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1月13日,星期一
时间已是星期一上午,即多戈德解剖O53猴的第二天。他决定让迪特里克港的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院关注他的猴子们。他曾听说那个地方拥有能够鉴别猴类疾病的专家,而且他想获得对于这一疾病的肯定的确认。迪特里克港位于雷斯顿西北边,波拖马可河对岸,大约一小时车程。
多戈德同一位名叫彼得?加尔林的病毒学家结束了电话交谈(后者是军方的非军职人员)。加尔林以研究猴类病毒而闻名。他们两人以前从未交谈过。多戈德对加尔林说,“我认为我们的猴子感染了某种SHF(猿出血热病毒)。当你切开脾脏时,它看起来就像意大利腊肠。”多戈德想请加尔林来看看一些样本,然后给作诊断,加尔林欣然同意了。这个问题吸引了加尔林的好奇心。
加尔林一生的大多数时间工作在研究院里,在此之前,他生活在中美洲的热带雨林里,忙于搜寻病毒(他曾经发现过好几种先前未知的毒株)。他戴着金属框眼镜,金色的头发已经渐渐变得灰白,面容友善而活泼,具有冷静的幽默感。加尔林生来就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在“克姆图灵”生化防护服中度过了大量的时光。他的研究方向是防御高危病毒——研制疫苗以及药物治疗。他从事热带雨林病毒方面的基础医学研究,冷面杀手和来路不明者就是他的研究对象。他刻意不去考虑高危微生物的影响。他告诉自己,如果你真的考虑它,你可能会决定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
加尔林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居住在瑟蒙特,距离贾克斯一家不太远,他们住在砖砌的平房里,门外是白色的尖桩栅栏。栅栏环绕着一块没有树木的庭院,一辆大型褐色轿车停放在车库里。尽管两家之间住得比较近,加尔林一家却没有同贾克斯一家交往,因为他们孩子的年龄不一样,以及这两家有着不同的生活风格。
加尔林定期修剪他的草坪,以保持青草整齐,这样他的邻居们就不会认为他是个邋遢的人了。在郊区的街坊四邻这些外人的眼中看来,他过着一种几乎毫无特色的生活,而且当他钻进他那辆沾着泥浆的汽车时,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前往高危地带工作,尽管汽车上的牌照是个毫无意义的金属板,上面写着LASSA(拉沙)。“拉沙”是一种来自西非的4级生物危害病毒,它是加尔林最钟爱的一类生命体——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认为这种病毒是迷人而美丽的。事实上,他的双手曾隔着手套拿过所有已知的高危微生物,除了埃博拉病毒和马尔堡病毒。当人们问他为何不与它们打交道时,他回答说,“我不是特别想死。”
与多戈德电话交谈之后,有件事让加尔林感到惊讶和烦恼。第二天,O53猴的几小块冻肉 由信使送到了研究院。令他恼火的是,这几块肉 是用铝箔包裹的,就像几块吃剩的热狗。
这种热狗般的肉 就是O53猴的脾脏,它周围的冰块被染成了红色,已经开始融化,落下一些水滴。样本中还包含一支试管,里面盛放着这只猴子的咽洗液和少量血清。加尔林把这些样本拿进一个3级生物安全实验室。3级区域中的空气维持着负的压强,这样可以防止气体渗漏出去,不过你在那里不需要穿上宇航服,在3级区域工作的人们的衣着就像手术室里的外科医生一样。加尔林戴着纸质外科口罩,穿着一件外科刷手衣,戴着一双橡皮手套。他剥去外面的锡纸。一位病理学家站在他身旁,协助他完成这项工作。当他们捅开锡纸时,小块的脾脏在锡纸上翻滚着——坚硬的粉红色的肉 片,与多戈德描述的相同。他想,这种肉 就像你在学校餐厅里吃到的神秘的肉 片一样。加尔林转过身子,对助手谈论道:“幸运的是这并非马尔堡病毒。”两人轻声笑了起来。
当天晚些时候,加尔林打电话给多戈德,对他说了大概这样的话:“让我来告诉你怎么把样本送到我们这里来吧。这里的人们或许有些微的偏执狂,不过他们会心烦不安的,特别是当你送来一个样本后,它却落到了地毯上。”
鉴别病毒的方法之一,是让它在一瓶盛有活细胞的水中生长。你把病毒样本滴入瓶中之后,病毒会在细胞之间扩散开来。如果病毒喜爱这种细胞,它就会进行繁殖。仅仅一两个病毒就能在几天之内演变成十亿个病毒——在拇指那么小的瓶子里,病毒的数量居然有中国人口那么多。
一位名叫琼?罗德里克的技术员培养了这种来自O53猴的未知微生物。她用研钵和碾槌把一块猴脾脏压碎了,于是制成了血液的糊状物。她使这些糊状物落入盛有猴肾脏活细胞的长颈瓶中。罗德里克提取了O53猴的少量咽洗液,把它放进一个长颈瓶中,还提取了这只猴的一些血清,放进另一个长颈瓶中。最后,她的支架上放满了长颈瓶。她把这些瓶子拿到一个温热装置(孵育器,温度维持为体温)中,期待什么东西会渐渐生长。培养病毒生长非常类似于酿造啤酒。你遵从配方,并且保持酿造过程细致而温暖,直到某些事情发生。
多戈德第二天没有造访猴舍,不过他打了一个电话给那儿的管理员比尔,询问事态的发展。伏特报告说所有的动物看起来情况良好。前一天晚上没有发现死亡的动物。疾病似乎自然消退了。雷斯顿的事情仿佛正在平息下来,于是多戈德感到放心了,他的公司总算躲避了一颗子弹。
但是军方的那些人正在对猴子的样本做些什么呢?他打电话给加尔林,了解到时间太早了,以至于不能知道任何结果。因为培育病毒需要花费好几天时间。
又过了一天,比尔向多戈德报告了坏消息。F房中的八只猴子已经停止进食,正处于死亡的边缘。事态又复原了。
多戈德匆忙赶到猴舍,他发现那里的状况已经突然恶化了。更多的动物眯着眼睛,目光呆滞,眼睑呈椭圆形。不论这种东西是什么,它正以自己的方式稳固地穿梭于F房中。至此,这个房间里已经足足有一半动物死掉了。如果不采取措施阻止这种东西,它将会杀害房间里的所有动物。渐渐地,多戈德渴望获得来自加尔林的消息。
11月16日,星期四,伴随这一天的来临,猴舍那边传来了消息,F房附近沿着走廊的房间里的猴子也开始死亡了。临近中午时,多戈德接到加尔林的电话。研究院的一位病理学家对肉 片进行了十分仔细的检查,初步诊断是猿出血热——对人类无害,而对猴子致命。
现在,多戈德清楚自己必须尽快行动,在病毒传播到整座猴舍之前控制住疾病的蔓延。猿出血热在猴子之间具有高度的传染性。当天下午,他沿着利兹堡大道驱车前往雷斯顿的办公区。晚上五点钟,天色黯淡而多雨,冬天临近了。正当人们从华盛顿下班涌回家的时候,他与另一位“黑泽尔顿”动物医生给F房里的所有猴子都注射了致命剂量的麻醉药。很快就完事了。猴子们在数分钟之内全部毙命。
多戈德剖开八具看起来健康的尸体,看看能否发现它们体内的猿出血热症状。令他十分惊讶的是,它们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让他非常困惑。牺牲猴子是一项艰巨的、令人讨厌、使人沮丧的任务。他知道这个房间里存在某种疾病,而这些猴子是美丽而健康的动物,但他却杀死了它们。病患早在10月初就侵犯大楼了,而现在已经是11月中旬。军方给了他一个初步诊断,这大概是他会获得的最好不过的诊断了,而且留给他完成一项不愉快的任务,这就是试图抢救其余动物的生命。晚上回家的时候,他的感觉是自己这一天过得非常糟糕。后来他在日记中写道:
没有显著出血的部位。大体上,动物们脂肪异常多(胖子),年幼(不到5岁),长着肥膘。
离开猴舍之前,他和另一位动物医生将死猴装入透明的塑料袋中,然后将其中一些搬到走廊对面的冷冻柜里。一台冷冻柜或许与地狱一样危险。如果一个地方是生物高危地带,那么没有传感器,没有警报器,没有任何仪器设备能发挥作用。所有的仪器都会悄然无声,不会显示任何东西。猴子们的尸体在透明袋中依稀可见。它们被冰冻成扭曲的形状,胸腔伸展得很开,肠子悬挂于体外,滴下红色的冰柱。它们的双手握成拳头,或者像爪子一样展开,仿佛正抓着什么东西,它们的脸部没有任何表情,而它们的眼睛就像结霜的玻璃一样,凝视着虚无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