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进饭店,浅见就寸步不离自己的房间,只顾等候。
最初荒谷也陪伴着,但在商务饭店的狭窄的单人房间里两个大男人鼻子对着鼻子,实在太憋闷了。他立即撤回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露面说了声“有什么情况请喊我”后,便去了大厅的咖啡馆。
下午5点整,像是时钟报时似的,西村打来了电话。
“啊,你好!久违了。”
浅见用明朗的声音作了极普通的寒暄。
“哈哈哈,果然来了。”
西村的声音听来也很爽朗。
“唉。果然是西村喊我嘛。”
“这太光荣了。”
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可浅见,听说您对我内人哥哥说了‘惩戒’什么的。”
“说了。要想进行正确的惩戒,需要你西村。”
“噢?究竟是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西村,你能见我吗?”
“这个嘛……可你不是一个人吧?”
“唉,和警视厅的刑警在一起。”
“是吗?……果然不出所料。”
“但见面我一个人去。”
“当然请你这样做,可是……可是,对不起,可能是我瞎猜测,不会有什么背后关系吧?”
“不会。”
浅见加强语气,否定道。
“哈哈哈,对不起,可是,那为什么领来了刑警呢?”
“啊?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以为一定是你西村给警察送了信号……”
“不,信号是送给你浅见的,没有期待警察来。当然,发现了我尸体什么的又当别论。”
西村像是自我嘲笑似的“哧哧”地笑着,但立即察觉到什么,道歉说:“啊,对不起,浅见你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吧?”
“但在我去大日东工业的时候,警察就已经行动了,我来这儿也好像是利用了警察的行动。”
“噢?如果这是事实,我得好好地重新认识了。”西村用一种根本不相信浅见的话的包含着嘲笑的口气,说道,“哎,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当然最终是要警察替自己行动的,但没有想到这么快,不愧是浅见呀!谢谢你。”
最后的话语里充满着恳切。
“总而言之我去你那里。现在在哪儿?”
浅见有一种像是对方会挂断电话的预感,于是急忙说道。
“现在呆的地方不能告诉你……这个嘛,那请你开车来富山大学角上的十字路口行吗?”
“知道了。”
“时间是晚上8点。啊,还有,说来好像很啰嗦,我想请浅见你一个人来。”
在电话挂断的同时,门被敲了几下。浅见像是干着坏事似地吓了一跳。
荒谷站在门外,用诧异的目光凝视着浅见。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出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啊,我要出去一下。”
“那我一块儿去。”
“不,对不起,还有许多问题想独自考虑考虑,所以……”
“嗯,是吗……”
荒谷显然是一副怀疑的眼神。一定是刑警独特的嗅觉起了作用。
“可浅见,请你注意身边呀,因为很有可能犯人已经察觉我们在这样行动。”
“我知道,什么也不做。”
浅见露出笑脸,挥了挥手。
沿富山大桥通过神通川不久,在左方便看到了黑暗的夜空中横着模糊轮廓的棒球场和田径赛场。富山大学就在那角上。
在十字路口左拐的地方,浅见停了车,也关了车灯。直进的道路交通量相当多,但左拐的道路几乎没有车子在奔跑,行人也没有。借路灯的微弱光线看了看表,已经过了晚上8点。夜晚的大学,灯光稀疏,静悄悄的。
浅见感觉到了在黑暗的风景的一处目不转睛地窥视着这边情况的西村的视线。西村向来恪守时间,不会迟到的,所以大概极度地警惕着有没有同行人,有没有跟踪的。
浅见打开车内的灯,表示车内没有其他人。
经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突然从大学的校内出现了一个人影,快步接近,“咚咚”地敲了几下副驾驶席一侧的车门。
是西村。浅见伸手替他打开了已经开着锁的车门。
“开吧!”
西村简短地说。浅见默默地开动了车子。
按西村的指示跑着。只知道是沿神通川的道路、通过了北陆公路、对岸像是有富山机场,除此之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觉。
在河岸地一样的感觉很荒凉的地方停了车。周围没有一个建筑物样的东西,要是有黑暗中接近过来的车子,立刻就会明白。
“看上去挺精神的,我放心了。”
关上引擎后浅见再次问候道。
“你也是。”西村说。
“藤田和清野母女俩都很担心。”
“是吗?请向大家问好。”
“这话说得好像暂时还不回去。”
“是啊,暂时还……果真能回还是不能回……”
“西村,”浅见发出悲痛似的声音,“为什么想一个人行动呢?我也,不,我姑且不说,不是还有藤田吗?”
“不,这是应该一个人干的事呀,而且适合没有家累的我这样的人。”
“啊,关于那件事,”浅见难于启齿似地问道,“你太太的事,那是谎话吗?”
“哈哈哈,对不起。只因想吸引你浅见的注意,又是制造里面空的遗书啦,又是什么的,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有点演过度了吧?”
“那么,那份从つ一キ发来的传真也是演技吗?”
“不,那完全是疏忽大意。被你浅见无意中说起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在那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这已经必须干了!”
“究竟想干什么呢?”
“嗬,真出乎我意料呀,我以为你浅见大致知道这件事呢。”
“我猜想你掌握着什么证据,而且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东西,至于你掌握了它想干什么我还不清楚。”
“是这样,果然名不虚传呀!不过,怎么干还不能跟你说呀。”
“不是已经可以说了吗?”浅见朝西村转过身来,说道,“时机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放过这个时机,也许永远失去机会了,因为人的心情是容易变化的。事实是,国会和媒体的关心已经离开势和疑案,正逐渐转向是否向维和部队派遣自卫队。”
“是啊,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一发生什么对体制方面不利的不稳定的事,就制造超过它的话题,把人们的关心转向那里。在任何国家,这都是政府的做法。说不定过些时候连国家紧急状态宣言这东西都会出笼。”
西村将脸朝向低低的车子顶棚,自暴自弃地说道。浅见焦躁起来。
“所以说,必须赶紧。”
“我知道,但现在这种状况下毫无办法。”
“问题是什么呢?”
“不,回答之前我想先问你,你刚才说我大概掌握着证据,你究竟知道我什么?知道到什么程度呢?”
“哪里……理解‘透明的遗书’的意图后来了这儿,而且转告了‘惩戒’的事,就这些不是足够了吗?你掌握着重要证据,这点事情如果根据前后状况的话,我都会猜想出来。
“大概那是是以告发势和和受贿一方人物的东西吧。只是关于西村为什么想隐藏它的真意,我还不能理解……”
“是这样,果然名不虚传呀!”西村在昏暗中微微露出了苦笑。“你浅见说惩戒,你觉得这可能吗?”
“唉。如果想干。不是不可能的吧。”
“是说谁想干?”
“当然是警察咯。”
“哈哈哈,在月刊《S》上谈论汽车废气自杀的伪装事件的浅见竟然还相信警察,真出乎我意料啊!只要警察可信赖,不是什么都不必操劳了吗!”
“但是……”为什么必须死?为什么被作为自杀处理?你是知道后还相信警察吧?”
“当然,警察搜查不力、经不起政治力量,这我承认,但是呀……”
“不仅仅是这些呀,浅见,污染甚至渗透到了警察内部。既然不明白这点,你就没有资格给我下指示。”
“警察内部?”
“瞧,不明白吧。你的哥哥是警察厅的干部,不管你见解多么公平,也总在某些方面容忍警察所为。但从我们一般市民来看,警察最终还是站在拥护体制的一边。这事情就算了,倘若以警官都是廉洁的这一前提考虑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像清野这样的人都产生了错觉,我心想很危险,可他就像是少年一样猛冲过去,结果被杀了。”
“啊?哪会呢……照西村说的,听起来好像警官是犯人似的。”
“不,我是那样说的。警官是犯人,我认为杀害清野的是警官。我不说实施杀人的人是警官,但至少在背地里拉线、暗示实施,或是搪塞罪行的是警察。要不然,是不能那样完美无缺地作为自杀处理的。对于你的文章,也不是几乎不作反应,完全抹杀了嘛!那是为什么呢?显然不是仅仅扞卫警察威信这一理由,无视你那意见的。”
浅见无言以对。“你哥哥是警察厅干部!”西村的这一指出令浅见心如刀割。
自以为对警察也总是第三者一般保持着客观的立场,但也许心情的某处还是有一种和“亲属”串通一气的心情在起作用。
“如果不能理解我的话,那请你考虑一下清野为什么那样简单地前去送死。”对着沉默的浅见,西村冷淡地说,“他是个性格比别人格外慎重的人,而且自己已经知道是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行动,尽管如此,他无视我的忠告,上了敌人的圈套。当然,那时我自己看问题也太天真了。无论怎样,万没有想到会被杀害,这也是事实。”
“发生什么……什么事了?”
浅见像是一个极平凡的外行人似的,提了这个朴素的问题。他感到: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但基本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这个嘛……”
应该说到什么程度呢?西村相当长时间地思索以后,说道:“像你浅见所说的,清野和我,幸运地——不知道应该说是幸运呢还是应该说不幸,弄到了证明关于势和集团的疑案的有力证据。不,比起说‘有力’来,也许说‘决定性的’更好。但是,围绕公开它的方法和时期,清野和我意见对立。我想他可能对我的慎重论失望了。
“我觉得危险,说服他说现在不是那时机,但结果没有能让他打消主意。他跟秘密侦察势和舞弊的搜查员说了那证据和物品。不,当然我并没有看到现场,但只能考虑是那样。警察不仅对势和集团周边,而且对参与福岛的大规模的各家企业都进行秘密侦察,从那副架势来说,我们都以为这回是动真格了,所以清野没有理由不相信搜查员。”
“难道……”
浅见呻吟般地说道。浅见也不认为可以完全相信警察。虽说是瞀官,但他们也是人,大概既有欲望,有时也会犯罪。实际上浅见自己在过去的案件中也处理过警官是犯人的例子,但是,警官参与团伙犯罪的案例浅见还没有遇到过。
“浅见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大阪和兵库县有警官将取缔游戏赌博机事前泄露给了与暴力团有关的经营者的事?”
“啊,那我知道。”
“听说在同一警察署内,包括见习警部在内的多名警官参与了事件。但这样的事,应该认为是冰山的一角。即使在暴力团的基层,这种事也在发生,何况是中央政界和财界勾结的巨大犯罪,认为警察和警察官僚完全不参与进去,你不觉得有点儿什么吗?作为现实问题,指挥监督警察组织的国际公安委员会的长官和法务大臣不也都是政治家吗?”
浅见不由得脊梁打了一个颤,想起了哥哥阳一郎说过和刚才的西村同样的话。
2
“说惩戒的,”浅见用挤出来一般的声音说道,“不是我,而是我哥哥。”
“嗬……”
西村惊讶地凝视着浅见的脸。
“我哥哥说还有四个人需要惩戒,而且是至少这一语气。还说不是牺牲品,而是作为惩戒。”
“嗯……”
西村哼了一声。
“为此他苦思焦虑,希望得到决定性的物证。说真的,我不清楚这具体地说是什么样的东西。一面对证明大贪污案件这一模糊的主题,外行人就会想像大得出奇的东西,认为那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世界。”
“有这种情况呀。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被老师问:如果地球的直径延伸一米,四周会延伸多少?我回答说那大概是惊人的距离吧,引起了哄堂大笑。不能被表面的大小迷惑呀!”
“是啊。我也偶尔察觉到:啊,原来是这样!证明金钱收受的最原始的东西不是付款凭单吗?仔细想想,我还是工薪族的时候,那时临时付款凭单的细算可把我弄苦了。我是一个懒散的人,所以常常忘了拿附在付款凭单上的收据,不知自掏了多少腰包。”
“哈哈哈……”
西村听着浅见的怀旧之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但立即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如你说的呀,那付款凭单和收据正是在我手头,而且有好几张惊人的金额的。此外还有能牢牢抓住证据的东西。”
“比如说是证据照片啦,磁带类啦——说不定是录像带,对吗?”
“嚯,果然名不虚传呀!正是这样,虽然到手途径不大好说。”
“是つ一キ这条线吗?”
“嗯?啊哈哈哈,对了,因传真的一件事被你浅见识破了。你说得对。也许你也已经知道了,和这回势和疑案有关系的钱,形式上直接从势和出去的极少,可以认为大部分是经过别的途径到政治家手上的。正因为如此,搜查极其困难,另外,搜查当局也就能把它作为借口了。这条别的途径的大户就是つ一キ。”
“你说的つ一キ,究竟是什么呢?”
“典型的顶名企业——设立资金的大部分从势和的伊势大介那儿出,简单说来,可以说是一个黑社会经营的没有实体的企业吧。形式上是股份有限公司,也有规规矩矩的章程,记载在章程上的事业目的极其广泛,内容是:如果是恐吓、杀人以外的事什么都能干。把这些人最为得意的事业内容隐藏起来,实在可笑之极。”
黑暗中西村露出了嘲笑:“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つ一キ的松永会长。说是会长,其实是黑社会的头子。和这个头子在高尔夫球场由于偶尔的机缘有机会交谈,不,当时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当然对方也不会知道我,可是,在谈战争年代的事的过程中,知道了我的父亲是松永会长的上级。我父亲很少谈战争年代的事,但他是个陆军大佐,在拉包尔①呆过的事我知道。听说是场快要饿死的凄惨的战斗,松永会长当时是我父亲的勤务兵。不知道是否是事实,他说受我父亲很多关照,至今不忘当时的恩。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的名字叫弘毅,他告诉我他把这名字用作了公司的名字,我怪不好意思的,甚至感动了。那帮人干的事情很粗鲁,但心地有纯洁的地方呀。”——
①西南太平洋美拉尼西亚俾斯麦群岛的主岛新不列颠岛东北部的港口城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军航空部队的前线基地。
抑或在回想当时的情景,西村突然抬起视线,眺望了一会儿远处城市的灯光。
“与松永交往是从这件事开始的,但他好客气,在公开的场合即使和我照面也不打招呼。说是不能给我添麻烦。另一方面,常常偷偷地告诉我政界财界的信息,得到了很大帮助。几次只是两个人深夜在つ一キ的会长室交谈。他们了解各种各样的消息,实在叫人不可思议。他告诉我抓住政界的什么地方就行,甚至连名字都告诉我。当然,对我的工作起了很大作用。我们公司参与了福岛的大规模开发,尽管是晚了一些,打开这条路的,其实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松永带来的信息。托他的福,我在公司里的股票大大增加了。”
西村自我嘲笑般地耸了耸肩,无声地笑了。
“在交往的过程中,渐渐明白松永是个孤独的人。听说称为职员的喽啰有很多,包括几名像是情人的家人也到处都有,但他很孤独呀!那种工作——可以这样说吗?在那个世界里,越是大人物就越背离一般社会。他深有感触地跟我追述了这样一些意思的事:一天,他突然察觉自己在组织中是个大人物,但作为一个人,不是越来越渺小了吗?从那以后,他总感到虚无缥缈。在这以前,我还以为没有人比我更孤独。这个社会,真奇怪呀!”
原来是这样!——这时,浅见又一次想起了西村的“孤独”。即使是在谈笑风生的时候,西村的意识深处也一定总是有这东西。
“松永对政治家抱有彻底的不信任感,他用了这样一种说法: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坏的家伙了!
“暴力团靠从基层组织了上缴的钱维持财政,但好像存在着从那里勒索钱财的坏官。这怎么受得了呢?于是就和企业联合上了。与势和集团的联系也是这种关系。拿势和来说,它不能直接向政治家送贿赂,所以作为顶名公司使用つ一キ。为此,它的做法是:首先向有关公司作债务保证,让它们向つ一キ策划的可疑的开发高尔夫球场等项目投资,从つ一キ那里拿回扣,并请つ一キ将贿赂交给政治家。几乎都是以政治捐款为名目的,但有时候也以聘请大腕政治家当高尔夫球场的名誉会长的形式交给他钱。当然,通常政治家本人很少出现在接收金钱的场合,这种时候,他们大致都到地方去演说或是什么的,离开了东京。完全作好了不在现场的证明,让秘书去领取。回头暴露的时候,就照例说秘书怎么的秘书怎么的就行。”
西村大概是说累了的缘故,“呼——”地吐了一口气,将头搁在汽车座位上,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
“歇一会儿吧?”浅见问。
“不,就这样。”
西村立即举起手,继续说道:“我想你可能知道,一个月前,松永死了。大概他知道自己将死吧,在这半年前,创造了一个偷偷与我见面的机会,将那物证交给了我。真叫人吃惊呀,那东西!正如刚才说的,大部分是秘书签字的收条等,还有偷偷拍下这情景的照片和录像带,其中也有议员本人登场的。此外还有补充分类账和总分类账的实物、经过挑选的银行账户进款和支款的重要部分的复印件。有了这些,从つ一キ流出、以行贿为目的的钱的去向就一目了然了。”
“松永将这些东西交给你西村,打算怎么办呢?”
“不,要我怎么办的话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说:这些东西是牵制政治家的最终武器。刚好是新限制暴力团法的成立进入最后阶段的时期,他对阻止法案有绝对的信心,只是我没有能理解松永将这样重要的物证交给我这样的人保管的心理……”
“那不是因为松永相信你西村吗?”
“也许确实也有这个原因。他没有清楚地说,但我有一个印象:在组织中他没有足以信赖的人物。在松永的下面担任つ一キ经理叫川锅的山川组二号人物的组长,表面上装作忠诚于松永会长,但在背地里好像为继承松永的位置做准备。这个叫川锅的人是过去黑社会中没有的那一类人,无丝毫侠义意识,似乎是一个与秘密犯罪组织和哥伦比亚的毒枭一样,企图以金钱和暴力控制政治经济乃至国家的极其危险的人物。听说建议松永录下贿赂经过的就是这个川锅。松永也许对用这种东西威胁政治家这事本身感到了厌烦,临别时,松永返回来,只跟我说了一句话:‘照这副状态,日本不会好。’那神色真悲伤,我都难过了起来。”
纵然说是恩人的儿子、大日东工业的干部,但西村裕一只不过是一介工薪族而已,体谅到松永亲自将夸口说是“最终武器”的重要的物证委托给他的心情,浅见感到身心一阵紧张。
“那些东西你给清野看了吧?”
“是的。我悔恨至极。”西村仰着头,咬牙切齿般地说道,“拿我来说,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一种是背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包袱,另一种是必须报答这一托付。说真的,我一个人是无法处理的。于是,能考虑为商谈对象的只有两个人,一人是藤田,他这个人你也知道,说不定顷刻之间会鲁莽从事,引起夭折,因此我就去和清野商谈。”
抑或又悔恨得难过起来,西村吐了一口憋在胸里的气。
“先给清野看了总分类账的复印件,跟他说了一些情况。清野可吃惊呢,只是他的吃惊法与我所期待的有点不同。他这样说:‘到手了一样惊人的东西呀!’”
西村的脸一定歪得很难看吧,浅见感谢黑暗替自己掩盖了它。
“清野想,只要有这东西,就能阻止势和集团专横跋扈。看到总分类账一瞬间的那句话,就是清野的感想。他的公司——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和我的公司都被势和集团拼命地挤压,这是事实,所以他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就他来说,大概认为我也是同样的心情吧。叫什么呢?或者叫到我们这一代为止的工薪族共同的公司至上主义?是这样一种悲伤的性格一样的东西吧。像你浅见这样的自由人也许是难以理解的。”
“不。”浅见明确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自身就是这种散漫的人,看着我哥哥,感到难于抗拒那些试图忠诚于组织的人的甚至是严酷的想法。”
“哈哈哈,浅见非常明白事理,现在的年轻人称自己是时髦的人,自由任性地调动工作,从我们眼里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事。不过,真叫人羡慕啊!那种——不,浅见这样的自由的生活方式,在我看来是理想的。”
“啊?怎会呢……”浅见明白脸部充血了,“说什么羡慕我,那刚好相反吧。像西村这样得到一份好工作,堂堂地阔步前进的人,在我眼里光彩夺目得不得了。”
“哈哈哈,堂堂这二字,太好了!算了,这姑且不说,清野说:立即活用‘武器’,以图击溃势和集团。我告诉他不应该这样,说明了始终不应该以一个企业、一个个人的利益为目的这一宗旨,但他说:两者是一样的吧。就是说,他主张:如果结局使势和和政治家的联系表面化了,那么当事人大概会感到震惊,媒体会轰动,舆论会沸腾起来,这样一来,从公共事业的订货客户中排除势和集团便是理所当然的归结;大日东工业和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将会受益。”
“可不是。像公司人清野的下结论方法。”
“正如你所说的。遗憾的是,这在本质上和我的本性里的东西是一样的。虽然说漂亮的活,但我心情的角落里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光顾眼前利益的卑鄙的东西。姑且不说这个,我觉得事情不会像清野考虑的那样简单,并跟他这样说:媒体方面也习惯了称为消息灵通人士的那些人的密告,而且,接触的对方不一定不密告势和集团。这个社会百恶横行,所以得小心才是。但是,他意气轩昂,说不会拿到媒体去的。”
“如果不是媒体,那是直接给警察这一意思吧?”
“大概是那么回事吧。即使是清野这样半个多世纪历经沧桑的人,对警察还是有一副好的印象,仿佛它是国家的良心的所在……啊,这也不是对警察厅刑事局长的弟弟该说的话吧?”
投向这边的西村的目光里闪烁着光芒。
3
西村的目光看上去犀利地闪烁着光芒仅仅是一瞬间的事,随后便立即用柔和的口气继续说道:“去年9月初,松永给我打来电话,说是税务署来检查了。事情紧急,所以つ一キ方面几乎无法应对,但不用说是检查一方,连被检查一方也都吃惊的是,重要的账簿消失了。听说检查的一帮人手忙脚乱,拼命地搜查。后来负责人把现场的情况告诉了松永,据他说,好像松永交给我保管的资料显然是他们搜查的目标。但是,因为这是在关键的东西都由松永撤走以后,所以在那里的不是那种成为决定性证据的东西。听说负责检查的官员追根究底地进行了追究,但负责人本人不知道此事,所以毫无办法,便死了心撤走了。但现在正在使用的今年度的文件都留着,流向政治家的钱款的存取,多方改变形式记载在账簿上。只要有证明用途的资料,那数字作为情况证据是能充分证明舞弊的。事实上,两天以后,对加部议员以及势和集团向加部行贿的途径——钢骨厂商的搜查便开始了。”
“啊?”浅见诧异地说道,“税务检查会成为搜查的导火线,这我知道,但警察这么快就动起来了?”
“正是这样。”西村使劲点了点头,“松永说,大概负责检查的官员里面有警察的人。”
“就是说,在没有取得搜查令的情况下,警察为了介入就伪装税务检查咯?”
“大概是这样考虑的吧。而且,松永推测可能是我马上使用那资料让警察行动的,笑着说:‘还是不要太着急的好。’但是我,当时立即想,啊,是清野!”
“那么,清野他……”
“是的。当然我没有跟松永说。打电话一问清野,果然是清野将部分复印件交给了警察。我说我给他的资料只不过是一部分,这尽管不是关于つ一キ本身的贿赂的资料,但好像是可以窥见势和集团的钢骨厂商向加部议员捐款的重要材料。对清野工作的日洋来说是一件踢掉当前的竞争对手势和集团的合适的武器,这是事实,所以他所意图的十分明显。公司人清野急于建功的心情让人不是不能理解,但我还是责备他了,说:你太轻率了!”
“但搜查由此而急速进展是事实吧?”
“表面上是这样,但实际上应该考虑那检查别有用心,而且,即使把加部这样的普通议员逮起来,也无济于事。实际是,正如后来所明白的,加部将贿赂的一部分哪里是用于政治目的,净用于改建豪华公寓等一看就知道是私用的方面,而且大概完全没有将这隐蔽起来的想法吧。这种人结果只能被当作替罪羊,被人从政界埋葬。也许加部这个人,原本就是一个对派系来说扮演集资人角色的要人一样的人。”
“说得太刻薄了!”
浅见惊讶得叹了一口气。
“话是刻薄了一些,但就是那么回事。虽说是派系的同僚,即使给他钱的时候百般奉承,但事态一变,罪名也会全部强加于加部,自己佯装不知。”
“可是,记载在账簿上的名字不会是加部一个人吧?”
“当然其他的名字也有很多很多。不仅是政治家,也有许多演员的名字。总之是一些围绕着势和集团的人的名字,即使清野只把有加部名字的页码的复引件交给了警察,也应该至少出现几名政治家的名字,但为什么搜查的手只伸到加部议员,那些人的名字连报纸上都没有出现呢?这件事实在奇怪。因为是这种结果,所以我叫清野也要慎重,可是……没想到他单独行动了。”
“这些姑且不说,但它毕竟是告发的第一步,所以清野采取的行动不是应该给予一定的评价吗?”
“不行。即使干掉了加部这样的普通议员和一两家不值一提的钢骨厂商,巨恶势力也不会感到任何痛痒的,倒是必须重视敌人以此为契机着手卡掉情报来源。只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清野的单独行动不是徒劳无益的,这也是事实。多亏了他,我明确地得到了不能相信警察这个教训。”
西村看了一眼浅见,但这回眼睛没有闪光。
浅见想起了清野翠说的话。据她的模糊记忆,对着西村打来的电话,他父亲用惊慌失措的声音,说出了“カペ……钢骨……”这类话,那样子像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就清野而言,出于一片好心干的事却招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一定产生了动摇。
“从松永那里听到税务署去检查的事和听到清野的话时,我明白情况极其危险。如果对材料的外流本源つ一キ的搜查以落空告终,那么迟早敌人会着手整治清野的。姑且不说以何种方法来,我先让清野把手头的资料全都烧毁。他在电话的那头变得哑口无言。知道警察不是值得信赖的,准是受到了很大打击。但清野没有自重,并且采取了自己闯入死地的行径。”
“就清野来说,不倒是有一种起码要挽回自己过错的心情吗?”
浅见不能不为清野辩护,也算是尽自己的一点心意。
“大概是吧。包括我,在听到清野死了的时候,一瞬间真的以为他可能是负起对我的责任而自杀的,是因为听到还有遗书一样的东西嘛。抱着和警察的正式发表几乎相同的感想理解这一事件,如果浅见没有登场,一定到现在还那样想。你和阿翠一起去喜多方作了调查,并发表了那篇文章,说真的,我读了以后才产生了怀疑。”
从话里听出西村实在不胜惭愧,但他的悔恨不仅仅是这点。
“在读了你浅见的文章开了眼界的同时,我知道了你的来历,产生了别的怀疑。很抱歉,我是怀疑你可能是受了你哥哥的操纵。不,请你别生气。如果站在不相信警察这一前提,那就会思考各种各样的事情。要说警察厅刑事局长,那是刑事局的最高干部,他应该是体制里的人。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吧。他当然有职责排除动摇体制的人,不管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那你怀疑我是他的走狗……”
浅见坦率地表露了遗憾的心情。
“唉,是这样怀疑,至今还并不是完全能消除它,还有疑虑。即使浅见本人可信赖,但会不会你哥哥的眼睛在某个地方盯着呢……日本的警察组织是优秀的嘛。所以我这样神经质地警惕着。不过,浅见对我来说是最后的希望之星这是事实。”
“噢,希望之星……”
“哈哈哈,像是少女漫画一样的词儿,但这是实感,所以我决定把你引诱出来。不,是决定采取把可能在你背后的警察组织整个儿引诱出来的作战,因为我想,浅见这样的耿直的人介入的话,那么,无论你哥哥是多么站在体制一方玩弄权谋术数的人,大概也不能佯装不知吧。”
“不,我的背后不存在什么警察组织,就是我哥哥也不是那种……”
“我知道。现在我很愿意信赖你。但现实是清野死了,而且正如你浅见在那文章中分析的,和十五年前首相犯罪时‘自杀’的司机的案例一样,警察非常简单地把他的死作为自杀来处理了。这事实是不容否定的。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不得不反过来用警察的手弄清案件真相——哈哈哈,说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总而言之,我企图引诱警察朝着那种方向。我想,要是留下空无一物的遗书,完成了暗示自杀的失踪,那么你大概一定会出来吧,警察也不是为了干掉我,而是为了保护我而行动。”
浅见倒吸了一口凉气。西村已经强烈地不信任警察,甚至到了有“干掉我”这种想法的地步。
“结果,你的的确确来了,并且警视厅的刑警也和你一起来了。而且现在比什么都高兴的是,听到你哥哥说了‘不是牺牲品,而是惩戒’的话,至少有一个警察干部会认真地替自己干吧。能相信这一点是最大的收获。”
西村说完了。沉默了片刻以后,浅见问道:“在新桥袭击我的,是你的朋友吗?”
“嗯?哈哈哈,你说得可真刻薄啊!那不是的。在那以后,我打电话问过松永,听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过,松永当时身体已经相当衰弱,会长的命令传不到下面去了。这也是事实。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山川组的什么人袭击了你浅见。刚才说的川锅这个二号人物的组长等组织里的成员中,知道松永将死,出现了企图对松永会长举旗造反的动向。但那时,你的旁边跟着警察厅派遣的保镖吧,所以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袭击过你。那帮家伙毕竟不想以警察为敌嘛。”
“原来是这样。”
这个话哥哥也说了,确实那天晚上以后,自己的周围从未感到有“袭击者”的影子。
西村长长的“心里话”好像讲完了。
城市的灯光也减少了数量,四周充满了沉闷的黑暗和寂静。
“那么,这下……”浅见用突然上了岁数一样的好似通晓事理的口气说道,“什么时候开始呢?”
“什么时候都行。”
西村在黑暗中露出白牙答道。一种互相都认为再也没有必要说明,内心想法完全吻合的应答。
饭店的大厅里,荒谷见习警部露着担心的神情转来转去,一见浅见就跑过来发牢骚说:“好晚呀!心想你会不会出什么事,差一点儿想叫警察搜查呢!”
“哈哈哈,夸张了吧。”
“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究竟去哪儿了?”
“算了算了。”
浅见制住荒谷,朝好像人少起来的咖啡馆走去。
“明儿早上回东京吧。”在桌上一坐定,浅见就说道。荒谷吃惊地“啊”的一声,呆掉了。
“你说回东京……还是出什么事了吧。”
“唉,见到了西村。”
“啊?你说什么?……那么,刚才出去是为了见西村吗?这太狠了啊,瞒着我干这种事……”
“对不起,但这是西村恳切的希望。”
“这也……嗯?这么说,西村还活着?就是说,那封遗书是演戏咯?”荒谷咂了一下嘴,“这样的话,就轮不上警察出场了,只有按你说的回去了,但你简直是在惊扰别人啊!总而言之,即使回去也得听取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西村在什么地方?”
荒谷愤然从椅子上稍稍抬起了屁股。
“哎,请等等。关于这点,我会说的。”
向男服务员订好了咖啡以后,浅见探过身子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想请你荒谷也当我的同志。”
“啊?……同志吗?……”荒谷张大了嘴,“是怎么回事?那是……”
“你说过想彻底追究舞弊和贪污事件,那是真心话吗?”
“当然咯。”
“我也因为相信这点才求你的,请你务必当我们的同志。”
“所以我在问是什么同志。”
“事情是这样的,西村掌握着势和疑案的重要物证。”
“你说什么?……”
荒谷条件反射般地像是确认手枪或是手铐的所在位置似的用右手按住了裤子的后口袋,如果这时咖啡不端上来的话,说不定正隔着桌子抓着浅见的手。
浅见慢吞吞地把糖和牛奶加进咖啡里,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荒谷急急忙忙地将没加糖和牛奶的咖啡灌进吼咙里,猛扑过来似地说道:“浅见,决不会是西村想以这物证为证据,恐吓势和的那帮人或是政治家吧?而且你对此主动承担了一个角色……”
“不。”
浅见有点吃惊地身子向后一仰。刑警简直就是用疑心做成的。
“不是这个,是想弹劾那些人。”
“弹劾?……谁弹劾?”
“我不是说过吗,是我们,是西村、荒谷和我。”
“哈哈哈,说什么呀!那种事是警察干的工作吧,西村和你能干什么呢?不,我自己也毫无能耐。”
“那我问你,警察能干什么?”
浅见冷言冷语地说道。荒谷想反驳,但无言对答。
“警察和检察部门,过去不管在什么场合,结果决定性的事情不是都毫无能耐吗?纵然物证完备,但很多场合不是都没有让它们发挥作用就完结了吗?”
“这个呀,与其说是警察的责任,不如说……”
“我知道。大概是比警察更大力量在起作用,使追究受挫吧。如果是这样,以不同于警察的立场,打游击战一样把那些家伙供出来就行。要是连这也不做,这回的势和疑案也又会不了了之了。你不这么想?”
“嗯……不,但这种事情可能不可能呢?……再说,首先自己作为一个警官,违背警察组织的章程的那种事是不能做的,倒是既然听到了这种话,虽说是你浅见,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荒谷变成了初次见到浅见时的那张可怕的脸。从这副样子来看,荒谷见习警部说不定会逮捕浅见和西村。
“这可难办啦……”浅见苦笑着皱起眉头,提心吊胆地说道,“那么,如果警察组织准许你的话,能请你协助吗?”
“啊?……哈哈哈,哪里的话,不会被准许吧,因为警察这地方,是个条条框框严厉,根本不能自由行动的组织嘛。”
“也不能那样说吧?比如说,这回你被命令来富山出差,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相当破格的。”
“嗯?啊,这个嘛,破格确实是破格……但为什么呢?……”
荒谷心里发毛似地翻眼珠儿看了一眼浅见。
“在到这种地步以前本不打算说的,恳求请你和我同行的也是我这个人。”
“是你浅见?怎会呢……”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哥哥是……”
浅见难以启齿似地竭尽最大努力,将身子探到桌子的上面小声说道。
“刑事局长……”刹那间,荒谷仰面朝天,说梦话似地嘴里嘟囔着。
4
乘一早从富山出发的列车,傍晚一回到家,须美子露着一副担心的神情迎接了他。
“以前来过的叫平崎的先生来了好几次电话。”
“说什么了?”
“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要直接跟您说……这个,也许我不该这样说,这位先生给我的印象很不好。”
“是吗?印象不好?不过,是个没有恶意的人呀,长时间干刑警,所以说不定不会说奉承话。”
“啊?他是刑警吗?”
须美子极度讨厌刑警啦、警察啦、推理作家这类人接近“光彦少爷”,一副又增加了一样不安因素的表情。
给平崎一打电话,就冒出紧张的声音:“啊,等着你呢!”
的确,平崎那粗鲁的腔调不能说印象好得让女子高兴。
“是关于忘了是什么时候你说过的那起十五年前汽车废气自杀案件的搜查主任的事……”
“啊,是破格提升的那个人吗?”
“对对。那以后我多方面作了调查,知道了一些让人放心不下的事情,所以想尽快告诉你浅见。”
“知道了什么?”
“到新泻县警察本部之前我是知道的,但一追踪那以后的去向,你不要吃惊,竟然是福岛县警察本部!”
“啊?果然是……”
“怎么,听这副口气,好像你是知道的?”
“不,不是的,从你那里听说两起自杀案件很相似时,我就想莫非是……”
“原来如此。不过正是这样。当上了福岛县警察本部的刑事部长。”
这时,浅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喜多方那冷飕飕的山岭上的路。像是要下阵雨的黑压压的天空。被杉树林包围的一片小洼地上,胡桐树的病叶被雨淋得湿湿的,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犹如大雾消散,现出了远处山峦一样,谜团之一终于露了出来。
那天晚上,阳一郎一回家就把弟弟拉进了书房。
“西村好像活着吧?”
阳一郎单刀直入地说。
“唉,活着。”
浅见也干脆地答道。表面上装得泰然自若,但说真的,他对荒谷见习警部向上司如何汇报感到不安。
“据说,西村对公司的方针感到厌烦,就决定逃跑。是这么回事吗?”
“是那么回事吧。”
这也未必是谎话。也许将“会社①”颠倒过来说成“社会”更确切一些。就是说,对满身是收买和舞弊的社会结构本身感到了厌烦,再也无法忍受自身为之而贡献——这也不光是西村,可以说是极其普遍的状况。无论是谁,一旦再不在意生活境况而对社会的条条框框变得冷淡,能揭下虚伪的外衣,坏的就说坏的,忍不住就说忍不住,那多么畅快啊!——
①在日语中为“公司”之意。
“就这些吗?”
阳一郎用锐利的目光看了一眼弟弟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浅见暂且舒了一口气,好像荒谷见习警部替自己保守了秘密。
“唉,大致是这么回事,至于成为失踪原因的公司方针是什么,荒谷他不是没有说吗?”
“啊,我也没有问是什么。”
“简单说来,大概是对为公司充当对政界做工作等营私舞弊的走卒感到了厌烦吧。反过来说,他无法忍受政治家和官僚介入企业经营。听说以好朋友清野被害为开端,他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厉害了。”
“原来是这样……后来呢?”
“就这些。”
“哪会呢……”阳一郎苦笑道,“难以相信你的富山之行的成果就这么一点儿,首先,西村即使造公司的反不干了,也不至于要留下遗书一样的东西失踪吧。这方面的事怎么解释呢?”
“并没有解释。”
“嗯,是吗?……”阳一郎用忧郁的目光凝视着弟弟,“怎么也不明白。并没有直接从荒谷见习警部那里听取情况,但他的汇报和你说的话好像确实是吻合的。据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说,荒谷见习警部性格老实,是个死心眼的人,也不像是他被你笼络作了虚伪的汇报……”
浅见吓了一跳,也许哥哥什么都看穿了。但是,即使被看穿了,也不能撕破和西村间的密约。
“算了吧。”
刑事局长扬了一下下巴指了指门。弟弟感到羞愧地站起身来。
“我现在并不想问你在想什么。”哥哥说,“社会上充满了危险,今后如果需要我,要提前发出呼救信号,听到吗?我将作好相应的准备,以便随时能应付,好吗?”
“唉,拜托了。”
明明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但浅见还是这样说着鞠了一躬。
像是等着浅见离开哥哥的书房似的,荒谷打来了电话。须美子忐忑不安地来喊浅见,说:“叫新山的一位先生……”“新山”是荒谷的假名字,是打给少爷的初次听到的名字。对不明对方来历的电话,须美子格外感到不安。
“您那儿真是浅见刑事局长府上吗?”
寒暄以后荒谷提心吊胆地说道。
“唉,是的。刚才我从哥哥那儿听了你的汇报的事。谢谢你。”
“不用。暂且向科长按浅见所说的作了汇报……但什么呀,觉得像是在搞欺诈似的。”
“但并没有完全歪曲事实,科长也不是放心了吗?”
“因为科长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的人嘛。不过,科长也好像不太明白我为什么必须去富山呀。”
荒谷似乎还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样。
“那今后我该怎么做呢?暂且明天请好了一天假。”
“明天中午,能不能请你到我这就告诉你的地方去一趟?”
浅见告诉了西村那里听来的公寓的地址。
翌日,浅见和西村、荒谷、平崎四人在西村偷偷准备的公寓的一室会合。这儿离中野的警察学校很近,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个比较安全的场所。是在七层的普通公寓的最上一层,像是西村从很早以前就设想了此时情况而准备好的一处隐蔽处。屋子里从电视机、录像机、收音机、电话机、传真机到电脑、复印机、无线装置,一应俱全。
浅见以外的三人各自都第一次见面。
“好像是粱山泊啊!”
平崎环顾了一下屋子,高兴地说道。不仅是平崎,浅见也犹如正当淘气年龄的少年,感到心情兴奋。
西村带进来并一一陈述的物证令人吃惊。特别是偷拍的照片和录像带清楚地捕捉了金钱物品接收的场面。场所各种各样,好像不是在屋子里安装了偷拍的装置,而是将摄像机藏在手提包或是什么里拍摄的。摄像机的位置离地板或榻榻米很近,净是仰视一样的角度。有决定性意义的是,录像带的盒子上确凿地记录着摄影的场所。有在つ一キ的会长室等办公室里收受的,但在客厅里隔着矮桌收受的居多。再三出现东京的有名的日本式饭馆和福岛市内的日本式饭馆的名字。只要对照一下背景的画框里的画或画在隔扇上的画,应该都能知道特定场所的。
收受一方几乎都是议员秘书,但其中也有议员本人的脸。交付一方只有一次是松永,其余都是浅见不认识的人。据西村解释,那男子正是山川组的二号人物、つ一キ的现任社长川锅。是个非常旁若无人的人,对方还没有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就在部下面前用难听的话骂着:“×××这混蛋,虽说是派系的头儿,但若是为了钱,连狗都当!”这都被录了下来。
“哦,这东西真叫人吃惊啊!”
原见习警部和现见习警部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愤慨。
的确,即使整个警察组织和整个检察部门群起而攻之,这儿的这些物证也远不可及。看来如果运用这些物证,不用说逮捕川锅,也很容易证明政治家犯罪。
“既然有这么多物证,立即建议检察机关特别搜查如何?”
荒谷见习警部干劲十足地提议说。
“不,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吧,要是那样,将会重蹈覆辙,放跑大坏人。弄得不好,也许会被上层搁置起来的。”
西村露出笑脸,以平静的口吻说道。那张笑脸的后面,藏着对警察和检察部门乃至整个司法部门的不信任感。平崎也表示同意,说:“你说的对。”但荒谷满脸不满。
“那你说怎么办呢?”
“先不用着急,旁观一阵子。不久会发生什么的,那时就轮到平崎和荒谷出场了。”
“但我有工作,不能总是来这儿。”
“没有关系。”浅见从一旁说道,“需要你荒谷的时候,又会行使特别人事关系的。”
“可不是……”
荒谷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