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对佐原总二和澄子的彻底审讯,雾岛三郎掌握了俩个人共同犯罪的确凿证据。
这天晚上,三郎回到家里,脸上没有一丝破案后的喜悦,只是一个人不停地喝着威士忌。过了一会儿,便断断续续的向恭子讲起事件的真相。不这样做,他感到无法忍受仍旧压在心底的重负。
“最终,解决这个事件的关键在第三次杀人。因为犯人就在知道千代子去清水太作的公寓的人中。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的是被杀害的千代子、荒井健司和澄子三个人。然后,问题就在于他们三个人中间有没有人把这个秘密向其他人透露过。”
“按照一般常识,荒井健司是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其他人的。”
恭子热心地说,似乎是想鼓起三郎的情绪。
“是这样。如果排除荒井是犯人的话,从逻辑上讲,犯人就应该是澄子、千代子或者是某个从澄子那里得知秘密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佐原总二,认为他大概会知道这件事。可是,他有不在现场的确凿证据。如果是其他对手,也许会指使手下的人去干。但总不会下命令去杀自己的老婆吧。”
“真要干了那种事,他就要威信扫地了。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是千代子告诉了佐原总二以外的什么人。从可能性来讲,这好象是最有可能的。从理论上讲,她肯定会和谁结下冤的。但是,仔细想一想,象千代子这种老奸巨滑的女流氓头不会丝毫觉察不出对方的杀人意图。而且。她把荒井和澄子叫到那里去的意图也不清楚。如果想把二人交给警察的话,她自己是不会出面的。”
“是这样一个道理。如果是千代子和真犯人合谋,她应该很清楚劝荒井自首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就剩下澄子一个人了。”
“嗯,最初的时候,我也想过莫非是她?但尽管和一般常识多少有些不符,她作为流氓的老婆,还是被看作了不起的贞女。无论是荒井自己的供述,还是其他人的看法,都认为她绝对不会背叛荒井。这样,澄子也就不会向第三者泄露这次秘密会面。她秉承荒井的旨意,替荒井杀掉千代子的可能性,从后来的情况考虑,也是站不住脚的。走到这里,我实实在在地撞墙了。”
“这也难怪。我也一点不信澄子是犯人之一。”
恭子有些紧张地低声说。
“恐怕荒井现在还不相信哪。澄子的表演,大概任何一个名演员也比不上。促使她这样去做的,是一个不纯洁的爱情。”
三郎停顿一下默默地望着恭子,又接着说:
“虽然疑点很小,但我总摆脱不掉对澄子的怀疑。其理由可以大致分为三个。第一个疑问是,如果荒井不是犯人,那么真正的犯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先发制人,把荒井逼到了绝路?如果认为这是偶然的巧合,那就太天真了。”
“假设真犯人清楚地了解荒井的行踪,那么澄子是内应的疑点就出来了。鬼岛被害不能考虑是女人所为,增本被杀,她也有不在现场的确凿证明。”
恭子也一边沉思着一边说。
“正象你说的这样。第二,她在最后关头,强迫健司情死也是值得怀疑的。女人和男人睡在一起,从上面用嘴把毒药喂进去,使用这种情死未遂的杀人手法确有高明之处。当然,女方也会引起中毒。但是留在嘴里的毒药是很微量的,所以不用担心自己会死。”
“这可能是她的最成功表演。”
“如果荒井死了,只有她得救的话,就一切都解决了。即使受到以藏匿犯人和协助自杀为罪名的起诉,斟酌情况,一般也不会判刑。她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只是,由于发现及时,荒井得救了,她在申辨上也就多费了不少心思。如果男的一旦死了。把自杀的事往那人身上一推,掉几滴眼泪就完事大吉了。”
“这样一来,跟踪荒井夫妇,向警察告密的田边武夫反倒成了荒井的救命恩人了。”
“这真是具有讽刺意义。总之,关于这一点,现在有一个疑问。俩人自杀的毒药是放在第三次杀人现场的桌子上的,澄子不顾一切地把它拿出来。这总使人感觉不自然。”
“的确,犯人留下那种东西是不可思议。如果是空的包药纸什么的倒也说得过去。”
“是这样吧。于是,就产生出这样一种解释,如果荒井死了,当然只要说是他拿的就行了。但是,一旦复活了,澄子就很难解释毒药是怎样拿到手的。所以,如果说是从犯罪现场拿到的,也是这种时候的一条退路。”
“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恭子叹了口气。
“但是,在那种场合,澄子想自杀也并非不可思议,所以,我在考虑到这些问题时也感到拿不准。但是,第三个疑问是有说服力的。”
三郎慢慢点上一支烟,继续说:
“澄子知道健司14日晚上去了品川的赌场。但是,我在审讯她时,她对这件事只字未提。不论流氓多讲义气,但丈夫被逼到那种程度,对此事仍然一言不发就让人费解了。审讯时,连荒井自己都全部交待了,难道澄子不是女人吗?”
“的确是这样。”
“所以,我也开始怀疑澄子了。但是,既没有一件真凭实据,也不知道同案犯是谁。加上对动机也不清楚。正当我思考不下去的时候,你提起了杨贵妃和纹身。托你的福,那时候,我一下子发现了隐藏着的秘密。”
“可是,虽然是我说出来的,但杨贵妃的图案倒底有什么意义呢?我还是不明白。尽管又读了那本书和那首诗。”
“你考虑得太复杂了吧?‘长恨歌’里没有秘密。澄子从玄宗和杨贵妃的悲恋故事中选择了这个图案,她是为了向叫‘玄宗’的男人表示忠诚。”
恭子好象一下子恍然大悟。
“玄宗,佐原总二这个名字中间的原总两个字就这样发音吗?”
三郎使劲点点头。
“发现这一点时,我也大吃一惊。如果考虑佐原总二和澄子是同案犯的话,那就所有情况都得到了解释。认为两个人有肉 体关系,虽然是违背流氓的常规的。但是,恶棍通常是打破常规的人。因此,荒井在监狱期间,俩个人搞到一起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再进一步,就是佐原是不是杰克的问题了。”
“嗯,有几件事实可以成为这个假说的根据。比如,鬼岛和增本先后被杀,以前的畑忡圭子——千代子都没有丝毫的不安。这是第一。但是,她最后还是上了当。因为她不会担心,知道自己丈夫是杰克会出现悲惨的后果。
“所以,千代子制定了牺牲荒井,只杀鬼岛和增本两个人的计划。”
“是这样。那下女人似乎不是很精明。她曾做过杰克死了的伪证。但如果知道杰克就是佐原总二的话,很容易不攻自破。还有,千代子在第三次事件时,为什么不使用餐馆,却要专门去借公寓。这如果认为是受丈夫指使,就可以得到解释。千代子大概没有深入考虑,因为那种公寓是杀人的最好场所。”
三郎喘了口气继续说:
“为了证实我的推理是否正确,向警察提出了三项要求。第一,调查鬼岛葬礼时的签名簿。如果我的推理不错的话,这是使荒井接近增本,为第二个事件做准备。因为我觉得那里好象有圈套。签名簿上真没有增本和大场源基的名字。这是澄子适当地撒个谎,然后巧妙地操纵荒井的决定性一步。签名簿上被撕下一张纸,但是,大场和增本的名字同时在那里出现是不自然的。而且田边没有必要这样做的。”
“稍等一下,增本这方面我懂了,可是还要打出大场源基的名字,这是怎么打算的?”
恭子歪着头问。
“佐原知道增本雇佣了大场源基这个有前科的人,另外,澄子也从健司嘴里听到过他在监狱里的情况记住了源基的名字。把这样一个油头滑脑的人的名字打出来,就会起到混淆视听、掩盖真相的作用,就会成为对荒井不利的材料。后来,据佐原交代,他甚至把源基的哥哥启基的情况也调查清楚了。他认为这可以起双重作用,就专门跑到涩谷的公寓,加上了源基的名字。”
“是这样吗?我的问题也许多少有些离题。在这次事件中,源基各处活动,这是什么原因?听你说的情况,他简直是在以愚弄健司取乐。”
“是取乐吗?这也许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源基也许想帮荒井一下。但是,除此之外,他非常乐于到处管闲事,以嘲弄他人为乐。我审讯他时,就感到他有一种心术不正的幽默感。一句话,他是个性格乖僻的人。”
三郞慢慢点着一支烟。
“总之,荒井的存在,对佐原和澄子是个妨碍,所以,他们打算把荒井煽动起来,拿他当枪使。而且,荒井说出要寻找杰克,他们对此肯定是暗自高必的。”
“如果他真识破了杰克的真面目,那就要闹出大事了。他们是想逆用他的行动吧。”
“嗯,因为澄子和健司在起。俩人共同巧妙地采用佯攻战术,把荒井追到了绝路上。同时,正好借这个机会消灭妨碍者。这是一箭双雕,一箭三雕。杀害鬼岛是为了使我们认为整个事件都是荒井的复仇行动,真正的目标是后两个杀人计划。当然鬼岛也是知道杰克的本来面目的,所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消灭掉为好。”
“对俩个人来说,千代子是个障碍,这我明白,可是为什么要杀增本呢?”
恭子稍稍抬了抬身子问。三郞也显出难于回答的神情说:
“这里有此次事件的一个关键之点,我让警察调查的第二点就在这里。佐原和增本自从在横滨结了冤以后,干了许多可疑的勾当。最近是借黑色谣言发不义之财,但最初的时候,干得相当过分。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古谷事件。”
恭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情,避开了这个问题。
“这么说是因为佐原和增本关系破裂的原故?”
“简单地说是这样。但是,这里的问题是两个人的能力不一样。简单犯罪姑且不论,但是,在智能犯罪这一点上,无论如何增本要高出一筹。在兜町发不义之财自然不用说,就是对公司企业进行敲诈,没有对经济界的相当详细地了解也是不行的。在这个意义上,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对佐原来说,增本是不可缺少的师傅。即使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也不得不这样做。”
“徒弟成长起来了,反倒认为师傅是障碍了。”
“是这样。象佐原这样的人不当上首领是不会甘心的。受到增本压制的不满逐渐激化了,在不断发生的小冲突中,增本感觉到已经不需要自己了。在这一点上,我看多半是因为他的骄傲自大。”
“这样的话,增本也会提高警惕吧。而且,会发展到势不两立。”
“决定性的一次是佐原背着增本企图伪造有名的大公司的股票,增本发现后当然是坚决反对,严厉地责备了佐原。这就是虽然不正派,但毕竟是个蹩脚的经济人的增本和尽管精通了经济,但终究是个流氓的佐原的不同之处。在增本看来,伪造股票过于危险,甚至还扰乱了靠传播黑色谣言做的挺顺利的买空卖空的生意。
“作为他来说,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
“但是,佐原认为,即便失敢了,只要守口如瓶,就是安全的。对增本始终压自己一头也想起而反抗。当然,如果两个人的对立表面化,弱者还是佐原。因为他有古谷事件、伪造股票和其他一些秘密犯罪的把柄握在增本手里。佐原于是逐渐坚定了要杀害增本的决心。我估计可能还有毒品问题。
“用假股票换现金的竹中祐三或许就是那个守口如瓶的人的爪牙吧?”
三郎轻轻点点头,继续说:
“是这样。佐原在继续干的同时,想到了许多细节。他事先找了渡边猛这样一个手段高明的人,万一出了问题,就可以找出渡边猛,从而借此逃跑。而且,也不必担心火马上会烧到自己。甚至竹中也有完全逃脱的可能。”
恭子连续叹了几口气。
“那么,事件的真相几乎全都清楚了。可是,给杰克不在现场做伪证的四人中的一个,还去向不明,他怎么样了?”
“是岛田康吉吧。他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在古谷事件后也分到了相当可观的一份。但那些钱大概都被他胡乱挥霍掉了。如果他多少感到良心受到谴责的话,我想他还是可以悔改的。”
恭子默默地低了下头。三郎喝干了杯子里的威士忌,继续说:
“我在推测事件全貌时就想到要立即证明这一点不是容易的事。既然流氓内部对男女关系有那样的规章,对佐原和澄子私通的问题就会忽略过去。证明俩个人的同谋关系就更是难上加难。我向警察提出的第三个请求是向纹身师打听线索,结果证明佐原在胳膊上刺龙之前,刺的是樱花。在龙周围的云彩的遮盖下,花的痕迹已经没有了。但是,单凭这一点,是不能成为证据的。前面的古谷事件时,如果单凭这一点证据,一个好律师马上就能推翻。佐原在古谷事件后,立刻做了整容手术。这是他坦白之后才知道的。”
“于是,你就想到了设陷阱这个奇特的办法。”
三郎使劲点点头。
“舍此之外没有他法。北原君察觉了我的苦衷,于是请监护人北川先生协助。北川是个富于侠义之心的人,所以痛快地接受了这个伤脑筋的请求,并说一切事就听由他去办。”
“检察官有时也要干非法勾当啊。”
“那是为了正义。这件事部长也许要责备我。我作为一名检察官,在这个事件上,是有辞职的准备的。作为一名检察官,我要为在古谷事件中错误判案的浜田赎罪,作为一个人,我要供养在宫城监狱的刑场上大声呼喊着我没罪而被绞死的小山荣太郎……。”
“你……你这个人。”
恭子用手绢捂着眼睛抽泣起来。立即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沉痛地喃喃自语着。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能说真的结束了吗?”
第二天早晨,雾岛三郎被真田部长叫到办公室。
“雾岛君,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象石头一样顽固的官僚主义者吧?”
真田板着面孔,但语气是诚恳的。三郎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默默地站在那里。
“你还年轻,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当然检察官也应该有铁一样的制度。检察官经常要扮演反面角色,招埋怨的角色和胡搅蛮缠的角色。即使你心里认为判无罪合适,可表面上也要说你对这个判决表示遗憾。”
“这个道理我明白。”
“你真明白吗?你想过没有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被卷进去?”
三郎觉得身上好象被泼了一盆冷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部长。
“莫须有的罪名总是会有的。既然是人裁判人。就象由我们决定起不起诉,由法官决定有没有罪,很大程度印象在起作用,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无法避免混入错误的印象。”
虽然他说得拐弯抹角,但三郎非常理解其申的含义。
“托尔斯泰提出人能裁判人吗这个重大问题。这的确是一个尖锐的问题。文学家和哲学家只顾提出问题,却不去解决问题。可是作为实际问题,既然承认为维护社会秩序需要裁判制度,那么除了人裁判人以外别无其它的办法。所以也就会常常出现过失。”
“你是说即使出现冤案也没办法吗?”
“那倒不是。我只想说即使在努力也不一定一点差错都不出。那最后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真田炼次严肃地说。
“我想说的就是这一点。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有时也觉得受不了检察官纪律的束缚,可是检察官不是哲学家。总是自己折磨自己怎么能幸福呢?我在长时间的苦恼中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就是听天由命。道理很简单。”
“部长……”
三郎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仿佛觉得一种无形的恐怖感象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我说的就这些啦。”
真田部长的表情一下缓和下来。他用慈父般的眼睛看着三郎说:
“如果对你的将来有所参考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从部长的房间回来之后。三郎立即把荒井健司叫到办公室。
“对你的嫌疑现在解除了。仔细回想一下,你我之间也许有一种看不见的缘份。从去现场看执行小山荣太郎死刑到在饭坂温泉看见你们赤身裸体的样子,一直到今天宣布释放你。报仇要靠神的力量,这是基督教的语言。在这个事件里,我一直把你看作是天使。”
“检察官!”
荒井健司激动地用拳头擦去涮涮落下的眼泪。
“我这个人的……极为愚蠢的行动没有白费力气!”
“这也许是天意吧……”
三郎自言自语地说。虽然离真田部长要求的醒悟还差的很远,但他此时此刻好象领悟到了它的含义。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三郎关切地问。
“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健司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
“今天我才深深地感到干流氓这一行太丢人了。从今天开始,从今天开始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吃再大的苦也要正正经经地做人,我向检察官保证。这个纹身是消不掉了,可每当我想起刺纹身时的痛苦,再大的苦我也能挺过去。”
听到这,三郎不由地热泪盈眶。他相信现在小山荣太郎的灵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我忘不了你刚才说的话。一旦实现了你的誓言,请不要客气。到我这里来,那时,我们就不是检察官和嫌疑犯而是作为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道痛饮吧。”
“谢谢,谢谢您!”
健司伏在桌子上呜呜地痛哭起来。一会儿,他抬起身擦去眼泪,留下发自肺腑的一句话:
“检察官,我准备一辈子也不再娶了,女人都是那样的吗?”
三郎不由地背过脸去闭上了眼睛。如果说起堕落的女人,他能想像得出……。
“检察官,我们什么时候给他介绍个好老婆。”
当北原大八提醒三郎睁开眼睛时,健司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能找到的。总之——爱情这个东西与其说被人爱,莫如说去爱人。”
雾岛三郎又闭上眼睛,哼着白乐天《长恨歌》的歌词: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云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