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没有必要在这里详述这一天我和编辑部的S氏交谈的内容。
听到作家说“很抱歉,实在写不出来”,而只知道唯唯诺诺——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当编辑吗?S氏听到我的这句话就怒不可遏,怒声、斥责、话问、叫嚣……这些声音连珠炮一样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来。我甚至于感到他喷出的口水透过话筒溅到我脸上来了。
但,我也无法知难而退。哀诉、赔罪、辩白、恳求……我采取低姿态,一昧地恳求对方的谅解。我的泪水或许也从对方的话筒流出来了吧?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只有把我们的这个预约挪到下一期去,到那时候你可不能再推脱哦!”
听到S氏以无奈的口气说的这句话时,我几乎当场倒了下去。
这时候的我已疲惫不堪,但转瞬间,一种说不出的爽快感油然而生。到下一期的截稿日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上的余裕起了一种复活作用,我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了。
我脚步轻快地踏着楼梯到楼上去。我躺在榻榻米上翻开屋代修太郎留下的戏本,缓缓地逐页过目油印文字。
这出戏公演当日的情景依稀在我眼前浮现。剧中饰演大泷美奈的女性尤其令我难以忘怀。她是皮肤白皙的小巧玲珑型小姐。
排演时,她偶尔说错台词就羞红着脸,露出小小的舌尖来。她那可爱的樱唇以及说话时的娇态实在迷人,所以我对她的演技指导可以说是格外亲切的呢。
“这时你要摆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你应该一只手按到胸前……嗯,就按这个地方吧……然后暂时停止呼吸。同时,你应该盯着对方的脸不动。这样很好,你再试一次看看。”
我以严肃的口气对她说。我紧抓着她的手放到她的酥胸上去。这时我的手掌会感觉到她那微微颤动着的胸前高峰。我暂时保持这个姿势,希望时间越久越好……她好像有些发痒,肢体微微扭动了一下。这时,她刚洗过澡的香皂气味会从她的肌肤冲到我的鼻腔里来。我的演技指导时常持续到深夜里,为的是我能得到这种没人知晓的乐趣的缘故。
她的名字叫做美津子,而我们都以“阿美”称呼她。听说她嫁给一家药房的老板,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她大概生下几个小孩,往年那可爱的脸孔已为生活的风霜而有所憔悴吧?对阿美和我来说,青春都已远逝矣。往事茫茫,青春不再——我的青春梦的痕迹只有手里这部剧本而已。
一边缅怀往事,一边想东想西,因此,我费了相当久的时间才把自己的旧作《母亲之老巢》读完。
运笔至此,我想我有必要让读者们在这里知道一下这个故事的内容。
如前所述,以严格的意义来说,这根本不能算是戏剧。作者在动笔之前早已把高洁的演剧精神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是毫无思想。压根儿没有现实感的舞台剧。也就是所谓的悲剧文明戏。
我之所以要把这样的故事内容披露于此,是因为这和后述的杀人事件息息相关。
希望读者们以忍耐和努力,先把这个故事梗概牢记在心。不是说能够忍耐的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吗?说不定你会在文中找到解破凶手之诡计的推理的钥匙。
《母亲之老巢》梗概:
这个故事在信州山间一个小镇里经营一家木材厂的大泷家的客厅展开。
这是雨云低垂的晚春时分,一对强盗闯进这个屋里来抢劫了。这一天,这家的主人宗太郎带着员工们出去旅行,家里只有他的妻子美奈、老女佣阿稻以及阿稻的孙女爱子三个人守着。
于4年前嫁到这一家来的美奈还没有小孩。因此,老女佣阿稻是她最好的聊天对象。而逗着今年才5岁的爱子玩,也是她最好的消遣。
这天晚上,美奈请这两个人到客厅来,一边沏茶,一边以员工们的旅行为话题,漫无边际地聊着。
“这个时候大伙儿正在又喝又闹地乐不可支吧?听说他们去年旅行的时候闹到很晚,结果被人抗议哩。”
“一年一度的慰劳旅行,他们哪里肯乖乖地很早就睡觉呢?大伙儿说今晚一定要叫老板跳脱衣舞,不然绝不肯罢休哪。”
“真要命!他三杯黄汤下肚就喜欢表演这个东西,叫人恶心死了。他把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然后把酒壶这样对到肚脐眼下面……”
“嘿!嘿!……嘿!嘿!嘿!”
阿稻顺势和拍,唱起歌来。
“阿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笑死人了。”
美奈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躺在沙发上看图画故事书的爱子这时也情不自禁地朝着她们芜尔一笑。
由这温馨快活的情景,谁想象得到惨剧会在数十分钟后发生呢?
“老板真是个有表演天才的人哩。”
“说起表演天才,阿婆,你的儿子……”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做三郎,对不对?听说他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参加一次歌唱比赛得过奖,不是这样吗?”
“太太,”阿稻打断对方的话说,“请您不要提起他的事情好不好?我已经忘记我有这个儿子了。”
“你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吗?何况他是爱子的亲生父亲……”美奈温柔地抚摩着爱子的头发说。
“爱子,你记得爸爸的脸孔吗?”
“不记得,不过,我看过照片。每天早上奶奶一定会在爸爸的照片前上菜,她还合掌膜拜哩。”
“嘿!爱子!”
阿稻急着要封住爱子的口。
“阿婆,这有什么关系呢?这才是亲情的流露嘛。”
“不,太太,我在照片前面合掌,并不是在为三郎祈祷什么。世上一般的母子如果没有在一起生活,心里一定会记挂,也会为儿子的平安朝夕祈祷。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太太,我是压根儿没有这个心的。”
“那你为什么要对着三郎的照片……”
“我只是在对他说话。我和你已经情断义绝!你是抛弃了亲生女儿和年老母亲的无情东西。你要在什么地方怎么样横死,我都不管,只是希望你不要给社会造成祸害……我只是想对他说这一点而已。”
阿稻抽抽噎噎地把对儿子的思念和憎恨之情说出来了。
三郎离家出走已有5年光景了。原因在于三郎妻子的不贞。
她在生下爱子之后,和以前就有关系的男人私奔了。三郎为此勃然大怒。他由于恼怒而开始酗酒,也因酗酒而变成一个凶横的人。结果,他辞掉了在客运公司的工作,开始与黑社会分子为伍,很快就成为标准的混混了。
三郎因强暴妇女而被逮捕时,女儿爱子才刚满周岁。服完三个月刑期出狱后的三郎并没有回到家里。以后一直杳无音讯。
带着年幼孙女的阿稻,后来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直到被大泷家雇用为女佣后,才能过安稳的日子。
在阿稻长长的叙旧话中,已到夜阑人静时分,看图画故事书看腻了的爱子打起呵欠来。
“哦,对不起。爱子想睡觉了哪。”
美奈说了一声“我们睡觉吧”就站起来,阿稻连忙说“我这就去铺被窝”,于是陪着美奈走出了客厅。
被独自留下来的爱子就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一对强盗就在这个时候闯进屋里。这两人都把滑雪帽戴到眉毛上。其中一个以黑色围巾裹住下半部脸,另一个则戴有很大的白色口罩,所以他们的相貌和年龄都识别不出来。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手里还握有一把发着钝光的手枪呢。
他们看到睡在沙发椅上的爱子就彼此点头示意,准备进到里面的房间去。这时,戴着白色口罩的汉子由于绊倒椅子而把爱子惊醒。
“叔叔,你们在干什么呢?”
5岁的小女孩对这两名装束异样的汉子当然无任何戒惧之心。两人向爱子询问家里有哪些人在?
“只有阿姨和奶奶在楼上。其他的人都不在。”
“果然不出我所料……”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颇感满足地点点头说。
他叫戴白色口罩的汉子留在客厅把风,有人来了就将他赶走,自己则准备走上二楼去。
这时他看到火炉旁的酒橱,于是停步下来,将里面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取了出来。他倒了半杯威士忌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戴口罩的汉子说:“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呢?”
“大哥,我们的活儿还没有干完,先干完再说吧。”
“哈!这是预祝成功嘛。家里只有两个女人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可是,大哥……”
“好啦,好啦,我这就干活儿去了。”
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握起手枪走出客厅。
戴口罩的汉子在椅子上坐下来盯住靠沙发坐着的爱子。
“叔叔,你也是在工厂工作的吗?”
戴口罩的汉子一边点点头,一边环视客厅里的情形,同时又耸耳倾听楼上的动静。爱子将茫然的视线投向这个人身上。
“叔叔,你感冒了是不是?”
爱子刚开口问这句话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声。但传来的只有这一发枪声而已,家里依然寂无人声。
汉子一怔,走到楼梯口对着上面喊道:“大哥,怎么啦?你是不是把人家干掉了?”
由于不安和惊惶,这个人的声音是颤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