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有栖《马来铁道之谜》

第四章 现场调査假期

作者:有栖川有栖  来源:有栖川有栖全集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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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许多才回到莲花屋。用完晚饭时已经九点多,艾伦?葛雷斯顿和池泽晶
  彦彷佛算准了时间似地,同时出现。为了取得旺夫和百濑虎雄进的人的数据,我原想问大龙一些事,但这下计划却泡汤了。
  “听说尔门发现尸体了 ,虽然身为犯罪学教授和推理作家,这样的经验实在叫人意外吧!”
  池睪似乎想安慰我们,不过似乎是多此一举。我们直到目前为止,已经看过几十具尸体,甘于穿梭在血肉 横飞的命囊场,也里眼巨睹命案发生的经过。不过我们也没必要把这些事告诉他,勾起他的好奇心。
  “XXXXXXX。XXXXX(听不懂)。”
  英国作家也来打招呼,不过我实在累坏了,已经放弃集中精神听他说英文,所以他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本人的英文今天辟门公休。
  火村夹杂使用英文和日文,向两人说明我们发现尸体的经过,以及后续的调查状况。我一边喝着餐后的红茶,一边听火村说明。他一说完,众人议论纷纷。
  “真是个倒霉的假期。”
  “可怜的杰克!”
  我听到艾伦的叹息后,偷偷问火村:“‘可怜的杰克’是英国人用来表示同情的惯用句吗?”
  火村说:“不是吧!”接着他问艾伦:“你认识咖啡厅的老板?”
  “认识啊!我几乎每天都会去杰克的咖啡厅,因为他的咖啡很好喝。他虽然身材魁梧,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今晚可能会做恶梦!”
  我搞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火村为我做了说明,他说杰克似乎是约翰的昵称。我连这个也不知道。我想反驳说这两个字以英文来看,虽然都只有一个音节,但是对日本人来说,约翰比杰克发音要短,应该更容易叫吧!
  即使如此,果真如池泽所言,这真是个倒霉的假期。对火村副教授来说,倒是个调査现场的假期。
  大龙结束厨房的工作后走到外面,征求众人的同意之后才加入我们,我们当然欢迎他。大伙儿都有问题想问他这个在地人,但在此之前,我提议说:
  “虽然会造成艾伦的麻烦,不过我们还是说日文吧!因为我们五个人当中,有四个人都可以说流利的日文。”
  “我赞成!”池泽举起手,“我们抓重点翻译给艾伦听,那么……”
  “我来翻!”大龙说。这我就放心了。对于我来说,要应付英文会话,要比起一直站着游泳还累。
  “不过这整件事还真叫人纳闷,如果车屋被人从屋内用胶带封死,光凭这个就可以断定是自杀,但是XXXXXX(听不懂。大概是医生的看法如何吧!)却显示出有他杀的嫌疑,可是还找到遗书?警方的看法如何?”
  我虽然很高兴可以用日文说话,但这个英国人突然间用母语说了一大串,却没有人替我翻译,开国际会议果然很辛苦。
  “他们也很头痛!”火村说道。他看了看我,又换成日文说:“我们七点半离开老虎之家时,他们似乎还漫无头绪,不过依我来看应该是他杀。”
  “即使有遗书?还是你认为遗书是假的?”池泽说。
  火村嘴里叼着骆驼牌香烟,一边点火一边回答道:
  “根据笔迹鉴定的结果,遗书可能是旺夫亲笔所写,所以无庸置疑。夏芮华和瑞穗小姐也证实那的确是他的笔迹。但就算遗书真的是他写的,也无法就此认定他真的是自杀。”
  “哈!遗书有可能是他在一年前想自杀时写的,后来却打消这个念头。他本来想把它毁掉,结果却留了下来。”
  “不!不会是这样。这封遗书上头写了二〇〇一年八月七日,而且里面也没附上其他日期的文件,再加上遗书就放在桌子上,看起来不像是忘了处理的东西。”
  大龙将大致的意思翻译给艾伦听之后,他问火村:
  “你知道内容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我已经抄下全文,我还想麻烦你帮我翻译。”
  火村拿出记事本,翻到正确的地方拿给大龙,他将以马来文写成的内容逐句抄下。
  “大致的内容我已经听淳子小姐和大井先生说了 ,不过还是得请你重新翻译一次。”
  “是因为你不相信关系人的翻译吗?”池泽问。
  “我只是认为淳子小姐和大井先生的马来文能力有限,可能无法理解那些用语的真正含意,怎么样?”
  大龙反复读了两、三次。“由我这个外行人来看,这封信好像是神智不清的人所写的。你别看旺夫的外表,他可是个聪明人,平常他应该可以写出更好的文章。如果他是决定自杀才写下此信,倒是有可能会因为心绪不宁而不知所云!”
  他咳了一声,开始翻译旺夫的遗书。他第一次用日文,第二次用英文。
  “亲爱的夏芮华。对妳而言,我不是个很好的哥哥,我一直觉得很遗憾。在生命结束之前,我更是深有此感。请原谅愚昧的哥哥!当妳知道我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因此感到悲伤,但我希望妳能坚强起来,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是我唯一的心愿。关于我自杀的原因,警察应该会告诉妳。妳或许会很生气,但这也是无可奈何。无法原谅别人的我说出这种话,或许没有用,但我还是希望妳能原谅我的罪过。对我来说,妳是我最亲爱的妹妹!从过去到未来!永远如此!愿神保佑妳!二〇〇一年八月七日。旺夫?子?里姆。”
  旺夫署名旺夫?子?里姆,指的就是里姆之子旺夫的意思,如果不是有人说明,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很多马来人是没有姓氏的。
  大龙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就这样了。我照你所写的内容翻译了,只听翻译的话,听不出里面有字汇和文法错误,所以我想他写这封遗书的时候,并不是很冷静。怎么样?火村先生!跟你在老虎之家听到的翻译有什么不一样吗?”
  火村和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淳子和大井的翻译是正确的。
  “遗书里出现的字汇和文法错误很基本吗?”
  “是!不过如果写得匆促的话,任何人都有可能犯这样的错。”
  “遗书空白的地方,稍微有些晕染,可能是旺夫写遗书时哭了吧!要不就是他边喝酒边写。不论如何,都不像是在平静的情况下写的。”
  “平静……是什么?”
  这个副教授真不体贴,身为跟班的我,只好帮他把这句话翻成“peace of mind”。
  “遗书的内容真让人心痛。”池泽皱着浓眉说:“以一个打算自杀的人而言,这封遗书的内容实在抽象,完全无法了解他为何非要寻死不可?所谓的遗书是这样的吗?教授?”
  “也有像藤村操一样,留下遗言‘不可解’之后跳下瀑布自杀的人,也有详细记载自杀原因的人,我只能说遗书的写法因人而异。”火村!你的日文太难翻了。“我的确也觉得旺夫的遗书十分抽象,而且充满谜团。他不知没有写下自杀的理由,你看!这里!他要她妹妹去问警察他寻死的原因,不也启人疑赛?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写下不就得了?”
  我用力点头。说得没错。看完遗书的夏芮华,也不断地说:“为什么?你只写这样,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自杀?”他留下内容如此暧昧的遗书,反而更让人摸不着头绪。
  “警察也很头痛,他们根本不知道旺夫的意思。”
  池泽嗤笑着,但这可不是玩笑话。当夏芮华要求说明时,警察也觉得十分困惑。
  “火村应该有自己的看法吧!因为你是犯罪专家。”
  艾伦试着说。火村面向庭园的窗户吐着紫烟。
  “虽然还是假设,不过却可以说明这封遗书为何写得如此含糊。旺夫或许是因为某种不名誉的原因而选择自杀,所以才不敢在遗书中告诉他心爱妹妹。”
  “某种不名誉的原因?比方说犯法?”
  我突然想到这个。火村只回答:“不无可能!”
  “旺夫犯了非常严重的罪,想在被发现之前自杀,所以才会留下‘理由警方不久就会知道,妳还是问他们吧!’的遗言。”
  “是这样吗?火村先生?”
  大龙探出身子,火村摸着鼻头说:“这倒也说得通。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留下一封告白信,向警方坦承自己的过错不是更好吗?你有没有听说旺夫惹上什么麻烦?大龙!”
  “我曾批评过他,说他粗暴、懒惰,但那是因为他在这里工作时的态度不好,我才会这么说,他不是个坏人。我想他不可能犯下什么重大案件,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传言。我实在不明白遗书上写的‘我的罪过’所指为何?他也不可能会在临死前,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个好男人……”
  大龙替旺夫辩解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奇怪,彷佛另有隐情似的,他似乎觉得旺夫之所以自杀,自己也有责任。大概是我多心了。
  “那个叫津久井的背包客怎么样了?该不会像吉姆.汤普森一样失踪了吧?”
  艾伦和某人说了相同的话,他虽然不一定真的是逃走了 ,但他在旺夫死的当天晚上从金马仑髙原消失,绝非偶然。
  “如果他真的躲进丛林,要想找到他可没有那么简单,还可能会遇上老虎,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逃进那里。”
  如果他只是惹了点麻烦,应该不会冒着生命危险逃亡吧!
  “艾伦!你该不会以为这个案子如果是他杀,凶手是津久井吧!”
  “不是吗?他们两人的关系不是很糟糕吗?”
  “那遗书呢?如果真是他杀,房间里应该不会有遗书吧!”
  “啊!我忘了!我真是粗心!”
  我虽然对他又说英文实感不耐,不过这却给了我灵感,生出一个值得玩味的想法。
  “我可以发表意见吗?”
  “你在客气什么?”火村笑道。“你又想到什么奇怪的事了?”
  “被你说中了!真是神准!”武士英文开攻。“我虽然也觉得这样的推理十分不合逻辑,但人还是需要震撼,头脑才会变得清楚。”
  “有栖川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大龙哀求说。这个部分听不懂也没关系。
  “愿闻其详!请你用简单一点的日文讲。”
  火村一边抽出新香烟一边催促我说。为了让大龙容易翻译,我只好慢慢说:
  “旺夫如果是自杀,实在太不自然,我认为应该是火村先生所说的,是他杀!那么该如何解释为什么会有遗书呢?应该是这样。他应该是在决定和自杀一般死去时写下遗书,结果却遭到杀害。来得及翻译吗?”
  “可以!没问题!但是,我不懂决定和自杀一般死去是什么意思?”
  “这我正要说。旺夫是抱着必死决心离开家的,所以他才留下那样的信。至于他为什么会怀抱这样的决心,那是因为他要去找津久井航决斗。”
  “哇!”这个声音不是艾伦发出的,而是火村。
  “我正要开始讲重点-请不要发出怪声。有没有问题?”
  “没有!我还是先听了再说。”
  “那我就继续说了!津久井对夏芮华纠缠不清惹恼了旺夫,他只要道个歉或许就能够大事化小
  小事化无,但他却反而做出更让旺夫生气的举动,所以两人最后才会决定一决生死吧!”
  “你说‘吧’?我倒希望你说就是这样!”
  又有人多嘴多舌了。
  “你旣然说‘先听了再说’,就应该闭嘴啊!旺夫决定找津久井决斗。”
  “就像武士一样?”
  “没错!教授!事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只有问当事人才知道,虽然旺夫已经死了,这就表示是津久井赢了。我希望大家来检讨一下,这个突发奇想的推理有什么破绽,搞不好还挺说得过去的。这么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被杀害的旺夫会留下遗书,因为他运气不好。大龙!听得懂吗?听不懂就省略吧!他假设自己可能打输,所以才留信给妹妹。可是他如果在信上写着‘我要和津久井决斗,如果妳看到这封信,就表示我输了。’,不但不吉利而且无聊,所以他才含糊其词。如果他在决斗时被杀,警察就会着手调査,这就是他为什么会要夏芮华去问警察他的死因。而‘我的罪过’指的就是决斗这种野蛮的行为,这也算是一种犯罪吧?我不清楚马来西亚的法律,不过日本是有决斗罪的。”
  我停了一下,看看大家的反应。池泽双手抱胸,口中念念有词,艾伦还在仔细聆听着大龙的翻译,火村率先说:
  “所以脱决斗的结果是津久井获胜,旺夫则变成死尸。可怜的旺夫!津久井因为杀了人心生恐惧,所以把行李丢在旅馆,冒着被老虎攻击的危险,连夜逃入丛林。这样对吧?有栖!”
  “没错!教授!”
  “这确实可以解释被杀害的旺夫为何还留下遗书。”
  哦!我很意外他竟然会认同我的看法,真叫人没劲。
  “不过,我必震疆的说法不够响,就算不提他们不可能会进行什么不合时宜的决斗,你的说法无法对应遗书的内容。”
  “那是你的感觉。”
  “你别嘴硬啊!那么,你认为他们在哪里决斗?用什么样的方去决斗?”
  “因为资料不足,我只能靠想象。你问在那里?我只能说在车屋附近。因为旺夫是被刺死的,所以他们一定是用刀子。”
  “简直是“西城故事’的翻版,旺夫一不小心就被刀子给刺中了?那……车屋被胶带封死的部分呢?你认为车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那是最大的问题,我还找不出适当的答案。“老实说我不知道。就像今天在案发现场附近告诉你的,我只能说那是旺夫在临死前自己贴上去的。”
  “这不可能吧!我虽然没看到现场,不过胸口插着把刀的话……”池睪说。
  真是的!没看你插什么嘴?我试着反驳说:
  “就算他不可能封死所有的门和窗户,但如果只封一个地方就可能了。比方说除了北则的窗户之外,他先把所有的窗户和门都封死。两人在屋里决斗,旺夫打输了,赢的津久井从没贴胶带的窗户逃走,之后旺夫再贴上胶带。因为那扇窗户最小,所以用的力气也最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他们俩事先决定好的,由输的一方负责贴。”
  “为什么呢?”
  “嗯……因为决斗太野蛮了,所以他们想假装成是自杀!”
  “这就奇怪了 。有栖川先生刚才不是说旺夫是因为希望警察査出他是决斗而死,所以才留下那样的遗书,这么一来不就矛盾了吗?而且,从心理的角度来看也有冲突。痛恨彼此到不得不决斗的两个人,怎么会同意输的人要以胶带封死车屋,假装成自杀的样子?就算他们真有这样的约定,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忍着痛苦做这种事,我甚至还想在地板上留下‘是津久井干的!’的血书。您认为呢?火村先生!”
  火村默默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了。有你在,我轻松多了。”
  体贴的大龙问我:“有栖川先生!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但我摇摇头。
  “算了!”我自己翻译说:“That’s enough 。”
  不得已退下阵的我,并没有被打败的感觉,因为我知道我没办法对火村或其他人,提出合理的解释。
  “决斗是个大胆的XXX(听不懂!假设?),但是我觉得津久井和这个案子,有某种程度的关连,这是我的直觉。”
  “津久井航作吗?我不太了解他。在茶园看到他时,他的样子也不太对劲。”我才刚说完,艾伦就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意思?”。昨天用完晚餐后聊起道件事时,因为是用日文和池泽讨论,所以他没听懂。我将实际的情形告诉大龙。
  “哦!他在树丛里鬼鬼祟祟的?除了旺夫的命案,他搞不好还惹了什么麻烦!这家伙好像有不少秘密。”
  艾伦似乎在征求同意似地,看着身边的池泽。将双手放在背心口袋低着头的池泽,只是暧昧地点了一下头。他可能是在想津久井的事!
  “池泽先生和他都是背包客,应该和他聊过吧!当时的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试着问他,他却略显反应迟钝。
  “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我们只是交换一些旅行的信息,或是吹吹牛、发发牢骚。而且就像我昨天说的,我不觉得他是个爽朗的好青年,所以不觉得跟他说话是件愉快的事。”
  “有没有感觉他惹了什么麻烦?”
  “没有!就算有,也是在离开这里之后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问不下去了。
  “咦?”池泽看着窗外。“有客人吗?”
  外面有停车的声音。

  2

  “不会吧!这个时间不会有客人来。”
  大龙站了起来,走向入口,不久,夏洛姆警长和阿兹朗署长便将他赶了回来。警长看到火村和我时,轻轻举起右手。
  “我不是来找你们,我是来找卫大龙,你们别麻烦。”
  阿兹朗对我们说。旺夫以前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他们可能是来找大龙问话的。
  “对不起!我得和警察先生谈谈,我先告返了,大家慢慢聊!”
  大龙要女性员工再端些红茶过来,就带着警长到柜台后面的办公室去了。在场的四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停滞的空气。
  “对了!有栖!”艾伦用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我:“在以胶带密封的房间里发生杀人事件,推理小说中也有这样的故事!”
  由我这个日本人来称赞他这个英国作家,会不会有些僭越身分?因为艾伦的祖国是推理小说的大本营,而他自己似乎也从事推理小说的创作。
  我知道的两本内容出现密封密室的小说,一本是狄克森?卡尔的长篇《他不会杀蛇》和克雷顿?罗森的短篇《从另一个世界》,这两本作品在推理小说迷之间都非常有名。只是我不记得它们的原名。
  “是哪一本?”
  对了!有了!狄克森?卡尔的长篇小说,书名的意思大概是“他不可能杀蛇”,我不确定他蛇这个字用的是snake还是serpent?可能是serpent吧!我尝试将它翻成“He couldn’t kill his serpent”,不对吗?罗森的那本日本书名可能翻的和原文完全不同,我只说是罗森的某部小说。(注:《他不会杀蛇》原文书名为《He wouldn't Kill patience》(Patience是蛇的名字),《从另一个世界》原文书名是《From Another world》)
  “有这种小说吗?我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不过能不能当作破案的参考?”
  池泽喝了口红茶。
  “这两部作品都是凶手耍了点诡计,将命案现场密封成密室,或是看起来像是密室,不过和车屋的情形不太一样。”
  “真可惜!你可以告诉我小说里耍的是什么诡计吗?”
  虽然揭穿他人创造的诡计是一种禁忌,不过我还是揭穿了 。池泽惊讶地“喔!”了一声,髙兴地问艾伦:“你知道这样的诡计吗?”火村老师还是一副戴着铁面具似地毫无表情,我以为他不高兴……
  “推理作家经常会想到这种事。”
  “说得也是。不过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是他杀,凶手可就想出新手法了。”
  火村没有回答,他瞄了柜台一眼,大概是很在意大龙和警官谈话的内容吧!
  “那……调查会议就到此为止吧!”池泽伸伸懒腰,“因为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喝光红茶的艾伦,也跟着伸懒腰。
  “我回房了,晚安!这椿金马仑高原的新疑案,或许可以燃起你的XXX(听不懂)。有栖!”
  他对着我笑,我也笑着跟他说“Yes!”。目送他离开之后,我问火村:“他最后说什么?”
  “他说或许可以点燃你的创作意愿!你回答‘Yes!’正好。”
  我原本已经决定即使听不懂,也不可以回答“Yes!”,却还是脱口而出。虽然没造成什么误会,不过却也値得反省。
  “那么……我也要去睡觉了。晚安!”池泽起身对火村说。
  “你会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明天再住一晚就下山了。再继续住在这么舒服的旅馆的话,我接下来的日子就难过了,所以
  也该走了。虽然遇上命案,不过我也休息够了 ,很高兴能够认识火村教授和有栖川先生。”
  “这样啊!我们也打算明、后天就离开此地,和你同一个时间退房。”
  “哦?是吗?如果命案能够在这之前破案就好了,我很想知道结果。”
  他离开后,就剩下我们两个。莲花屋里没有播放音乐,因此十分安静。在这一片寂静中,虽然听不清内容,不过还是隐约可以听见,大龙和警官在办公室里谈话的声音。
  “给我一枝!”我向火村要了根骆驼牌香烟,我已经三个月没抽烟了。
  “我们两个跟犯罪还真有缘!”我望着黑暗的庭院说,我和他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
  “你确定旺夫是他杀?”
  “你说中了。”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我是要亲眼看过尸体的火村教授背书!”
  “我只是看又没用手摸,根本不仔细!”
  “看起来警察似乎也觉得他杀的可能性很高,不过有两件事使他们无法断定是他杀,一个是现
  场从屋内被用胶带封死,另一个则是死者亲笔所写的遗书。”
  “难怪艾伦会说这是金马仑高原上的新疑案。”
  我们对着玻璃上的彼此说话。
  “假设这是他杀好了,暂且不管胶带密封和遗书,凶手应该是用了某种诡计吧!”
  “暂且不管,然后呢?”
  “凶手花言巧语骗旺夫写下遗书,然后在车屋将他杀害,再将房间布置成密室,打算伪装成自杀,这样说不说得通?”
  “用胶带密封屋子是有点特别。”
  “那是因为现场没有锁,如果有锁的话,他可能会用别的方法。”
  车屋里面没有锁是百濑夫妇告诉警察的,怡保的电影院老板硬将车屋送来时,还有一个简单的锁,不过唯一的钥匙却不见了。原本打算换新锁,所以才把旧的拆掉,但因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后来也就没再管它。
  “总之,我们把这个案子当作凶杀案重新检视一次,这么一来,就会发现疑点。”
  “你是指尸体被塞进橱柜的事?”
  反应果然灵敏。
  “没错!凶手想让大家以为旺夫是在密封的车屋里自杀,所以才准备了遗书。如果是这样,他应该让尸体的样子尽可能自然才对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无论他是自杀或他杀,尸体被塞入橱柜都很奇怪。”
  “没错!”
  “你不是说旺夫可能是为了逃避敌人的追杀,于是才钻进橱柜的吗?所以也有可能是凶手也束手无策,所以才没理他。因为他不希望拉出尸体的时候,血迹弄脏衣服。”
  “嗯!这也有可能。还是自杀吗?”
  “喂!你怎么这么善变啊!”
  “不可能是旺夫因为神经衰弱,在妄想的驱使下突然想自杀吗?这样不合逻辑吗?一切都是妄想的结果。旺夫因为幻听选择了那个车屋,在幻听的命令下,为了不妨碍邪恶的神圣仪式,所以才将整个屋子封死,而且因为精神错乱,才有办法以常人无法下定的决心,用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
  他之所以会躲进橱柜,也是因为精神错乱的结果。”
  “他的妄想还真像万能药!”
  “很合乎逻辑啊!”
  “只有一件事说不通,那就是胶带上没有旺夫的指纹。”
  “可能是幻听的命令,要他比注意别在胶带上留下指纹。他大概用了手帕之类的。”
  “用手帕剪贴胶带很难不留指纹吧!得用手套吧!”
  “可是现场并没有手套……是他杀吗?”
  玻璃上半透明的火村耸了耸肩。
  门“啪!”的一声开了,我回头一看,只见警官走了出来。最后出现的大龙,十分懊瑙沮丧。
  大概是因为警方的详细盘査而感到疲惫吧!
  “虽然发生了令人讨厌的命案,不过今晚还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夏洛姆警长一脸无趣地说:
  “月亮真美!”
  “什么时候要解剖尸体?”
  火村问道。阿兹朗署长答道:
  “明天中午,结果出来后会通知您。”
  “麻烦您了 。津久井航还是行踪不明吗?”
  “嗯!还没找到!”警长淡淡地笑道。“您还真是干劲十足啊!教授!我们虽然希望尽早能够和他谈谈,可是天都黑了,也无从找起。”
  “有没有他到怡保去的迹象?”
  警长将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走了过来。“完全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是拦住从金马仑高原开往吉隆坡,或巴塔瓦斯的车子,搭便车走了。”
  “他的行李不是还留在水晶旅馆吗?”
  “是啊!所有的东西都在房间里,房里的金库还有现金跟护照!如果是他自己躲了起来,原因就真让人纳闷了。”
  我毫不认输地又想起决斗的事,我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出此事。我又说出其他的假设……
  “我可以提出我的意见吗?”
  “请说!”警长点点头,虽然他答应我了 ,但我还是得吃力地用英文说明。
  “津久井杀害旺夫之后,害怕得逃走了 。但他不是因为恨旺夫才杀了他,他们或许在停止争吵之后反而变得关系良好,所以才答应旺夫的要求。”
  “什么要求?”
  “就是拜托津久井杀了他。”
  警长双眼迷蒙,我在他心里丢了一颗炸弹。
  “你认为是旺夫拜托津久井杀了他?也就是委托杀人?”
  “没错!但因为旺夫留下遗书,所以尸体的伤口才会看起来像是他杀。现场之所以被用胶带封起来,也是旺夫忍着痛苦做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明白表示他是自杀啊!他希望大家完全相信他是自杀,所以才把门窗贴死。”
  “等等!有栖!你还是没说胶带上为什么没有旺夫的指纹?”
  “这个……你用日文说啦!我不喜欢跟你说英文!”我说。
  “这样警长听不懂啊!委托杀人还是无法说明胶带的事啊!对不对?”
  我不甘愿地承认了。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假设,都无法合理说明一切的情形吧!不是只有我的假设有破绽,所以委托杀人的假设还是有可能找出真相。
  “这是作家的想象力吧!”警长瞇着眼睛笑道。我丢了 一个国际性的大脸了吗?
  “不过……很有意思!这个案子会因为观察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情形也不同。你的XXX(这个单字可能是假设)我会谨记在心。”警长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警官们道过晚安后就离开了。入口的门打开时,月光也射进来。
  “你们谈了些什么?大龙!”我问。
  “主要是说旺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已尽可能将所知的事告诉他们了,不过似乎没什么用。”
  警方问他旺夫如果是自杀的话,理由会是什么?如果是他杀的话,谁会有这样的动机。警方果然也是朝自杀和他杀两方面来调査。
  “他们也问了我津久井先生的事,但我几乎无法回答,这是第一次有警察问我客人的事。”双肩下垂的大龙,看起来十分瘦小,他大概也累了吧!
  “难得的假期竟然让你们遇上这种事,真是抱歉!”
  “不能怪你,搞不好是我们把犯罪引到这和平的高原上来的。”
  火村安慰他,并没有问他警察问了什么。大龙说:
  “那个……夏芮华和瑞穗小姐的情况如何?”
  我告诉他,夏芮华非常震惊和伤心,瑞穗小姐的表现倒还算坚强。大龙只说了句:“是吗?”
  接着是一片无力的沉默。四周安静得连大厅角落古董钟滴答的声音都听得见,时针指着十一点五分。旺夫大概是昨天的这个时间死亡的吧!

  3

  我们在金马仑髙原迎接第三个早晨。一到楼下就看到早就吃完早餐的艾伦?葛雷斯顿,坐在走廊尽头的藤椅上,读着精装书。不知道书名是什么,不过可以看到作者叫OE。
  “早安!有栖!”艾伦将书放在膝盖上说道。他今天还是穿着蜡染的短袖衬衫,因为背对朝东的窗户,所以后方彷佛有光环似的。
  “早!一早就在读好书啊!”
  “是OE的作品,非常发人深省的一本书。”
  我花了五分钟才想到,OE就是大江健三郎,当然发人深省。
  奥斯卡很恭敬地站在餐厅前说着“早安!”迎接我们,火村和池泽好像还没下来。我忍不住想调査一下。
  “你知道旺夫死了的事吗?”
  奥斯卡小声地回答:“知道!”
  “他以前曾在这里工作,你们共事过吗?”
  “没有!他离开之后我才来的。”
  真可惜。
  “那个叫做津久井的背包客失踪了,你还记得他吗?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大概是因为谈论客人的事,违反他的职业道德吧!他说津久井只住了一天,所以他对后者没有什么印象。
  “这旅馆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麻烦事?”
  奥斯卡吓得拚命否认,我希望在早餐前取得重要情报,结果根本是错估情势。今天早上还是英式早餐。我昨天吃了炒蛋,今天来点荷包蛋吧!如果人生也能够像蛋一样,可以随意选择自己想要的料理方式,该有多好。不要说是怎么煮蛋,我因为昨天旺夫的意外死亡,拚命制造复杂的假设。我一个人在餐厅吃早餐吃到一半时,火村来了,他拨了拨睡得乱七八糟、少年白隐约可见的头发。
  “今天要干嘛?”
  拿着托盘的他一坐下就开口问道:“干嘛?我们坐的船已经被冲到海上了,只能拚命划直到靠岸为止啊!”
  “这不必问我也知道啊!大爷!我们又不是在丛林里健行,或是在欣赏风景。所以我在请大爷指示该从哪里着手?”
  “首先得走一趟津久井航住的水晶旅馆,然后再到百濑家。如果有必要的话,得杀到塔那拉打警察署,就这样!”
  “了解!如果今天船都无法靠岸,怎么办?”
  那还用问。火村有重要的事,不可能更改回国的日期。
  “到那个时候我们只好弃船游泳回岸上。但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亲眼看案子侦破。”
  我也有同感。马来铁道的追撞意外,也许会有相关报导,不过日本不可能报导这个案子。虽然我们可以请大龙转告。
  因为和奥斯卡的眼神对上了,我于是招手要他过来,向他打听水晶旅馆和警察署的大致位置。
  “没看到大龙!又出去买食材了吗?”火村说。
  “不!他说他很累,所以在里面休息。要不要叫他?”
  “不用了 。你跟他说我们去碧兰璋,今天也要向他借车!”
  我们在进入碧兰璋的巿中心之前,虽说是市中心,不过也没多大,便离开主要干道转入支线,就来到水晶旅馆。虽然不至于是破旧的木屋旅社,但一眼就可看出等级比莲花屋低了许多。水晶旅馆是一家两层楼的民宿,原本可能是纯白的混凝土外墙,已经老旧斑驳。
  “是很像背包客的大本营。”火村说罢便推开大门。
  “哈罗!哈罗!”我一叫,趴在有如诊所窗口般柜台的马来裔妇人便抬起头来,用带着眼屎的眼睛盯着我们。
  “我们不是来住宿的,只是来请教一些事。”
  妇人歪着脖子听火村说话,样子还挺可爱的。
  “什么事?你们该不会是日本人吧!”
  我们一回答“Yes!”,她眼睛就亮了起来。
  “哈哈!你们是为了津久井来的吧!”
  Yes! Yes!
  “我们在塔那拉打遇到,约好要再见面……”
  “他不在!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我们并没有套好招-却以惊人的演技演了 一场烂戏。“不知道上哪儿去是什么意思?”
  “从昨天就不见了,他本来说要住到明天,可是行李放在房间里,人却失踪了。他并没有和我们联络,警察却跑来问一堆话,他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她的英文很容易懂,虽然偶尔会有文法错误,但是对于只会讲日式英文的我恰到好处。
  “伤脑筋!”火村搔搔头,“我借他一枝笔,他没还我!那可是我祖父的遗物!”
  “什么样的笔?”
  “万宝隆的钢笔,上头还刻着H?H 。”
  我吃惊地听着,因为我知道火村在打什么主意。
  “咦?万宝隆啊!那不是很贵吗?”
  “他行李不是还放在房间吗?不好意思!能不能请妳帮我看看?如果麻烦的话,我可以自己去找。”
  他果然是想去看津久井的房间。不过妇人可能不只是柜台人员,搞不好是老板!她当然不会让陌生人去翻看房客的行李。
  “那可不行!可是……对啊!那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让你们找找看好了。我会在旁边看着。”
  我们潜入水晶旅馆的计划成功。
  宽度不及双臂伸展长度的走廊,不知是否为了省电,显得有些昏暗,但打扫得还满干净的。妇人带我们到津久井的房间,是一楼的最后一间。
  她打开锁催促我们进去,还像门神似地站在门口 。
  “请不要碰不相关的东西,保险箱里只有他的护照和钱,你们不用开。麻烦快一点!”
  火村说:“马上好。”他先从放在墙边的大帆布袋找起,我们虽然也很想看看他的行李,但此行的目的不只有这个。我们想调査的是他住在什么样的房间?有没有留下任何和命案有关的线索。
  火村拿出手电筒,让特地帮我们开灯的妇人十分讶异。
  房间非常狭窄。三坪大小的房间里,塞了床、衣柜和书桌,连走动的空间都没有。我们看了 一下衣柜,发现只挂了一件衬衫。
  火村蹲下来翻看帆布袋,其他能看的只剩下桌子。桌上型的电风扇旁边,摆着马来西亚的旅游图、金马仑高原的地图、择木耕太郎文库本的《深夜特急》,以及刚开封的一袋花生。
  在那些杂乱的东西旁边,有一组信纸信封。我翻看信笺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写信给谁,虽然只有白纸,不过上面隐约有写过字的痕迹。津久井写字的力道大概强吧!有些部分勉强可以。看见,我仔细一看,发现是英文。
  “火村!这个!”
  我急忙地叫道。是写给夏芮华的信,火村忽地站起身来。
  “开头写着“亲爱的夏芮华’,津久井似乎想以情书展开攻势!”
  “喂!你们在看什么?桌子上没有钢笔!”
  从门口传来声音,火村像个骗子似地笑着转过头去说:
  “嗯!好像没有钢笔,不过……妳看!他好像有写信给我们!”
  妇人张大鼻孔,叹了口气。“信纸上什么也没写吧!写坏丢在垃圾桶里面的信,都被警察拿走了。”
  “警察吗?哦?是这样吗?”
  火村边说边转向桌子,他将脸靠近信纸,想读取信纸表面上凹凸的痕迹。我也换个位置站,想利用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看个究竟,但还是无法看清全文。
  “没办法!只看得清楚‘给亲爱的夏芮华’和‘我爱上妳了’。看样子只能拜托夏洛姆警探,让我们看看他写坏丢弃的部分,或许可以看出个所以然来。
  “说得也是!”
  他放弃读信抬起头来。
  “没找到吧!没有的话,请你们出去。”
  “谢谢!钢笔可能还在津久井手上。真伤脑筋!”
  火村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次屋内,便悻悻然走出房间。妇人也同情地说:“真可惜!”
  “我觉得津久井先生还满値得信赖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来到走廊,他仍然站在门口不动,妇人又说:
  “因为我没跟他说过太多话,所以无法判断。不过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坏孩子。”
  津久井虽然自以为是个大人,不过妇人同样当他是个孩子。
  “他登记住房后到失踪的这段期间,态度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们想知道什么?他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有没有人来找过他呢?”
  “没有!你们好像刑警!”
  “事关我祖父的遗物,我当然得跟刑警一样问个清楚。”火村打马虎眼说。“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妳吗?”
  “是啊!大概是前天下午六点左右!他说要去塔那拉打,之后就骑脚踏车出去了,就这样。”
  他好像是骑着租来的脚踏车到处去。“不过,他可能半夜回来过,我十点过后就睡觉了,玄关的门一直开着,就算他半夜回来我也不知道。”
  我虽然不认为他会在没有闹区的高原玩到三更半夜,不过据说也有喜欢在半夜进行自然观察的游客。但是津久井穿着轻便的衣物出门,所以不太像是喜欢夜间的森林或星空的人。
  “住在这里的客人当中,有没有谁可以让我找他谈一谈津久井?听说他失踪,我非常挂心!”
  “每天入住的客人都不一样,没办法。”
  津久井似乎曾写信给夏芮华,算是我们的新发现。谢过妇人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水晶旅馆。

  4

  离开旅馆坐上车之后,火村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舔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接下来应该是要到老虎之家。
  “旺夫的家好像就在要去碧兰璋的入口处,我们顺便去瞧瞧吧!只要确定地点就行了,进不去没关系。”
  “随你髙兴。津久井写给夏芮华的信究竟怎么了?他心情不好写了情书,后来把它给撕了没寄出去,还是交给她本人了?如果交给她本人,夏芮华作证时应该会说啊!”
  “那可不一定!她或许认为这件事和命案无关,搞不好连提都不想提,所以才没说吧!”
  “‘我爱上妳了’?啊!或许津久井真的对夏芮华一见钟情!不过他的表现欠缺气质和深思熟虑,果真如此的话,他还真是个笨蛋。”
  “是吗?不仅是恋爱,在作生意或学问时,完全不顾品行和思虑,最后却成功的也大有人在,问题在于每个人的策略和目标是否适合。”
  这让我想起在观察萤火虫时的对话。
  一切取决于个性。采取什么策略的人得以存活,完全视状况而定。那是上帝的旨意。
  火村转动车钥匙,在极小的空间里灵巧回转,再度回到主要干道,之后缓慢开往塔那拉打。
  “是那个吧!”
  我们大约开了两百公尺,发现一栋疑似旺夫住处的房子,房子有一个突兀的露台。我们之所以知道这是旺夫的家,是因为阿里刑警像地标似地站在门口。
  “早!”火村从窗户探出头来打招呼,“你们正在调査旺夫的家吗?”
  安静的刑警微微点头,我们拜托他让我们进去瞧瞧,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调查有进展吗?”
  对于火村的询问-阿里也是无言地摇摇头。我们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要想突破似乎并不容易。在日本,那张脸就像通行证一样的火村,到了异地马来西亚看样子是行不通了 。
  “我们刚才去过水晶旅馆,津久井似乎写过信给夏芮华,警方有没有掌握任何线索?听说你们回收了他丢弃的信件?”
  火村决定不隐瞒我们的行动,采取据实以告的策略。阿里粗鲁地回答:
  “那是调查的秘密,没有经过许可我是不能说的。”
  “那么……我等一下再问夏洛姆警长好了。夏芮华收到信了吗?”
  面对火村紧迫盯人的问题,刑警“哼!”了一声。我以为他会赶我们走,但却不然。他竖起大拇指,指着玄关的门说:
  “我不想回答,如果你们很想知道的话,去问本人吧!她就在里面!这里不是命案现场,如果她同意的话,你们就可以进去。我要回警察署了,再见!”
  什么嘛!原来他还挺识相的嘛!我们接着就去按门铃,出来应门的不是夏芮华。
  “是火村教授和有栖川先生!有什么事吗?”
  是日置瑞穗。她右手握着门把,左手叉在腰上。
  “我们正好经过这里,看见刑警顺便打个招呼,结果他告诉我们夏芮华在这里。”
  她对火村说:“你们找她有事吗?如果是小事,你们可以问我。”
  “这么一来,可能得麻烦妳来来回回跑上好几趟,方便的话,我们想直接和她本人谈话,可以吗?”
  她并没有冷淡地表示必须先征询夏芮华的意愿,只见她用小小的下巴示意要我们进去。可能是因为从小在马来西亚长大,她的行为举止不太像日本人。
  夏芮华坐在哥哥卧房里的床上,呆望着窗外,大概是在回忆过去吧!我们一进房,她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
  那是个很单调的卧房,和津久井的房间没什么两样,连桌子的位置都一样,上面曾放着关键的遗书。
  “是火村教授和有栖川先生!他们好像有事情要问妳,可以吗?”
  瑞穗的语气温柔,像是在安慰夏芮华,失去哥哥的她,带着些许惊讶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可以待在这里吗?如果问题比较复杂,可能会需要翻译或解释。”
  “没关系!我也希望妳在这里!妳真周到。”
  瑞穗把头转向一边,偷偷地伸了伸舌头。火村假装没看见,向夏芮华表示哀悼之意。
  “我并不想在妳最悲伤的时候,问妳太多的问题,只要一、两个就好。妳有没有收到过一个叫津久井的人写给妳的信?”
  听到这个问题的瑞穗,也兴致勃勃地等着夏芮华反应。她回答:“没有!”
  “警察也问过妳同样的问题吧?”
  她回答:“是!”
  “当时他们应该是问妳有没有收到类似的信件?妳能不能告诉我信的内容?”
  她没有反问我为什么打听这件事。
  “那看起来像是一封情书,里面写着我喜欢妳,我想跟妳见面好好聊聊之类的,还有就是为了在鎭上遇见我时,言行失态表示歉意。”
  “就这样吗?”
  “还有如果我有空的话,请和他联络……。不过事实上我并没有收到这封信。”
  “听说那些被丢掉的信,是在一个叫津久井的男人的房间垃圾桶里找到的。他大概打算采取情书攻势吧!不过似乎没寄出来。”瑞穗插嘴说。
  “好像是。”火村又用英文说。“妳最后碰上津久井是什么时候?三天前的上午,听说他曾偷偷跑去老虎之家,后来呢?”
  “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也没碰巧看到他?”
  “是的。”
  瑞穗咳了 一声。“你不是只要问一、两个问题吗?怎么没完没了?夏芮华很含蓄,就算她想请你们别再问了,也不好意思说。”
  火村说了“谢谢”之后,转身面对瑞穗。
  “我也有事想问妳,请不要限制我们只能问几个问题好吗?”
  她答应了: “没关系!站着说挺累人的,我们到那里坐着谈吧!”
  我们来到露台,越过矮墙可以看到外面来往的车辆。粗糙的桌子旁正好有三张椅子。
  “我们再次向失去爱人的妳,表示哀悼之意。”
  瑞穗微微低着头。“让老师们卷进这件事,我才真是抱歉。你们是来这里度假的,所以请你们忘记这件令人伤心的事,好好地享受你们的旅程。”
  她是在拒绝我们,要我们别多管闲事吗?我的心凉了半截,真不该轻易说出什么误上贼船!
  “如果妳觉得我们像是在玩侦探游戏的话,那是我们的能力不够。”火村冷静地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这件事很不寻常,没有那么好解决。我虽然认为旺夫是遭人杀害,但也有部分的情况否定了我的看法,所以我担心这件命案,会被当成不寻常的自杀案件来处理。我不是在吹牛,我们非常擅长处理类似的案件。”
  火村之所以用“我们”,大概是出于武士情操吧!瑞穗似乎也同意了他说的话。
  “教授!您有一双非常认真的眼睛,我相信我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睛来判断他是否値得信赖,您的眼睛和旺夫有点像,拿他这个被大家批评是素行不良的人和您相比,您大概不太高兴吧!”
  我想起在远谷看到的旺夫的眼睛,他的眼神虽因激动而闪烁,但却是一对缺乏光彩的眼睛。它的光彩可能只让瑞穗看见吧!
  “我是不是很粗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不是因为两位,而是那个叫艾伦的英国小说家惹毛我了。”
  “艾伦?葛雷斯顿和我们一起住在莲花屋-他怎么了?”
  瑞穗歪着嘴说:“他刚才在命案现场附近晃来晃去,像条狗似地在车屋四周寻找线索,结果被警察骂了一顿。他居然表示:‘我是小说家,因为听说发生奇怪的命案,所以来找题材的。”而且还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威廉?金马仑吧!
  他不是正看大江健三郎的书吗?被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我们吃完早餐离开旅馆时,确实没看到他坐在藤椅上。原来他早我们一步到老虎之家去了 ,我不相信他是为了小说去找题材,因为他还会在这里待上一个礼拜,可能只是无聊才跑去偷窥吧!
  “有这种事?警察把他赶走了吗?”
  “嗯!他还固执地说:“我想问关系人一些问题!’百濑先生吼道:“我们又不是杂耍团!真是可恶!你给我走!”小说家还真是烦人!啊!有栖川先生也是小说家,真是不好意思!应该说自
  以为是统治者的英国人很烦人!”
  艾伦?葛雷斯顿烦人吗?日本人过去也曾取代英国人攻占马来半岛,所以我无法如此批评西方人。
  夏芮华端了三杯红茶过来,瑞穗说:“妳不用这么做!”
  “对不起!是我应该负责招待客人、我真是太不机灵了 。”
  “对我们这种不速之客,妳就别客气了 。”火村高明地切入话题说:“不好意思占用妳们的时间,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您请问吧!我该说什么呢?大致的情形昨天我在告诉警察时,你们应该都听说了。”
  “我会尽可能避免重复。很冒昧请教妳,为什么会和旺夫交往呢?”
  “您怎么一下子问起我的隐私啊!虽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这些可以当作参考吗?”
  “我得听过之后才知道,我想了解旺夫,并不是想打听妳的私生活。”
  瑞穗一边抚摸着白皙的左手手臂一边说:
  “我们俩的父亲原本是朋友,有时会一起喝酒和打高尔夫球,他们两人和百濑先生三人经常在一起。”
  里姆医生、日置静郎和百濑虎雄,我列出三个人的名字。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父亲和百濑先生在金马仑髙原做生意,家人大概在八年前搬到这里,在那之后才开始有来往。里姆医生将最初开设的餐厅酒吧转让给别人,变成我们一家已经顶让给他人的店的常客,三人就是这样发现彼此志同道合的。”
  八年前,瑞穗应该十六、七岁,旺夫则大她一岁,夏芮华差不多是十二岁吧!
  “因为家族之间的交往,妳才会认识旺夫?”
  “不至于是整个家族,因为这是个小鎭,父母亲之间如果有往来,小孩子们也会彼此认识,当时我根本不觉得旺夫有魅力,我和他也都另有心仪的对象,是最近这半年我才爱上他的。”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没有!”她摇着头,浏海也跟着乱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有一天,我看着原本熟悉的脸庞突然有了感觉,他好像也是。”
  有一天看着原本熟悉的脸庞就有了感觉?真好!
  “所以我们才开始交往。但是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再加上有宗教警察的约束,我们无法大大方方的约会。刚开始,我们假装碰巧坐同一辆巴士,到怡保去看电影,之后又假装碰巧坐上同一辆巴士回家,不久就变成到对方家里留宿了。”
  最后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羞,语气有些冷淡。里姆医生在四年前意外过世,所以在和她交往之前,旺夫就是一个人生活了。
  “已经逝去的爱情故事,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吧?”
  “我想问妳有关旺夫的事。他最近的情形如何?”
  “他两星期前刚辞去茶园的临时工工作,正値失业。您应该已经听说他的名声不太好。他虽然是个好人,但脾气太差,人际关系也不好,也有人说他很懒惰,但事实并不然。因为他不够机灵,尽是在人家看不到的地方拚命,他太乖僻又不够灵巧,他虽然自己也知道却无法改变,所以老是搞砸自己的饭碗。他在莲花屋工作时,也被卫先生解雇。我虽然也觉得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可是就是因为他无药可救才可爱,爱上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直接的表达方式非常适合瑞穂,她是那种会爱得轰轰烈烈的人。我征求火村的意见,他却头也没点地就继续问道:
  “旺夫对自己的缺点很苦恼吗?”
  “他应该知道自己和身边的人处不好,不过也不至于闷闷不乐。一直到不久之前……”
  “你说他是在出事前的一个星期态度才有所改变的。”
  “是啊!大概是在发生火车车祸之后不久吧!”
  没有人喝红茶,我心想这是夏芮华为我们泡的,于是便拿起杯子。
  “是造成令尊过世的那起追撞车祸吧!那跟旺夫有关系吗?”
  “是没关系!因为家父反对我和旺夫交往,所以旺夫应该很怕家父。就算他为我伤心,也不至于因此遭受打击。”
  其中似乎另有隐情,我啜飮着冷掉的红茶问道:“他会不会是想起里姆医生了?我记得他父亲也是死于马来铁道的车祸。”
  我听大井说他是因为喝醉从车厢连接处摔出车外,地点距离前天出事的地方很近。
  “他或许是想起过去的事了 。因为这两件车祸不仅位置相近,家父也是搭乘同一班列车。”
  “妳说同一班列车是指哪一班车?”火村随即问道。
  瑞穗淡淡地说:“就是里姆医生摔下车去的那班车,家父为了到曼谷去找朋友,也坐了同一班车,虽然这只是巧合。”
  这件事我第一次听到。我虽然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意思,不过感觉上就像是距离遥远的两个东西,开始互相吸引。
  “听说在上车之前,家父和里姆医生曾经见过面打过招呼,但我父亲坐在头等车厢,里姆医生坐二等车厢。家父说在半路上两人曾站在车厢连接处聊天,但里姆医生跌落车外时,他在自己的卧铺上睡着了,所以一直到早上才知道出事了。”
  火村将食指放在下唇,“什么时候才发现里姆医生不在车厢里?”
  “隔天早上!坐在他附近的人说:‘坐在这裹的人怎么了?他的行李还在,应该不会换到别的位子去了吧!他该不会从车门口摔出车外了吧!’列车长在找遍车内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家父惊讶地告诉列车长说那是他的朋友,还跟着列车长在车厢里到处找,结果他真的摔出车外了。”
  “里姆医生去曼谷有事吗?”
  “是啊!也是去曼谷找朋友。”
  我岔开话题问了一个问题:“从怡保到曼谷大家不是都坐飞机吗?他干嘛专程到巴塔瓦斯搭夜车,这样不是浪费时间吗?”
  “家父不喜欢搭飞机,除非是回日本,只要没有急事,他绝对不搭飞机,里姆医生则只是为了省钱。他是那种与其有钱坐头等车,还不如坐二等车,再把省下的钱拿来买威士忌的人。”
  距离里姆医生死亡四年之后,夺走日置静郎性命的灾难,纯属意外。大货车在平交道上抛锚,急行列车撞上货车后脱轨,随后而来的载货列车又撞了上来,看来不像是人为因素造成的。导致这件重大意外的货车司机,被飞来的列车碎片切断脖子的插曲虽然恐怖,不过日置静郎的命运也太悲惨了。被压在溃不成形的列车下的他,可能感受到某些事也说不定。恶魔可能已经藉由里姆的死,告诉他这班列车不吉利。
  “旺夫在得知马来铁道的车祸时,不可能没想起自己的父亲吧!”
  瑞穗对我的话有意见,“可是就因为这样而造成他情绪不稳,不是很奇怪吗?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她说罢咬着下唇。
  “怎么了?”我问道。
  “没有!他并不是很消沈,有件事我一直挂在心上,我以为他是后悔做了那件事。”
  她呑吞吐吐地,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追撞的意外发生在七月三十日晚上,更正确地说应该是三十一日凌晨,当天晚上我在这里,
  我们一起做菜、吃饭、听音乐、聊天聊到夜深。因为那天晚上的星星很漂亮,我们就到露台坐着,我正好坐在这里,他就坐在火村教授现在坐的位置,收音机正放着吉娜?.杰因的歌。”
  她的修饰句还真多。
  “那天晚上真的非常浪漫,可是因为我衣服穿得太少,也没注意气温下降,所以就感冒了。旺夫要我“今晚住在这里吧!’,但我还是回去了,因为我家里有治感冒的特效药。我骂了阻止我回家的旺夫几句之后,就开车回家了 ,我记得我回到家里时,大概是凌晨十二点半左右。”
  旺夫大概对她无法留下过夜感到遗憾吧!但不可能因为这样,隔天就开始郁郁寡欢!
  “我回家后吃了药,就准备上床睡觉。但是一点左右,文亲先生打电话来,告诉我发生铁路车祸。我吓得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毫无血色,更让我意外的是,文亲骂我说:‘妳跑到哪里去鬼混了?妳该不会是在旺夫家乱来吧!’我以为他是因为找不到我才吃醋生气,因为曾经发生过这种事,但事实却不然,他说家父在车祸现场曾经打电话到百濑先生家,他似乎受了重伤,语气十分痛苦。家父告诉他他曾经打过电话给我,但是我不在家。”
  他从被压得一塌糊涂的车厢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打的那一通电话。
  “她希望临死之前再听一次女儿的声音,亲自和我诀别,但我却不在家,家父不得已只好打电话到百濑家,但那天百濑先生也到吉隆坡去了,所以最后和家父说话的人是淳子夫人。当淳子夫人鼓励他‘要振作!’时,电话就断了……。结果他再也没打回来。文亲和人在吉隆坡的百濑先生联络上之后,他心想我可能回家了,又打电话到我家,我这才接到电话。他似乎觉得很遗憾,但是我……我……我的遗憾更是他的千百倍。他说我如果早一个小时到家,就可以和家父说到话了。这样家父至少不会那么遗憾,他可以稍稍安心地去找家母。文亲说到一半叹了口气,跟我道歉:‘不应该再为过去的事责备妳!’但我其实希望他能够狠狠地骂我是不孝女!是混蛋!”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她这一辈子,大概只要想起这件事,就会惭愧自责吧!
  “我害妳说了一段悲伤的故事。”
  “是我自己喋喋不休,火村教授不必向我道歉。这些虽然是愚蠡的往事,但是我希望能够说给谁听听!我刚才是不是很自得其乐?”
  火村搔搔耳边的头发一边说:“妳认为妳没接到令尊的电话,和旺夫态度改变有关系吗?”
  “嗯!也就是说……我想他或许很懊恼自己造成我一辈子的遗憾,可是这似乎又太夸张了。他或许会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根本没什么责任感。我离题了!对不起!”
  旺夫确实可能会有些罪恶感,但不会因此就陷入忧郁吧!
  “令尊难道没想到妳可能在旺夫家而打到这里来吗?”
  现在说这些似乎于事无补。
  “就算他想到,他也不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他之所以会打电话到我家或百濑家,是因为手机里有我们的号码。”
  了解。他应该没有力气打电话到查号台,询问旺夫家里的电话吧!
  “‘请告诉瑞穗说我爱她,希望她幸福!’听说家父一直对淳子重复这几句话。”
  她的眼眶突然泛出泪水。
  当我在日本得知马来铁道事故中,有十九名罹难者时,只觉得事态严重。不!或许根本没这么想,只是听听就算了。没想到有一天会从罹难者家属的口中,听到隐藏在车祸背后的故事。
  瑞穗或许是想起痛苦的回忆,对父亲的思念不断地被唤醒,她泪流不止。我因为想不出安慰她的话,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而火村他……
  他一直看着肩膀颤抖不断哽咽的瑞穗,他是在观察她。我则是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瑞穂小姐!”
  夏芮华跑到露台来,大概被她哭泣的声音吓了 一跳,她将手放在瑞穗背后,一直叫着瑞穗的名字,问她怎么了?我们不由得想告诉她,可不是我们问了些失礼的问题把她弄哭的!
  “夏芮华!”
  瑞穗突然握住夏芮华的手腕,她吓得杏眼圆睁闭嘴不再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瑞穗踢开椅子站起身来,她瞪着夏芮华像机关枪似地,用马来文说个不停。夏芮华的眼里充满恐惧,当我们站起身来打算阻止她时,她甩头转身对我们说: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告诉我!我和旺夫不是为了打发时间玩玩就算了,我们是真心相爱。
  但是……但是…….他为什么只留遗书给夏芮华?火村教授!有栖川先生,你们能告诉我吗?”
  她撞到桌子,弄倒了红茶,“为什么旺夫一句话也没留给我?开什么玩笑!而且为什么没有人觉得奇怪?这太可笑了!谁来告诉我原因!”
  夏芮华呆站在用日文吼叫的瑞穗身边。

  5

  激动的瑞穂随即安静下来,好不容易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说:“我失态了!”而我们却找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话。对她来说,我们只是过客罢了。
  当我们告辞,打算回车上时,瑞穗走了过来。
  “两位会在这里待到明天吧!”
  “是啊!”火村回答。她一脸遗憾的样子。
  “这样啊!那没时间了!我还指望两位找出旺夫之所以寻死的原因。”
  “时间虽然不够充分,不过我们还是会全力以赴,我们现在要到老虎之家去,再做一次现场调査。”
  瑞穗看着我们的眼睛,轮流和我们握手,“麻烦你们!请你们务必找出真相!”
  我回握着她搽着粉红色指甲油的手,突然觉得干劲十足。
  我们坐上车,前往老虎之家。我看着后照镜里瑞穗和夏芮华的身影逐渐远去。
  “艾伦那家伙!究竟在调査什么?他真的是在为小说找题材吗?”
  火村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从衬衫口袋拿出烟叼着,他心里大概也觉得不太舒服吧!
  “不知道!我觉得他是去凑热闹的。”
  “你们同样身为小说家,能不能和他谈谈?劝他如果发现什么,最好一五一十地告诉警察。”
  “你认为艾伦发现什么了吗?”
  “不!我是假设他如果发现什么,我认为有所隐瞒的人应该是池泽。我们谈到津久井的时候,
  他不是坐立不安吗?我觉得十分可疑,质问他他搞不好会露出马脚。”
  池泽晶彦啊!他确实有点可疑,不过我更在乎大龙。他昨晚经过夏洛姆警长和阿兹朗署长的侦讯之后,就没什么精神。今天早上也因为身体不适没有露面,他虽然不喜欢旺夫,但得知旺夫遭人杀害之后,却开始替他说话。这或许只是日本人所说的不批评往生者的习惯,这应该也是每个国家共通的做法吧!但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对旺夫的死负责。
  “时间有限啊!我们得在离开金马仑髙原之前把事情给解决了。明天几点出发?”火村叼着烟说。
  我这个行程负责人立刻回答:“预定十一点多在怡保搭火车,两点半左右抵达吉隆坡,往关西
  机场的飞机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出发。”
  “咦?两点半到吉隆坡,飞机半夜才起飞?有隔这么久吗?”
  “有!当然有!我们计划多留点时间在吉隆坡,享受完满汉全席之后,再和马来西亚说再见。这我之前不就告诉过你了吗?”
  真是的!教书匠就是这样,光会啰唆学生,从不听别人说话!真是伤脑筋。前几天搭出租车的时候,司机也笑着说:“只要学校的老师一坐上车,我马上就知道,因为他们根本不听我说话。”
  “哦!是吗?那我们把向马来西亚道别的时间省下来就行了!如果改变计划的话,要搭几点的车?”
  他该不会以为我把马来西亚的火车时刻表,存在脑袋里了吧?
  “我哪知道!那我们直接开车到吉隆坡好了!只要四个钟头!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金马仑高原待到下午七点。”
  身为有栖川旅行社的行程规划师,对这样的行程实在不敢恭维。我是无所谓,赶不上飞机哭的人可是你!
  “好!行!就这么办!我们还有三十个小时,这场仗还真难打!”
  聊着聊着,我们已经来到老虎之家。
  四周一片寂静,也没看到警车。好像日常的空间中破了 一个大洞似的。我们关门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格外响亮。
  我们按了玄关的门铃,正猜着谁会出来应门时,出现了大井的脸。
  “啊!是两位!”他似乎猜到我们会来,只差没说你们怎么这么慢!“董事长和夫人都在,夏芮华和瑞穗小姐到旺夫家去了。”
  “我们刚才在那里见过她们了 ,也跟她们谈过了 。”
  “她们好像冷静多了,不过还是很伤心。”
  “瑞穗小姐似乎无法理解旺夫为何没留遗书给她,这样的反应实在很矛盾,因为她一直认为旺夫不是自杀的。”
  我们在玄关聊了起来。大井看着远方的森林,吞吞吐吐地说:
  “这……该怎么说呢?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虽然我无法当着瑞穂的面说,旺夫或许并不像瑞穗爱他一样地爱着瑞穗。”
  这句话真叫人意外。
  “这是你的看法吗?”
  “不!可能不只有我这么想。百濑先生夫妇也是,他们担心身处盲目恋爱中的瑞穗,无法看清这种情况,我想连夏芮华都发现了。她太善良了,所以说不出口。”
  大井仍旧看着树丛,如果是在日本,大概会听见扰人的蝉声,髙原上的森林却安静无声。
  “不听你说我还不知道。”我说出自己的感想。“只听瑞穗小姐的一面之词,还令人以为他们真的是热恋中的情侣。”
  “当然,她并不是妄想,他们确实曾经亲密地交往过,不过旺夫这个人是个花花公子,他和瑞穂小姐的关系大概维持了半年吧!之后就开始厌倦了。男人花心不知道是一种本能还是基因遗傅,虽说是无可奈何,不过也应该有所节制。”
  将男人花心归咎于本能或遗传,说得通吗?我是不知道事情是否果真如此,但这似乎是把所有罪过都推给老天爷。我又想起赏萤火虫时说的话,让人不由得想安慰老天爷说您真辛苦—
  “啊!不好意思让两位站着说话,请进!”
  他带我们到客厅。没多久,百濑夫妇就出现了 。两人又为了昨天的事,向我们又赔罪又道谢,我们其实没资格接受他们的歉意。他们也端出红茶,虽然火村应该开始想喝咖啡了 。
  “那么……我……”
  大井店里似乎还有事情,百濑交代他“赶紧提出彼此的估价单”,秘书离开后,百濑转向我们说:“不好意思!”
  “调査还在进行吗?”
  副教授开口说道。把身体埋入沙发的虎雄,像三船敏郎似地念念有词,一边回答:“没有!”
  “警察今天早上也是一大早就来了,他们调査过车屋,大概是在讨论他杀的可能性吧!身材矮小的警察还爬到车屋下面和屋顶上,这么做能査到些什么?我说得没错吧!屋里完全没有异样,也不可能从外面看就可以看到漏洞。知道这样行不通之后,又开始检査窗户的玻璃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或是封屋子的胶带有没有断裂的情形。
  “胶带断裂?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开口问道。
  “窗户和窗框之间不是贴着胶带吗?他们以为中间的胶带可能是断的,外表看起来整间房子虽然被密封了 ,但实际上是可以开关的。他们试着打开门和朝东的窗户,但都没办法打开,可能动过手脚的就只剩北侧和西侧的窗户,但似乎也没有那样的痕迹。”
  马来西亚警察还真厉害!我不知道火村如何,我可没想到这个。
  “调査得还真彻底!听你这么说之后才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像在说大话,不过我还是想麻烦您让我再看一次命案现场?”
  “请便!那里没上锁,而且也没有警察看守。”
  “早上警察不是才来过?”火村问道。“我听瑞穗小姐说,有个艾伦?葛雷斯顿的小说家说要找题材跑来看现场。”
  虎雄和淳子两人对看了一眼,语气严肃地说:“是个眼神阴险行迹可疑的英国人吧!不要说那里是命案现场了,他擅自跑进人家的家里,说是要找写作题材,也未免太可笑了 。他说他住在莲花屋,你们认识他吗?没错!请两位转告他不要到处闲晃,造成人家的困扰!”
  “他大概不希望有坏人接近他那可爱的妹妹吧!而且大家不是说年轻时放荡的男人,当了爸爸之后反而会告诫女儿‘要小心男人!’、‘晚上不准出门!’之类的。正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好色心
  态,所以才会这么做。
  “我不认为旺夫是坏人!”淳子替他说话。“只要有机会的话,他还是会振作起来的。他虽然多情,但却不会欺骗或抛弃女人,所以他虽然给夏芮华添了不少麻烦,但夏芮华还是很尊敬他。”
  “怎么会连妳都这么说!受欢迎的男人还真好!真受不了!”虎雄的嘴边难得出现苦笑,“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他一点进步也没有!可笑的是女人们还无法抗拒他,他也以为自己真像个男人!火村先生!有栖川先生!你们看过利用女人来支撑自己的男人吗?这世上应该没有这种人吧!男人一看就知道的事情,女人就不明白!”
  我本想脱口说出东京的单口相声中有一出叫“芝滨”的戏,不过我知道他们肯定会说那不过是虚构的,之后就一笑置之。火村对虎雄的女性论一点也没兴趣。
  “听说你和旺夫的父亲里姆医生很熟。”
  “他是我的家庭医生兼酒友,这家伙虽然贪杯,还吊儿啷当的,不过却是个好人。他和旺夫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不受女人欢迎吧!他老婆经常骂他大白天就浑身酒味,旺夫虽然也随身携带迷你瓶的威士忌,但她却一句话也不说。这些人还真是没原则。”
  因为他净说些无聊的事,淳子略显无聊。
  “听说里姆医生是跌落火车身亡的,那是四年前的事吗?”火村用食指摸着脸颊,一边问道,“虎雄!你跟有栖川先生他们说这个做什么?”
  被淳子一说,百濑尴尬地咳了一声。火村改变话题说:
  “大井先生说旺夫对瑞穂,不像瑞穗对他……”
  “没错!”虎雄打断火村的话说:“她真是不知好歹!都二十五岁了,还是无法分辨谁才是好男人?过世的静郎也很担心。”
  “大家都说他是花花公子,结果他竟然还不准那个叫津久井的年轻人接近夏芮华。”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您身边还真死了不少人。”
  夫妻俩的脸色沈了下来,我也觉得这句话太伤人了。
  “六年前大井的父亲过世,四年前里姆医生意外身亡,这次连着走了日置静郎和旺夫。旺夫和夏芮华的父母、还有瑞穗小姐的母亲,也都是在他们小时候就过世了。”
  我想起淳子曾说这个地方或许需要驱邪。
  “我没听说大井先生的母亲,她……”
  “不!他母亲的情形不一样。我不想张扬此事,她在我们生意不顺遂时,跟别的男人跑了。对方也是日本人,听说现在住在对方的故乡北海道,每年顶多寄圣诞卡给文亲。”
  “她还活着!大井先生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当时我们到金马仑髙原差不多两年,生意刚上轨道的餐厅经营陷入困境,我和日置、大井到处筹钱,他就是那个时候过世的,是因为过劳暴毙。如果说得夸张些,他可以说是战死的。他当时在餐厅隔壁的办公室加班时,突然昏倒,隔天早上才被发现,发现他的人是日置。”
  淳子低头。
  “原来如此!瑞穗的母亲也是很年轻就过世了。”
  “她当时才二十九岁,真是可怜,急性白血病夺走了她的生命,日置从那个时候起,就一个人扶养瑞穂长大。火村先生!”虎雄用一种和以往不同的哀怨口气说,“您说得没错!我身边确实死了不少人,但我不希望您随意提起此事。心思细腻的您应该可以了解吧!我虽然长得这么壮,但还是觉得不吉利,我经常担心如果死神还在这里徘徊的话,下一个找上的会不会是我通是内人!”
  “我太粗心了 ,请您原谅!”火村低下头去,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道歉。一个正忙着调查命案现场的临床犯罪学家,不!应该说是侦探,是十分狡猾的。
  “瑞穗小姐说百濑先生和日置先生以及里姆医生很熟,大井先生的父亲和他不熟吗?”
  “大井先生不喜欢酒鬼,所以他通常会尽量避开里姆医生。”淳子回答。
  “他是个极为认真的人,可说是拚命三郎。他的儿子文亲比起他来,更懂得人情世故而且更聪明。”
  淳子十分同意丈夫说的话,“是啊!他变得非常优秀,如果大井先生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
  我们没有孩子,所以想慢慢把公司交给他。公司好不容易也稳定了,我们可以放心交给他了。”
  虎雄双手抱胸,安静地点了点头。火村想了 一下又问道:
  “接到日置静郎最后一通电话的人,是夫人吧!你们说了些什么?”
  淳子把手放在眉间,似乎连想起此事都觉得难过,她大概是觉得为什么要唤起她痛苦的回忆。
  “那天我感冒了。”她和瑞穗一样,“傍晚天气开始变冷,我马上就受凉还发烧。虽然我身体向来就不是很好,经常卧病在床。所以才拜托夏芮华留下来陪我。”
  “我那天到吉隆坡去洽公,不在家。”虎雄补充说道。
  “刚好那天文亲因为工作到家里来,所以还算放心。”
  听说大井借用虎雄的书房,调査一些有关法务的资料。这样应该可以放心了,为什么还要女佣留下呢?看样子淳子似乎习惯黏着年轻的夏芮华。
  “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我虽然吃了药却还是睡不着,夏芮华正好来看我,我们要她陪我喝茶聊天。就在我等她端红茶来的时候,文亲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火村明明是问她和日置静郎说了些什么,她却开始说起接电话前的情形,大概是下意识地想避免想起不愉快的往事吧!
  “他一边喊着火车脱轨了,日置先生受了重伤,一边把电话交给我。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就接过电话,只听见日置先生痛苦而且声音模糊地说……咦?”
  窗外有两、三辆警车鸣着警笛经过,一辆!两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第三辆警车突然在老虎之家前面停了下来。我从榆树林间看到阿兹朗署长下车,小跑步往这里来。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火村问我。“你觉得呢?”
  “这个嘛……”
  “大概不会是好消息吧!你看他一副伤脑筋的样子。”
  百濑夫妻走向玄关,我们随后跟上。门铃一响,大门就接着打开,吓了阿兹朗一跳。
  “咦?火村教授和有栖川先生也在啊!那正好!你们记得津久井的长相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火村肯定地问道:“找到津久井了吗?”
  “可能是他!他不在巴塔瓦斯车站,而是在距离这里不到五百公尺的地方。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津久井死了?死因呢?
  “你能否帮我确认是不是他本人?”署长拜托我们,“他脖子的周围XXXXX(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