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肋到手腕,缝了数针。护士将雪白的纱布敷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包扎起来,一位中年医生自始至终注视着伤口的处理情况。忽然,他的目光转到了桌上的新病历卡上。长着薄薄的胡髯的脸,露出了凝思的表情。
“真的,我想打开一大听菠萝罐头,因为找不到开罐头工具,就用刀子去开,结果不小心滑到了手上。”
立夏子把刚进医院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医生将目光从病历卡上移开,抬起脸来。他用带有倦意凹陷的眼睛,从立夏子的脸、刚包扎着的左腕、沾上血迹的衬衣、到裤子的下沿,上下打量着。
接着,在医生的唇边,露出了一种苦涩的笑。女性的面庞、女性的声音、女性的名字,可为什么穿着男人的衣服?
即便是个男人,也是个奢移浪荡的年轻人,医生在心里这样想。总之,这个生活在非正常世界的人,要么是因争风吃醋致伤,要么就是个变态的性欲狂,因为刀伤下重,所以毋须报告警察局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医生摸着自己的下巴,瞩咐道:“好了,以后注意点,——不要让伤口化脓,过两、三来看看。一周后就可以拆线了。”
“好的。谢谢您。”
立夏子对这种奇妙的辞别,没有感到什么不安。
已经过了午夜零点。位于青山五号街交叉路口附近、某国大使馆内侧的外科医院,沉浸在宁静之中。因为外挂指定急救医院的牌子,所以到了这般时分,院方仍然实施了对立夏子的治疗。因为急救病人不多,走廊里的灯也只开了几盏,显得非常昏暗。
只有空旷的接待室里的萤光灯,发着令人目眩的光。把立夏子从暴徒手中救出来的高个子男人,坐在那里正在吸烟。
他身着薄灰色运动衣,看上去人显得很魁伟。是他首先发现鲜血从立夏子的左臂的袖管里流了出来,也是他从出事现场步行十五分钟。把立夏子送到了这所外科医院。
他见立夏子从急救室出来,便转过头来。那是一张被太阳晒黑了的严峻面孔。年龄三十岁左右。乌黑的眉毛和那透着耿直气质的明亮的眼睛,构成他面部的主要特征。
他把视线移到了立夏子的绷带上。
“怎么样了?”
“没什么,缝了几针,医生说过两、三天再来看看……”
“真的不向警察报告吗?”
这是从出事现场到这里以来,第一句涉及本案的话。
“即使报告,大概也抓不到凶手了。”
这次立夏子也来了个暧昧的微笑。
“为什么?犯人的刀子正落在我们手里呢!”
他从上衣的口袋中,把刚才在路上捡起、收藏好的一把登山刀取了出来.它已经被用白色的手帕包好了。
“那人……是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最初我以为他是来刺杀我的。当时,我想把他引诱过来,可是他并不把我视为对手。发现他对你……于是我就奔了过去。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你去报告警察吧……”
立夏子在沉思。即使要报告警察,事先也要看清敌人的面目,可是……而且现在同警察接触的活,犹如自投罗网。
“医生问你什么了?”
“开始,简单问了一下。后来他在详细间时,我因事情复杂,一时难以讲请,就谎说自己切的,他好像也相信了。”
“是吗……”
那个男人好深考虑了一下,继续望着立夏子。
“好吧,回家去吧。”
“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立夏子再次行礼致谢。
“你住在什么地方?”
“涩谷的……登上宫益坡道那个方向。我乘出租车回。”
“那我把你送到车辆通行的地方吧。”
“谢谢。”
那个男人伸手去取搭在长凳上的沾上血迹的男上衣时。
立夏子急忙抢先拿到手里。
立夏子同他并肩沿着漆黑的道路,向青山大道方向走去。
“不疼吗?”
过了一会儿,男子问道。
“不。”
被绷带包扎的手有些麻木,但并不感到疼。可能是神经紧张的缘故吧,在这之前的疲劳感,早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又默默地走了一程。
那个男子很踌躇地问值。
“你——”
“对不起,您叫什么名字?”
“野口。”立夏子回答。
这是对雪乃开始时用的名字,在医院的病历卡上填的也是它。
“我叫泷井,……我提的也许是个没礼貌的问题。”泷井一边微笑着一边问:“野口君,你为什么穿男人的衣服?”
立夏子想,他早晚会问这个问题,于是从医院接待室一出来,她就搜肠刮肚地寻求着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近来,不是很多人都打扮成让人分不出男女的样子来吗?”
因实在找不出恰当的理由,只好这么应付了。
“不过,看上去也真有些怪模怪样的,”立夏子未加思索地又补了这么一句,好像此话说得有些多余,她的脸都红了……
泷井沉默着。
青山大道上,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现在已经安全了,我就从这儿坐车回去。”
立夏子抬头望着泷井,如果他提出送自己回家,那反到麻烦了。今天晚上,是打算到文代家住宿的。
“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下去。”
立夏子恭恭敬敬地行礼致谢。
“好的。一路当心,”意外的是,泷井爽快地作了回答,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忙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把用白手帕包着的登山刀。
“这是干什么?”
立夏子考虑了片刻,又说:“也好,我先带回去。”说着将刀接了过来。
她想,或许什么时候,这刀会成为证据的。
“喂……”他用刚才打听立夏子名字时的很客气的语调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把联络地址告诉我,好吗?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得上。”
说完,他好象有些慌张,忙去掏自己的裤袋,拿出一张名片来。
“这是我的名片。”
在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东阳建设株式会社、设计部、泷井修”。
立夏子借泷井的圆珠笔,在另一张名片的背面、写上了涩谷公寓的地址和野口津子的名字。
想个假名还好办,连地址都编造成假的,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她如实地写下了她的公寓的地址。短时间内消失的倦意,在他们分手时,又悄悄地向立夏子袭来。
但是——就在还给泷井名片的同时,立夏子突然感到有某种记忆复苏了。不,说记忆并不确切,也许是立夏子活动着的意识所产生的一种幻觉吧……
“喂——泷井君,你对刺杀我的男人,也许有什么线索吧。”
啊?!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刚才……那个男人逃跑的时候,你不是喊他‘岩田’吗?”
他眨了眨眼睛。过路的车灯,晃照出他那惊慌失措的神色。
“当时,是随口说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泷井慢慢地说道:“没什么特别的根据,因为刚才的那个男人同我认识的一个男人很相似。”说完,他撇了撇嘴角。
“那么,再见。请多保重。”
泷井把记了东西的名片收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随后稍微做了一下解释就转身走开了。
“没什么特别的根据……与我知道的一个男人很相似”——泷井的话,一直紊绕在立夏子的脑海里,那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不叫冈田、龟田什么的,偏偏叫“岩田”呢?立夏子时常在视野模糊、浑身乏力的状态下思考问题。
难道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下毒手的男人,是岩田周一吗……
野口律子讲要回家,为什么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泷井一边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反复思考着这两个问题。
泷井几次自问自答,但都没有得出结论。当时在黑暗中拼搏时,只有抓住他的脖子,拉到眼前,才能辨认清楚。可是那时,对方右手操刀,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把刀子的起落上了:敌人是谁,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会是岩田吗?这个问号在泷井的头脑里一闪而过。
跌落了刀子的对手,拼命地从泷井手中挣脱,就在他打算跑开的一瞬,他的西装的布料及款式跳进了泷井的眼中。
在藏青色底色上,印有绿色和胭脂色交织的细细的方格花坟。在那种暗度下,虽不能识别得很清楚,但是泷井的眼睛清清楚楚所捕捉到的,是在自己流动着的感觉中印着很具特色的格子图案。听说岩田为自己的部下说媒,那个人去东南亚旅行结婚归来,作为答谢礼物,将这块布料送给了岩田。那件衣服就是用它缝制而成的,因为它与国产货有些不同,泷井虽然只见过一、二次,但已经将它深深地留在了记忆中。而且,听姐姐说,大约五天前,确切地说,就是九月十一同上午八时左右,岩田出家门的时候,好的就是这件西装。
在泷井的印象中,岩田周一比他小五岁,今年三十六岁。他在考试参考用书和商业用书的出版社的庶务科工作,是公司的中坚力量。因为他是泷井的姐姐礼子的丈夫,所以泷井称他为“姐夫”,偶尔不注意也会刚他“岩田君”,这种称呼,只是在一瞬间脱口而出……
无论怎么冥思苦想,也无法得出结论。思维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时,泷井马上从上衣口袋取出香烟来。
青山这一带,美术商店、陶瓷店、洒脱的百货店等等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这是一条颇具豪华气派的大街。
现在店子都关着百叶窗,只有俱乐部和酒吧问的霓虹灯还在闪闪发光。车子很多,但几乎没有行人。
泷井被香烟呛了喉咙,感到嗓子发干。于是他走进一家餐厅。
这是一个连柜台和餐桌只有三张台面的不起眼儿的小店,但生意却很兴隆。
泷井坐在靠门口的高板凳上,让年轻服务员拿来兑水的酒。冰冷的液体一流进喉咙,疲劳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快感,渐渐地在全身扩散开来。
泷井在柜台边托着双腮,眼前浮现出将事态告诉姐姐后,她那双哭得发红的眼睛。
十二日的上午和下午,泷井两次接到姐姐打到公司的电话.他巡视完四谷的高级饭店的施工现场后,便直奔学艺大学的姐姐家。他们住在一所出租公寓里,一家三口:岩田、礼子和他们五岁的儿子朗。
泷井赶到时,六点刚过。外甥朗因患感冒,已经睡了。
“修君,真是不得了了。”
在餐桌旁边,姐弟俩一打照面,礼子就歇斯底里地叫起来,红肿的眼睛,又溢出了新的泪水。她面色苍白,脸上的化妆粉已经变干,如同长了霜那般粗糙。
“岩田公司的人说,今天上午他会去公司的,可是……”
“您没打听他们跟姐夫取得了联系没有?。
在打给公司的电话中,礼子只是含混地问了一下,然后说了句“希望他无论如何要回趟家”,就把电话挂了。
“唉——直到现在仍然情况不明。看来这事非同小可。
岩田从昨天晚上就失踪了。”
“失踪了?一一昨天晚上没回家?”
“是啊,开始我认为他有什么事……以前他很少在外留宿,即便有、他也会打个电话说一声的。可这次……真让人为他担心。”
礼子勉强说完,就用力咬紧了嘴唇。话语中,似乎含有某种受骗的味道。为了促使礼子讲下去,泷井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上午十一时左右,公司打来了电话,说今天上午公司有个会议,可是却没有看到岩田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听说一定要拿到岩田保管的文件……到处找他,也没有联系上……”
“那么,我去打听一下。”
“唉——只能请公司帮助了解一下与工作有关的单位了。至于其他地方,要么是吉祥寺妈妈家,要么是你的公司。为了慎重起见,还给你挂了个电话呢。”
“啊——泷井以困惑的表情望着姐姐。刚才礼子说为了慎重起见先向自己打听一下,这不是很自然地道出了日常岩田和她的关系吗?泷井对比自己长两岁、但阅历浅、胆子小、宛如自己妹妹般的姐姐礼子,不知为什么,总是放心不下。姐姐和岩田之间,虽然没有反目过,但在感情上,很难说得上亲密。
使泷井感触最深的,就是岩田对任何事情都持冷漠态度,简直让人很难与之相处。因此,独身的泷井,即使到姐姐家来,也很少与岩田一道这餐。所以,平时岩田不打招呼就外出了的话,礼子一定想不起要去问弟弟泷井的。”
“岩口在东京没有亲戚,公司以外好像也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
“这么说,没有什么线索了?”
“是啊。今天代理科长特意来这,昨天傍晚六点左右,岩田从公司出来,再也没有回去,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听说,他在工作上,与其他单位也没有任何联系。”
“简直想不出他突然出走的理由。”
“出走”这个句,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听到,所以泷井也没留意。但此话用于岩田,在礼子听来,则感到十分不自然。她的脸神经质地抽动着,并且拼命地摇着头。
“那么,也许在什么地方出了事故,我们还是先报告警察署吧……”
礼子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挂钟。据她所说,岩田失踪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是啊,如果发生了万一,还是提出搜索申请为好。”
泷井朝外甥休息的房间看了看。
“姐姐如果脱不开身,那就我去吧。”
“那好,拜托你了……”
礼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她那迷茫的神色,给泷井留下很深的印象。
泷井看着礼子,欲问又止。
礼子的视线落到了侧靠着的桌子上,她凝视了一会儿说道:“我对公司的人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
“那,什么?”
“这两个多月来,我总感到岩田的神情有些不对头,晚归的日子越来越多,在外面留宿也有多次。不过,那则他一般都会打电后来告知。而且每次一进家门,就说参加公司的娱乐旅行去了什么的,声明未在家过夜的理由,岩田主要是搞公司的内务性工作,按理说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联系。”
这番话,使泷井想起了刚才礼子在触到丈夫外宿时的微妙口吻。
“他常辩解说自己在外面工作忙,可是回到家里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儿子同他讲话,他也是答非所问……
“我感到岩田不是因为工作,而是被其他什么东西鬼迷心窍了。我真的是毫无办法啊。”
礼子有可能想说岩田招女人了。
“但是,姐夫除了整天思虑重重以外.还有没有其他情况,比如说,有人打来奇怪的电话啦什么的……”
礼子慢慢地摇了摇低垂的头。
“我不可能猜测得那么准确,但是,我心里有数。
岩田并不是真心爱我才同我结婚的。从前,在故乡福冈,他好像有个恋人。不知为什么没有同那个女人结合,而来到东京和我结婚了。生了朗以后,他仍然忘不掉那个女人。所以……我知道迟早会发生这种事的……”
说到这儿,礼子用手捂住脸,像少女受了委屈那样,大声哭泣起来。泪水从手指间流了出来。
对于岩田周一的经历,泷井有所了解。
岩田周一生于九州北部,福冈私立大学毕业,在老家的印刷厂工作了四年左右,大约十年前只身来到东京,在一家小小的出版社就职。因为被现在的“教旬社”吸收为会员。所以他就调到了现在的公司。
同礼子相识,是来东京不久的事。
礼子高中毕业以后。在位于银座的教旬社附近的商事公司工作。因为在饮食店和食堂多次与岩田见面,彼此慢慢熟识起来,两个人在六年前的秋天结了婚,第二年生了朗。如果仔细推算一下日期,礼子的妊娠好像是迫使岩田同礼子结婚的原因。但即使如此,在发生今天这件事之前,这个家庭仍不失为一个安定的家庭。不过,说岩田在福罔有恋人等等的话语,对泷井说来,这倒是初闻。
沈井和礼子的双亲都还健在,父母同兄长一起生活,住在吉祥寺。父亲和哥哥都是职员,岩田同他们之间也只是泛泛的往来。可以这么说,在岩田周一的心灵深处,的确藏有一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阴暗的角落。
“福冈方面打听了没有?”
待礼子镇静下来后,泷井问道。礼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有联络地址。听说他父母双亡,表弟在农村,他来东京以后,好像从来没有回去过。所以……”
从礼子的表情上看,好像福冈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井向礼子借了张岩田最近的照片。
岩田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眼睛微陷,一眼看去,好像是那种安分守己、靠工资生活的老实人。
拿着照片,泷井来到碑文谷警察署,办理了申请搜索的手续。近年来,离家出走的人数激增,这几乎成了一种社会风气。正因为如此,对于既不是未成年的孩子,又不是精神病患者的岩田的失踪,在不具备特别犯罪背景的情况下,是不能期待警察采取多么重大的搜索行动的。
泷井从负责接待的警官的态度上,得出了这个结论。
所以,岩田在失踪前两天即九月九日下午,到过南青山住宅街,这个对岩田所知的最后一点线索,也就没有向警察说明。
在递上搜索申请书的那天,泷井没有回阿佐谷的单身公寓,而是住在了姐姐家。当晚,仍然没有岩田的音讯。
第二天早上,他到位于大手街的公司上班。午后,姐姐又打来了电话。
“今天,公司的科长来电话说……”
电话里传来了礼子嘶哑的声音。
“科长为了慎重起见,再次向公司的人打听岩田的下落。编辑部一个叫佐伯的人说。四天前,在南青山偶然碰到了岩田。听说佐伯与岩田年纪相仿,只是工作性质不同,是个很可靠的人呢……”
“南青山?”
“是的,九日下午四时左右,在南青山的住宅街上,他看到了从对面走过来的岩田……听说那天佐伯是到照像馆去,回来的路上遇到的。佐伯当时还想,庶务科的岩田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呢?他无意中问了一句,岩田神色慌张,搪塞了一句就匆忙走开了。因此,佐伯君还以为他在什么私事。
还责怪自己不该同他打招呼呢?他说,现在很后悔,当时没问清楚……”
“科长江说,在南青山没有任何一个单位与岩田的工作有关系。而且九日下午三点多钟,岩田自称头痛便请假提前下班了.不过,去南青山这件事,科长也是第一次听说,”泷井深思着。
“唉,这件事最好是报告警察。”
大概是因为礼子没有真接与警察打过交道的缘故,所以他觉得最可依赖是警察。
“好。就这么办,”泷井简洁地回答。
那天下午,天色已晚,泷井离开礼子家,又赶到西银座的教旬社访问佐伯。平时,泷井上午在办公室从事设计工作,下午到施工现场转一转。作为设计部一组的主任,泷井不管多忙,挤出点干自己事情的时间,总还是做得到的。他打算再了解一下佐伯还有没何其他新情况。比如九日下午,他遇到岩田的确切场所等等。
来到佐伯处,他说遇到岩田是在从青山五号街、与乃木坡道及三号高速公路之间的那一地带。因为佐怕经常出入那家照像馆,所以很快就给泷井画出了一张详细地图。
正好佐伯所言,这是一条能使人联想到高级生活圈子的都市住宅街,闲静的路面上,映照着初秋的夕阳。
泷井在佐伯指点的道路上徘徊了几趟,最后走进位于街角的一家酒店,在店铺的酒类货架旁边,也摆着香烟,墙角还放着一部公用电话。这是一个精巧、整洁的小酒店。
泷片拿出岩田的照片向店家打听,不料竞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啊——这个人,最近常到我们店买买香烟,打个电话什么的,”一个工作服上系着一条很长的围裙、样子姓像雇员的年轻人,用明快的语调回答。
“是的,是七月末开始来这儿的,他经常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夜里有时也……”
如果从七月末开始的话,那离现在是一个半月。同礼子所说的大约两个月以前,岩田的情绪开始有所变化,时间大体上是和符的。
“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吗?”
“嗯——有天傍晚,我给朝永先生家送啤酒,看到他正从朝永家的门口经过,”“朝永先生家?”
“从那个墙角往左拐,走一会儿,外面有石墙的房子就是。”
“他从事什么工作?”“呀,详细情况我不了解,但听说在日本桥那边的一家公司工作,他好像还是社长呢。”
青年对泷井提出的问题,本来有些疑惑,但出于好奇,还是爽快地有问必答了。
“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泷井最后问道,这个问题青年记得不准确,但好像并不比佐伯遇到岩田的时候更近。
那天,泷田只在远处眺望了朝永住宅的外观。
佐伯碰到岩田时,岩田慌张的神情,从姐姐那里听到岩田的低落情绪;石头围墙里面那暗淡的黄色墙壁,拜访这所房子的主人时,主人可能采取的拒绝态度……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使泷井没有轻易去按朝永家的门铃。
随后,他来到一家花店。在电话簿上查到了朝永的电话号码,便挂了电话。他向来接电话的女人暗示,是因为商业上的紧急情况,想打听一下朝永公司的电话号码。他使用这种办法,试着对朝永家进行一次内部侦察。结果了解到:主人朝永敬之是本部位于八丁崛的非金属批发公司朝永铜业的社长家中只有妻子和他。朝永现在正在关西出差这一系列的情况。
泷井回到姐姐家,在将调查结果告诉礼子之前,首先问她对“朝永”这个姓有无印象,礼子听后,只是以惊讶的表情频频摇头。
第二天,泷井决定真接可访朝永家。
自己遭到意外并不是他所担心的,他思虑的是此行能否抓到岩田失踪的线索。
泷井潜伏在朝永家的门口附近。这是岩田失踪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九月十四日的下午三时左右。他之所以选择三点这一时刻,是因为:即使朝永出差回来,此时也不会在家。
泷井希望只有雪乃一人在家里。听说岩田经常在这条街上遛挞,有时白天,有时傍晚,假若岩田的目的地就是朝永家的话,他的访问对象绝不会是朝永,而是他的妻子雪乃。
行至西天的太阳,将细细的光线投射在刻有浮雕的门上。
在门口与泷井相对而立的雪乃,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听到电铃声,询问了对方的姓名,然后打开门的雪乃,身穿淡黄色捻丝绸和服,显得端庄、文雅,尤其是她那无以伦比的美貌,使泷井不由得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赶忙把目光移开了。
“突然打扰……我是泷井。”
泷井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递上名片。雪乃也很有礼貌地接了过来。然后,她立刻用沉着的语调低声说。
“唉呀,如果要找我丈夫的话,不巧他出差了……”
“不,今天我是来向夫人打听点事。”
“……?”
“关于岩田周一的事,”泷井突然将岩田的名字抛出,是想获得对方的瞬间反应。
雪乃黑黑眸子刹时间露出了十分惊异的目光。
“岩田?……”
她口中不由自主地叨念着,同时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泷井。单从她的面部表情上,很难辨得出这是突然听到岩田的名字后所表现出的惊慌失措,还是对泷井构成线索的人物。在遭到追查后表现的惊愕。
泷井拿出了准备好的照片。
“这个男人是我的远房亲戚,三天前失踪了。”
泷井急不可耐地将事实和盘托出。雪乃定睛注视着递过来的照片,没有抬起头来。
“有没有线索呢?因为那天我偶然碰到他从您家里出来,于是就来问一下。而且我听说他和您还是熟人,您是否了解他的行踪呢?”
泷井说完了,雪乃仍然低着头,脸绷得紧紧的。她对泷井的提问,如何应答呢?不难猜测,她正在盘算着。
沉默了一阵之后,雪乃还回照片,露出为难的表情,并有礼貌地微微笑了笑。昏暗中,她那张白净的脸比刚才显得更加苍白。
“对不起,您是不是搞错人了?”
雪乃冷静地口答。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么个人,更不知道岩田这个名字。”
“但我曾亲眼看到他从您这儿出去……”
雪乃并不急于反驳,相反,她很坦然地盯着泷井的眼睛。
“他真的是从我家出去的吗?”
“是的,是这样的。”泷井虽然这样回答,但是心里好像产生了一些动摇。因为疏忽大意,只有这件事没有仔细询问酒店的招待。
从雪乃的微笑中,看得出她比刚才显得镇静多了。
“啊,这就对不起了,岩田君不是做什么推销工作的吧?那样的话,也许我接待过他的来访,可是忘记他的相貌。”
“不,他不是推销员。”
雪乃稍微歪了一下头,叹了口气。
“这就怪了,我的确没有这个印象。”
“您也没有听朝永先生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
“您丈夫什么时候回来?”
“十八号左右……”
“那么请允许我打听一下公司方面的人。”
“请自便。”
“实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不,哪儿的活,没能给您什么帮助。”
最后,雪乃以殷勤的态度,送泷井到大门口……
但是这座房子里一定有鬼……
不,也许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当泷井走出朝永家门时,他感到很渺茫。因为从雪乃的言谈中,没有抓到一点把柄,头脑中留下的仅仅是对艳丽的雪乃的一种猜疑罢了。
不过,凭直感,他总觉得那个女人手里一定隐藏着一把解开岩田失踪之谜的钥匙。
线索在雪乃这里断掉了,朝永又在出差,泷井实在想不出一条进攻这座堡垒的锦囊妙计。
那天晚上,泷井仍然住在姐姐家,但他没有向姐姐述说事情的经纬。如果把雪乃的事告诉礼子的话,她马上会条件反射似地把雪乃视为丈夫的恋人,这样一来,她肯定会气得发疯的。不过,这种主观揣度雪乃背着自己的丈夫与岩田建立情人关系的想怯,似乎也有些过于偏颇。但总的说来,在目前阶段,这件事是太棘手了。
泷井决定把这个情报对碑文谷警察署防犯科暂时隐瞒下来。如果通知了他们的话,警察也许会马上到朝永家进行情况调查,同时,如果雪乃一问三不知,警察就要吃闭门羹了。而且那家酒店的青年店贝,因为朝永家是他们多年的老主顾,在警察面前,他又能力自己做出多少有力的证词呢?
泷井心里没有一点把握。
在敌人防范之前,先毅然地隐退下来,静观事态,再抓住一些更确凿的证据。泷井这样想。
“同雪乃见面的第二天夜里,他又一次悄悄地潜伏到朝永家附近。”
这一带白天本来就很安静,一过晚上十点,在浓重的夜色里,就更显得寂静得有些令人怯步。
他小心谨慎地选择了围墙和树篱的背光处,同时又能嘹望到朝永家门口的地方藏了起来。
不久,一个意外的新情况出现了,令他顿时紧张起来。
以朝永家的门口为中心,在同他方向正好相反的道路的拐角处,也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是个身材瘦小、穿西装的男人。
当泷井踱步过来的时候,那个男子已经躲到了身后树篱的阴影中。他好像也在注视着朝永家的大门。开始,泷井以为自己神经过敏,看错了,但后来发现那人的确窥视着与自己相同的地方。那个男人偶尔挪动几步,走到路灯灯杆下,看一下手表,然后又返回到原来的老地方,神情专注地观察起朝永的家门口来。这种无言的举止,完全表露了对方的内心。
不久,那个男人左右观望了一下,便抬起双腿、迈着沉重的脚步从树荫中走了出来。当时大约十点半。对方可能是在这儿呆了很久,见朝永家的门前始终没有任何动摇,于是断念,转身走了。
泷井没有放弃监视的打算,便悄悄地限在他的后面。
那男子蓄着长发,从背影看,还只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向前走了一段路后他拐进了一条又窄又陡的坡道。泷井也随之走进了道路的拐角处。前面男人的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而缓慢,道路很窄,如果不拉开一点儿距离的话,他便会立即发现有人在跟踪。
突然,泷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在后面,也就是在前面的男子和泷井走过的路上,刹时间又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他蹑手蹑脚,但步履疾速,一闪身-进了坡道。
第一个男子大约走到坡道的一半,后面的男人便径直向他的背后靠了过去,他也是身着西装,但是戴着压舌帽,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而目。看上去,他个子略高,体格也显得较强壮。
追逐者跑上前,一把抓住前面那个人的手腕,并就势用身体把他压到石头墙上。两个人在无声地搏斗着。纠结在一起的喘息声,打破了宁静的夜空。泷井也深深地为此振动。
但是,泷井在短时间内却原地未动,持静观态度。他看前面两个男人的力量悬殊很大,而且后者是突然冲上来,所以明显地占了上风。看来,他们之间一定存有什么纠葛,当然,泷井是猜不出来的。况且,男性的争斗,是没有必要过早地介入去调解的。
当发现第二个男人拿出闪亮的刀子时;泷井反射性地跑上前去,从后面抓住了那只持刀的手,并将其倒剪过来,他们三人当中,泷井的身量是最魁梧的。再加上每天在建筑工地和工人混在一起,自己的腕力有多大,他心中有数。
被揪住的男人“啊”地叫了一声,放开了被压在墙上的刀子,并用力挣脱了泷井。
看架势,他现在又把泷井视为新的进攻目标了,但他始终没有鼓起袭击泷井的勇气,他的手又被泷井牢牢捉住。刀子落到地上。但就在泷井精神松解的一瞬间,对方将他用力推倒在地,然后朝坡道的下方跑去。
泷井正想抬脚去追,不料路边伸出一只手来,回头再看那个男人,只见他已经轻盈而敏捷地跑完坡道,转弯不见了。泷井这才发现那个身体一直靠着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实际上很像个年轻的女子。她的左衣袖已被划开,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逃走的那个男人,是岩田?
同一个疑问又回到泷井的脑中。
他是从朝永家出来的吗?
现在还不能这样判断。
但是那个叫野田律子的女人,如果她确是窥视朝永的家,在归途又遭到袭击的话,那么那个男人肯定是与朝永家有瓜葛的人了。
再说律子,她为何一直站在路角,注视着出入于朝永家的人呢?她想干什么?更令人费解的是,她的这身装束,难道仅仅出于单纯的兴趣和爱好吗?不,她肯定是为了隐瞒什么,才用异性的服装把自己装扮起来。
而且,这个女子险遭杀身之祸,却不想报告警察,这又是为什么?,这些疑问像旋涡一样,在泷井的头脑中翻卷,他感到。
如果再深究下去的活,连自己的意识都要变得混混沌沌了。
第三杯酒一下肚,泷井便笨拙地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