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严弘帅和关掌柜商量着联手寻找李梦龙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来到了西四南大街的缸瓦市附近。
李梦龙和丑哥一路小跑跟在黄包车后面,俩人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任由坐在黄包车里的李庚带着他们一直往前走,就在俩人累得有点疲惫不堪的时候,黄包车忽然停了下来。
李庚从黄包车里下来,给了车钱后站在街边等着李梦龙和丑哥赶过来,看到俩人狼狈不堪的神态,李庚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后迎着李梦龙走过去。
“少爷,累坏了吧。”李庚一副关切地神情。
“怎……怎么突然停下了……”李梦龙气喘吁吁地说,实话说他真的累坏了,一个晚上没休息,现在一口气又小跑了十多里地。
“走到这里后我忽然想去一个地方,对咱们来说一定很安全,可以暂时去躲避一下。”
“呃,什么地方?”李梦龙急忙问。
“别急,这个地方就在这附近。”说着话,李庚用手路东边一家饭庄说:“我想少爷一定饿了,咱们先去那边歇一会,然后吃点东西,咱们边吃边商量。”
顺着李庚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个迎风招展的幌子,李梦龙马上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因为他非常熟悉这里。李庚指的是“名震京都三百载,味压华北白肉 香”的砂锅居,这家可是有着三百年历史的京城老字号,招牌菜就是砂锅白煮肉 。
老北京流传一句歇后语,“砂锅居的幌子—过午不侯”。砂锅居一天烹煮一头猪,不到中午就会卖完,于是撂下幌子闭门不接客了,所以就有了这句歇后语,也说明了砂锅居的红火程度。
砂锅居的白煮肉 冬天吃热砂锅,搭配着白肠、白肚,俗称“砂锅三白”。夏季则是凉吃,切成薄薄的大片,蘸着蒜泥、酱油、乳腐汁、麻油、辣椒油等调制成的味汁,白、嫩、鲜、香,京城一绝,乾隆爷曾为砂锅居的白煮肉 御笔亲书“此乃珍馐,味之一绝”。
三个人在桌边坐下后,店小二手脚麻利地摆上茶碗,倒上茶水,同时笑着问:“三位爷点什么菜?”
“三斤白煮肉 ,要切大片,再来一个烧肘子,外加一套二十四件的小烧碟。”李梦龙不假思索地报着菜名,对于砂锅居的菜他如数家珍,看得出是这里的常客。
店小二听得睁大了眼睛,这么多东西,再加三个人也吃不下,于是好心地提醒道:“请问就三位爷,还是有其他朋友没到?”
李梦龙明白小二的意思,催促说:“我现在自个就能吃一头猪,赶快上菜吧。”
“好叻,马上就来。”小二吆喝一声转身往厨房那边跑去。
李梦龙随后看着李庚问:“李先生,您说的安全地儿在哪里?”
李庚把手举过肩膀,用大拇指一指身后,“就在那里面。”
朝李庚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是厨房的位置,李梦龙有点不太明白,疑惑不解地问:“您是说砂锅居的厨房?”
“厨房后面。”
“定亲王府!”李梦龙似乎明白过来了,“您是说定亲王府里面?”
“不错,现在定亲王府后花园里住着的这个人,不仅权高位重,而且跟咱家老爷的关系还不错,所以王府里对咱们来说是个最安全地儿。”
说到这个砂锅居与定亲王府还真的是有渊源,准确地说砂锅居就是由定亲王府的更房发展演变而来的。清高宗第一子永璜死后,被追封为定亲王。砂锅居后面的这大片建筑就是定亲王府,王府最西侧为更房,为王府守夜打更的役夫住在里面。
清廷上下都恪守祭天祭祖的祖制,而且祭祀活动频繁,每个月都有几次。按照满人习俗,祭祀要选用一岁以内的上等活猪为“牺牲”,选中的猪须是膘肥内满,毛色黑亮。洗净去皮后用大锅白煮。王府与皇宫不同,祭祖不祭天,祭祀后分享祭肉 ,又叫“神余”。撤祭之后的煮肉 、菜肴等大量供品也分给府内仆役分享。定王府内的更夫们把分到的祭祀煮肉 带出府去换钱花,后来便在更房内的王府西墙上挖了个洞,每逢王府有祭祀活动时,就在此做几笔小买卖。王府西墙外是热闹的市场,这里商号多、人流大,买卖也好做。后来更夫们与王府厨师共同商量,在王府更房墙外盖了三间房,正式开了一家专门制作王府菜肴的“和顺居”。
开业之初,从定亲王府内找来一口深约三尺,直径四尺的大锅煮肉 ,据说这是皇室供奉神灵时煮食祭品的神锅。老百姓都觉得新奇,没钱的路过看看,有钱的进来尝尝,这里的大砂锅煮肉 味道鲜美独特。日久天长,人们就把“和顺居”俗称为“砂锅居”,而且叫响京城。时间一长,砂锅居的名字越叫越响,和顺居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了。
就在三个人说话的空当,店小二已经把切好的白煮肉 、二十四件的小烧碟,以及调味汁已经端了上来。这二十四个小烧碟全部是用猪的脑、耳、蹄、尾,以及猪肠、肚、肝、肺等原料精制而成,不仅色香味俱佳,而且分量足,光是这些小烧碟恐怕三个人也吃不完。
李梦龙顾不上说话,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真的是饿坏了。
李庚依旧是细嚼慢咽,保持着书生的矜持,或许是受伤的原因,他只吃了一点点卤心肝,然后放下筷子,看着李梦龙说:“定亲王府现在的主人叫隋克明,是冀察政务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负责经济委员会,少爷听说过这位隋主任没有?”
李梦龙摇摇头,满嘴是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没有,家父在外面的事情很少跟我说起。”
“这位隋主任是在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后才与咱家老爷交往密切的,少爷在家时间少,所以才会不知道。”
可能有的人对这个“冀察政务委员会”不太熟悉,这是南京国民政府为满足日本人的“华北特殊化”要求而设立的行政机关,直属行政院,负责处理河北省、察哈尔省、北平市、天津市等地方的一切政务。这实际上是变相的“自治”,把冀察两省置于中国行政区域之外。1935年12月南京国民政府提出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政务委员会的方案,任命了委员长、委员。冀察政务委员会设秘书、政务、财务三处,另下设经济、外交、建设、交通、法制五个委员会。在委员会任职的要员中多名是亲日的汉奸。
吃过饭后,三个人从砂锅居出来,紧接着就拐进了旁边的一条胡同内,李庚在前面领路,看样子他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贴着王府高大的外墙一直往胡同深处走。
胡同的一侧是两米高的青砖墙,大部分的砖被风雨腐蚀去了厚厚的一层,看起来凹凸不平,有的地方还泛出一层白色的粉末,显示着王府的没落。
沿着胡同走了两三百米,青砖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门楼,虽然门楼两边各有一只半人高的石狮子,不过仍然能看出这个门口是后来改造的,门楼的青砖与两边的墙壁有很大差异。
大门紧闭,给人深宅大院的感觉,李庚走上五层的青石台阶,抬手拍击了两下门上铜制铺首的圆环。
不一会,门轴处发出吱扭一声,厚重的大门裂开了一条缝,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三个人,然后问:“你们是什么人?”
李庚双手抱拳在胸,笑着说:“小可叫李庚,是隋主任的朋友,麻烦通报一声,就说三合会的少掌门前来拜会隋主任。”
“等一会。”说完,脑袋又缩回去,大门随即又关上了。
大约过了有五六分钟,大门重新敞开,露出的还是刚才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对外面的三个人说:“你们进来吧。”
等三个人走进院子,身后的大门又关上了。一身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对李庚说:“我们家老爷让你们在客厅等一会,你们跟我来吧。”
李梦龙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院子挺大,幽雅别致,有一个S形的人工湖,湖边有假山亭榭,粗壮的丁香树,至少有百年树龄。这里是定亲王府的后花园,正北面是高大的一排房屋,看样子像是王府原来的寝殿,前后都有游廊,覆绿色琉璃瓦,檐下用重昂斗栱,寝殿左右各有几间顺山房,院子的东西各有一排厢房。
中年家丁领着三个人向正面这排高大的房屋走来,快要走到台阶前时,屋前的右侧走廊里忽然走过来一个穿西洋裙子的女孩,虽然北平有不少外国人,但是穿西洋群的中国女孩却是很少,几个人都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女孩有十八九岁,手里还拿着一柄花花绿绿的阳伞,洁白的洋裙子让女孩看起来像个公主,一边往台阶这边走,一边毫无顾忌地看着几个人,看到李梦龙穿着一身学生制服,显得很好奇,主动地问:“你好,你是哪个学校的?”
李梦龙没想到女孩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一时竟有点脸红,窘促地说:“呃,我是交通大学的……”
女孩已经来到台阶上,看到李梦龙一副窘迫的表情,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欢快地跑下台阶。
前面的家丁回过头来,用炫耀的口吻说:“这是我们家小姐,一直在英国读书,刚回来不久。”
难怪这么开朗大方,原来在国外呆过。李梦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跑到花园里的女孩,想不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让这个女孩的一句话弄得面红耳赤。
隋家的客厅也是西洋风格,大红的地毯,真皮沙发,漂亮的珐琅钟表,还有几尊没穿衣服的女人雕像。李梦龙猜想这个隋克明或许也在国外留过学。
“各位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向老爷通报一声。”说完,家丁走出客厅。
家丁离开后,隋主任一直迟迟没有出现,过了十多分钟,李梦龙忍不住看了一眼摆放在博古架上的珐琅钟表,时针已经指向十点钟,他忽然紧张起来,整个人也变成局催不安,左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李梦龙的脑海中浮现出昨晚发生在父亲书房中的场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和那封信。信上写得很清楚,如果自己找不出京城内藏匿的秘密,每隔十二个小时就会收到亲人的一只断手。李梦龙心想自己躲藏到这里来,日本人说什么也不会找不到自己。
就在李梦龙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个人都以为是隋主任来了,不约而同地往敞开着的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