正坐在一张给顾客准备的椅子上,听到杉山冲自己打招呼,急忙站起身来,微微一弯腰,说道:"是助理警部杉山先生埃上次多亏你的关照,真是太谢谢了。"她的姿态不像是古美术品店的店主,倒像是快餐店的掌柜。杉山也微微一点头,说道:"我们本想找大阪店的店员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在这里通见了夫人您。您有您丈夫的消息吗?""还没有,"美保看起来很疲惫,"目前还没有一点消息。
我本来应该在家等电话,可是一个人太寂寞,于是就到店里来了。""是这样埃……"杉山向她介绍了小野,美保也向两个人介绍了一下店员。
随后高井把两个人领到接待室,并给他们端上了两杯热腾腾的茶。美保倒完茶后,就默默地坐在两个人的对面。杉山本来想问她几个问题,可没想到,交谈一开始,美保反而先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被害者到底是谁?还没查出来吗?"
"听说你们发现了新一的汽车,没发现什么线索吗?""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我丈夫是否在生意上同其他人闹过纠纷?""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有没有可能是绑架呢……?"杉山→边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一边逐渐把主动权争取到自己一面。
"关于您丈夫的交友情况,您原来也介绍过,还有什么补充的吗?""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失礼--我们想知道,他平时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关系吗?""我们曾让您到家里找找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便条一类的东西,有什么发现吗?""您家里的存款有没有被取过?"高井美保的回答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况。
"你们不是想跟店员谈谈吗?我们店里现在有两个店员,我帮你们把他们喊来。"杉山与小野跟两个店员谈了谈,但两个店员对店里的营业状况也不是很了解,对柚木的私生活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依然是一无所获。
"那我们先告辞了。夫人,如果您丈夫跟您联系的话——""我知道了,我会马上通知你们的。"两个人道过别,走出了店门。
"接下来到长居去吗?"小野在店门口问道。
"是的。我们到健一住的公寓调查一下,而且我也想调查一下案发当时高井美保在哪里。"杉山刚要迈步,"等一下,"小野伸手拦住了他,"杉山,走反了。这边,我们是从这边来的。"杉山猛地停住脚步,差一点摔倒。如果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说不定即便走错了路也根本发现不了。一只狗很亲热地围着两个人转来转去,两个人把狗赶跑,步行回到了长掘街。
小野一边抽着烟,一边开着车。车子穿过御堂附近,拐到了千日前大道,接着又从谷町附近向南驶去。柚木健一居住的公寓在长居公园的南面。那幢公寓是大阪市内少数几幢可以俯瞰整个公园的公寓之一,是一座十五层的建筑,柚木健一的家住在十二楼。小野在公寓入口处把车停下了。
"’GRANDMEZON大厦‘这名字起得可真有点言过其实埃"小野边看边讥讽道。
"好像是一幢出租公寓,"杉山一边抬头看着十二楼附近,一边咕哝着,"房租一定很贵吧。"两个人一进公寓门便看到管理员。管理员是一位老年人,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老花镜,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们两个。看来是一位好奇心很强的老人。杉山先发制人,向他打听柚木的情况。可是管理员只知道柚木这个名字及其长相,根本不知道柚木还有个叫高井美保的老婆,对柚木的交友情况也一无所知。两个人对管理员道了谢,便乘坐电梯来到了十二楼。
柚木家右面的邻居家没人。杉山按了按左边邻居家的门铃,对讲机传来一个声音:"请问是哪位?"杉山讲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后门开了一条缝,门上还挂着门链,一个年轻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看他们。
"请问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是的。啊,你们是不是为隔壁的事来的?"年轻的女主人一脸好奇的神色,但她却没忘记让他俩出示一下警察身份证。两个人一块把身份证递给了她。她仔细看了看,解下了门链,把两个人让进了狭窄的门廊。
"柚木的老婆真是可怜啊,这两天为柚木担心得脸都瘦了一圈了。"她侧着身子说道。
"我们会尽力及早破案的。"
杉山说完便将话题转入了正题。他问了女主人几个关于柚木夫妇生活情况及夫妻关系等方面的问题,以及最近有哪些人访问过柚木家。
"他们夫妻关系看起来很不错,周末两个人经常一起外出购物。有时在电梯里碰到他们的时候,男主人手里拿着采购的东西,还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两个人没有孩子,所以生活得很自在,跟我们家可大不一样。啊,对不起,我们只能站在这里说几句话,我的两个孩子正在里屋睡觉呢。"杉山注意到,安西夫人说起柚木夫妇的情况时用的都是过去式。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家里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她压低了声音,"但有一个人显得很奇怪。"杉山顿时来了兴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见过一次,那个人在隔壁家的门前站了足足三个小时。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当时柚木夫妇俩不在家。我记得他们俩那天好像是外出吃饭去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回来得很晚。""那个人只是一直在门前站着吗?""是的。从晚上七点一直站到十点。我外出采购食品和送垃圾袋时都见过他。十点左右时,我丈夫对他说:’如果你找他们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帮您传个话。‘他只是低沉的语调说了声’谢谢,不用了‘。于是我丈夫就进屋把门关上了。这时我忽然昕到’咚‘的一声巨响……"年轻的女主人语调陡然升高,把杉山吓了一跳。
"好像是那个人在猛踹隔壁的房门。我跟丈夫吓了一跳,从房门里探出头来向走廊里看了看,正好看见那个人顺着楼梯跑下楼去了。我当时想,这个人是不是神经有点不正常碍…""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大约……六月未左右,或者七月初,反正就是那个时候。""您能详细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特征吗?""那个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西服,扎着领带,个子不高,和您个头差不多……我也记不太清了,只是感到那个人脸色很阴暗,好像很疲劳的样子。""您要是再看到他,或是看见他的照片时,您还能认出他来吗?""可能会吧……我丈夫说不定也能认出他来。他是-售商的,最擅长记人的长相了。""柚木回来以后,这件事告诉他了吗?"小野在旁边插了一句。
"我告诉他了,夫妇俩我都见着了。他们还对我说:’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埃"杉山随后很随意地问安西夫人,周六晚上美保在哪里。
"啊,她那天晚上在我们家呆到很晚。恰好那天我丈夫也到东京出差去了,我就约她来我家玩了。我家大儿子特别喜欢美保夫人,她来了后我大儿子特别高兴。孩子们睡下后,我们俩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直玩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当时我问她:‘要是您丈夫打电话回来你不在家的话,会不会责怪你啊?’她回答说:‘没事,我在录音电话上留了言,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留个言,或者直接打给夫人您家里。’"安西夫人话跟美保讲的一样。美保从安西夫人家里回到家里后,就接到了武藤从彦根打来的电话,得知一位老客户遭遇车祸的消息。
这时,在里屋睡觉的孩子醒了,杉山借机停止了询问,向安西夫人致谢道别。
出了公寓,杉山给心斋桥的柚木堂打了个电话,想问问美保有关那个可疑人的事,看她有没有什么线索,不巧的是,美保早早就出去吃午饭去了。
杉山拿出电话本,又拨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在家。杉山跟他约好了上门访问的时间。
"小野,空知正好在家,麻烦你把我送到平石去一趟吧。"在一旁抽烟等待的小野说了声:"好的。""不过……"杉山突然咕哝了一句。
"什么事?"小野问道。
"这个公用电话看起来是不是有点过于花哨?"小野好奇地看了看电话。电话上方罩着一个法琅质的防雨罩,防雨罩看起来像一个郁金香妖怪。
"这叫戴头巾的卖花女。"
听小野这么一说,杉山的不由得皱起了周头。
"这是明年四月份召开的花卉博览会的吉祥物,不是很可爱吗?""我不是这个意思,"杉山摇了摇头,"不错,很好看。"车子由南向西行驶了快一个小时了。远处山上的红叶已依稀可辨了。
"是不是想来这里游玩了?"
小野问道。这个地方与大阪相比,确实很偏僻,有点像余吴。
"从这里开始一直是上坡。"
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道缓缓向山上驶去。左边是围着石墙的房屋,右手是一片农田,田里的应稼已经收割完毕了,烧荒的浓烟弥漫四周。
车子开到某处,小野看看前面不可能再有人家了,于是把车子停了下来。接下来的道路没有铺柏油,一下子变窄了许多,一直通向山里。一一远处,隐约可见一间围墙很低的房屋孤独地伫立着。
"我听空知说他家在道路的尽头,应该是那家吧。"小野把引擎关了,拉下了手刹,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我们走吧,"杉山边说边下了车。小野紧随其后。
两个人推开半掩着的围墙门,走进院内,看了看门牌。崭新的门牌上只写了两个字"空知"。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杉山没有立即按门铃,他环视了一下这房屋和院落。这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平房,看来至少建了三十年了。房顶上铺着黑瓦,房门两旁种着白色和浅红色的大波斯菊,房门左面对着套廊的院子里种着一些低矮的梅花。整个房屋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年轻小说家的书房,更像一个隐士居住的草庵。——从这里看不见被焚烧殆尽的仓库痕迹。
杉山按下了门铃。门马上被拉开了,空知出现在了门口。
"对不起,打搅您工作了,我是木之本警署的杉山。""我是大阪府警察局的小野寺。"空知看了一眼杉山,"啊,,了一声,好像认出他来了。看来他还记得杉山。杉山上次和空知见面,是在彦根举行的柚木惠的葬礼上。听说空知昨天从东京回来时还到木之本警署去了一趟,当时杉山正好外出调查去了,没有见到他。
"让二位跑这么远来这里,真是很不好意思。"空知客气地道歉,"请进。"
拖鞋架上放着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一株彩霞花。加濑以前也曾经说过杉山生性风流,看来空知也很风流。一般说来,单身男人不会插花的。
空知把二人引到一间很大的客厅里,问道:"来点红茶怎么样?"
"不用客气了。"杉山说道。
"我自己很想喝埃"空知笑着说。
"调查有什么进展吗?"空知给两个人端上茶,在对面坐了下来,问道。杉山告诉他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随后三人就进入了正题。
"昨天我在木之本警署昕他们介绍了一下柚木新一的交友情况,看来他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埃""他的社交能力一般。他工作很忙,说不定最近跟朋友都疏远了。"
"听武藤店长说,他喜欢打高尔夫球,那他有没有什么高尔夫球友?除了偶尔跟健一先生出去玩外,他是不是经常一个人玩?一一空知先生喜欢打高尔夫吗?""我不爱玩。""在他大学时代的朋友里,至今还保持着联系的,只有空知先生您一个人吗?""就连我,毕业以后也只跟他见过几次面。我想起来了,我去参加他跟柚木惠的婚礼时,确实觉得他的朋友很少。好像只有一个当地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个人现在在德国。空知先生,您是不是柚木新一学生时代最亲密的朋友呢?""可以这么说吧。我虽是他的朋友,可是我本身也不善于交往,所以我不敢妄下断言。""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容易相处?""还可以吧。说不定他觉得和我比较难以相处。我们俩与其说是互相选对方作朋友,倒不如说是因为平时住得较近而交往的,我们之间的友谊很淡泊。""你们俩不是一个专业吧?""虽然都在文学系,可他是学美学的,而我是学英语的。
上法语课时,我们俩在同一个班里,所以才互相认识了。——请喝茶。"衫山喝了一小口茶。
"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容易跟别人结仇?""这倒不是。他认为打架对自己没好处,所以很少跟别人发生争执。""空知先生,您从学生时代就立志要当一名作家吗?"杉山突然改变了话题,空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可以这么说吧。我从孩提时代起就梦想着当一名作家,但当时只是一个模糊的认识。我第一次参加小说大赛是在辞公司的工作以后。"杉山又问了他关于离开公司和参加小说大赛的情况,空知虽然不是很愿意,但还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后,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很鲁莽?每次想起这些事,我就感到很羞愧。同时也发现自己的体内有一种很强烈的暴力倾向,每每惹得自己心情很不好。""可是,您第一次投稿就获了奖,这说明您有写小说的天赋埃""其实人只要拼尽全力去干某件事,最终都会成功的。不过,说实在的,我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您有没有把您的处女作送给过柚木先生?"空知说了声"没有",然后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荆杉山说到这里,又转回到正题,问空知星期六晚上他在哪里干什么。空知不庆其烦地把自己在木之本警署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您发现火灾时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发现起火后您就一个人赶紧救火,但火势太大,根本扑不灭。这时隔壁的隅田先生跑过来帮您一块灭火。"杉山听完后,开始复述,"隅田先生赶来帮忙灭火之前已经给消防署打了电话。十一半左右消防车赶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时火被扑灭了,然后消防署的消防员问了问您有关火灾的情况。凌晨一点,您和隅田先生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休息了。是这样吧?""一点没错。""火灾造成了什么损失?""被烧毁的仓库里没放什么东西。平时我也不用,所以损失并不大,但我却心有余,悸。后来消防车赶到了,附近的邻居i也纷纷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一个周末晚上,却把大家折腾得够呛,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也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吧?警方没有进行调查吗?""第二天上午九点,富田林业署的工作人员来我家里,问了问昨晚的火灾情况,并带了些现场的灰烬回去了。临走时告诉钱说:‘看来像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我们会加强巡逻的。
请你自己也多加注意,发现有什么可疑人物请及时跟我们取得联系。""是这样埃"杉山打算到空知邻居家和消防署、富田林业局去调查一下,所以也就没有详细问火灾的事。
"您是什么时候到东京去的?"
"十月三十日一一星期一早晨。"
"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吧?"
"是的。我白天在神田的交通博物馆里查阅了一些资料,傍晚和一位责任编辑一块吃了顿晚饭,商量了一下这次要出版的小说的校稿情况,晚饭后我继续和那位编辑片桐先生探讨校稿问题,一直到深夜,当天晚上我就在他家里住了一夜。""您到交通博物馆去查阅资料了吗?是不是为设计下一个计谋?"杉山无意中问道,没想到空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变得很不高兴,没好气地回答道:"不是,是为了核对一下前几天刚写完的小说。"自己的问题哪里得罪他了?杉山觉得很奇怪。他发觉空知好像有点过于敏感。
"您是在什么地方知道这次事件的?"
"在东京。星期一深夜,我在片桐先生的公寓里看电视时知道的。"空知的眼睛直视着杉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野的存在似的。
"杉山先生……"
"什么事?"
"为什么尸体的头部和双手会被砍下来呢?你是不是认为,罪犯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被害人的身份?"杉山感到空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所以他只是含糊地应付了几句,随后便反问他:"空知先生,不知您作何感想?""我只是觉得,罪犯之所以费这么大劲把头和手砍下来,与其说是了掩饰被害人的身份,倒不如说是为了连同尸体一块运到某个地方埋起来。因为如果尸体在柚木家里被发现的话,照常理来说,尸体应该就是是柚木的。"杉山点了点头。在昨天的调查会议上,刑警部长仁科和其他人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罪犯这么做的理由,我也不清楚。"
空知一脸疑惑的表情。
空知的邻居隅田家在山下,距空知家大约五十米。房子看来像一座农舍,从敞开的院门口可以看到院子里堆着一些农具。一只肥胖的大花猫蜷缩在院子中央睡觉。
"虽然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但现在还不到一点,隅田会在家吗?"小野说道。
杉山朝屋子打了声招呼,只听里面有人应了声"来了,来了。"一个五短身材的胖胖的中年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就是隅田,刚刚吃完午饭,正在休息。
"周六晚上的火灾?对对,是火灾,就在空知先生家后面。
惊动了不少人呢!?
"我们警方也需要进行调查,所以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隅田说完把他老婆喊了出来。
两个人坐在房门外的走廊上,听隅田夫妇讲述了火灾当晚的情况。最先发现空知家起火的是隅田的老婆。当时她正在洗澡,突然从浴室的窗户看到了火光,于是她急忙在浴缸里喊隅田。隅田在门外发现火灾后,立即给消防署打了电话,然后就跑到山上去救火去了。
"时间大约是十一点左右。"夫妇俩的回答完全一样。
刚才空知也介绍了一下灭火时的情景及时间,和隅田夫妇讲的没有一点矛盾的地方。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杉山脱口而出,"那个人确实是空知先生吗?"隅田夫妇俩愣了-下,好像没听明白杉山的话。过了一会,隅田先开口了:"这个嘛……是他。空知先生一直一个人生活。"杉山从他俩的表情看出来,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何何提这个问题,于是他说道:"那个人会不会是-个和空知先生长得很像的人呢?"说完后连他自己也醯谜飧鑫侍馓岬糜械阌薮馈?
"隅田先生,在前院车到来之前,然-直和空知先生在一起吗?"
"是的。当时我们俩还猜测,说不定是有人纵火,所以是不会听错的,我老婆也一直在。"
"你们回去的时候,大约是-点……"
"是的。幸好第二天是星期天,所以虽然回去晚了点,但没多大关系。如果没有那场火灾,我们俩早就睡觉了。那天可真是有点累了。"
杉山想起了离开空知家时看到的被烧毁的仓库的样子。仓库看起来很小,也没多少东西,但是空知好像根本本就没收始-下火灾现常"听说,出了隅田先生外,还有其他人听到消防车的警报声后也跑上来了?"
隅田说了附近两家农户主人的名字,小野在旁边作了记录。
"多谢您协助调查。我听说,空知先生是个小说家。"
调查结束后,杉山顺便跟隅田夫妇聊起家常来。虽然目前基本可以肯定空知当时确实不在杀人现场,但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衫山很想随便听听邻居们对空知的评价。
"他说话很客气,举止也相当彬彬有礼。"隅田说道。
"平时也偶尔打几句招呼,但总的来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虽然有点失礼,但我觉得他稍微有点神经质。"隅田的老婆说。
"但我觉得他挺有男人风度的。"隅田说道。
"他要是找个夫人的话,工作上会更顺利的。"
"他身边也没个亲人。好像也没人给说媒。"
"他看起来是有点神经质……"
"不过,说起笑话来他还蛮风趣的。"
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杉山对他们协助调查表示了感谢,然后起身告辞了。
慎重起见,两个人又到隅田所说的农户家里去调查了一下,然后就回到了车上。小野对照地图查找了一下消防署和富田林业署的位置,便发动了汽车。
"小野,真不好意思,害得你这么晚才吃上晚饭。"杉山抱歉地说道。
"哪里话。"小野寺一边掰开方便筷,一边笑着说道。两个人边说边狼吞虎咽地吃起猪排盖浇饭来。
"小说家空知好像确实不在杀人现??小野一边拿筷子使劲戳着猪排,一边说道。"他应该不会拿自己最擅长的才能来犯罪吧?"
杉山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在是下午三点,两个人正在国道路边的一家餐馆里吃饭。餐馆只有他们两个人,电视开着却没有人看。
刚才杉山从消防署工作人员的口中也得知,空知所说的话句句是真。随后访问的富田林业署的工作人员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杉山想起了消防署工作人员的话。
"最近一个月连续发生了三起不明原因的火灾。前两起分别烧毁了山道上的路标牌和小河上的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幼稚得像小孩。这次又烧了人家的仓库,真是太危险了。我们已向村民和警方发出呼吁,要求大家共同防范,避免这种危险事故再次发生。真是件叫人头痛的事情埃"路标牌和木桥……(这意味着什么呢?)真是无聊透顶。看起来好像是小学生玩火所致。这次虽说是闲置不用的仓库,可在人家房后放火,事态的性质可就有点严重了。
"我也觉得他好像确实不在现常"衫山忽然说道。
"空知一个人独居,我们调查他在不在现场的时候,仿佛他不现场的证据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话是这么说,"小野依旧一边吃饭一边说道,"但是一点看不出来他是故意伪装的埃""纵火一说,没有多大道理,"杉山像是在作总结,"从火灾发生的时间来看,不像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而故意为之。
而且,路标牌和小木桥被烧与仓库被烧,两者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你是说,空知为了在深夜获得人证,故意纵火焚烧了自己的仓库?"
"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是想造成一种假象,让人们认为仓库被烧只是最近→连串火灾事故的其中一例?"
"是的。说不定,前两起火灾也是他一手制造的。"
"杉山,你是不是有点考虑得过头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小野嘴里塞满了脆萝卡,含混地说着。杉山没有理他,只是把这种可能性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那位小说家有那么可疑吗?他有什么明显的动机吗?"小野问道。杉山也满腹疑惑。
"即便你的假设正确,"小野继续说道,"空知能在三个小时之内从失火现场赶到余吴的杀人现场吗?没有三个半小时是到不了的。空知从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在平石,案发时他能到达杀人现场吗?被害人死亡时间为周六晚上九点至周日凌晨三点,而凌晨两点以后这一段时间最为可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到现场的。
杉山对此也提不出异议。
(虽然空知是个推理小说家,可看来也不可能做到埃)杉山只好讪讪地说了声:"你分析得不错。"
"我去给总部打个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杉山站了起来。
小野说了声"请便",便掏出一支烟优哉游哉地吸了起来。
杉山打电话给总部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调查情况,同时也询问了一下对方的进展情况。
"目前还没有特别情况,"加濑在电话里说道,"你那边的调查也没有结果吗?什么,有人在柚木健一的公寓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男子?你先调查一下这个可疑男子。"
"我会的。问一问高井美保,说不定会知道一┣榭觥!?
"那就拜托了。"加濑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杉山挂了一下话筒,又拿出电话本,给心斋桥的柚木堂拨了一个电话。——美保还在店里。
"美保夫人,我们有事想请教您。"
高井秀司今天心情很不错。半年多来,他还是第一次用千日元的底金一下子就赢了两万日元。最近他都有些绝望了,没想到这次玩老虎机一下子赢了这么多。他坐在餐馆的烤炉边,一边吃烧烤一边喝酒,一直喝到微感醉意。然后他怀揣着剩下的一万五千日元,哼着小调往回走。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刚过十点。他想,再去喝一点吧。穿过都已打烊的车站前的商业街,转了几个弯,一会他便来到了自家门前。
一辆停在隔壁丝绸公司门前水泥地上的汽车的门被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男子。
"请问您是高井秀司先生吗?"
其中一个人对高井说道。看来这两个人一直在等自己,高井心想。
"我就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高井一边想着,一边警惕地问道。对方一边回答说自己是警察,一边将身份证递给他看。
"你是高井美保法律上的丈夫吧?你现在有空吗?"
"美保她出什么事了吗?"
高井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对方说想问问他有关柚木晋的事,高井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了。
"请进屋说吧。不好意思,屋子里有点乱。"
高井从口袋里掏钥匙时,发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他感到说话都有点心烦。他一直怕跟老师和警察打交道。
他说了声"请进",两位刑警便跟着他进了屋。几个房间都乱七八糟的,无奈之下,高井只好把两个人请进了餐厅。
"高井先生,您知道柚木健一先生被杀一事吗?"
高井原以为年龄稍大的那位刑警会提问,没想到首先发问的是自称杉山的年轻刑警。
"我知道。"
"我负责这次案件的侦破工作。请问,您和柚木先生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这些家伙怎么总是明知故问呢?)
高井心里很不痛快。
"你们不是都调查过了吗?美保和我目前正分居,和那个家伙住在一起。那家伙不是经营着一家什么古董店吗?"
高井边说边在心里没好气地想,我第一次被美保介绍给那个家伙时,那家伙自称是搞什么"古画"的。他如果是经营古画的,那我就是一个卖美术全集的画商了。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我们听说,您和美保夫人还没正式办理离婚手续,那么你们三个人有没有就此谈过话?"
"没有,因为我不同意离婚。而且,当时分居的主要责任在我,我却一直不好意思主动跟她赔礼道歉。我想,等过一段时间,美保的头脑冷静下来以后,她还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的。"
从高井的话里,杉山能明显感到他很后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居的?"
"已经有两年了。"
"那美保夫人是何时开始和柚木同居的?"
"以前我在一个朋友开的一家名叫’南方‘的快餐店上班时,那时她是那里的常客。""对不起,请问你们当初为什么分居呢?"
(这个王八蛋,怎么老问别人的私生活呢?真是个混帐东西!)"是我不好,"高井还是开口了,"我当时热衷于赛马和摩托车比赛,跟放高利贷的人借了一大笔钱,结果逼她把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房产都卖掉了。于是我们就租了这间房子。就在钱快还清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高井在心里对美保忏悔着。我现在已经几乎不赌博了。虽然玩老虎机运气不错,可是我也适可而止。美保,你应该不会再恨我了吧?"
"高井先生,您现在在哪里工作?"
现在在哪工作?听起来,他好像知道自己换了工作似的。
高井心想。
"我现在在卖书,以前是推销药品的。"
他们不是来问我有关柚木健一那小子的事的吗?为什么只问我的事呢?高井心里很奇怪。
"虽然您没有跟美保夫人及柚木健一先生谈过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可是您不能否认他们两人还是很想跟您谈的。美保夫人没有对您提出过离婚的要求吗?"
高井总觉得他们已经跟美保见过面了,自己的住处也肯定是美保告诉他们的。看来,自己还是说实话为妙。
"他们俩确实有此想法。可是我怎么能这么爽快地答应他们呢?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点过于一厢情愿了?"
杉山看来不同意他最后的说法,没有附和他。
"您有没有去过柚木健一先生住的公寓?"
高井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七月初您有没有去过一次,但是碰巧他不在家?"
高井叹了一气:"有这回事。"
"您为什么去呢?是为了和美保离婚的事吗?"
"我去并不是因为我同意和她离婚,而是觉得,我们两个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想去找她,跟她重归于好。"
"您事先也没跟美保夫人说明来意,是不是?您是突然想起来,于是就去了找她了,对吗?"
(既然他这么说,暂且就先这么承认吧。)高井点了点头。
"结果没见到他们,您一生气就使劲踹了他家的门一脚,是不是?以后您没有再和他们联系吗?"
"这个……是没有再联系过。"
高井感到自己的回答越来越优柔寡断了,他不由得对这种谈话感到厌倦了。
"柚木健一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您说说您对他的个人印象就行了。"
(真是令人讨厌,这个家伙……)"这个我不清楚。我们一共只见过三次面,而且都是互相充满敌意。我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干小买卖的吧,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精明。"
高井注意到自己的回答充满了对柚木健一的敌意。
"第三次见到柚木先生的时候,是不是六月中旬,在曾根崎酒店?"
高井也逐渐回忆起了当时痛苦的情景。在那次不愉快的遭遇之后,自己立刻到酒吧里痛饮了一顿,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连班也没上,一个人躺在家时整理凌乱的思绪。
"你们知道得还不少呢,"他略带讽刺地说道。这也可以看作是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反抗吧。
"听说,您当时还被柚木揍了一顿?"
"只是被推了一下。不过我当时也喝多了,脚下站不稳。
不过,当时推我的不是柚木健一,而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是吗?您也知道柚木晋有个双胞胎哥哥吗?"
"不是,我也是当时才知道的。"
小野拿出一支烟吸了起来。烟灰缸放在洗碗池里。高井本来也想抽一支,可是由于对这两个人没什么好感,所以就没有跟他要。
"柚木兄弟俩目前都行踪不明。’"
高井感到杉山越来越唠叨了。"嗯,新闻上都播过了。"
"兄弟同时失踪,目前只发现了一具尸体。由于无法提取指纹,目前警方也很难确定到底尸体是他们俩中的哪一个。不过,高井先生……"
高井不由得紧张起来。"什么事?"
"我开始问你‘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柚木健一被杀一事?’时,你回答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知道那具无头尸是柚木健一的’?"
上了这小子的圈套了,高井心想。他皱起眉头,厌恶之情溢于神色。
"我并不是肯定尸体就是柚木健一的。只是我刚回来,就被你们两个人逮住了,你们突然那么问我,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尸体就是柚木健一的了,所以才那么回答你们的。"
"是这样啊?"杉山说道,他没有再追究下去。
高井发现杉山在看桌子的某个东西,他顺着杉山的视线看去,发现杉山好像在看自己的手。难道自己的手上沾了什么东西吗?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我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上周六,也就是十月二十八日晚上九点至次日凌晨三点之间,您在哪里干什么?"
他们竟然这样怀疑我,真是岂有此理。高井生气地想。说不定凡是跟柚木健一稍微有点瓜葛的人,都受到如此无礼的待遇了。那些问题中除了一个例行公事的提问外,肯定还有一些这些警察顺口提出的一些棘手问题,自己说不定也会遇到这种问题。高井不由得有点紧张。
"正好是周末,所以我就在外面喝了点酒。"
"您一个人吗?"
"是的。"
"在哪里喝的?从几点喝到几点?"
"那天我到高规谈了点生意,六点左右工作就结束了。然后我就空着肚子回到了大阪,在那家‘南方’快餐店喝了点酒,从七点半一直喝到很晚。我一直喝了三家餐馆呢。"
<日本许多上班族下班后都要到餐馆去喝酒,但许多餐馆位子都较少,顾客又多,许多顾客都是在一家餐馆喝一点后,再转到下一家去。——译者注>"您去喝酒的都是哪几家餐馆?"
这个问题看来有点难回答,高井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边想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愿这副表情不要被对方误认为是自己在演戏。
"第一家我记得很清楚。是千日前一家名叫‘鹤屋’的烧烤店。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小时左右。"
"那家店虽然很大,但周六晚上肯定满员了吧?"
小野在旁边插了一句。
"不错。但我是一个人,所以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座位。
还有许多人在等座位。"
高井边说边心想,我这么说,他们会不会认为我在说谎?
真要是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八点半以后您在哪里?"
"第二家我记得也是一家烧烤店,在法善寺前丁字路口的附近。在那儿也呆了一个小时左右。"
"您是不是第一次到那家店?"
"是的。附近的许多店我都很熟悉。我这个人有个嗜好,喜欢到没去过的店去……"
高井的话听起来像在替自己辩解。
"这家店您要是再去一趟的话,能认出来吗?"
"应该能认出来吧。"
"那第三家呢?"
高井一时有点语塞。刚才好不容易有点眉目的店名,现在却突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那家店也有不少人在喝酒,店名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家很小的快餐店……"
"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杉山的问题咄咄逼人,高井不由得心头火起,刚才的狼狈一变而为愤怒。
"我喝多了,记不起来了。我要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当初我就不一个人喝了,找个警察陪我一块喝不就好了?"
"那家店在什么地方?"看到高井有点生气了,小野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您从千日前到了法善寺,然后是接着朝北走的呢,还是……"
"我走了不少路,"高井的表情又认真起来,努力回忆着,"这个,我记得是沿着戎桥向北走了一段路。"
"过了道顿护城洞了吗?"
"过了一座桥。然后……"
对于店的位置,高井只记得这些了。可是,他还隐隐约约地记得一些那家店的情况。
"那是一家杂居楼房。我顺着楼梯走了上去,到了二楼还是三楼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家很普通的快餐店,楼梯很窄,店面也不大,大约十坪左右。由于是第一次去,名字记不大清了,好像叫什么‘难波’……""也就是说你过了道顿护城河,那家店叫‘难波’,是不是?这个名字昕起来与千日前、法善寺附近的店名很相配啊?"我不知道。店名的由来你们可以去问老板娘。"高?缓闷厮怠?
"您没拿点那家店的火柴什么回来吗?""没拿。""那么,您在那里呆到几点?"杉山问道。
"当时老板娘提醒过我,让我趁着还有公交车赶快回家。
我想,大约应该是十一半左右吧。"
"当时店里还有其他的顾客吗?"
"好像有一伙人在边喝酒边玩闹,我记不太清了。""您如果再到那的话,能认出来那家店吗?"说句实话,高井没有多大自信,但他还是回答:"应该能吧。""您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碰见熟人?""当时已经很晚了,谁也没碰见。"杉山和小野对视了→下,合上了笔记本。
"多谢您的协助。说不定以后还会麻烦您。高井先生,能给我们一张您的名片吗?"高井递过一张折了角的名片。
门铃突然响了。
由加理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美保站起身来,拿起对讲电话的话筒。
"我是空知。"
门外的访问者说道,由加理从话筒里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请稍等。"美保放下话筒,朝门口走去。由加理也随后跟去。
"真不好意思,空知先生。您这么忙,我们还请您到这儿来。"美保点头致礼。空知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没什么"。他穿着一件和由加理上次在梅田见面时一样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运动衫。头发比哪次见面都长长了,将耳朵完全遮盖住了。
"晚上好。老是突然麻烦您,真不好意思。"由加理抱歉地说道。空知一边将脱下的外套递给美保,一边又淡淡地说了声"没关系"。他说话时,嘴角微露出洁白的牙齿。由加理松了口气。
"这下可麻烦了。"
空知在客厅的沙发上刚一坐下来,就对美保说道。
美保正在厨房冲咖啡,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吗?""我听说,他开车撞到电话亭后就跑了。据说警方已经以损害公物罪将他逮捕了。
"虽然不是警察亲口说的,但是他这么做真是太不应该了。"
空知和由加理对视了一眼。
"是啊,他这么做太过分了。"美保的口气也很干脆,"警察之所以没有以杀人嫌疑罪将他逮捕,是因为目前警方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他这样干那不是等于自己承认吗?"
"那是当然。目前被害人的身份都尚未确定,凶器也未找到,而且连一个目击证人也没有,他们怎么能随便逮捕人呢。
他们这种作法也太愚蠢了。"
高井秀司是在三天前被拘留的。警方之所以拘留他,损坏公物罪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想搞清楚他是不是杀人案的元凶。由加理觉得这种手法真是太卑鄙了。空知看来也很反感警察的这种办案方式。
"不过一一啊,谢谢,‘,空知刚要开口,美保将咖啡端到了他的面前,他连忙致谢,接着说道,"不过,我想,警方之所以这么做,理由不仅如此。相关情况你们了解吗?"美保在由加理的身边坐下,开始讲述起来。她首先把自己和高井秀司的关系说了一下。空知已经知道高井在曾根崎饭店前被柚木新一推倒了的事了,但不知道美保和柚木健一不在家的时候,高井曾在他们家门口等了足足三个小时,并在门上踹了一脚的事。
"我不小心对警察说了,说那个可疑的人可能就是高井。"美保说完就不作声了。空知安慰她道:"这也不能怪你。
肯定是你的邻居告诉警察的,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有陌生人来找过你。警察如果要找高井先生,他们完全可以让邻居作证。结果是一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可是……我担心高井会认为是我向警察告发他的。""你不必担心。即便发生误会,也很快就会消除的。不说这些了,你继续讲下去吧。""好。由于这个原因,警方认为,高井不仅对健一,而且对新一也有可能怀恨在心。首先他有杀人动机。不仅如此,杀人现场还发现了一个和他的手形很相像的血手樱高井的右手手指和别人稍有不同,中指生来就很短,和食指及无名指差不多长。现场的手印也恰好有这种特征。""嗯,不过,"听到这里,空知问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带血的手?樟耍圆欢裕咳绻厦嬗兄肝频幕埃?么警察拘留高井先生只不过是把他作为一个重要的参考人。""有这种可能。不过,那只不过一个中指较短的手?樟耍揭参疵馓械愦缶」至恕?"真是无聊。"空知低声附和道。
"而且事实证明他当时确实不在杀人现常""这太强人所难了。谁会整天想着自己每天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向警察证明自己的元辜呢?就连奈良的大佛像,深更半夜还说不定会到哪里散散步呢?美保被空知的幽默逗得微微一笑。由加?砭醯每罩苌朴诎参勘鹑耍约海蚝苋菀锥鸵蛞恍┘γ馄的小事而?衬詹灰选K醋徘岸罘⒋罾吕吹目罩?
"不过事情不太好办,"美保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高井说当天晚上他一直一个人在喝酒。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常他在三家餐馆喝过酒,前两家店的店员还记得他,最重要的第三家……""是不是说’这个人没来过‘?""比这更糟,"美保咬着嘴唇,"他所说的那家店,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
"是的。哪里也没有那家店。警察在附近很大范围内调查了一遍,就是没有他说的那家店。"
"店名叫什么?"
"叫’难波‘。"
"难波,难波……"空知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这家快餐店的名字一点诗意也没有埃"<"难波"一词在日语中是船只遇难之意。一一译者注>"警察询问他时,他正好多喝了点酒,我想是不是他记错了。可是他硬说自己记得没错,给警方的印象很不好。说不定警方认为他这是信口胡编,导致无法自圆其说了。"
空知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说道:
"会不会是其他什么相似的名字呢?比如说’赞波‘等?"
"警察也在研究这种可能性。他们不仅查看了所有有记录在案的饮食店的名字,而且还到’南方,街一带去做了一番实地调查,看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广告牌或门上贴的字太多而认错了。"
"高井先生是不是也亲自去了?"
"当然了。可是很不幸的是,他没有找到。我听了以后,心里特别着急。"
美保烦躁地摇了摇双肩。
(啊,她果然比我?#?
由加理忽然对美保有了好感。她以前总觉得美保是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今天第一次觉得,其实她还是非常可爱的。
"我也相信高井先生是无辜的。"
空知缓缓地说道。美保说了声"谢谢",空知又摇了摇:"虽然我不了解高井先生,但是我并不是凭空说这番话的。
我是按照情理来分析的。难道不是吗?谁会撒这种谎呢,到也未免太容易令人起疑心了吧?如果他是撒谎的话,那这种漏洞也实在太明显了。这种撒谎手段未免有点太低劣了。"
由加理感到他的这种说法没有多大说服力,但她看了看美保,发现她一脸放心的表情。看来,请空知来还是对的。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空知对美保说道,"你这么在意高井先生,还把我们请来,那么您是出于对高井先生的关心呢,还是对他持有怀疑态度呢?"
"这个嘛,"美保低声说道,"我对他或许还旧情未了。但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一向胆小怕事,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空知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所以,"听到由加理说话了,空知将脸转向她。"所以,我想找一找高井先生所说的那家店。既然前面两家店主那么多人都能记得高井先生,那么我想第三个小快餐店应该也能记起高井先生来。"
"我知道了。我和你一块去找。不过——"空知竖起了右手的食指,"要找就越早越好。否则店里人的印象就不深了。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找吧。"
"多谢您了。"
美保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地弯下了腰。由加理也急忙弯腰致谢。
"美保,太好了!我说的没错吧?"
由加理不由得说走了嘴,美保轻轻点了点头。
"明天我和美保跟你一起去找。"由加理说道。
"那可不行。"空知急忙反对。
"为什么?"由加理嘟着嘴问。
"美保夫人还是呆在家里为好,明天肯定有不少人打电话来。比如说警察,还有其他人……"
"你是说柚木的电话吗?"美保问道。
空知态度暧昧地点了点头。
"由加理,你明天不是还有工作吗?我一个人就行了。"
"这个不行。"
"就是嘛。空知你不是也有工作吗?"
两个女人对空知的建议都表示了反对,但空知还是没有答应她们的要求。这个人顽固的一面又露出来,由加理心想。
"明天我一个人当侦探,怎么样?"
"上次那件事怎么样了?"
空知靠墙坐在椅子上,把电话筒夹在肩膀跟脸颊中间,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昕着电话另一头的片桐的话。
"那件事遇到了点麻烦。"
"遇到了点麻烦?啊,你是说空知雅也出麻烦了。那也就是说,片桐光雄也出麻烦了?"
"因为你给我发现了常识性的错误。如果片桐你发现不了的话,那么全日本或许没人再能发现了。"
"你小子嘴可真甜埃如果就这么出版的话,读者的意见信肯定会堆成小山的。要是那样的话,我就甭想再踏进岩手县一步了。"
"嗯。"
"嗯什么嗯?你赶紧在这个月内把小说改完。"
"你这么求我也没有用。行了,我会尽力的。"
"罐头!"
片桐突然大喊了一声,空知吓了一跳。话筒也掉到了榻榻米上,他急忙捡了起来。
"吓了我→跳,是不是你老婆忘记买青鱼罐头了?"
"你小子别打马虎眼。我是说旅馆,我给你定一间旅馆。
你就呆在里面,哪也别去了,乖乖地给我改小说。空知,你尝过被关禁闭的滋味吗?"
"你是说被关在旅馆里吗?没这个必要吧。我这里是乡下,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改稿子,没有必要大老远地跑到你们城里去。"
"不桓龌肪郴故怯行Ч摹N以谖颐浅霭嫔绺浇氐胤剑阏腋龇考洌?那样你还可以把改完地部分立即传真给我们。"
"有那么急吗?"
"十二月份的出版计划有点麻烦,负责我们出版社写稿的A先生得病了,B先生买的股票暴跌,也没心思写了。我本来想把下一个月的计划提前到这个月来,但看来也不行了,所以只好向你求救了。"
"你这是在凑数了?"
"你别误会,"空知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片桐一筹莫展的样子,"空知,明年年初我名片上的职务说不定就能变个样了,你可千万要帮这个忙埃"片桐的声音听起来像似在苦苦哀求。""我知道了,走着看吧。""空知?"你放心吧。?一嵯氤龈鲂碌募颇崩醇咏サ摹B霉菥筒槐亓耍院笤倭蛋伞?空知一口气?低炅苏庑┗埃拖牍业缁啊?
"啊,你小子这就想挂电话?你这么做像个职业作家吗?
你这个业余的……"
"喀嚓。"空知不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怀莆?大阪南十字星"的繁华街很宽阔。心斋桥、戎桥、道顿护城河、难波、千日前一一这些都被统称为"南十字星"。还有数以百计的小吃店鳞次柿比地排列在街道的两边。
空知的调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如丝般的秋雨从早晨就开始渐渐沥沥地下个不停,整个街道变成了一片灰色。空知的脚被鞋磨得疼痛难耐,他强忍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看着街道两边,就像一个在观看网球比赛的观众。
(片桐要是知道我在干这件事,他会有什么反应呢?)这两天他无心再去构思什么新的杀人方法了。"说不定你从此就要搁笔了。"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另一个声音也随声附和"是啊,是鞍。
"这个鬼天气!?
空知在心里暗暗地诅咒着老天爷。
他一边看着左边的柚木堂一边朝南走。店内好像正在营业,但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他一边看着酒吧和餐馆林立的欧洲街,一边穿过拥挤的街道,继续向南走去。
他来到宗石卫门大街,向左一拐,在第二个拐角处又向左拐。他打算上午按南北方向,下午按东西方向,像捉虱子一样,把这个像围棋棋盘一样的迷宫彻底调查清楚。——今天已经是第三遍了。
他刚才向北一直走到长崛街,现在打算向南-直找到千日前。他在→家小饭馆里吃了一点咖喔炒饭,把午饭打发了。他→边走着,-边百元聊赖地想着,织田幸之助也爱吃咖喱饭,难道自己是受他的影响?说不定以后这家饭馆的菜单上会加上"大作家空知喜欢吃的咖喔饭",来招保顾客。
雨看来快停了,但一直到下午也没有停。空知边走边找,时间也-点一点地过去了。他不由得心生庆烦。
(我应该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他边在心里对由加理和美保道歉,边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了路边-家窗户很大的咖啡店里。店内装饰以白色为基调,年轻女孩子一般都会喜欢这种装饰的。肖邦的叙事曲回荡在店里的每一个角落。空知在旁边有檐漏的窗户边坐了下来,静静地倾听着优美的旋律。肖邦的叙事曲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首了,尤其是接近结尾部分,音乐的旋律突然加快,整个乐曲达到了高潮。那种感觉就像在摇一棵刚受过雨水沐浴的树,细小的雨滴从树叶上撒落下来,透彻肺腑的声音给心灵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享受。
但是他提醒自己不要只顾沉醉在音乐里,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看来高井确实是搞错了。)
那个店名到底是什么呢?空知心里一占头绪也没有。高井这家伙,真拿他没办法。他在心里发着牢骚。
他想起了太平洋侦探所的窗户上的字。"太‘,字掉了一点成了"大平洋侦探所"。说不定"难波’,这个店名也少了一部分。可是他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有哪个店名跟"难波"相似。
自己到底要找这个虚幻的快餐店到什么时候啊?
(干脆算了吧。)
他对自己假扮侦探的楚脚演技已经厌倦了。
自己写的推理小说里也经常有这种事。鲇川哲也的〈特快"出云"号〉和天城一的〈一个顾客〉中也设计了一些很难解答的谜面。而自己目前的状况,跟弗莱德里克·布朗的中篇小说〈会跳舞的三明治〉里描述的一样:为了证明一位蒙受不白之冤的男主角的清白,男主角的未婚妻和刑警一起,四处搜寻男主角所说的一家小酒馆。
(那篇小说讲的是帮助陷入圈套的男主角的故事。可是高井并没有陷人任何人的圈套。这小子,还是让他自己去想吧。)空知一口气喝干了杯里已经凉了的红茶,然后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打算继续开始调查。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烟灰缸旁边的一盒火柴上。
(巴拉德……)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家咖啡店的名字叫"巴拉德"。在进人一家店时,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店名的。他看了看店门,上面写着店名。
(b、a、l、l、a、也是用英语拼写的。好像法语中这个词最后有一个"e‘,)现在莫名其妙的外国名字有点泛滥了。柚木健一的公寓叫什么"GRANDMEZON大厦,’,这也够人受的了。前一词是英语跟法语的混合语,后一个词是拉丁语,然后是日语。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空知拿信用卡付了帐,瓶γ抛吡顺鋈ァS暌丫A恕?
天色已近黄昏。——空知无意中回头又看了-下应门上写的店名"ballad"。
(我刚才是从字的反面看的……)ballad。这个名字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读法是一样的,就像映在镜子里一样。
(映在镜子里的字……)
空知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拔腿向南跑去。
(说不定,不,很有可能……)
他-口气跑了四条街,看见了自己想要找的那间大楼。这是-座四层的混居楼房,空知曾经路过这座楼房好多次。租用这里的楼层进行营业的餐馆的名字他也隐约记得。他想找的那个名字在二楼。
(这下说不定能够找到。)
楼房里有各式各样的快餐馆,日式的、西式的、韩式的,此外还有-些公司的事务所和进口音响商店。他顺着狭窄的楼梯登上二楼。左手是-家广告公司的事务所,右手是-家西式快餐店。他紧绷的脸颊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往快餐店里看了看,里面好像还在进行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他拉开镶着镜子的店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皮肤白皙的老板娘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向他打了声招呼,"请您到座位上稍等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想向你几个问题。"
空知边说边干了袋里掏出美保给他的高井制的照片,递给老板娘,问道:"上个月的最后一个周六,这个人有没有来过这里?""啊,来过。""您记得?""是的。"穿着波形榴边衣领和服的老板娘十分肯定地回答。
"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天是江藤先生的生日宴会,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那天应该是十月二十八号。""多谢您了。您能把您的名字告诉我吗?""我叫正木忍。""多谢您了。我呆会再来。谢谢。"空知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老板娘冲着他的背影说了声"多谢光临"。
空知来到店门外,又仔细观察了店门一遍。镶着镜子的店门上确实写着"忍"字,但是位置较低,不很引人注目。空知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映在镜子里的对面广告公司的名字上。
"n、a、m、b、a。——难波。"
他扭头看了看广告公司事务所的门,上面写着"adman"。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广告公司的名字。
远处戎桥桥头的膜麟塔上,华灯初上,分外耀眼。由加理曾经告诉过空知,里德尔·斯科特导演在影片〈黑雨〉中就曾经把那里作为外景拍摄地。
"迈克尔·道格拉斯、高仓健,"空知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看来,我也可以当刑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