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马·西默尔《答案只有风知道》

第二部 第四节

作者:约·马·西默尔  来源:约·马·西默尔全集 

  23
  我手抓缆绳,皮埃尔抓着另一头,当他将小艇弄到离登岸点足够近时,他跳向前,将船拉靠岸,帮着昂热拉和我下船。他说,他和小艇都留在这儿,他游会儿泳,我们不用急。
  “沙利马”停在远处的海面上。帕斯卡勒裸体躺在上面的太阳甲板上,别人看不到她,克劳德躺在下面的大船舱里。他们俩都在睡午觉。大气炎热,但这里有风,还能忍受。
  昂热拉穿一身鹅黄色的套装和相配的鞋。她拉起我的手,我们从停泊点向一座雄伟而破败的门走去。这个圣火奴拉特岛至多一千五百米长,也许有五百米宽,长有许多阿莱波松树、桉树、玫瑰、含羞草、春白菊和唐菖蒲。
  “我很喜欢来这儿。我来后就爬到这里城堡的塔上去。”昂热拉说,“我在这里画过许多画。你知道吗?曾几何时,这个岛占有戛纳数百年,而不是戛纳占有这座岛。事实上,戛纳是这岛上的人修建的——大约在一百五十年前。”
  我们经过大门,来到一条长满桉树的长长的林阴路上。门上镌刻着“修道院”的字样。
  “这些岛叫做莱宁群岛,因为在那个较大的岛上曾经有一座庙,供奉的是莱洛。”
  “莱洛是谁?”我问。
  “一位希腊神,类似赫尔库勒斯神。”昂热拉说,“我相信,这座寺庙建于公元后四百年左右——那前面你已经看得到了——是神圣的火奴拉特修建的。”我们仍然是手拉着手走,相互讲德语。单独在一起时,我们总是讲德语,若有别人在场,就讲法语。
  我的左脚疼起来,但我不在乎。只要昂热拉拉着我的手,走在我身旁,我能听到她的声音,我就什么都不在乎。
  我们来到大路尽头,站在寺庙大门口。我看到,有一部分修得不怎么好,只有一座十字形回廊似乎还保持着原先的美。我在荒芜的园子里看到各种石头纪念碑的残骸和一根罗马的半月形柱子。两名僧人身穿白袈裟,一位又矮又胖,另一位高大瘦削,他们正在打羽毛球。他们笑着来回奔跑,将那只轻球在空中打来打去。胖的那位汗水淋淋,大气直喘。当他们看到昂热拉时,他们马上跑过来,礼貌地问候我们。昂热拉跟他们握手,介绍我,我也跟他们握手。重新见到昂热拉,两名僧侣非常高兴。
  “夫人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那位胖僧人说,“因为有她,杏树会每周开花。”
  “什么杏树?”我问。
  瘦的说:“根据传说,神圣的火奴拉特有个妹妹,神圣的玛格丽特。当时,她跟一群信基督的妇女定居在那边的岛上,圣玛格丽特岛。她非常爱她的哥哥。但神圣的火奴拉特不允许任何女人涉足他的岛上。他自己每年只拜访他的妹妹一次。他说,只有当杏树开花时,他才去看她。妹妹深爱她的哥哥,就祈祷奇迹,请万能的上帝让杏树每个月开放,这样神圣的火奴拉特就能每月来访——遵守他的誓言。可如果他认识了夫人……”
  “那他就绝对成不了圣人。”我说,“先生们,你们的谈话非常动听,是说给虔诚男人听的。”两人笑了。胖的那位讲:“请稍等一下。”他跑开了,消失在庙里,看上去好像一只白色的球滚过红色的沙路。“您一定想领先生参观那座城堡,黛尔菲娅夫人,对不对?”瘦僧人说。
  昂热拉点头。
  “那我就不请二位进庙了。另外,在这数百年里它也相当没落了。到如今,这里只生活着四名僧人。小岛涨价了。先后有各种人买下过它——那位女演员桑瓦尔,《费加罗的婚礼》里演鲍玛夏女爵的一号女演员,然后是弗莱尤斯的主教,然后是多明我会的修道士,最后是西妥教团的僧侣们。”
  那位矮胖的僧人回来了。他抱着一只绿瓶子。“送给夫人和先生。”他说。那是一瓶“莱丽娜”甜酒,是僧侣们自己酿的。“夫人为这个岛、寺庙和城堡画过一些画,送给了我们。我们将它们挂在寺院里最漂亮的地方。”那个矮胖子说,“在我们这儿,夫人想要多少‘莱丽娜’就能得到多少。”
  “谢谢。”昂热拉说,“咱们四个人现在都喝一口……可我们怎么才能打开瓶塞?”
  “这我也想到了。”胖子说,从他的僧袍里取出一把带开瓶器的刀子。他打开瓶子,我们轮流喝。昂热拉先喝,我第二个喝。甜酒酸甜,爽口。那位瘦的举起瓶子说:“我祝你们俩能找到一段时间的和平和安宁。”
  “谢谢。”我取出一张钞票,“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给寺庙捐献一点……”
  “您可以。”那位胖子愉快地说,“您可以,先生。我们不富有。我们谢谢您。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我们再次相互握手,然后我跟昂热拉往前走。左脚疼得厉害。我停下来,转过身。两位僧人笑着招手。我往回招手。我一只手里举着瓶子。
  “这就是那座城堡。”昂热拉说。它紧挨着寺庙。“当看到可疑的船只驶近时,僧侣们总是躲进城堡去。它建于公元一一○○年左右——为了防备海盗的袭击。你看,城堡根本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座堡垒。”
  疼痛越来越厉害,我尽量不露声色,以免引起昂热拉不安。
  塔的地下室坍塌了,四角形,有一个内院。围墙修在蓝色大海和松树之间的平坦岩石上,被太阳镀成了金色,闪闪发亮。在距地面约四米处有一扇门。有台阶通向它。
  “从前没这台阶。”昂热拉走在我身旁说,“从前僧侣们有一架梯子。一旦海盗的船帆出现,他们就在身后把梯子拉上去。他们还迅速点燃一个火堆报警,通知谢瓦利埃山上的-望塔。”我们穿过门,走进一间十分破败的小教堂。“女演员桑瓦尔曾在这里举行过她的沙龙。”昂热拉说。
  我从一扇窗户望进内院。那里有一个罗马式蓄水池。长廊高达两米,那也许曾经是十字形回廊。小教堂后面是个大厅,确实大得很。“岛上的所有人都经常逃来这里,”昂热拉说,“因此要大得足以藏身。我听说,僧侣们睡在这上面。”
  一道宽宽的回旋楼梯通向二楼。僧侣的小房间空空的,发了霉。我们穿过从前的图书室。我气短,我的脚沉重如铅。我有点气喘吁吁。
  “我走得太快,你跟不上,罗伯特?”
  “不是。”我说。
  我们上到三层和四层。
  昂热拉说,三楼住着住持,四楼住着手下人员和看守的士兵。我们上到镀锌的屋顶上。
  “所有的建筑风格混在了一起。”昂热拉说,“数百年里,这座城堡一直扩建不停。”
  现在,高高地站在岛屿和大海的上方,站在火辣辣的太阳里。
  “我常来这儿。”昂热拉说。我靠在栏杆上,借以减轻左脚的负担。“你看,罗伯特,那边就是戛纳。”她用手指。那是那座临海的城市,那是豪华住宅区所在的山坡。“我住在那上面,在那一排高高的棕榈树后。”昂热拉说,“我爱这个地方。我绝对不愿意住到其它地方去。我熟悉戛纳的阴暗面。尽管如此,我要永远呆在这里。”
  “这我也想。”我说。太阳在数千房屋的窗玻璃上闪耀。今天,近岸处能看到许多白帆,也许是有一场划船比赛吧。脚疼得那么厉害,我迅速偷偷地吞下几粒药片。昂热拉马上就注意到了。
  “你怎么了?”
  “你知道的,饭后服药。”
  “这不对。”她说,“你疼,罗伯特。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请你告诉我,罗伯特,请你告诉我。”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说。但紧接着我不得不坐下来,我疼得再也受不了啦。
  “罗伯特!”昂热拉在我身旁跪下来。
  “那好吧,”我说,“我疼。没啥严重。医生说是吸烟引起的。”
  “心脏疼吗?”
  “不。脚,左脚。”
  “你脱掉鞋。”
  “我不愿意。真的,昂热拉,一会儿就过去了。我……”
  她从我的脚上脱下凉鞋,仔细打量它。然后,她开始以凉爽干燥的双手按摩脚趾和整个脚,把它抱在她的膝上。我背倚城垛坐着,她跪在我面前,拿捏和抚摸我的脚。
  “别,”我说,“别惊慌,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这我已经有过好几回了。医生说,一点也不危险。”我又撒谎了,向我爱的这个女人撒谎。
  昂热拉说:“你去找个专家,罗伯特,去找我们这儿最好的。你答应我吗?”
  “行。”
  “你得起誓。”
  “我起誓。”以后我还会想到这个誓的。
  “现在我们找到了对方,你可不能出什么事。我的天,那就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我不会有什么事。”我说。太阳燃烧着。我听到两个僧侣在远处笑。
  “如果必须疼,必须生病,那我宁愿自己承受,不让你承受。”
  “昂热拉,”我说,“你胡说。”
  她举起我的脚,顶在她的胸前,继续按摩。我突然感觉到,疼痛渐渐地消退了。
  “已经过去了,”我说,“总是很快就过去。”
  昂热拉用她的胸顶着我的脚,继续用她清凉的手指抚摸它。真的,疼痛完全消失了。
  “又好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站起来。
  高高地俯临着大海和岛屿,在浩渺的天空下,在一座古老的守卫塔的屋顶上,我们拥抱、热吻,好像这个吻永无尽头似的。我也许会忘记我一生中遭遇的一切,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吻。直到死亡的那一秒钟,我绝不会忘记这个吻,这个在圣火奴拉特城堡顶上的午前炽热中给予和接受的吻。这是莱宁群岛两个岛屿中较小的那个。
  我们的唇终于分开了。
  “永远。”我说。
  “对。”昂热拉严肃地说。
  “为了我们的一生。”我说。
  昂热拉弯身抱起那只绿瓶子,打开瓶塞,让我喝,自己也喝。然后,她将剩余的瓶中物浇在滚烫的屋顶上,扔下瓶子。
  “献给地下的神灵们,”她说,“你知道。”
  “对,”我说,“我知道。”我想,当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幸福时,他不需要什么就能接近神灵。我想起圣火奴拉特的开花的杏树,说:“杏树应该每天每夜为我们绽放。”
  “每个小时,每分钟,永远,罗伯特,只要我们活着。”
  我在一个城垛上瞥见了一只蜥蜴。它端坐不动,圆眼睛盯着我们。
  24
  “跨国公司,”克劳德-特拉博说,“这是什么?这是在许多国家里营运的公司。他们依照商业赢利的信条,将生产和投资计划从一个国家转到另一个国家……”
  克劳德坐在轻轻晃动的船尾,光光的腿搁在一张藤椅上,手端一杯威士忌。我坐在他对面。昂热拉和我从圣火奴拉特返回来了。昂热拉和帕斯卡勒躺在我们头顶的甲板上晒太阳。她们一丝不挂,任太阳晒黑。我听到她们低声交谈。现在是下午四点半,静得很。我也喝威士忌,小口地呷。这里的水清澈无比,能看到海底。海底有岩石、水草和许多大大小小的鱼。
  “跨国公司都富得流油。有一些的生产能力,其价值甚至比一个中等国家的全民收人还要大。比如说,通用发动机公司的销售额就比荷兰的国民生产总值还要大。标准石油公司、荷兰王室公司和福特汽车公司,他们的销售额比奥地利或丹麦这些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要大。通用电气公司超过挪威,克莱斯勒公司超过希腊、英国,荷兰的跨国公司优尼莱福尔跟新西兰一样高。这些公司的领导结构组成复杂,几乎弄不懂是哪里在作决定。即使在英国这样的工业国,外国的康采恩也控制着重点工业的百分之二十。德国的一百家最大企业,大约三分之一是受国外控制的。那确实是些大企业……”
  纳芙塔利小狗慢慢地从甲板上走过来,在克劳德-特拉博身旁躺下。我们听到两个女人在我们头顶笑。微风习习,游艇剧烈晃动。
  “如今,想要分裂这些公司,连这些国家也做不到。它们全都超过了有可能发生这种事的界限——若不重新规划整个经济的话,这是联想也不用想的。这些跨国公司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从民族立场出发还是受雇于它们的那些人的利益出发,有许多都是不受欢迎的。这些公司自行决定在何处从事他们的研究工作,在何处生产。它们可以决定投入多大的生产量。它们可以阻止将划时代的新发明用于经济,如果它不适合赢利目的的话。它们的规模和弹性使针对它们的一切压力、也包括政府的压力都无效。只能预感到它们的经济以及它们的企业能力和它们对市场对竞争甚至对政治对国家的影响——我不想把话讲得太满。我的酒店业的朋友和我坚信,英镑的压力主要是对跨国公司的户头的压力。我们面临的这股力量,它能将世界货币市场搅得天翻地覆。这是决定性的因素——它根本不受任何法律的约束。”
  “这就是说,拿它什么办法也没有?”我问。
  “如果这些国家不全力反抗的话,那么这些魔鬼公司的所作所为就无法控制,无法惩罚,最终导致彻底的混乱。”特拉博笑望着我,“你想想,这话是我这种人讲的。但是我可以一边赚很多的钱,一边还这么为社会着想,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这样,肯定是的。”
  “我不属于任何跨国公司。我的酒店连锁店总是跟酒店所在的国家合资建造。另外,在你昨天在我们家认识的所有男人中,我是惟一能这么讲的人。”
  我突然高度清醒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他说,“这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什么?”
  “这么说你不知道了。法比安、托威尔、萨冈塔纳、泰奈多斯和基尔伍德组成了这么一家跨国公司——在全世界,也在你的国家。科德公司属于他们全体,你明白吗?”
  我只能点头。船似乎骤然剧烈晃动起来了。科德公司属于他们大家……原来不只是属于基尔伍德,不,还有泰奈多斯、萨冈塔纳、法比安和托威尔!
  “他们的家庭银行赫尔曼银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经营规模如此之大,这些人应该能帮助他摆脱任何困境,并且能维护他们的利益。他们拥有不受限制的手段。可是相反,赫尔曼却被谋杀了。”
  “是的。”我说,“没人知道为什么。”
  “没人知道。”
  “克劳德,你不知道你帮了我多大的忙。”我说。
  25
  晚上七点,我们又驶进康托码头。照克劳德最喜欢的习惯,他还想呆在船上聊天喝酒,可是帕斯卡勒说服了他:“你难道看不见,这两位想独自呆着吗?现在你就打起精神来,破例单独跟你的老太婆喝一回吧。”
  我身上被太阳晒得火燎燎的,尽管搽了许多防晒霜、防晒油。它被晒成了深红色,我的脸也被晒得厉害。我为这美妙的一天向帕斯卡勒道谢。
  “废话,好极了,”她说,“我们很快再这么做。你是昂热拉的朋友。因此你也是我们的朋友。是不是,纳芙塔利?”
  那只猎狗吠叫一声。我们跟皮埃尔和马克斯告别。我给了他们俩小费,离开,鞋拎在手里,沿浮桥走向码头。昂热拉的梅塞德斯车停在那里,就在一幅涂在码头墙壁上的大标语下,标语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我拎着昂热拉的大包,她把毛巾、她的浴衣和我的游泳裤塞在里面。我扶着她穿鞋。然后我穿上我的鞋。
  “一点也不疼了吗?”昂热拉低语道。
  “一点也不了。”
  特拉博夫妇站在他们的船上,冲我们挥手,直到昂热拉将梅塞德斯车开出了码头。
  “我口渴。”她说,“你们男人酗酒,而我跟帕斯卡勒在上面烤太阳。等等,小伙子,大妈现在得喝点东西了。”她把方向盘往右转,马上停在了一堵土灰色建筑前面:“康托码头俱乐部”。我们走进一个凉爽的厅里,走过俱乐部的许多房间和一个小酒吧,那里面有一支三人小乐队在演奏,正对着一座阴凉的平台。我们坐到靠墙的一张桌子旁,那儿能听到音乐。除了我们,另外还有四对。我叫了香槟,酒送来后,昂热拉像渴极了似的喝了一杯。我马上又给她倒上了。夜色降临。光线又一分钟一分钟地变换着颜色,空气像丝绸一样。我穿过敞开着的门走进酒吧,给音乐家们钱,要求他们演奏《随风飘去》。然后我走回我们的桌子,昂热拉抬头望我。
  “你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我说。
  我们喝酒,接着响起了《随风飘去》的第一节。
  “咱们的歌。”昂热拉说。
  她跳起身跑进酒吧,平台上差不多是空的,紧接着喇叭里就传来了她的声音。她对着一只麦克风唱,声音很低,几乎是耳语,因此歌词听起来半似在唱、半似在呵气,是德语……
  “这世界上有多少条眼泪和痛苦之路?这世界上有多少座伤心的海洋……”
  钢琴。打击乐器。堵塞的萨克斯管。昂热拉的声音。我靠回去,喝酒,我的思想神游、神游……
  我说过,我未婚。我骗了昂热拉。这是卑鄙的……
  “有多少母亲早就孤苦伶仃,等啊,至今还在等?……”
  我的身体灼烧。那不仅是太阳,不仅是香槟。你知道那是什么。你骗了昂热拉。你家里有一个妻子。你不自由。不,你不自由……
  “那答案,我的朋友,只有风知道。答案只有风知道。”昂热拉耳语般的声音唱道。
  那又怎么样!我一下子不再良心不安了。那又怎么样?我是自由的!我的婚姻死去了。卡琳只在纸上算是我的妻子。我爱的那个女人,我的妻子,她在这里,就在我身旁,她叫昂热拉。
  昂热拉唱:“……如今有多少人还不自由却又心甘情愿?有多少孩子晚上休息时饿得难以入眠?……”
  我不想说出真话。我不会讲出真话。我会祈祷,其他人不会说,昂热拉不会从别人处获悉。我得澄清我的案子。我得工作。挣钱。我不能趴下。
  “那答案,我的朋友,只有风知道,答案只有风知道……”
  我必须……我必须……什么?我必须什么?我难道不可以幸福一回吗?我这一生可都只是必须、必须!
  我越来越陷进激动和自我辩护之中,因为我感到,我不对昂热拉讲实话是不对的。我不能对她讲!如果我这么做了,我就会失去她……
  “人们为炸弹、火箭和死亡支出的金钱堆积如山。”昂热拉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有些人今天夸口夺得很大,却一点也缓解不了困难……”
  我不想失去昂热拉!绝不!那将是结束,一切的结束……
  “为了让人类反省,还得再发生多大的灾难?那答案,我的朋友,只有风知道,答案只有风知道……”
  昂热拉的声音停了。萨克斯管缓慢伤感地吹起来,将曲子吹完。当昂热拉唱时,我打开了凡-克莱芙的那只小盒子。现在,我让那两只钻石耳环落进昂热拉只有半杯的香槟酒杯里。她容光焕发地走回到桌旁。
  我站起身。
  “谢谢,”我说,“谢谢,昂热拉。”
  “我们的歌,”她说,“我们的教堂。我们的歌。‘庄严’酒店平台上我们的角落。全是我们的。还会有更多的东西。对不起,亲爱的角落,我们今天对你不忠了。明天我们再来看你。”我们就坐。“那里面还是很热。”昂热拉说,“噗!咱们还能再喝一小口吗?”
  “咱们一定要喝。”我说,“咱们还能再喝一小口。咱们能喝下。”
  昂热拉发出一声惊叫。她盯着她的杯子。
  “我怎么了?”她说,“我在我的杯子里看到耳环。马蒂妮-卡洛尔的那种。我醉了。”
  “我也醉了,”我说,“我也看到你杯子里有耳环。把它们取出来,亲爱的,要不然你会吞下它们去。”
  昂热拉用手指从香槟里取出那首饰。
  “戴上它们。”我说。
  她的脸色倏忽变了,一脸严肃充满了责备。
  “你真是发疯了。这我绝不接受!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你是我爱的女人。”
  “可这是发疯!你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我当然有这么多钱,”我说,“要不然我就买不起这耳环了。是凯马尔夫人和凯马尔先生最好的推荐。”
  “不,这我不接受!说什么也不行!不然我会感到自己像个婊子!”
  “可爱的婊子!我一直就想爱这么个婊子。”我说,“Lechaim,我的宝贝!”我转身,“侍者,请再拿只杯子来。”
  “就来,先生!”
  昂热拉仍然盯着那对钻石耳环。
  “可你从哪儿……”
  “喏,赌场啊!你忘了吗?”
  “你把你赢的一切马上就送去了凡-克莱芙?”
  “远不是全部,也不是马上。直到今天早晨。自从我看到你如何盯着它们看——你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就想买这对耳环。可我买不起。然后十三来了,连续三次。这难道不是命运吗?”酒吧负责人亲自拿来一只新杯子,斟满酒。昂热拉为我作介绍。酒吧负责人名叫雅克。
  “很高兴认识您,先生。”雅克说。
  “我也一样。”我说,“请再来一瓶,雅克先生。”我心头轻松,心情高兴。酒吧负责人离开了。
  “不,不,不,”昂热拉说,“我不要这耳环。我跟你去凡-克莱芙,咱们把它们退回去。”
  “他不会收回的,这种事珠宝商是不做的。”
  “凯马尔会做的。我们是朋友。”
  “我们也是朋友。他不收回这耳环,他答应过我。现在,请你试试它们吧。”
  她的大眼睛瞪着我。
  “这一切是发疯。”她说。
  “对,甜蜜的疯狂。”
  “这不会有好结局。”
  “当然。”我说,“你应该试试这耳环。”
  她忽然笑起来。
  “你真是不可思议,罗伯特!赢了钱——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我问。然后,我看着她将两只镶有长长的条形钻石的耳环戴到她的小耳朵上,对着一面化妆镜端详。“它们是不是美不可言?”
  “你美不可言。”我说。
  “哎呀,罗伯特……”她抓起我的手,我看到她手背上的白斑。“罗伯特,我……我谢谢你……要是你知道,我多么想得到这一对耳环……”
  “我知道。我全知道。”我说,“凯马尔先生和我是结拜兄弟,世界上最好的朋友,那友谊雷打不动。喝光!咱们要开第二瓶庆祝了。今天是个节日,得庆祝它。”酒吧负责人雅克用一只银托盘又端来一瓶。我亲手打开它,重新斟满我们的杯子。我们碰杯。此时,海上、岸上和艾斯特莱尔山脚,灯光齐亮。“为我们干杯。”我说。
  “为我们干杯!”昂热拉说,“我还从没接受过男人送的首饰。你是头一位。”
  “夫人,”我说,“您给了我许多愉快的消息。”
  “罗伯特……”
  “嗯?”
  “一个女人肯定能非常、非常地爱你。”
  “我不要随便哪个女人。我要你。”
  她的手还放在我手上。耳环在她的耳朵上晶莹闪亮。我跟克劳德-特拉博在游艇上喝了很多。现在我感到我渐渐醉了,淡淡地轻轻地醉了。“我始终只要你,昂热拉。”我说,吻她的那只手背有亮斑的手的手心。
  一群嘈杂愉快的人走上平台——看他们的样子像是电影人。他们在稍远的地方坐下来,讲着意大利语。一共是七个男人和一名年轻女子。
  “这位是克劳迪娅-卡蒂娜尔。”昂热拉说,“你快转身看。”
  “不。”我说。
  “你转身看看她吧!她那么漂亮。我很喜欢看她的片子。她美若天仙。”昂热拉也有些醉了。
  “不如你这么美若天仙。”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脸朝墙坐?因为我只想看你,一直只看你,不看别人。”
  平台上的灯也亮了。它们的光线让钻石耳环晶莹缤纷。
  26
  我们开车去昂热拉家,她跟往常一样坐在方向盘后,我跟往常一样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她戴着那对耳环。车子里的收音机调到了蒙特卡洛台。约翰-威廉姆斯唱着:“谢谢,再见,谢谢……”我们又行驶在有着广告墙和歪斜的房子的拐弯抹角的老胡同里。车灯下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他蜷缩成一团,坐在人行道边,头埋在膝上。昂热拉急刹车。她下去。我跟着她。她先于我来到那人面前。她跟他讲话。
  他不舒服吗?他病了吗?
  那个痛苦的人好长时间没有回答。他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位老人,他的脸上形成了结痂的疹子。
  “我是园丁。”他低声说,“我在这儿工作过,就在这附近。在一幢别墅里,我不想说出它的名字。也不是指它,是尊贵的夫人将我赶了出来,今天晚上。”
  “为什么?”
  “您看看我的面孔吧。”老人说,“我面孔难看,又长了这疹子。我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染上它的。可能是某种植物保护剂,几星期前有那么一罐炸在了我脸上。我的夫人对我的脸感到恶心。我也对它恶心,可我能怎么办呢?这是我的脸啊。”
  “然后呢?”昂热拉跪在他身旁,同样低声地说。
  “没了。”老人说,“我现在怎么办?我这种年龄的人到哪儿还找得到工作?加上这疹子!最好是您的车子压死我,我就完了。可我连这运气也没有。”
  “你上车吧。”昂热拉说,“我马上来。”
  我走回梅塞德斯车,坐进去,看到昂热拉跟那个老人交谈,然后把她拎包里的所有钱都给他。然后她向我走回来。我看到那位老人站起身走了。昂热拉坐到方向盘后。我们不讲话,直至开到那个一到夜里就放下拦木的铁路道口。在这儿,昂热拉得等。
  “我给了他一个地址,”她说,“拉瓦尔夫妇的。他们也住在这儿。有大花园,急需一名园丁。我告诉他,他得去找哪个医生看他的疹子。我已经见过一位患这个的园丁。那位医生能治好它。那肯定是由于那些植物保护剂。”
  拦木升起。
  昂热拉继续往前开。
  她载着我们回家。
  27
  回家。
  这下我头一回写下了这个词。这就像我当时的感觉——昂热拉的房子也是我的,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窝,在这里我们不可能遭遇上什么不幸的事,当时我这么想。
  我们进房,门缝下的地上有一张纸条。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每天早上向圣盖特鲁德为你们祈祷幸福。阿尔奉欣-佩蒂。”
  “这座圣盖特鲁德教堂坐落在火车站附近。”昂热拉说,“阿尔奉欣住在火车站附近。”
  “你的清洁女工在那儿祈祷。”
  “对,每天早晨。”昂热拉说。
  我一个人站在前厅里,手里拿着纸条,因为昂热拉跑进卧室脱衣服去了。途中她将厨房、客厅和暖房里的电视机全打开了。正播放第二遍晚间新闻。
  昂热拉又出现了。她穿着一件毛巾布短浴衣和拖鞋,戴着耳环。我脱去我的衬衫和我的鞋,坐到厨房里的凳子上,望着昂热拉以最快的速度做一道俾斯麦鲱鱼色拉。当她在厨房和平台之间来回跑时,她听着新闻。我帮她铺外面的桌子。我又俯瞰着城市的灯海和茫茫的大海。我现在不能跟昂热拉讲话,她在听新闻,贪婪地吞进每个词。我也是——谈的几乎净是英镑的贬值。其它的大工业国家,主要是美国,要求马克增值。芬尼俱乐部在巴塞尔开会。日本股市反响强烈。意大利也一样。
  我从康托码头给“庄严”酒店打过电话。那里没有给我的留言,也没有电报。拉克洛斯没联系。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呢?基尔伍德还酣睡未醒吗?巴黎的那些高级人物还没到吗?
  昂热拉在她的电视机之间跑来跑去,浴衣敞开着,我一直看到她秀长的双腿的上部。除了鲱鱼还有花式面包,那种白面包,以及克隆堡啤酒,冰冷的。我们坐在平台上,边吃边喝,望着对方。
  电视机里正播放一场演出。三台机子里响起音乐。
  “它们美不美?”昂热拉说,将头转来转去,让耳环的钻石闪烁,“是不是美极了?”
  “你,”我说,“你美极了。”
  电视里的演出中有许多非常老的感伤歌曲。昂热拉和我收拾走了盘子。我们在平台上跳舞,客厅里的灯光洒落到平台上的花海里。我们跳得很慢,紧搂着,她两臂抱着我的脖子。我们边舞边吻对方,一再地吻。
  “好在咱们俩都吃了鲱鱼。”昂热拉说。
  她停下来。她的吻越来越亲热,越来越强烈。我感到:她今天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做一切。这时我突然明白:我不能骗这个女人,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一秒钟也不能再骗她!
  我在她的拥抱中说:“我没对你讲真话,昂热拉。我结婚了。”
  我能感到她如何僵住了。她缓缓地、机械地松开我,从一个房间走向另一个房间,关掉电视机,回到平台上。她坐到一张藤椅里。我坐到秋千里。我们沉默。
  “婚姻很不幸。”我终于说。
  “是的,当然是了。”昂热拉愣愣地说。现在她又讲起法语来。“所有男人的婚姻都不幸。他也是,他,我为了他……”她顿住了,“他的婚姻不幸得可怕。”
  “我是真的。”我说。
  “住口吧。”她说。
  “对不起,昂热拉……”
  “叫你住口!我不跟已婚的男人恋爱。你……你很诚实,还是向我讲了实情。但现在结束了。拿去,收起这耳环吧。”
  “不。”
  “收起来!”
  “不!”
  她跑进厅里,我的衬衫挂在那儿,她将它们塞进一只口袋。她又走回来。
  “我跟我妻子谈,”我说,“我离开她。这是我今晚还想对你讲的。我请求跟她离婚。我妻子,她比我年轻。她面容姣好。她也早就不爱我了——如果她什么时候爱过的话。”
  “说说而已。”昂热拉说,坐回她的椅子,“空话,空洞的话。一文不值。”
  “我是认真的。我还从没对什么事如此认真过。我明天飞回杜塞尔多夫,跟我妻子分手,昂热拉。我要你,只要你。我需要你就像需要空气和呼吸一样。”
  “走吧,”昂热拉说,背转向我,“请你走吧。”她盯着深处的灯光。
  “昂热拉,相信我……”
  “你该走了!”她突然发疯地叫道,然后又低声说,“对不起,罗伯特,请让我现在一个人呆着。”
  徒劳。
  我再劝她,可是她不回答。她望着下面的城市、海洋,不再望我。
  “好,”我说,“我走。”
  她不回答。
  “我还来,”我说,“当我跟我妻子分手之后。”
  她不回答。
  “晚安。”我说。
  她不回答。
  我走进前厅,穿上我的衬衫,感觉到了那对耳环,再次走回平台。昂热拉背转向我。她看上去就好像是坐着死去了。于是我离开了这房子。
  28
  她浓妆艳抹,乳 房硕大,屁股肥大,一张嘴又大又红,像一道开裂的伤口。
  “你最喜欢什么?”那位黑发女郎问,“我什么都做。你只要付钱就行。如果你有特殊愿望,我都能满足你。现在让我摸摸。老天,你真行,我的宝贝。”
  这是在加拿大路的一家酒吧里,但这是他们后来接我时我才得知的。酒吧开在一家按小时收费的酒店里,这我进来时也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也无所谓。离开昂热拉家,我想徒步走回“庄严”酒店,但在那种状态下,我失去了一切方向感。来到这条加拿大路,我看到街上有许多妓女,有许多酒吧,我听到和看到很多的美国游客。
  我想酗酒,因此我走进了霓虹灯广告最醒目的那家酒吧,坐到柜台前,叫了杯威士忌。这时,那位乳 房硕大的黑发女郎就走过来了,不用请就紧挨着我坐下,抚摸我的大腿。这家酒吧里只有妓女和非常响的音乐,无数对男女走进来,消失不见了,许多男人都酩酊大醉。但一切都平平静静。酒吧里朦朦胧胧,虽然大门外亮堂堂的。
  我突然看到了昂热拉,我离开时她在平台上的样子。我知道,我得赶快多喝点,好忘记这幅图像,好忘记昂热拉,好什么也不再想。我恍然大悟,人们不仅彼此相爱,人们也彼此相恨。我开始要双份的威士忌。那位黑发女郎喝香槟,她说她的胃有问题,受不了威士忌。
  “更别说苏格兰威士忌了。我恨英国人。你可不是,对吧?”
  “不是。”
  “你是哪国人?”当我将一只手插进她的胸衣时她问。
  “德国人。”我说,喝酒,又要了个双份。
  “我爱德国人。”黑发女郎说。
  “明白。”我说。
  我感觉酒精开始起作用。我还在想昂热拉,但不再是愁肠寸断,而是怒不可遏。我对她是真诚的。如果我撒了谎,那就一切无事了。我应该继续撒谎。不,我想,我必须讲真话。我又喝下双份,喝完我想,我要停止酗酒,因为要不然我就不行了。
  这担心来得没有缘由。黑发女郎将我拖到楼上她的房间里,迅速脱光了衣服。我也脱光了我的衣服,床咯咯作响。当我醉得还能想时,我想:见你的鬼去吧,昂热拉,我够了,让你见鬼去吧!去见鬼吧!我确实是醉了。黑发女郎开始叫起来。她叫得那么大声,有人敲起墙来。我对她说,她应该住嘴。可她说,她是那么兴奋,她服了一种抗疲乏的药,这药也让人特别的敏感,我又让她获得了这么大的满足。
  喏,我尽可能让她满足,我们做我想得起来的一切,她全都照做不误,她只是再三地索要额外的费用。她根本不贵,又年轻,不足二十五岁,她的皮肤非常白。最后我精疲力竭地仰面躺着,她在坐盆上洗,说她爱我,德国人是了不起的男人,跟那些该死的英国人完全不同。然后她告诉我,厕所在哪里。我穿过走廊,去厕所里洗、呕吐和漱口,再走回那个黑发女郎那里。她躺在床上读《潇洒马丁报》。
  “现在他们将英镑贬值了百分之八,”她说,“我这儿正好读到。对英国人不利,对不?”
  “对。”我说。
  “我很高兴,”黑发女郎说,“狗屎。”
  “什么狗屎?”
  “美国第六舰队的军舰下回要到七月初才来,就在独立日前不久。你知道,到时候这里将隆重欢庆。我可以告诉你,到时候这儿也许会有不少交易可做。前年他们来个不停。今年他们为何来得这么少?”
  “地中海有很多的俄国人。”我说。
  “他们也应该到这儿来,”黑发女郎说,“俄国佬和美国佬。小伙子,那就美了。据说俄国人挺行。当然不如你行。美国佬也很棒。他们带来他们的全部家当,将它们花光。我可以对你讲,他们也许是发泄。我不想做水兵。连续几个月没女人,只能手婬 。你不信俄国人也会到这儿来?”
  “不,我不信。”我说。
  “那他们在哪儿玩?”黑发女郎问,“他们总不能光在地中海里游来游去,他们总得上岸啊,对不?”
  “你说得对。”我说。
  “这是政治,对吧?”
  “是。”我说。
  “狗屁政治,”黑发女郎说,“把我们的生意全毁了。”
  “这有点儿说对了。”我说。我一点也不再想昂热拉,一下子累坏了,只想睡觉。
  “你到底叫什么?”黑发女郎问。
  “阿多夫。”我说,“你呢?”
  “杰茜。”她说,“你要是累了,就睡吧,我马上把灯关掉。只想再读一下体育部分。拳击,你知道。今天干够了。你也付的是整夜的钱。早晨,我再给咱们俩做点什么好吃的。”
  最后那句话还没听完,我就睡着了。我睡得很沉,想不起来做过梦。有一回,杰茜摇着我的肩膀唤醒我。
  “什么……什么事?”
  “阿多夫,伙计,你病了吗?”
  “为什么?”我睡意朦胧、含糊不清地说。
  “你在睡眠中喊叫。难道你是个疯子?”
  “不是,”我说,“我有时候喊叫。如果侧睡,我就不喊叫。”
  “是的,是的。好了,你们这些蠢猪!”杰茜大声嚷道,因为隔壁又有人在敲墙。然后,她在她摁亮的床头灯的灯光下注视我,抑郁地说:“你非常爱她,是不是?”
  “谁?”
  “好了好了,”杰茜说,“继续睡吧,不过请侧睡。”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侧睡了,反正我不再喊了。下回我醒来,是因为有人在敲房间的门,喊我的名字。
  “来了,”我大声说,“来了!”
  杰茜躺在我身旁。她从梦中惊醒,诅咒。
  “安静,”我说,“是叫我的。”
  “请您打开门,卢卡斯先生。我们是警察!”
  “你干了什么坏事吗?”杰茜盯着我,“从窗户出去,你就到了屋顶,从那里……”
  “没事儿,”我说,“我得打开门。”我起来,我的头疼得要炸,我套上内裤和裤子,喊:“等一会儿!”
  我走向门,打开来。
  两位穿着便衣的人站在外面。他们俩都戴着帽子。
  “刑事警察。中心分局的罗杰和克拉迪。”两人中年纪较大的那位说。他们出示他们的证件,我仔细查看了它们。
  “我们得请您跟我们走。”
  “去哪儿?”
  “去莫金斯,离这儿不远。鲁瑟尔探长请您马上去。”
  “行,明白。”我边穿衣服边说。我没洗脸没刮胡子,但这无所谓。杰茜坐在床上,露出她的乳 房,一句话也听不懂。
  “一大群警官找您几个小时了。”我系领带时较年轻的那位讲,“您受到我们的监视,这您知道。”
  “对。”
  “我们的人今天夜里在这个区盯丢了您。我们已经去过黛尔菲娅夫人家,可她说,她不知道您在哪儿。因此,我们搜查了这里的所有酒店和客栈。有一大批,先生。”
  “出什么事了?”我问。
  “不清楚,”叫罗杰的那位说,“我们直接从分局来。我们有车。我们开车送您去莫金斯。”
  提到昂热拉突然使我流出泪来。
  “您怎么了?”
  “灰尘进眼睛了。”我说,拿一块手帕擦擦,但眼泪老是不断地流出来,“再见,杰茜。”
  “再见,阿多夫。”杰茜说,抛给我一个飞吻。
  我们走下酒店的楼梯,它很窄,摇摇晃晃,然后坐进一辆黑色标致车。罗杰坐在方向盘后,太阳照花了我的眼睛,使它们生疼。我感到自己像头猪。
  直到我们上了十字架路时,罗杰才问:“那妓女是叫您阿多夫吗?”
  “对。”
  “为什么?”
  “我告诉她我叫阿多夫。”
  “原来如此,”罗杰说,“我还以为你们俩吵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