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洛菲】
伊丽莎白的诞生对山姆·洛菲而言,无疑是双重的打击。她的出生就是个悲剧。伊丽莎白的母亲在分娩过程中去世了。然而,对山姆·洛菲而言,更大的损失就是伊丽莎白并不是个男孩。
打从她还在母亲腹中开始,她就是山姆·洛菲所有希望之所系;一个横跨五大洲的制药王国正等待她的诞生。她将成为洛氏企业的主人。
山姆·洛菲的妻子——帕特里夏是一个拥有脱俗美貌的黑发美人。
许多女人都想嫁给有钱有势的山姆·洛菲;然而只有帕特里夏是真心爱着山姆·洛菲。
但是山姆·洛菲可并不这么相对地爱她。他一直在寻觅一桩理想的“企业联姻”,他的对象必须能对他的事业有所帮助,而帕特里夏正好符合了这个条件。山姆没有时间,也无心当个住家男人。
在他的生活里只有洛氏企业,容不下别的东西。他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悉数献给了洛氏企业,同时也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能跟他一样对公司忠心不二。
对他而言,帕特里夏唯一的好处也只是对公司有帮助而已。当帕特里夏领悟到山姆对她丝毫没有半点爱意,已经为时太晚了。
山姆替她安插了一份“工作”,而帕特里夏在工作上的表现也相当称职。她的“工作”就是当个完美的女主人——完美的山姆·洛菲夫人。她渴望得到山姆的爱,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知道那是不叮能的事,于是她学会了不再付出她的真情。她无微不至地照料山姆,就像是洛氏企业里一位专职员工,更像山姆身边的小秘书。只要山姆需要她,不管是白天或深夜,她总会及时赶到他身边——替那些商业集团的负责人准备精致的美宴,款待上百名的宾客,热心周到的招待他们。宴会中使用的全是上好的餐具——有精美刺绣的餐巾、晶莹剔透的巴卡拉水晶餐具、华丽的乔治亚时期的银器。
帕特里夏真可说是洛氏企业的幕后功臣之一,也像是企业里的重要资产。她像斯巴达人似的节制自己的饮食起居,更注重以运动来保持身材的健美,因此她拥有傲人的身材。
穿着品味更是一流。她的服饰都是由纽约诺雷尔、巴黎的夏内尔,伦敦的哈特内尔以及都柏林的小西比尔·康诺里设计的。她的首饰则由保加利亚的让·施卢姆贝格尔一手设计。
在怀孕前,她的生活一直是紧张忙碌而却又空虚单调。有了身孕之后,无疑为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重大的改变。
山姆·洛菲是洛氏王朝最后的子嗣,帕特里夏知道他一直很渴望能生个儿子来继承洛菲家的香火。这就得靠帕特里夏了。所以当山姆得知帕特里夏有孕在身时,他侍奉她像个皇后似的。为了她腹中的婴儿——未来洛氏企业的继承人,山姆对帕特里夏更是疼爱有加。
当院方送帕特里夏进产房时,山姆紧握着她的双手,对她说:
“谢谢你,一切都放心吧!”
谁知道,在进入产房三十分钟后,帕特里夏却因血栓症而在手术台上去世。也许帕特里夏唯一能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己辜负了山姆的期望。
山姆从百忙之中抽空安排帕特里夏的葬礼。随后,他就全心思考自己要如何安排女儿的将来。
伊丽莎白才一周大时就交给奶妈照顾——她是奶妈带大的。也就是说,她的生活中只有奶妈。
在她五岁以前,父亲的地位似乎微不足道,他待她形同陌路,永远都是来去匆匆。而伊丽莎白对他来说,也只是个小拖油瓶,在他四处旅行洽公的行程中徒增许多不便。她才在设有保龄球道、网球场、游泳池和回力球场的长岛别墅里住没多久,一群奶妈们就帮她把行李打点好,送她到比阿里兹的庄园去了、那里有五十个房间和三十英亩的绿地,因此小伊丽莎白常常在庄园里迷路。找不到路时,她就站在路边哭泣。
此外,山姆·洛菲的居所不止于此,他在纽约的比克曼区还有一栋豪华的两层楼的公寓,在撒丁岛①(注:位于地中海,属意大利)上拥有一幢滨海别墅。
伊丽莎白住过一幢又一幢可媲美皇宫的华宅,幼小的她不停地在搬家。虽然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她始终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就像一个无意间闯入一个由陌生人所举办的生日宴会的小女孩一样。
当伊丽莎白大一点的时候,她开始了解到,身为山姆·洛菲的女儿所要面临的一切。就像她的母亲一样,伊丽莎白生来就注定要为洛氏企业奉献一切。
她丝毫没有家庭生活可言。不仅是因为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更因为父亲对她一点都不关心。他就像个法定扶养人一样尽了一些义务,却不曾把他对公司的热爱,移转到伊丽莎白身上。
以前,帕特里夏能够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毕竟是个大人。但是对于一个稚龄的孩童来说,这实在是很大的伤害。伊丽莎白觉得自己一直孤零零的,一点都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她还不懂如何去调整这种莫名无已的挫折感,到头来只有责怪自己长得太不讨人喜欢。
※※※
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尽所能想讨山姆的欢心。
当伊丽莎白开始上学之后,她常常在学校做一些小礼物送给山姆,像是一些孩子气的涂鸭、水彩画和一些歪七扭八的烟灰缸。她总是小心翼翼收藏这些小玩意儿,她要等到父亲回家时,再给他一个惊喜。她能想俊得到,当山姆看到这些礼物时的反应。
他一定会说:
“好漂亮啊!伊丽莎白!你真是个小天才!”
这是伊丽莎白片面的想法。
然而,每当山姆洽商回来,伊丽莎白兴致勃勃地献上她珍藏已久的小礼物时,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看上它们一眼,就摇摇头说道:
“你永远也当不了艺术家。对不对?”
※※※
有时候,当伊丽莎白半夜从梦中醒来时,她总会走下蜿蜒的楼梯,穿过重重的长廊和迷宫似的大小房间到山姆的书房去。书房里空无一人,小伊丽莎白怀着虔诚的心情踏入这个她心目中的最神圣的地方。
这里是山姆·洛菲专用的房间,他在这里处理过紧急的公务,签署过无数的重要文件;这里是他统筹帷幄、发号施令的地方。小伊丽莎白总是战战兢兢走近他父亲那张巨大的皮制办公桌,用她那双小手轻轻来回擦拭桌面;然后,她会绕到桌子后面,爬上那张大皮椅,慢慢坐下来。
坐在父亲这张大皮椅上不仅能让她觉得心安,更让她觉得跟山姆的距离又更近了一步。她觉得坐在山姆常坐的地方,就能让自己变成他的一部分。伊丽莎白假装自己正在和父亲说话,在她的幻想中,山姆是一个愿意倾听及解答她所有疑惑的好爸爸。
一天晚上,当小伊丽莎白又独自坐在那张大皮椅上幻想着一切时,书房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山姆就站在门口。他看见小伊丽莎白穿着单薄的睡衣正坐在办公桌后面。
他满脸惊讶地问道: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开灯呢?”
他走近伊丽莎白,一手抱起她,带她上楼睡觉。当天晚上,伊丽莎白兴奋得彻夜未眠,她一直在回味着躺在山姆臂膀里那种温暖的感觉。
从那次之后,伊丽莎白每天晚上都会跑到书房去,坐在大皮椅上等着山姆来抱她上楼睡觉。但是,山姆却再也没有出现。
没有人向伊丽莎白提起过有关她母亲的事。她对母亲唯一的了解就是那张挂在客厅里的大肖像。那是一张极美丽的全身画像。伊丽莎白总爱站在画像前,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母亲美丽的容颜。然后,她转身过去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她看到的是一只丑小鸭。她已经戴上牙套,看起来像个暴牙的小怪物。
“难怪爸爸讨厌我。”
伊丽莎白心中如此想着。
从这时候起,伊丽莎白便养成了狼吞虎咽的饮食习惯,而且还毫无节制。她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如果她吃得又胖又丑的话,就没有人会拿她跟她母亲相比了。
伊丽莎白十二岁时就被送进曼哈顿东区的一所私立中学念书。她每天由司机驾驶劳斯莱斯接送。她在班上不苟言笑,总是独来独往。在教师眼里,她是个怪异的学生。从来不举手回答问题,好像她每一题都不会似的。
教师们都很不喜欢她,而且一致认为她的怪癖是被富家人骄纵出来的。在一份呈给女校长的学年报告书中,伊丽莎白的导师这么写着:
〖我们已经尽可能督促伊丽莎白的课业了,然而她还是不见任何进展。班上的同学都排斥她,她本身也不愿意参与任何团体活动。她交不到朋友。她的成绩一直很不理想。但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用功不够,还是她的资质太差。她傲慢又自私。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是学校最主要的赞助人之一,我一定会极力赞成校方开除她。〗
※※※
其实,这份报告所写的太言过其实了,事情并未如导师所写的那么复杂。伊丽莎白只是一个极度孤单的小女孩,她不懂得如何去协调自己的人际关系,更不会保护自己。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为了不让同学们发现这些缺点,所以她宁可离他们远一点。她一点也不傲慢,相反地,她相当怕羞。
山姆的世界对她来说太遥远了,而且这种感觉也深植在伊丽莎白的心里。更不幸的是,所有的环境似乎都和她格格不入。她恨透了由劳斯莱斯接送她上下学,因为她觉得那不适合自己。在班上,每当老师提出问题时,即使她真的知道每一题的答案,但是为了怕引人注目,她宁可假装不会。
事实上,她是一个嗜书如命的女孩,她常常整夜不合眼的待在床上看书,她的床上堆满了一大堆书籍。
伊丽莎白更喜欢做白日梦。天啊!梦境里的世界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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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里,她跟山姆在巴黎一同搭乘马车漫游,马车载着他们到山坶的办公室,那是一间像圣特里克大教堂一样气派的大办公室,人们进进出出,递上文件给山姆批示,而山姆会把那些待签的文件全都推到一旁,并对那些人说道:
“你们难道没看到我在忙吗?我现在要跟我的女儿伊丽莎白说话,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件事更重要。”
有时候,伊丽莎白幻想着她和山姆一同在瑞士滑雪。他们正并肩滑下一处险坡,寒风嗖嗖从他们耳边掠过。山姆一个不小心滑倒,痛得大叫起来,看来脚已经跌断了。
伊丽莎白对他说:
“爸爸!别怕!我会照顾你!”
然后她快速滑下山坡,到医院求救。
“请你们快来!我父亲受伤了!”
一组身着白袍的医护人员送山姆上救护车。伊丽莎白则随侍在他身旁,在警笛大响的救护车里,伊丽莎白喂他吃东西(骨折的部分可能是他的手臂,而不是他的脚)。不久之后,她的母亲还会活生生的走进房间门来看他,但是山姆对她说:
“我现在没空,帕特里夏。伊丽莎白在跟我聊天。”
※※※
有时候,她的白日梦是以撒丁岛上的别墅为背景。佣人们都不在,伊丽莎白亲自下厨做菜给山姆吃。他每样菜都要吃两份,而且在享用之后,他还会称赞她的手艺说道:
“你的手艺比你妈妈棒多了!伊丽莎白。”
他说话时的表情显得很高兴。
伊丽莎白的白日梦总是以类似的结局收尾。
门铃响了,一个比山姆还高大的男人登门向伊丽莎白求婚,这时山姆会苦苦哀求伊丽莎白留下来,并且说道:
“伊丽莎白!不要丢下我!拜托!我需要你!”
于是伊丽莎白就留下来陪山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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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华宅之中,伊丽莎白最喜爱撒丁岛上的滨海别墅。
与其他的别墅相比,虽然它不是占地最广的,但是对伊丽莎白来说,这里是最美的,也是最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撒丁岛位于意大利西南方二百五十公里的海面上。景色天然形成,崎曲的岩石地形气势雄伟,有如鬼斧神工。从别墅俯瞰四周,可以看到峻奇的山景、绿色的牧地和碧蓝的海洋。数千年前因火山活动而形成的火山岩悬崖,矗立在深海之边。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就像一轮新月般直达天际,第勒尼安海的碧浪轻轻拍打着海滩。
伊丽莎白觉得这座岛屿有着神秘的气息,像是海风的味道,又像是珊瑚礁的气味,甚至还有传说中拿破仑最喜爱的黄白相间的马恰花香。
岛上还有高过六英尺的灌木丛,上面结满红艳艳的果子,尝起来有如草莓般的香甜。还有长在岩石间,高大的瓜西亚橡树,它的树皮一直是意大利本岛制造酒瓶塞的主要材料。
伊丽莎白最爱聆听海风呼啸穿过海岸上巨大浑圆岩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岩石在歌唱。凄厉悲惨的风声,仿佛演奏着一首首的挽歌,哀悼海上一群无名的亡魂——给人的感觉并不怎么愉快。
海风不分昼夜地吹着。伊丽莎白学会了如何分辨海风的风向。知道风是从东南方来的,还是翻山越岭而来的和风。有时候风声啸啸,非常惊人;有时候,和风徐徐,令人神清气爽。更有时候,风是从遥远种秘的撒哈拉沙漠袭来的——这是热风,很可怕的一种风。
洛氏家族的滨海别墅坐落在斯玛拉达海岸,正好可以俯瞰面向第勒尼安海的切尔沃港,碧海蓝天,怡人的景致尽收眼底。房子的四周植满了桧木和结满苦涩果实的橄榄树。港口附近有几处翠绿的小山丘,涂满灰泥的矮房子散乱的聚集在一起,好像顽皮的小孩画的腊笔画一样。
别墅本身是以桧木搭建而成的,外层则涂满白灰泥。房子有好几层,每一层都有许多房间;每间房间里都有壁炉和阳台。另外,在起居室和餐厅里,都有一扇能欣赏到全岛风光的落地窗。每四间房间共用一座楼梯。屋内的摆设相当得体,随处可以看见具有乡村风味的长餐桌和躺椅,以及柔软舒适的椅子。每扇窗户都装上了当地手工缝制的白棉窗帘;地毯则是当地著名的斯拉萨达布以及塔斯卡尼①(注:意大利西南部的一座城市)式的针织布拼成的。浴室和卧房内颇富原始风味的传统手染地毯。屋内挂满了昂贵的名画,有法国印象主义画派的名作、意大利大师级的名画,以及别具原住民风格的作品。大厅里还悬挂着伊丽莎白的曾曾祖父母——塞缪尔·洛菲和特伦尼亚·洛菲的肖像画。
在这些房间之中,伊丽莎白最爱去的,则是在斜斜屋檐下的塔房。从二楼有一座窄窄的楼梯可以通往塔房。山姆把那里当做自己的书房。里头有一张大书桌和一张旋转椅。一座座书橱靠墙而立,墙上悬挂的是一幅幅地图,上头标示了洛氏制药王国分布的地点。
打开一扇法国风味的门,门外就是傍着悬崖而立的阳台。从那儿往下看去,可真是令人惊心动魄。
也就是在这栋别墅里,伊丽莎白对洛氏一族的根源有了初步认识。她开始觉得自己身体中流淌的的确是洛氏家族的血液。那年,她正好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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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从她发现了一本古书开始。
山姆有一天因有要事而必须到岛上的奥尔比亚市跑一趟,伊丽莎白闲来无聊,于是就独自漫步到塔房上去。
她对书架上陈列的一册册书籍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那些都是艰深专门的药理学和药剂学专业书,以及一些跨国企业经营和法律知识方面的著述。
有一些较为珍贵的手抄本,则另外放在玻璃书橱内保存;其中有一本中世纪的拉丁文事作品《目前面临的事》,另外一本则名为《药材概要》。
当时伊丽莎白正在学习拉丁文,于是她便想从中抽取一本来阅读。她打开书橱,抽出一本书后,看到里边角落处还塞着另一本书。伊丽莎白于是拿起这本厚重的红皮书,发觉上面并未标上书名。
受到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伊丽莎白迫不及待的翻开它,同时也替她自己开启了一道通往另一个陌生世界的大门。
这本以英文撰写的书,正是伊丽莎白的曾曾祖父——塞缪尔·洛菲的自传。上面并未署名作者为何人;也没写明著作日期。由斑驳的墨迹和泛黄的模造纸看来,这绝对是一本百年以上的古书。内容描述的是她曾曾祖父的一生。
伊丽莎白看过她曾曾祖父母的肖像不下百次——肖像里的绅士和贵妇穿着旧式的礼服,打扮和一般平民相当不同。她的曾曾祖父并不英俊,但是自信的脸庞却流露出精明、睿智的气质。他拥有一头金发,颧骨像斯拉夫人般高耸;澄蓝的眼眸有着犀利的神采。他的妻子则是个标准的美人。乌黑的秀发,完美无暇的玉肤,还有一双迷人深邃的黑眼珠。画中的她身穿白色的丝质长袍,外罩一件紧身胸衣,胸衣是绵缎制作的。
以前,画中的这对夫妇对伊丽莎白而言就像是遥远的陌生人。
但是现在,当伊丽莎白独自在书房里翻阅他们的传记时,他们仿佛从画中走了出来,成了有血有肉 、活生生的人物。
伊丽莎白也仿佛走进了时光隧道,回到1853年波兰克拉科夫市贫民窟,目睹塞缪尔和特伦尼亚的一生经过。伊丽莎白浸沉书中愈久,她愈了解到一个事实——塞缪尔·洛菲,她的曾曾祖父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也是一个真正的冒险家。
然而,他更是一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