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期一开始拍摄,到今天已经三天了,那些拍摄人员一直在缠着我:因为我们拍摄的地区太危险,他们希望有安全保障。电视网的一名会计师要求配备一些保安人员。我对他们一一做了保证,但仍有一名被采访者威胁说如果我把她告诉我的事情公开,她就会上诉。
和电视网这样的大的新闻媒体单位在一起最烦人的就是开会——全体人员开会、部分人员开会、为召集会议而开会。最讨厌的是每个月或每隔一个月,电视网就从纽约派来一个人检查工作。一般都是我和我的老制片人兰娜-霍华德费尽口舌,才能让他满意地离开。我讨厌这种做法,因为每次我都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去应付他们。现在,他们又来了。
虽然我是为了谋生才拍纪录片的,但摄影并不是我的特长。在拍摄过程中我认识了现在的助手吉多-帕特里尼,他是摄影师,并负责看管拍摄器材,顺便处理每天拍摄现场的各种杂事。当我在车里叫他时,他告诉我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我们在兰娜豪华的办公室里见了面。我和兰娜坐在会议桌的一边。电视网来的吉罗德-史密斯穿着橄榄色的丝制上衣,光着脚穿了双皮鞋,和他的儿子史蒂芬坐在另一边。他们父子俩的年龄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
在他们的注视下,我感到穿着这套短裙很不自在。如果兰娜给我打电话时,我知道会议的内容,我才不会穿什么裙子,而是穿一套平常的牛仔衣和一件茄克衫,好让他知道我擅长的是新闻片而不是电影,而且我不是容易被人家打败的那种人。
兰娜在开会前先讲了一点儿事,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杰克-纽克斯特的名字,他是一位记者。兰娜说:“滚石公司希望做一个关于你的节目,这个杰克想采访你,他可能会在我们拍摄第九十大街时与我们见面,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把名片塞进夹子里,这时我看见史蒂芬和吉罗德互相会意地看了一眼。我意识到兰娜故意提出那个记者是为了让这两个人注意我。
随后我们开始开会。兰娜说:“玛吉现在各项工作均进展得很顺利。”
“要继续努力,玛吉。”吉罗德说,“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加入到电视网的工作。”
“你们这么想我很高兴。”我说,“有你们的鼎力支持,我现在什么也不缺。”
吉罗德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谈及他此行的目的:“我们想看看你们的拍摄是否有了进展,我们可以竭力为你提供一切。你现在是独自工作,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谢谢,不过我不是在拍电影,”我说,“我不需要演员。”
“你有没有想过观众可能希望看到更……”吉罗德看了看史蒂芬。
“更有观赏价值的节目。”史蒂芬补充道。
吉罗德点点头:“电视网的观众希望看到比PBS更吸引人的节目,他们不会一直看同一个台的节目,所以你不能只拍事件的全过程,玛吉。也许黑白片对你来说有不错的艺术效果,但是对我们的老板布巴里来讲,他最喜欢坐在家里看从大商场买来的大屏幕彩色电视,而看黑白片就好像他的电视有毛病。”
“这能体现电影的真实性。”兰娜说,她曾在电影学院学习过,“玛吉的主旨是一定要给观众真实感。”
“给观众一种真实感是我惟一的愿望。”我说。我很感谢兰娜对我的支持。
吉罗德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了:“有的时候真实性会让故事缺乏美感。”
“我有权决定片子的内容。”我说道,“你们在合同书上给我的薪水后面加了那么多零,难道就是为了有权更改我片子的形式?我们的头儿一定还以为我在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当然,”吉罗德试图掩饰自己的不满,“玛吉,我们给你的薪水是最高的,但现在你却跟我们对着干!”
“我有当时事件的参与者,我不需要演员来伪造他们的故事。”我从桌边站起来走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身上。我和剧组的人已经吵得够多了,我既不需要演员也不需要别人干预。从管理的角度看,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应当跟他们联手共事。
兰娜递给我一杯鲜橙汁,然后斜倚在窗台上。当我喝橙汁时,她靠近我低声说:“相信我,跟他们说点他们喜欢听的,顺着他们说几句他们就会走的。挽救一下这个节目吧,玛吉,用彩色片子再加点儿剧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挽救这片子?”我转过身去。吉罗德正打着哈欠,而史蒂芬则盯着我的腿,“我们开这个会是为了讨论整体情况。而不是加上点颜色好让布巴里高兴。”
史蒂芬来这儿好像就是为给吉罗德接话碴,他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不由地让我想起了为姐姐治病的大夫告诉我姐姐将变成一个植物人时的神态。
史蒂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问题是,玛吉,警探片并不赚钱。”
这时,我很希望兰娜能插句话指出他的错误,但我发现她也在看着我等我说话。吉罗德和史蒂芬也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兰娜是不会做出格的事的。
“我们在六个月以前不就已经定好了吗?”我说,“我们已经在电视台预订了播出时间,你刚才的提醒是不是有些晚了。”
“但我们部门换了头儿,这你是知道的。”
这就是吉罗德更有力的论据——因为换了头儿,所有的事都要从头来。
“好吧,”我走回桌边拿起笔记和拍摄计划及材料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停止我的合同,我的代理人和律师将会和你们交涉的。”
我向门口走去,吉罗德惊讶地喊道:“你真的要走吗?”
“我的日程表安排得太紧,没有时间和你们费口舌,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吉罗德愣了一下叫道:“兰娜!”
“她是这意思,吉罗德。如果他们一旦成为自由的制片人,你就再也不能对他们指手画脚了。”兰娜坐回到椅子里并伸开双腿,幸灾乐祸地冲着那两个人笑道,“我想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根本不知道她正在拍什么。罗伊-弗兰迪确实是个警察,但我却觉得她所拍的不仅仅是一个警察的故事。玛吉,你为什么不回来给他们讲讲你拍的故事呢?”
我拧开门把手说:“现在太迟了。”
“你不能走,玛吉。”兰娜说,“你走了我星期五和谁一起做午饭呢?”
我转过身看着吉罗德,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最后史蒂芬说话了:“你应该理解我们换了个头儿,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会有些混乱。也许是我们想错了,跟我们讲讲吧。”
我走回屋站在桌子前,盯着吉罗德和史蒂芬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出他们很尴尬。凯茜学芭蕾舞的费用很大,我还要给姐姐花钱雇护士,还要付房租和水电费,还要吃饭……如果我真的不干了,我就根本没法负担这些巨大的开支。但我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他们。
兰娜用脚碰了碰我暗示道:“跟他们说说吧。”
我看了看吉罗德,又看了看史蒂芬。“片子是以强烈的黑白色对比的镜头开始的。”我尽量生动地描述着,“那是在1974年,一个危险的年代。越南政府垮台并陷入了共产主义的威胁之中;石油输出国组织切断了对美国廉价石油的供应。汽车拥有者们为了给自己的车注满油,要排着长队等好几个小时。为了省油,我们都必须放弃使用气派的美国产轿车而选择日本产的小型汽车,这实在让我们担心。
“美国总统当时希望国会能通过他的决议。我们正处在持续经济衰退之中,物价每个月都会增长一个百分点。警方成了猪猡,什么也控制不住,年轻人则走上街头,谈论着革新。
“第七十七街是警官罗伊-弗兰迪巡逻的地方。每天下班后,他总是去喝几杯啤酒。那时共和军刚搬到一所较安全的房子里。据说,有些激进分子有时会在商店或大街上随意抢劫。
“罗伊-弗兰迪喜欢注意女人,他对整个南部地区的所有白人女孩都很注意。他和其他人一样也在寻找共和军和他们的老巢。共和军绑架了芭蒂-海斯特。大概他在街上见到了这帮人,而且美国联邦调查局也想查清此事。弗兰迪可能是为了破案而遇害,也可能是因为他带了某个漂亮女人回家而被别人杀害。
“弗兰迪死后不到一个星期共和军就被消灭了。吉罗德,任何一个三十多岁的人都会记得共和军的枪声,布巴里当然也不例外。当时的枪声特别激烈,警方共消灭了六个激进分子,你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听到那房子着火时发出的声音。
“还有一个消息说,当警方包围那所房子时,屋里的人向外开火。这时一个女记者冲上前敲门问:‘你们真的是共和军吗?我能跟芭蒂谈谈吗?’我要把这些真实的事情搬上银幕,现在许多当事人也还在,可你们为什么还要找演员扮演呢?”
我看到史蒂芬在他的电脑记事簿上写了“共和军”三个字。
“那个女记者名叫克里斯汀-劳德。”兰娜说,“别忘了这一点,别的电视网也在做关于这件事的节目。”
史蒂芬在记录时笑了一声。
“也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有一个学生很幸运地得到了全额奖学金,他因此得以去北部的私立大学,但是他并不适合在那儿学习,他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很快就因为骚扰女生而被校方开除,于是他失望地回到家乡。为了发泄自己的怨气,他袭击大学生,还诱杀警察。到1974年5月10日为止,他一共杀死或打伤至少五名警察和四名学生。他也认识罗伊-弗兰迪。”
史蒂芬把这些也记录了下来。
“当时局势很乱,弗兰迪要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那些激进分子给他的脑袋标了价格。”我等史蒂芬记下这些之后又说,“我曾跟你说过弗兰迪很喜欢跟女人在一起,他从不管女人是否结婚或该不该接触。很可能他在和别的女人上床时被别人撞见了。那个凶手可能是他认识的人,可能是个警察,也可能是他的老情人。我们现在还不太清楚。
“弗兰迪有妻子和两个孩子,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但每个月他的夫人都为他买人寿保险。”
我放下手中的记录看着吉罗德说:“罗伊-弗兰迪的故事内容很丰富,充满着悬念,不必增加剧情就已颇具吸引力了。”
“简直是一部电视连续剧。”吉罗德眼里闪着光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