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听着站在床边的男人的粗厚声音。男人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有种压迫人的沉重和不容妥协与哀求的冷酷。
“喂!你给我识相点,哼,最好给我说句话。你可没有病重到说不出话来,再休息个一、两天就能康复下床工作了。别以为可以一直悠哉游哉地在这里睡。是要我把你交给局里的人处理还是叫你家人来呢?你自己决定吧。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就这样一句话都不吭的,听清楚了吗?”
“......”
“你家在哪里?”
“......”
“还是你无家可归,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床上跟不同的叔叔睡呢?”
“......”
“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妓女户工作的?”
“......”
“喂,你没听到吗?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哼,假装没听见!这也难怪,我的声音又细又温柔,在刑警同事之间可是出了名的。你说是吗?小姐。”
“......”
少女虽然闭上眼睛,却依然知道男人此刻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一股烟臭味拂过少女的脸庞。男人弯身低头俯视少女的脸,急促的呼吸让少女心惊不已。
“怎么样,是不是该醒来回答我的问题比较好呢?人会寻死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你说说看嘛,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有什么痛苦的事呢?还是你很寂寞?遇到什么可怕不能解决的困难吗?该不会是被男人甩了吧?我们警察一向都是帮助有困难的人。你说来听听嘛。叫什么名字?家住唧里?”
“......”
“你给我识相点”
突然男人的手一把抓住盖在少士身上的薄被。
“啊!”
第一次从少女嘴里发出了近似哀嚎的惊叫声。交叠的双手努力护着裙摆。男人用力挺开少女的手,然后狠狠地捏了一下少女的大腿。
“啊!”
“哼,紧张什么。你的身体不是让那些付钱的男人享受过了吗?你又不是正当人家的千金小姐!”
“放过我,你放过我。”
“哈,总算肯开口说话了。看你始终保持沉默,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男人的手离开了少女的身体。日晒过的嘴唇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男人舔了一下丰厚的嘴唇,口气马上又变得很亲切。
“这下你肯告诉我了吧,这样彼此都省事嘛。而且这是我的工作,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警署吧。这工作真讨厌,有时候还不得不去揭人家的疮疤。你躺着就可以,让我听听你怎么说吧。”
在男人锐利的视线的注视下,少女躺在床上的身体就像受伤的小鸟一样虚弱地颤抖着。
1
在侦查总部的长方形桌上,排列着六张照片。这时离野本回报俊子自杀的讯息己经过了约三十分钟。这些照片是监识课的年轻技官带回来的。
刑警刚吃完迟用的午餐,千草检察官和大川警部则是不断抽着食不知味的烟。
“烟味好浓呀!”正要进门的技官,不禁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刑警默默地打开窗户,让浓烟随着风慢慢飘出狭小的房间。
“怎么样?”检察官问。“你去的时候照片冲洗好了吗?”
“没有。”技官拉张椅子坐下来。“底片还在相机里面。我说明情况后,从显像到加洗,我都在一旁看着店员工作。照片就这些,总之拍得很糟。相机也是便宜的双眼反射相机,技术也不怎么样。根本是外行人拍的照片。”
说完技官将六张照片排列在桌上。
“底片是十二张的胶卷。前面几张拍的是电视台女明星,看起来也不怎么高明,另外有舞台布景之类的东西。我只带回证明宇月不在场的那几张。”
三个人的目光集中在那些照片上。
那是6X6大小的原尺寸照片,诚如技官所言,光是构图就显得很外行,整体的聚焦也不是抓得很准。
第一张照片是以火车为背景的两人合照,这其中的一人检察官有印象,他是大雅庄的管理员,而站在他身边个子比较小、有些肥胖的女人,想来就是他太太吧。
大概是为了将“陆奥”两字拍进去,夫妻俩站在火车前头,相机以稍微的仰角捕捉两人的身影。就这张照片而言,宇月应该没有说谎,因为只要问管理员就能水落石出,宇月犯不着睁眼说瞎话。
“这是十二张底片里的第七张照片吗?”检察官指着照片问。
“没错。接下来从第八张起是怀古园的照片。光画堂的老板去年到过小诸,所以他就着照片对我做了说明。他说这张拍的是怀古园的入口大门。”
检察官看到照片里有一个古老的城门、左右两边石砌的高墙和白色城墙。城门的屋檐下挂着一块大匾额,上面用古典的字体写着怀古园三个字。这张照片没有拍到任何人。
“接下来的是岛崎藤村的诗碑,站在旁边的就是宇月,这是光画堂的老板说的......”
诗碑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块。宇月悠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着烟靠立在石头边。诗文的部分大概是嵌进去的吧,有一个里黑色的长方形框。宇月的侧面背着阳光,形成了一道阴影,因而无法辨读诗碑上的文字。
“接下来的照片,据说也是怀古园里的藤村会馆。光画堂老板很得意地跟我说明,这个古城遗迹里有十一个山丘和十二个山谷,藤村会馆就建在这其中的红叶丘上面。旁边的那棵大树,他说是榉树。”
老树发新芽的枝干在地上形成阴影,建筑物前面蹲着一只不知从哪跑来的狗。三张怀古园的风景照中,就属这张比较称得上是构图完整的。
“剩下的两张是宇月到了光画堂之后拍的。靠在店里的柜台、一脸笑容的是光画堂老板,旁边只拍到半张脸的是店员松森。总之拍得很烂。最后一张是夜景,拍的是迎面而来的汽车,不论是对焦还是快门都是乱抓一通的。反正就是为了用掉底片,随便乱拍的耶种照片。”
“还有,”检察官将视线从照片抬起来问道。“确认过宇月到光画堂的时间吗?”
“关于这一点,”野本刑警从一旁插嘴。“我昨天到光画堂确认过了,宇月到店里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左右。”
“哦,记得还真清楚嘛!”
“因为N电视转播拳击赛,外国选手和日本人对打,到了第六回合,日本选手就被击昏了,光画堂老板不忍再看便将电视关了,这时宇月刚好来店里。转播从八点开始,打到第五回台大约是过了二十分钟,所以宇月进到店里的时间应该是八点二十分刚过没多久。”
“嗯......”
“宇月说他刚从信川回来,接着要去电视台看一下,要求老板让他将相机寄放在店里并帮他冲洗照片,之后便离开了。”
“结果,”大川警部用粗大的手指发出“哔剥”的声响。“宇月是清白的。刚刚趁刑警到小诸出差时,我查了一下火车时刻表......”说这话时警部拿出手边的时刻表翻着说明。“也就是说,宇月如果搭这两班车,做案后可以往返东京和小诸,并在晚上八点二十分左右出现在银座的光画堂。可是这种情况下,宇月在小诸的时间就只有四分钟,这样根本不可能拍三张照片。而且怀古园位于车站后面,走到怀古园门口大约有五六分钟的距离,往返至少要十分钟,加上拍照的时间,至少也要三十分钟才够。他是如何生出这些时间的呢?如果没有办法解释他如何将四分钟扩张成三十分钟,宇月的不在场证明就算成立......”
12:40(上野发车)快车“丸池”→16:04(抵达小诸)
16:08(小诸发车)快车“白山”→19:44(抵达上野)
然后从上野搭计程车前往银座的光画堂。
“四分钟吗?”检察官表情忧郁。
“如果是搭飞机或直升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年轻技官如此随意轻声低喃,检察官却听了进去。为了将四分钟扩张成三十分钟,除了缩短往返的时间外别无他法。“陆奥”的照片其实是为了让侦查小组朝火车思考的计谋。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会选择最快的交通工具,不是吗?
“大川,”检察官说。“你马上去安排。”
“去哪里?”
“报社和民间的航空公司。”
“你是说宇月搭的是飞机吗?”
“很有可能。那家伙是写电视剧的,也许有机会顺便搭上报社的直升机。”
“说得也是。”
“立刻跟总厅联络,好让我们着手调查。”
“那就试试看吧。”
虽然警部这么回答,却不代表他十分赞同检察官的想法。毕竟这个意见听起来是很电影手法,有点脱离现实。看来警部的心中还是回到了当初的直觉,凶手应该是女人。
(我们是不是尽往错误的方向努力呢?)
警部动作缓慢地拿起手边的话筒。
2
这些调查结果大约在一个小时后出炉。
长野县目前并没有地方航线,因此调查对象主要锁定在报社相关同业。此外地方上有时会使用直升机喷洒农药,基于宇月和药品公司的关系,检察官也希望能调查这些业者旗下所有的飞机。
刚目飞机的部分,从四班的航机到一般滑翔翼在运输省航空局里都有立案。不过这种情况是不需要调查飞机的,因为主要调查目标是直升机。这是基于方便在小诸市和附近起降的考量,而这也是想当然耳的事。
回报的结果完全颠覆了检察官的期待。案发当天,也就是四月六日,在小诸市同边确定没有任何直升机飞行。
“还是不行吗......”检察官失望地将手盘在胸口。
年轻技官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低头面对着检察官。看来他是因为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害得侦查小组浪费时间调查而感到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突发奇想随便乱说话......”
“哪里。”检察官轻轻一笑地说。“任何想法都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有必要追查各种可能性。”
“的确,”警部说。“宇月悠一的嫌疑很大,但这个时候我们是否也该改变一下侦查的方针呢?”
“改变?”
“我是说不妨扩大涉案人的范围。”
“比方说呢?”
“像是木户早智子呀。假设被害人死前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早智子呢?”
“这太奇怪了吧,首先她并没有杀害城崎达也的动机呀。”
“有根据野本的调查,也可以发现早智子对城崎有些憎恨,如果再将俊子的自杀兜在一起......”
警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木户早智子非常喜欢俊子,她之所以会将俊子由城崎家收养,也是为了俊子的幸福着想吧。与其做为孤儿地成长,还不如让正常人家抚养长大要来得好。因此就城崎所提乖巧、老实的条件,她和母亲商量的结果,决定由俊子让城崎收养。
然而这个决定实际上却为俊子带来不幸。一个月后她被以个性阴险、无力管教的理由送了回来,而且还被烙上“小小杀人凶手”的印记。
对早智子而言,这实在难以置信,因为俊子的个性她最情楚不过了。恐怕在她的追问下,从少女口中获知了真相吧?或许她看穿了隐藏在坠楼身亡背后城崎达也的“某种计划”吧?
“换言之,”警部说。“你所想到的事,早智子也想到了......”
“我想到的什么事?”
“就是俊子被城崎达也当成杀人工具的想法呀。”
“你的意思是说杀死城崎是早智子的复仇吗?”
“没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早智子早在十三年前就应该已经动手杀人了,没有理由拖到现在呀'”
“那是因为俊子还括着。我想她对城崎的憎恨转为杀意是在傻子自杀之后。”
警部对于这一点也有他个人的推理。
俊子从小就被罪恶感所苦,苦恼随着成长而日益加深。对青春期的少女而言,那是难以承受的心灵痛楚。自杀对她来说是解脱痛苦的方法,也是对过去的一种清算。
早智子从报上获知俊子自杀的消息,她对野本刑警表示似乎能理解俊子为什么自杀,她说是因为觉得“那孩子身上所背负的十字架太过沉重了,她承受不了”。这种极大的痛苦让俊子了断自己的生命。仔细想想,应该说是城崎达也夺走了俊子的生命。
那一天早智子和母亲为俊子祈祷,会不会在那祈祷中已经悄悄萌生了杀意和对城崎复仇的决心呢?
“这就是我的木户早智子凶手说的依据。”警部说道。
“但是,”野本刑警声音沙哑地表示。“我无法置信。那个女人的个性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这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何况早智子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你是说教徒就不会杀人吗?也有可能是她觉得既然法律不能制裁城崎,那就由自己代替神来审判城崎吧。”
“那是你的说法。”刑警不太信服地说。“那么掉在命案现场的‘尾木名片’要怎么解释?目前有关联的只有宇月这条线索。”
“另外,”检察官开口补充。“大川的推理有些矛盾。”
“哪里有矛盾?”
“电话里的声音,将城崎叫出学校的那通电话,推测应该是男人打来的。此外还有电梯小姐的证词,她表示在案发的那一刻,感觉城崎旁边有男人同行。当然没有针对这一点查证,但我倒是相信她的直觉......”
“所以千草先生是支持宇月犯人说的罗?”
“应该算是吧。”
“你是打算闭着眼睛,故意忽视宇月的不在场证明吗?”
“我并没有打算闭着眼睛,反而是睁大了眼睛,看看能否找出宇月不在场证明的破绽。大川,我一定要将宇月悠一拉回四月六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的东都百货公司,还要将宇月推进那个电梯里。当然不是用强拉硬推的,而是用理论和证据将他本人逼到东都百货的七楼......”
警部没有回答,那是他对检察官所主张的小小反抗,但话又说回来,他自己对于早智子凶手说也不是很有把握。
关于这一点,检察官也一样。相较于言语上的热切,他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其实不是那么坚定。假如宇月是凶手,这里现有的三张照片该如何解释呢?下了火车经过月台通过剪票口冲往怀古园进入国内拍摄三张照片,然后又回到车站搭上火车,这些动作要压缩在四分钟内完成,再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十二张的胶卷从相机取出显像与冲洗,警方全程参与,就这些照片而言,宇月根本没有动手脚的余地。看来他去小诸是无庸置疑的事吧。
此外检察官眼前还有另一个阻碍,那就是小诸警署寄出的抬获失物通知单。
宇月掉落的名片夹在案发当天的两点左右被人在怀古园发现,这一点也跟宇月的说法一致。想要推翻宇月的不在场证明,就必须证明名片夹是在四月六日之前掉落的,而且这么一来宇月还必须确定名片夹会在四月六日下午两点左右被捡到。难道宇月真能预知自己的失物在什么日子什么时间被拾获吗?
所有的推理总是会在某处有所矛盾冲突。房里陷入一片沉默。
“我......”年轻技官站起来说。“是不是可以先告退了呢?”
“请。”检察官点头说。“难得的星期天,辛苦你了。”
目送着技官走出去,野本刑警不解地表示:“电视剧本的作家干嘛为了拍这种跟明信片一样的照片,千里迢迢地出门旅行呢?”
“大概没有到实地走走就下不了笔吧!”
“不管怎么说,这些照片拍得真烂!”
“可能是搭布景时用来参考的吧。”
检察官说完,拿起藤村碑的照片时,野本刑警突然脸色大变。
“对呀”刑警大叫。“我知道了。宇月没有去信州,这些照片是假的。”
“假的?”
“没错,这些都是布景,在电视台的摄影棚里用纸张木板搭建的布景呀。我昨天为了调查名片去S电视台技宇月。那是我头一次看到摄影棚长什么样子,刚好他们在搭一个类似西式房间的布景,非常简陋,只搭出画面的部分,就只是堆几个空书盒装上没有玻璃的窗框而己。可是出现在电视上时却变成了堂堂的豪宅客厅......”
“嗯......”警部低吟着。“这些是布景吗......”
“是的,错不了的。宇月可能知道某个节目有这些布景,或者他也可以在自己的剧中指定做这些布景......”
“这么一说,”检察官拿起三张照片说道。“这上面倒是除了宇月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而且只拍到城门、诗碑和局部的藤村会馆。”
“有只狗!”警部仔细看着照片。
“管它是狗还是猩猩,”刑警说。“全都能用填充娃娃代替!这应该是道具组的人参考什么书搭的,拍成照片之后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所以宇月要拍这些照片就可以不用去信州了!”
检察官的眼中浮现喜悦的神色。假如这些照片里的景物是布景,这就不必烦恼那四分钟的魔术了。
宇月在上野车站帮公寓管理员夫妇拍完照,装出一副要搭乘快车“白山”的样子,便离开月台,之后打电话邀城崎到东都百货见面,电梯内的杀人成功后,他立刻冲向摄影棚,在那里拍了三张照片,之后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行踪,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才在银座的光画堂出现。他当天晚上带到“朱实”酒吧的“古城煎饼”肯定也是事先买好的。
“大川,”检察官声音雀跃地交代。“立刻查证”
“东京都内的所有电视台吧?”拿起话筒的警部脸上露出了笑容。
“做这种事才有意义嘛!调查什么航空公司,我才没兴趣呢!”
同时几线的电话一起拨打到电视台。侦查行动似乎总算朝正确的目杯迈出步伐了。
3
中央电视台没有
N.B.K没有
东日本电视台没有
S.H.K没有
太洋电视台没有
............
警部接听回报电话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了。
“你给我听清楚了,各电视台的摄影棚不止一个,有的和总公司大楼离得很远,那些也要全部查清楚。什么!这些你都知道?我只是为了随重起见再次叮咛你呀。”
他用力挂上电话后,一副疲倦不堪的表情说:“看来是行不通了。”
“这表示,”检察官问。“都查证完毕了吗?”
“原则上所有电视台都问过了,可是没有一家电视台在今年有搭建藤村碑和怀古园的布景。”
“嗯......”
“也就是说这张照片不是布景罗?”
“换句话说,宇月真的去了小诸。”
“慢着!”野本刑警站起来说。“如果电视台没有的话,也可能是在电影制片场,甚至是剧场的舞台。重点是如何证明这张照片不是真正的怀古园,只要弄情楚这一点就行了吧?”
“你说得没错。”检察官说。“但是要如何证明呢?”
“就是跟实景的照片做比对罗。”
“可是搭布景的时候也可能是参考实景照片搭的呀,早知道就应该让刑警带这张照片去小诸”
“倒是没有这个必要,有个方法马上就能判断出来了。”
“......”
“就是石墙呀。这张照片的城门照得最清楚,连砌了几颗石头都数得出来,就用这个跟实景比对,在怎么细致的布景,也不可能连石头都砌得一摸一样吧......”
“原来如此,数石头的数量呀......”
检察官发出赞叹的同时,一名拿着照片的刑警推开房门进来。
比对结果在三十分钟后揭晓。用来比对的照片是透过附近书店的老板从《观光摄影文库》信州篇中找到的,书中以清新的照片介绍怀古园。刑警数了两遍石头的数目,也详细检查了藤村碑天然石材所具有的凹凸等情况,经过所有细节的比对后,终于不得不承认照片的真实性。
既然确定是宇月站在藤村碑前,而且是案发当天拍摄的照片,那么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宇月这条线得放弃了。”
刑警报告完,警部看着千草检察官的脸说:
“看来我们对这个男人太过投入了。”
检察官没有答腔,而是高声询问刑警:“野本!俊子是什么时候自杀的?”
“去年九月,尸体在十五日早上被发现。”
“也就是说她吃安眠药是在十四日的晚上罗?”
“没错。钟表店老板把在新宿酒吧上班的俊子带回家,好像是当晚十点左右,她跑到附近的药房买安眠药。但是没有人发现俊子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也没有注意到她有自杀的企图吗?”
“是的,因为她也跟大家一起看电视。”
“辛苦你了。”检察官说。“还要麻烦你查一件事。”
“什么事?”
“九月十四日的电视节目。”
“全部吗?”
“不用,只要晚上八点到九点左右的就好。我只是推测,可能播出了宇月悠一的作品,而俊子刚好看到了。”
“哦,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刚好想到的。我猜想,”检察官说得很笃定。“播放的作品就是《野兽
们》。”
“哪家电视台?”
“不知道,可是那是得过艺术祭大奖的作品,署里的年鉴应该会有纪录吧。”
刑警立刻走出房间,然后带着两本报社发行的年鉴进来。
“真是令人惊讶!”他将年鉴递给检察官说道。“就在这个节目表上写着:艺术祭奖励奖、野兽们、宇月悠一作、S电视台、九月十四日播映。”
大川警部询问埋首于年鉴的检察官:“这跟俊子的自杀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作品写的就是俊子,俊子就是《野兽们》里的其中之一......”
检察官简短转述昨晚从妻子口中听到的内容。
“也就是说,故事的主角是俊子自己,这出戏唤醒了她幽暗的记忆,过去的往事又攫住她了。从电视剧中俊子看到了作者宇月悠一的愤怒和悲伤,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原谅,于是俊子很冲动地决定自杀。尽管这只是个电视剧,但却是根据事实改编。问题是宇月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现这个事实呢?”
“看来,”警部苦笑地说。“我们又回到宇月凶手说了!”
“不,我倒希望你说的是前进一步。”
检察官的心中似乎始终拂不去对宇月那种本能上的不信任感。窗外己即将转成夜色。精疲力尽的野本刑警靠在椅背上,不甘心地低喃:“可是那张‘尾木名片’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看先吃晚饭吧!”警部试图打破房里凝重的气氛而这么提议。“总之先解决民生问题。千草先生,你要不要先回家一趟?”
“不了,我要在这里等。到小诸出差的刑警预定什么时候回来?”
“我要他搭晚上十点四十五分抵达上野车站的快车回来。”
“好,那我们先吃饭吧。”
刑警一边慢慢地将手伸向电话一边说:“好久没点重口味的东西吃了。”
4
昨天,在沙箱玩的时候,正人跑来跟我说“你妈妈是妓女”。我告诉他“才不是呢”,他却说妓女的孩子很脏,滚到一边去。我听了好难过。
(k子,八岁)
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祷告,那是因为院长要我们那么做的关系。可是我开不觉得有神的存在。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我很想问他一件事。神呀,为什么你创造了人,却又要让人受挫折、折磨他们呢?
我的父亲在空袭时过世了。母亲在附近的餐厅工作,可是她也在我七岁的时候撞火车自杀。我觉得根不甘心,所以我希望再发生一次战争,让世界上的小孩都跟我一样变成战争孤儿,不然的话,神就太不公平了。我实在很讨厌祷告。
(E夫,十四岁)
我常常想要切断自己的手。不管是画图的时候还是弹风琴,我的手常常会突然停了下来。这时我会看着自己的手想起那天的事,那个被我从阳台推下去死掉的人会多么地恨我呢?
到现在我还会常常作梦,梦见男人站在很高的阳台上,我也站在那里。这时我会听见有人喊一、二、三,我也跟着说一、二、三,然后我的手推了男人的身体,男人便慢慢地从阳台掉了下去,我一边哭一边看着这个景象,梦就醒了。
可是当时有两、三个人站在我后面,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有时会想那应该是收养我的爸爸的声音吧。
因为爸爸每天都跟我玩那种游戏,如果我用力推倒爸爸,他就会奖励我。
早知道我就不应该那样子恶作剧。
老师说我只要跟神祈求原谅就会得到宽恕,可是杀死了人,神也不会原谅吧?
我真希望一出生就没有这双手该有多好!
(T子,十二岁)
(从这些作文中就能明白,我们周边的这群孩子心里都有着不幸的阴影和幽暗的过去。圣光爱育院就像是这个“阴影”团体中的一盏摇晃的小小灯火。
其中特别是叫T子的女孩最不幸。她的母亲好像从事卖春,T子常常会提起:“妈妈每天晚上都跟给我们钱的叔叔们睡觉。”从她幼小的口中说出如此低俗的话,常让我们羞红了脸。她也好像曾经乞讨过,是她母亲将她租借给男人作为吸引路人同情的工具。至于她被领养后,因过失而在那户人家害死人的事对她幼小的心灵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负担了。
来到圣光爱育院的小孩固然每一位都是被弃置在人生底层的“受罪儿童”,但我和家母却不曾想过会收养到“幼小的杀人犯”。不过这件事反而激起我们的斗志,越是罪孽深重的人越是神的仆人,越能获得神的恩宠。家母以寡妇的余生、我以二十岁女孩的青春,奉献在这点燃小小灯火的志业上,我们一点也不后悔——)
木户早智子的《小小灯火的纪录》还有下文,检察官读到这里时门开了,野本刑警探头进来。在这日本桥警署署长室里,除了检察官之外没有别人。检察官借用署长室等着刑警从小诸回来。
“要不要过来?”刑警出声邀请。“大家都在,我们正准备泡茶。”
“去小诸的回来了吗?”
“还没,我说的是到都内调查的其他人。他们到处调查被害人的行踪,但是没有任何收获。为了转换心情,大家说要喝点热的,可是只有即溶咖啡之类的,有些寒酸......”
“野本,”检察官打断刑警的话。“麻烦你再去木户早智子家一趟,明天早上去就行了。”
“调查什么昵?”
“宇月悠一。我想他应该去过早智子家,我要确认这一点。”
“就算宇月见过早智子那又怎么样呢?”
检察官没有回答刑警的疑问,而是将视线移向桌上的书本,刑警的视线也跟着转移。
5
“宇月的父亲是被城崎达也杀死的。”检察官自言自语般地说。“当然不是他自己亲自动手的,他就像站在远处操纵绳索的傀儡师,俊子一开始就被当成傀儡收养。在她被收养的那一个月,其实就是训练期。”
“那本书上是这么写的吗?”
“没有,倒是名叫T子的少女所写的这篇作文里有一些暗示。T子肯定就是俊子(Toshiko)。城崎疼爱俊子就跟驯兽师爱护动物的心理是一样的。故意从后面推倒站着的人故意惊吓站在高处的人害他们跌倒,这种游戏对五六岁的小女孩而言其实是很好玩的......”
检察官抬起幽暗的眼眸,犹如在想像那幅景象一样。他的视野深处浮现了城崎达也微笑的脸孔。
(来,俊子,今天要玩什么?嗯,玩推人的游戏好了。爸爸站在这个台子上面,你要从后面偷偷过来推倒爸爸哟。
不行不行,俊子没有用力。对了,从那边跑过来试试看,然后用力一推,把爸爸推倒。准备好了吗?一、二、三。哎呀,吓了我一跳,爸爸输了,俊子好棒呀。
好,接下来到这边的走廊。你要做得让爸爸没有发现才行哟。如果爸爸发现你要过来,就会逃跑哟,所以你要偷偷地不让爸爸发现。如果爸爸吓一跳跌倒了,俊子就赢了,到时候你要什么奖赏呢......)
“肯定就是这样,”检察官说。“城崎杀了宇月的父亲。被邀请参加改建落成晚宴的藤泽课长就站在阳台边,城崎说声‘小心点’便离开了。他偷偷地将俊子叫到身边说:你去吓站在那边的伯伯,从后面冲过去吓他,你要用跑的,要一次就成功,你如果跌倒就输了。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可是,”刑警一副怀疑的表情说道。“如果有这种事的话,当天的调查应该就会查清楚了呀!俊子一定会说是爸爸要她做的。”
“那不太可能,她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这个意外肯定让她整个人都吓呆了,警方的质问只会让她更加害怕而己,不,听说在那之前城崎便打了俊子一顿。所以我认为她会因而更加害怕,根本不敢开口,结果这个坠楼事件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了。”
“嗯......”
“但是那天的记忆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而且还转为梦境,让少女痛苦。整件事情从这篇作文就能看得出来。”
“宇月之所以知道......”
“我想也是读了这本书的关系吧。他打算以战争孤儿为题写电视剧本,手边当然会有这本《小小灯火的记录》。”
“上面有俊子的住址吗?”
“没有,所以他才有必要去找木户早智子,我要确认的就是这一点。”
“的确,”刑警笑着说。“我是忘了问这个重要的问题。”
“那也没办法,我也是刚刚发现的。”
检察官说完,再次拿起那本书时,大川警部肥胖的身影在门口张望。
“野本,你这样子不行。叫你来请人怎么自己也坐下来呢!”接着他那一张圆脸转向检察官说:“千草先生,帮你泡的咖啡都要凉了。”
检察官点头站了起来。
6
火车行驶在暗夜里。信越线上行快车“丸池”于晚上七点三十一分从小诸发车,由侦查总部派遣出差的年轻刑警便搭乘该班列车。
这是趟来去匆匆的旅行,不对,或许那名年轻刑警丝毫没有旅行的感觉吧。他的脑海中塞满了大川警部交代的调查事项,完全不是以观光客的眼光去看小诸的街头怀古园的风景,只有去程时,车窗外浅间山的青翠树林沐浴在早春阳光下的景致让他印象深刻。山口没有冒烟,随着列车的行进,逐渐转变的山貌看起来很有意思。然而在回程的车上己看不到风景了,窗外只有黑暗和零星的灯火。
刑警从口袋掏出笔记本,上面仔细记着被交代的调查事项和他所写的报告,刑警重新读过一遍。
关于宇月名片夹的拾获地点、时间和拾获状况:
为了调查此一事项,首先拜订小诸失物组,说明案情大要开请求协助。
这个物品现由该组保管。塞璐珞制名片夹内有现金三百五十圆,宇月本人的名片十二张、未使用的埃及邮票三张、其他艺文记者等的名片四张。名片夹上刻有Y.UZUKI的字样。
失物送来时,从其中的名片确定是宇月所有后,便立刻通知他。又由于该警署知道宇月是电视剧作家,所以基于好意寄出失物通知。
接着到室内第三小学教官小渊寿美江老师家拜访。因为当天是星期日,在家的教官做了以下的说明。
“那是我们班上的孩子大羽正彦捡到的。是的,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父亲在市公所服务。时间嘛?那时是第五堂课刚开始没多久,所以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吧。对了,那一节是美劳课。那天是阴天,不太适合画画。是的,是水彩。我们学校从四年级开始教水彩画。那是接续前一天所画的,要在当天完成。
地点是在怀古园的外城。嗯,也有小朋友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孩子们第一次用水彩,显得很高兴。女生怕画被看到会用手遮着,男生倒是很得意地作画。
要不要我带你去参观一下呢?没关系,很近的,别客气,反正是星期天嘛。”
于是在小渊教官的带领下,我们去了怀古园的外城。该地点也是怀古园的入口,右前方有个小山丘,有很多人在那一带走动。
就以上的状况判断,失物不太可能留在原赴太久。本项调查也很确定失物是在宇月掉落之后不久便被拾获。
另外附上个人的参考意见。
宇月于四月六日前掉落名片夹并于四月六日被拾获,这种假设的可能性几近于零,即使有这种可能,拾获失物的人也可能占为己有,如果没有交出失物,那么这个名片夹便失去作为不在场证明的物证意义。
也就是说,名片夹应该如本人所言,是不小心掉落的。宇月于案发当天人在怀古园应是无庸置疑。
关于宇月自称在文具店里目击的事实:
于市内相生町丸吉文具店确认上述事实。该店老板的证词如下。
“是的,是有那么一回事。嗯......那应该是星期五......对了,是六日发生的事。新学期开始,订货总是比较多,难免会出错。我们送过去的是五千张白报纸。电话里说因为要开会,要我们下午两点送去。订货的是木内老师,可是第三小学有两位木内老师。店自跟平常一样骑车送货过去,两位老师都说没有订,问了其他老师也说不知道,没办法只好又带了回来。
其实姓木内的老师,光是小诸的学校就不知有几位,加上又是新学期,会有人事调动,也有人离职,正是最混乱的时候。
没错,我们的店员回来时哇哇叫。什么,买墨水的客人?这个嘛......因为有好几十个人来买东西,我哪里个个都记得。如果是听到了店里的这件事,那应该是那个时候的客人没错。对了,那个人怎么了吗......”
当天的店员的证词也一样。
根据以上两项调查结果,确定宇月悠一的说法属实。
刑警合上笔记本,出差的目的算是达成了,没能满足千草检察官的期待,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侦查的目的就是要挖掘事实,无法做假的。
火车依然行驶在夜色中。黑暗流过窗外,零星的灯火点缀其中。渐渐地灯火越来越多越密集,形成了光带流过窗户两边。那是东京的灯火。
7
看来在侦查的过程中经常会有意见对立的时候。
从小诸回来的年轻刑警走出上野车站的同时,侦查总部正弥漫一股令人室息的气氛。
千草检察官引用《小小灯火的纪录》,就动机这一点来强调宇月凶手说的可能性,大川警部则持反对意见,两人各持己见互不退让。
但症结点依然是宇月的不在场证明。
“我觉得千草先生有点过于神经质了。”警部语带疲倦地说。
“什么意思?”
“你硬要将所有的情况都跟宇月扯上关系。比方说,这本书里的作文。的确我也认为是俊子写的,但是最早读到这篇作文的人是木户早智子,我们没有理由将她排除在外。总之既然宇月已经有不在场证明,我们难道不该改变一下侦查的方向吗?”
“那张照片,”检察官低喃。“并非在案发当天拍的。三张怀古园的照片是在之前就拍好了的......”
“为什么他能够做出这么厉害的事呢?”
“这一点我还在想......”
“就算能够找出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也没办法因此逮捕宇月呀。”
“为什么?”
“那也只能说明宇月不是在当天拍照,但是宇月必然会坚称他可以那么做但他没有。因为可能做不等于做了,因此必须有其他证据才行。”
“什么证据?”
“就是证明那三张照片不是四月六日的怀古园风景。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这是四月五日的风景吗?”
“唉......”检察官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警部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不能符合这两个条件,光凭那些照片是无法断定宇月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照片上有城门、诗碑、藤村会馆、宇月悠一和一只狗,被拍到的就这些。四月六日和四月五日的城门是不可能有什么改变的,诗碑是天然石块也不会移动。谁也没办法证明忽然跑来的野狗四月六日那天不在藤村会馆前面。
检察官眼前的嶂壁似乎越来越厚了。
电话铃声响了。
“这里是侦查总部。”警部拿起话筒时,脸颊抽动了一下。
“啊!你说什么?”警部惊讶地说。“刚刚,就是刚才吗。嗯......是吗?请等一下。”
警部一手捂着话筒一边喊“野本”。
他看着刑警问道:“你早上去木户早智子家拜访时有留下名片吗?”
“有呀,那又怎各洋?”
“嗯,所以对方才会立刻跟我们联络。”
“谁呢?”
“麻布警署。”警部的眼神变得忧郁,然后转身面向检察官,压低声音宣布:“木户早智子被杀了!”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的视线让警部的嘴僵住了。
“真糟糕!”检察官懊恼地大叫。“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检察官浑身窜流一股败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