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
飞机滑上了跑道,玛丽莎才想起来晚上跟拉尔夫的约会。没办法了,只有希望飞机准点到,在他一回到家时就通上电话。叫她感到些许慰藉的是,比起去洛杉矶时她的专业信心增强了不少。至少对应该做些什么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不过就个人来说,知道了艾伯拉病毒有多么厉害,如果这次真的又是它,再次面对它们叫玛丽莎比上次更为害怕。虽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她一直担心自己可能在第一次暴发中被传染上了。如果一天平安过去,没有可疑的症状出现,她都会松一口气。但是恐惧却始终没有完全消失。
另一个使她不安的问题是,又一例艾伯拉出现的观点怎么会这么快就形成了呢?如果确实是艾伯拉,它又是怎么跑到圣路易斯去的呢?它是孤立暴发还是洛杉矶暴发的延伸?是某一个带菌者把它从洛杉矶带去的呢还是有一个类似“伤寒玛丽”的“艾伯拉玛丽”呢?疑问丛生,且没有一个令人快乐。
“要吃晚餐吗?”空中服务员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玛丽莎说,放下了面前的盘桌。不管饿不饿,还是吃一点好。到了圣路易斯恐怕就没有时间吃了。
计程车把她从圣路易斯机场送到大圣路易斯社区保健医院。一下车,她高兴地发现医院有一个外挑的前檐,遮挡了骤然而来的大雨。她把衣领竖起,抵御斜风刮来的雨滴,提着公文包和衣箱——她不愿耽搁时间先去旅馆,奔向医院的转门。
即使是在雨夜中,医院看上去也十分引人注目。风格摩登,钙化大理石正面有一座三层楼高的圣路易斯拱门的模型。里面大部分是淡黄的橡木,配上鲜红的地毯,富丽堂皇。一个衣冠楚楚的招待领玛丽莎去了位于一对大门后的行政办公室。
“布卢门撒尔医生!”一个小个子东方人惊喜地叫道,从桌边一跃而起,接过她的衣箱,握着她的手热情地摇了摇。玛丽莎不由倒退了一步,甩了甩筋疲力尽的手。“我是哈罗德-泰伯索医生。”他说。“这儿的医务主任。这位是彼特-奥斯汀,密苏里州流行病专员。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呢。”
玛丽莎跟奥斯汀医生握了握手。他身材高瘦,皮肤红润。
“你能这么快就赶来,我们不胜感激。”泰伯索医生说。“想吃点或喝点什么吗?”
玛丽莎摇摇头,谢了他的款待之意。“我在飞机上吃了。”她解释说。“另外,我也愿意马上办正事。”
“当然-,当然。”泰伯索医生说。一时间似乎不知所措。奥斯汀医生趁机接过话头。
“我们很清楚洛杉矶发生过的事情,因而担心这儿可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你知道,今天上午我们接了一个可疑病例。你在途中时又来了两个。”
玛丽莎咬了一下嘴唇。她本来希望一到便发现这只是一场虚惊。既然又有了两个可能的病例,她无法再如此乐观了。她坐进泰伯索医生递过来的椅子,说:“最好还是告诉我你们现有的发现吧。”
“我看也不多。”奥斯汀医生说。“时间不长嘛。第一个病例是早上四点进院的。多亏泰伯索医生的警觉,病人马上就隔离了,以减少在本院传染的机会。”
玛丽莎看了一眼泰伯索医生。他紧张地笑了笑,接受了赞扬。
“那太好了。”玛丽莎说。“做过化验没有?”
“做了。”泰伯索医生说。
“那可能是个问题。”玛丽莎说。
“我们知道。”奥斯汀医生说。“不过那是病人一进院,还没对诊断产生怀疑之前做的。我的办公室接到警报就打了电话给CDC。”
“发现跟洛杉矶的暴发有联系吗?病人中有从洛杉矶来的吗?”
“没有。”奥斯汀医生说。“我们调查了,没发现任何联系。”
“好吧。”玛丽莎说,勉为其难地站起来。“让我们看看病人吧。我想你们备有全套的防护用具吧。”
“当然了。”泰伯索医生说。他们鱼贯出了房间。
穿过医院大堂,进了电梯,玛丽莎问:“病人中有最近去过非洲的吗?”
两位医生对视了一眼。泰伯索医生答道:“我想没有。”
玛丽莎也没指望一个肯定的答复。要是那样,事情就太简单了。她看着楼层指示灯。电梯在八楼停下了。
走在过道里,玛丽莎发现经过的房间全是空的。走近一看,大部分皆有待装修。墙壁也只上了底漆。
泰伯索发觉了玛丽莎疑惑的表情。“对不起,”他说。“我忘了给你解释。当初这所医院设计了过多的病房,所以八楼用不上,就没完工。这次正好用它来应急。便于隔离,是不是?”
护士台到了。除了缺少柜子,这儿似乎一应俱全。玛丽莎拿起第一个病人的病历,坐在桌边翻看起来。病人叫扎布拉斯基。生理指标页记录了似曾相识的高热和低血压综合症状。下一页是病史。她读下去,发现他的全名是:Dr.卡尔-扎布拉斯基。她抬眼看着泰伯索,不相信地问:“病人是个医生①”
①在英语中,Dr.可以指医生,也可指博士。
“是的。”泰伯索医生回答。“本院的眼科医生。”
她转向奥斯汀医生,问。“你知不知道,洛杉矶的索引病例也是医生,也还是一个眼科医生呢。”
“我注意到了这个巧合。”奥斯汀医生说,皱了皱眉头。
“扎布拉斯基医生用猴子做实验吗?”玛丽莎问。
“据我所知没有。”泰伯索医生说。“在本院肯定没有。”
“我记得在洛杉矶没有其他医生得病吧。”奥斯汀医生说。
“就只索引病例。”玛丽莎说。“此外有三个实验室技工和一个护士。”
玛丽莎回到病历上,飞快地看了一遍。病史没有里克特诊所为里克特做的那么完全详细。没有最近旅行或跟动物接触的记载。但是化验结果很骇人,尽管有些化验如肝和肾功能的尚未出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与艾伯拉出血热一致。
玛丽莎看完病历,便着手收集抽取和包装样品的必要工具和材料。等一切就绪,就跟一个护士去了隔离病房。在那儿她穿戴了兜帽、口罩、手套、护目镜和靴子。
扎布拉斯基房里有两位跟玛丽莎差不多装扮的女子,分别是医生和护士。
“病人情况怎么样?”玛丽莎走到床边,问。其实,病人的状况一望即知。她注意到的首先是病人身躯上的皮疹,其次是出血迹象。一根鼻饲管里红彤彤的。扎布拉斯基虽有知觉,但很微弱,显然不能回答问题。
与在场的医生简短交谈了一下,玛丽莎更确定了自己的印象。病人的情况一天来不断恶化,尤其是刚过的那一小时,血压在持续下降。
这对玛丽莎已足够了。在临床症状上,这个病人跟里克特惊人地相似。在没有其他诊断之前,必须假定扎布拉斯基跟另外两个人都患的是艾伯拉出血热。
护士帮助玛丽莎取了鼻粘膜、血和尿样。她跟在洛杉矶时一样处理了它们,双重包装,消毒了包装袋外表。脱除了防护用具,洗过手,她回到护士台给杜布切克打电话。
电话交谈简短扼要。玛丽莎说了她的临床印象:他们正在对付又一场艾伯拉暴发。
“隔离了没有?”
“他们已经做了,而且很不错。”玛丽莎报告说。
“我们尽快来,”杜布切克说。“可能今夜就到。在此期间,我要你停止一切化验,监督实施一次彻底的消毒。另外,让他们按我们在洛杉矶所做的那样,实施对接触者的检疫。”
玛丽莎刚想回话,杜布切克却已挂断了电话。她叹了一口气,放下听筒。多妙的工作关系啊!
“就这样吧,”玛丽莎对泰伯索和奥斯汀医生说,“让我们开始工作。”
他们迅速地使检疫工作开展起来,安排好化验室的消毒。玛丽莎再次确认了那些样品能连夜送往CDC。
大家分头工作。玛丽莎向护士要了另外两个病人的病历。护士帕特递了给她,说:“不知泰伯索医生提了没有,扎布拉斯基太太正在楼下。”
“她也病了吗?”玛丽莎警觉地问。
“那倒不是。”帕特说。“她只是不肯离开医院。她想上这儿来。泰伯索医生觉得不妥,叫她在一楼休息室呆着。”
玛丽莎放下那两个人的病历,考虑先做什么好。还是去看扎布拉斯基太太吧。她对扎布拉斯基最近的活动知之甚少。另外也可顺便检查一下化验室的消毒工作。向帕特问了路,玛丽莎乘电梯往下到二楼。在电梯里她注意了一下身边人的表情,想象着一旦他们听说医院暴发了艾伯拉会有什么反应。电梯在二楼停下,只有她一个人出来。
玛丽莎本以为化验室只会有值夜班的医生,没料到化验室主任阿瑟-蓝德病理师仍在办公室,尽管当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这是一位衣着讲究的老人,穿着方格呢背心,一条金表链斜伸出口袋。他对玛丽莎来自CDC这一点既不惊讶也无敬意。就连玛丽莎告诉了她的临床意见,说此院暴发了艾伯拉,他也没露一点声色。
“我已注意到这是鉴别诊断之一。”他说。
“CDC要求不再做任何这些病人的化验。”玛丽莎看得出来,这个老头是不打算轻易俯首听命的。“CDC今夜会带一个流动化验室来。”
“我建议你跟泰伯索医生联系此事。”蓝德医生说。
“联系过了。”玛丽莎说。“我们还认为这个化验室需要消毒。在洛杉矶的暴发中,三个病人是经由化验室传染上的。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我相信我们干得了。”蓝德一脸不以为然,似乎在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需要的话,随时叫我。”玛丽莎一边转身,一边说。她已尽到责任。
在一楼,她找到了漂亮而舒适的休息室。她本来担心认不出扎布拉斯基太太。不料那儿就她一个人。
“扎布拉斯基太太。”玛丽莎柔声唤道。那女人抬起头。她大约五十岁上下,有几丝白发,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玛丽莎说。“对不起来打搅你。我想问几个问题。”
惊惶蒙上了她的眼睛。“卡尔死了吗?”
“不是。”玛丽莎说。
“他就要死了,是不是?”
“扎布拉斯基太太,”玛丽莎不愿正嘎回答。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她相信这个女人的直觉不错,玛丽莎挨着她坐下。“我不是你丈夫的医生,而是来帮助确定他得的是哪种病,怎样得的。过去……”玛丽莎本想说三个星期,一想里克特的非洲之行,便改口道:“过去两个月,你丈夫外出过没有?”
“有过,”扎布拉斯基太太无精打采地说。“上个月去圣迭戈开医学会议。大约一个星期前去过波士顿。”
“圣迭戈”这个词叫玛丽莎挺直了身子。“是不是圣迭戈的眼皮手术会议?”
“我想是的,”扎布拉斯基太太说。“朱迪,卡尔的秘书,肯定知道的更清楚。”
玛丽莎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扎布拉斯基跟里克特参加的是同一个会议,又是一个巧合?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会议是六个星期前的事,时间间隔跟里克特从非洲回来到发病相同。“你知道你丈夫在圣迭戈住的是哪家旅馆吗?”玛丽莎问。“是不是科伦那多旅馆?”
“我想是的。”扎布拉斯基太太说。
玛丽莎回想起当年退伍军人协会会员病暴发时,费城一家旅馆所扮演的角色,又打听扎布拉斯基医生去波士顿的情况。但是扎布拉斯基太太不清楚他去干什么。她给了玛丽莎她丈夫的秘书的电话号码,又重申了一遍,朱迪肯定知道这一类的事情。
玛丽莎记下电话号码,又问扎布拉斯基最近有没有接近过或被猴子咬过。
“没有,”扎布拉斯基太太说。至少她不知道。
玛丽莎谢过这个女人,又为打扰她而道了歉,然后拿着号码前去打电话给朱达。
玛丽莎重复了自己的身份和这么晚打电话的原因,那个秘书才肯合作。她证实了扎布拉斯基太太说的,医生在圣迭戈住的是科伦那多旅馆,最近没有被任何动物咬过。据她所知,也没接触过猴子。玛丽莎问起扎布拉斯基是否认识里克特医生。她回答说,通讯录或电话号码本上从没见过里克特这个名字。朱迪还说,扎布拉斯基医生去波士顿是帮助筹办马萨诸塞州眼耳科医学院即将举办的校友会的。她给了玛丽莎扎布拉斯基医生在波士顿的同事的名字和电话。玛丽莎一边记,一边疑惑扎布拉斯基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病毒带到波士顿去了。她决定最好把这个情况告诉杜布切克。
挂上电话,玛丽莎突然想起她忘了在机场给拉尔夫打电话。一等拉尔夫睡意——地接了电话,她就为没能在离开亚特兰大之前跟他联系,又为这么晚吵醒他而一迭连声地道歉。拉尔夫倒是通情达理。听了她的解释,说只要玛丽莎隔两、三天就向他通报一下进展情况,他就原谅她。玛丽莎一口答应了。
回到隔离病区,玛丽莎重新阅读病历。后到的两个病人是卡罗尔-蒙哥马利和布莱恩-塞斯特医生。两人都有高热、撕裂性头痛和严重的腹绞痛。尽管这些症状听起来普通,其剧烈的程度却足以让人警觉。两份病历都无旅行和接触动物的记录。
玛丽莎收集好必需的取样工具,穿戴了防护用具,去看卡罗尔-蒙哥马利。病人是女性,比玛丽莎大一岁。玛丽莎不得不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她才肯合作。她是律师,在城里一家大型联合事务所工作。虽然神志清醒,也能说话,她的病态还是显而易见。
玛丽莎问她最近是否旅行过。回答没有。是不是认识扎布拉斯基?认识。是她的眼科医生。最近就诊过吗?是的,就在四天之前。
玛丽莎取了样,心情沉重地离开病房。她憎恨对一种无法医治的疾病下诊断。发现反映早期暴发的信息只算小小的安慰。这一信息又勾起自洛杉矶起就萦绕心头的问题,为什么里克特医生的有些病人传染了,有些却没有呢?
换了一套防护用具,玛丽莎去探望布赖恩-塞斯特医生。她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不过问到是不是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人时,塞斯特回答不是。等到一阵腹绞痛平息之后,他又补充说:“我从来没有看过眼科。”
“那你跟他一块工作过吗?”玛丽莎问。
“偶尔给他做麻醉。”塞斯特医生说,脸被又一阵疼痛扭曲了。恢复之后,他说:“我跟他一起打网球的次数要比跟他工作的次数多得多。四天之前还打过。”
取完样,玛丽莎离开病人,心中比先前更为疑惑了。她开始怀疑,这种病是否非得经过极为密切的接触,尤其是粘膜接触,才会传染。因为打网球显然超出了这条模式的范围。
送走第二批样品,玛丽莎又拿起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历,详细地读了一遍病史,动手草拟给里克特医生排过的那种日程表。补充上从扎布拉斯基太太和秘书那儿得到的材料,她发现还有必要找她们。虽然这样的工作未曾帮助确定洛杉矶暴发的病毒宿主,玛丽莎还是期望通过同样的程序,找出除了两个医生参加了同一眼科会议之外的共同点。
十二点之后,杜布切克、弗里兰和莱恩医生到了。看到他们,玛丽莎如释重负。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情在继续恶化。负责医生要求做一些血常规化验,以便确定病人的水合作用状况。玛丽莎是进退两难:既要治疗病人,又要保护医院。她最后允许这些化验在病人的病房里做。
简短地道了问候,CDC的医生们便动手安装流动实验室,加强病人的隔离措施,只冷落了玛丽莎一个人。莱恩医生让人抬进几个大风扇。弗里兰医生去了行政办公室,研究改善检疫的措施。
玛丽莎回头去看那些病历,可是不一会儿便挖掘完了它们所能提供的资料。她起身漫步到流动实验室。杜布切克脱了夹克,卷着袖子,正跟两个技工一起工作。实验设备的自动化学分析部分有了电子故障。
“我能帮点什么忙吗?”玛丽莎说。
“我想不出你能帮什么忙。”杜布切克答了一句,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立刻转向一个技工,建议换一个监测电极。
“我想花几分钟汇报一下我的发现。”玛丽莎说,希望跟他谈谈扎布拉斯基也参加了圣迭戈医学会议的事。
“只好等一下再说了。”杜布切克冷淡地说。“让这个实验室工作起来比流行病理论更重要。”
回到护士台,玛丽莎心潮起伏。她没有料到,也不应该得到杜布切克的嘲讽。如果他想贬低她的作用,那算是如愿以偿了。坐在桌边,玛丽莎权衡起来。她可以留下,希望他回心转意,方便时给她十分钟。也可以离开,去睡上一会儿。她选择了睡觉。她把资料放进公文包,下到一楼去取衣箱。
七点钟,玛丽莎被接线员如约叫醒了。她冲了浴,穿上衣服,发现对杜布切克的忿恨已经烟消云散。他到底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呀。如果艾伯拉失控蔓延,是他,而不是自己,要承担一切责任。
回到隔离病区,CDC的化验员告诉玛丽莎,杜布切克早上五点回旅馆了。不知道弗里兰和莱恩在哪儿。
护士台那里有点忙乱。夜里又有五个艾伯拉嫌疑病人住了进来。玛丽莎搜集了病历。当她按先后次序排列时,发现扎布拉斯基医生不见了。她问值班护士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今天早上四点刚过,扎布拉斯基医生就死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玛丽莎还是有点难过。在下意识里,她一直盼望会出现一个奇迹。她坐下来,把脸埋进双手中,过了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看新病历。有事做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她不知不觉地伸手摸摸脖子,看有没有肿块。一个地方有点软。会不会是个肿大的淋巴结?
叫玛丽莎高兴的是,CDC医院传染病计划主任莱恩医生来了。他的眼圈发黑,脸皮松弛,下巴上满是胡茬,显然又熬了一夜。玛丽莎微笑起来。她喜欢他稍微矮胖的身材,团团多皱的脸。这让她联想起一个退休了的橄榄球运动员。他筋疲力尽地坐下,按摩着太阳穴。
“看起来这次会跟洛杉矶一样糟糕。”他说。“又有一个病人在往这儿送。还有一个在急诊室。”
“我刚刚开始看新病历。”玛丽莎说,突然为昨夜的离开而惭愧起来。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莱恩医生说。“所有病人似乎都是从医院传染去的。我对此特别不安。”
“他们都是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人吗?”玛丽莎问。
“那些是。”莱恩指着病历说。“都在最近看过扎布拉斯基。不用说,他在做检查时传染给了他们。两个新病人是塞斯特医生的病人。在过去的十天里他们动过手术。塞斯特做的麻醉。”
“那么塞斯特自己呢?”玛丽莎问。“你觉得他得病的途径跟扎布拉斯基一样吗?”
“不是。我跟他仔细谈过。他是扎布拉斯基的网球搭档。”
玛丽莎点点头。“可是这样的关系怎么能传染疾病呢?”
“在扎布拉斯基得病前大约三天,塞斯特在球局中间借用过他的毛巾。我认为问题就出在这儿。传染途径似乎是建立在体液直接接触上。我认为扎布拉斯基跟里克特一样,也是索引病例。”
玛丽莎羞愧极了。她问了那么多问题,却功亏一篑,错过了最紧要的一个。她告诫自己再也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要是我们知道艾伯拉最初是怎样进入这个医院的就好了。”莱恩医生委婉地感叹道。
杜布切克来到了护士台。他也倦容满面,脸却刮得干干净净,也像平素一样衣冠楚楚。看见他,玛丽莎很惊讶。如果他是五点钟离开的话,哪有时间淋浴换装,更不用提睡觉了。
不等杜布切克插入他们的交谈,玛丽莎就抢先告诉两位医生,扎布拉斯基和里克特一起参加了圣迭戈医学会议,并且住同一旅馆。
“过去太久,无关紧要了。”杜布切克武断地说。“那次会议是六个星期以前举行的。”
“可那是两个医生之间唯一的联系呀。”玛丽莎争辩说。“我觉得应当继续追查这件事。”
“随你的便吧。”杜布切克说。“但是,我要你去一下病理部。今天早上他们要解剖扎布拉斯基。你要确保他们采取一切预防措施。告诉他们,我们需要速冻的肝、心、脑和牌的样本,用来做病毒分离实验。”
“肾呢?”莱恩插话。
“对了,肾也要。”杜布切克说。
玛丽莎离开时觉得自己像一个使唤丫头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得到杜布切克的尊重。接着她想起了是如何失去它的。于是,沮丧便被汹涌的愤怒取代了。
每天这个时候,病理部都是最忙碌的地方。玛丽莎被引到解剖室。她知道在那儿能找到蓝德医生。不过一想起他那副傲慢自负的态度,她并不热心跟他交谈。
解剖室到处装潢着白瓷砖和不锈钢。弥漫的福尔马林气味叫玛丽莎眼泪直流。一个解剖师告诉她,扎布拉斯基的解剖安排在三号室。“要是你想去,必须穿戴防护用具。那可是一个脏病例。”
她本来就害怕染上艾伯拉,因而乐意照办。进了房间,蓝德正要动手。看到她来,便从布满令人生畏的工具的桌上抬起头来。扎布拉斯基医生的尸体还盛在一个大透明塑料袋内。上半部苍白,下半部青紫。
“你好!”玛丽莎欢快地打招呼。她已打定主意还是要拿出精神来。没有得到回答。她向这位病理学家转告了CDC的要求。他答应提供样品。玛丽莎接着建议戴护目镜,解释说:“不管是这儿还是洛杉矶,有些病人显然是经由眼结膜传染上的。”
蓝德医生咕哝了几句,走了出去。回来时他已戴上一副塑料护目镜,并一言不发地递给玛丽莎一副。
“还有一件事。”玛丽莎补充说。“CDC建议,在这种病人身上不要用电锯,以免渣末乱飞。”
“我本来也没打算用任何电动工具。”蓝德说。“你或许对这类事大惊小怪,我可是跟传染病打了一辈子交道了。”
“那我就不必警告你小心割伤手指了。”玛丽莎说。“有一个病理师就是那样得了病毒性出血热死的。”
“我记得。”蓝德医生说。“那是拉沙热。你还有什么宝贵建议?”
“没有了。”玛丽莎说。病理师划开塑料袋,露出扎布拉斯基的尸体。玛丽莎踌躇着是走还是留。犹豫不决导致了无所行动。她留下了。
蓝德医生对着悬在头上、由脚踏板操纵的话筒开始描述尸体的外表。他的声音让玛丽莎回想起在医学院的日子里熟悉了的特有的单调。当她听蓝德医生描述到一块缝合后愈合了的伤口时,蓦地一惊,又回到现实。这是新发现,病历上没有。此外,病历上也没记右胳膊肘上的割伤和右大腿上硬币大小的圆形伤疤。
“这些伤痕是生前有的还是死后碰的?”
“生前。”蓝德医生答道,毫不掩饰被打断描述而生的愤奴
“你认为有多久了?”玛丽莎不管他的火气,继续说,一边弯腰细看。
“一个星期吧。”蓝德医生回答。“上下不超过三天。如果做了显微切片检查,我就能断定了。不过对这种病人来说,我不认为有多大关系。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继续工作了。”
玛丽莎被迫退了一步,思考着这些外伤。它们可能非常简单,比方说,扎布拉斯基医生打网球时跌了一跤。叫玛丽莎感到不安的是,这些擦伤和缝合的伤口没有记录在病历上。玛丽莎受过的训练是,凡是肉 体上的发现都必须记录在案。
一等蓝德医生结束解剖,看到所有组织样品也正确地处理好了,她便决定去追查那些创伤的起因了。
玛丽莎用病理部的电话打给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秘书朱迪。电话铃响了有二十次,还是没人接。她不愿打扰扎布拉斯基太太,便想找找泰伯索医生。接着又改了主意,决定去扎布拉斯基医生的办公室走一趟。它一定就在医院里面。到得那儿,她发现朱迪已经回来了。
朱迪是一个细弱的女子,二十五岁左右。双颊上有斑斑的染眉油污。玛丽莎看出她正在哭泣。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悲伤,更可能是因为害怕。
“扎布拉斯基太太也病了。”玛丽莎一做完自我介绍,她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我刚刚跟她说过话,就在楼下急诊室,马上要进病房了。医生认为她得俏是跟她丈夫一样的病。我的上帝,难道我也要得这种病了吗?会有些什么症状呢?”
玛丽莎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下来,听自己解释在洛杉矶的暴发中,医生的秘书并没得病。
“不过我还是得离开这儿。”朱迪一边说,一边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件毛衣,扔进一个硬纸盒。看来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要走的不光是我,”她补充说。“我问过好几个员工,他们也都要走。”
“我理解你的心情。”玛丽莎说。她还不能确定整个医院会不会一定得隔离检疫。里克特诊所的检疫真是一场恶梦。
“我来这儿是想问一个问题。”玛丽莎说。
“问吧。”朱迪一边说,一边继续清理抽屉。
“扎布拉斯基医生头上有一个伤口,身上有几处擦伤,好像跌倒过似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不算什么。”朱迪说,做了个表示无关紧要的手势。“一个星期以前他去本地一个购物中心给太太买礼物,遭了抢,丢了钱包和劳力士金表。我想是歹徒打了他的脑袋。”
原来如此。她站着注视朱迪把她的东西一一扔进纸盒,思索着还有什么可问的。似乎没有了。她道了再见,走回隔离病区。在很大程度上,她觉得跟朱迪一样惶惶不安。
隔离病区失去了先前的平静。随着新到的病人也增加了许多护士。她看见莱恩医生正在一些病历上写着什么。
“欢迎你来到疯人院。”他说。“又来了五个新病人,包括扎布拉斯基太太。”
“我听说了。”玛丽莎说,挨着莱恩医生坐下。要是杜布切克也像他一样,把自己当一个同事对待,那该多好啊!
“塔德-肖克利来了电话。是艾伯拉。”
玛丽莎的脊梁一阵发寒。
“我们正在等州卫生局长来加强检疫措施。”莱恩医生继续说。“好像有一部分医院职工正在遗弃这个地方。有护士、化验员,甚至医生。泰伯索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足了这儿的人手。你读了本地的报纸吗?”
玛丽莎摇摇头表示没有。她差点脱口而出,说如果留下就意味着被传染,那自己也不愿呆下去。
“头条新闻是‘鼠疫归来了!’”莱恩医生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新闻界竟能如此不负责任。杜布切克不让任何人跟新闻界交谈。一切由他对付。”
病人专用的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玛丽莎的注意。一辆活动病床出来,上罩一顶透明的塑料隔离帐。经过玛丽莎身边时,她认出了那是扎布拉斯基太太。她再次不寒而栗,心中疑惑道,本地报纸的头条大标题真的夸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