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住在离三次警察署走路大约七八分钟距离的胡子町。那里是市营住宅,警察署租借了四套,给已成家的年轻警官当住宅使用。早晚上下班的时候,另外三个同事都要经过野上家的花园。住宅的花园很小,只用竹子当围墙围起而已。野上呆在家里,怎么也会和他们打照面,况且还不到关玻璃门的季节。
同事们都像没事似的和野上打招呼,野上也尽量自然地应对着,可是依然会觉得别扭。好像小时候,因为恶作剧而被罚站在走廊的滋味一样,同学们的眼光里交织着同情、怜悯也有嘲笑,还带有些敬畏。从同事们若无其事的神态中,野上又感觉到了那样的目光。
不管怎样,总之这次是洋相出大了。野上自己都觉得难堪,更不要提爱妻智子的感受了。
当智子追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时,野上没有作任何说明。一方面,智子和自己的工作没有关系,另一方面,要解释清楚这件事需要牵扯到很多事,这也令野上感到厌烦。首先要从八年前两位女大学生的研究旅行开始说起。况且,自己也根本无法解释清楚那件事的原委,也提不起精神将分散在脑子里的散乱线索系统地组织整理起来。
智子出门在外也听到了有关丈夫办案“失职”的谣言。按野上的说法是,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推断。野上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别人怎么可能解释清楚呢。估计,专案组对自己工作的是与非也无法定夺吧,不然,为什么一直没有处分下来呢。但这种僵持的状态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不变的。
“按有的人的说法,就好像是你杀了那位高中老师似的。”
智子嘴上愤慨地说着,却用(真是这么回事吗?)疑惑的目光看着野上。
实在是无聊!野上觉得妻子的目光是那样的别扭。不过他又觉得现在社会这样复杂,别人有这样的看法也情有可原。这样一想,他反倒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现在被停职反省,难得有这样的工夫在家里闲呆着,想要夫妻间好好温存一下,现在看来也是不行的了。
“喂,趁这机会要个孩子怎么样。”
野上有意开玩笑地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说得出这种话。”
智子生气了。
智子长着圆圆脸,樱桃小口,很逗人爱。相亲时,野上看着智子就想到与她成亲的话,肯定很快会有孩子,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智子的胸脯并不大,在野上看来,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结婚六年了都一直没有孩子,或许也有这个因素吧。
三四天过去了,潜伏在野上心里的疑问似乎又复活了,已经消失在那场骚乱中的线索又一点一点被回忆出来。但是,野上他已失去了作为搜查官的热情。即使再有兴趣的材料放在眼前,也只会作为旁观者看看而已。自己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情报,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逊色,只能成为记录而已。此刻的野上心烦意乱,他既为收集来的情报弃而不用感到可惜,又为自己的工作灰心丧气。
吃过午饭,乘着闲着没事的工夫,按妻子的吩咐,野上开始墙脚的修缮工作。突然,他发现自己的面前站了位身材修长的青年,一副被太阳晒得油黑的脸上挂着微笑。
“东京的浅见,您不记得了吗?”
青年轻松地说道。他身着轻便服装,更有都市人的感觉。
“啊,是那时的……”
那青年正是正法寺美也子的朋友,浅见裕子的哥哥,浅见光彦。
“我去了警署,听说您是住在这里。只有厚着脸皮来打搅了。”
浅见爽快地说道。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在家修养。”
“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广岛报社的朋友告诉我的。”
“是吗,那么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
野上将浅见请到了花园里。智子刚好从厨房走出来,冷不防与客人打了个照面,吓了一跳。
相互介绍完后,智子客气地请浅见进屋,浅见说道:“还是这里好。”就在廊檐下坐了下来。智子慌忙拿来了坐垫。
“从那次见面以后,我一直关注着这个案子。也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不少情报。听到高中教师因不堪忍受野上先生的追究而自杀时,觉得非常惊讶。我当时就想您终于下决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说来真不好意思。”
“啊.不。您别误会。我是佩服您能走出这一步,得到这么多线索。”
野上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浅见。
“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应该是这样啊!”
浅见的脸上明显地带有不平的神情。
“我觉得,警察都是些没有远见的人。啊对不起,您是例外。”
“哈哈哈,我也是同类呀。”
“不,您不一样。能解决这个案子的只有您一个人。请千万不要放弃。”
“那当然,我也想这么做。可是,现实却是由于池田的自杀,搜查也进入了死胡同。”
“不会吧,野上先生您不会真的认为,高中教师是自杀的吧。”
浅见一针见血地说道。
“那个,很难说……”
“不,肯定不是自杀。如果野上先生简单地就相信了这种事的话,就不可能最初就开始搞私下调查。我认为你是那种对自己的追求楔而不舍的警察,所以才特地从东京赶来。”
野上大吃一惊:“您就是为了这个,特地赶来的?”
“是埃听说野上先生离开了专案组,被勒令闭门思过。我实在坐不住,才赶来了。”
“可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您那些好不容易查到的事实真相,这些线索又怎能被葬送在黑暗里呢。”
唉……野上叹了口气。
“浅见先生,您的诚意令人感动。而且,像我这样的人能得到您的赏识,真的很高兴。可是,说实话,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警察的组织能力比你想像的要强大得多,这样强大的组织都不能解决的案件,我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解决呢,最多是将软弱的人逼到自杀而已。”
“混蛋!”
严厉的词语从浅见的口中脱口而出。正在厨房里准备咖啡的智子吓了一跳,停下手来听着。
“您为什么总是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警察的组织或许确实是强大的,可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而且,说是组织,还不是由活跃在探案第一线的警察个人组成的嘛。无视个人的判断、个人的推理,那么,警察的组织力是不存在的。”
啊,野上想了起来。浅见的兄长是警视厅的干部,浅见对警察机构的官僚主义的批判,也许是对自己兄长的反感,更可能是对自卑感的一种反抗吧。
“喂,快端上咖啡呀。”
野上叫着智子。智子端出了咖啡,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脸色过于苍白。咖啡的香味飘浮在屋中,从两个男人中间穿过,飘向秋天的星空。
轻松的气氛在屋中扩散开来。
“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浅见红着脸搔了搔头,笑了。
“没什么……”
野上喝了口咖啡,认真地说道。
“好久没有这样心情振奋过了。确实,如你所说,最近我是有些自暴自弃的,需要有人这样大喝一声。但是,先将此放在一边,从客观的立场上看,这个案件很难解决也是事实。”
“那当然。我知道,这不是我这样的外行能简单说清的案件。只是,说实话,我能这样狂妄地说,自然是有礼物带来的了。”
“礼物?”
“是啊,像我这样厚脸皮的人,也不会什么材料也没有,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来调教一个专业警察埃”“那么,就是有新的事实了吗?”
“是埃其实上次野上先生来东京时,当时要说出来就好了。只是,当时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敢说……可是,现在,您也走到了这一步,这个秘密不能不说了。”
“秘密?”
“是啊,对我们因循守旧的浅见家来说是。或许,对世间一般的人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什么秘密?”
“在说出这个之前,想同您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就是,也让我协助您一起搜查。”
野上楞住了。
“协助……搜查吗?”
“是啊,就是,像金田一耕助(日本著名侦探作家横耕正史笔下的主人公,有名的私人侦探。)一样。”
“可是,怎么能让您这样的普通人做这种事呢?”
“对外讲当然是这样了。我可以将自己知道阶情报告诉一个警察,也可以在一个地方同您偶然相遇,这些却是顺理成章的事,谁也不能说什么嘛。”
“哦,是这样子……”
“好,就这样定了。首先,请您将包括东京在内的,到现在为止的搜查线索整理一下。”
浅见从口袋里取出了笔记本,右手拿着铅笔。
“哈哈哈……”野上看着浅见的姿势,笑了起来。他从心底里觉得奇怪,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而眼前的这位就是那种充满朝气的、不知畏惧的、勇往直前的人,可以说是“天生”的吧。与自己相比,浅见那充满自信的性格,令野上羡慕不已。
“那么好吧,就这样了。只是,这里不方便说,请进屋再说吧。”
野上请浅见坐到餐桌边,为了安全起见,关上了廊檐旁的玻璃门。然后将智子请到旁边房间,两个男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案件经过的说明花了很长时间。从三次车站跨线桥上,正法寺美也子被杀案件的发生及其以后的初期搜查的落空开始,桐山警部以主任搜查官的身份的到来,专案组的设置等等。案件搜查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列车乘客的调查上,只有野上和石川被分派去追查美也子的旅行踪迹。在对美也子的母亲、兄长及上司的案情调查中,知道了美也子是追寻“后鸟羽法皇之路”进行旅行的。
为说明以上的案件的端绪,就花了三十分钟以上。
然后是又转回到在尾道——福山——三次,以及美也子谜一样的行踪。从鸟根县仁多町开始的踪迹调查,到在府中富永那里听到了美也子所持的“绿皮封面的书”失踪的信息,然后是富永的死——野上不断地按案情的发展叙述着。
“富永被杀死了?”
浅见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啊,你不知道吗?”
“这是头一次听到。报社的朋友没有提起这件事。”
“也有可能吧。凶杀案是在庄原署的管辖内发生的,开始一直被认为与本案件毫无关系。”
“原来如此。确实是没有什么根据,可以解释两桩案子有何关联,但是……”浅见的眼睛望着远处的空间,思考着什么。
“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因此决心要找出富永说的‘绿皮封面的书’。在东京与您会面的第二天,我去了尾道的谭海堂书店。那本书——《艺备地方风土记的研究》就是那家书店卖出的,八月九号的早晨正法寺美也子买了那本书。可是,在我之前另外有一个人也掌握了这个事实。”
“是富永吗?”
“正是他。而且富永还打听到了,书的原主人是三次的高中教师池田谦二。根据池田的说法是,他约好九月八号的夜里与池田见面。可是,富永就在那天被杀害了。”
“也就是说,他是按照美也子小姐的轨迹行动的了。”
“正是如此。我当然会认为池田是掌握这两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因此,想在池田身上找到线索。”
“请等一下,我有两点搞不懂。一个是为什么野上先生没有去访问池田,而将其叫出来“因为池田本人也希望如此。”
“原来如此。还有一个问题是,为什么野上先生的调查是一个人在进行?”
“喂——问到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
野上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对浅见说道:“这样做确实很愚蠢,浅见先生恐怕不能理解。其实,我的动机非常幼稚。”
野上有意用开玩笑的口气接着说:“简单的说,就是要让桐山警部难堪一下……”“是这样埃”浅见的脸上并没有吃惊的表情,“我能理解。我想也许是这么回事吧。而且,您的这个目的不是已经充分达到了嘛。池田的死,证实了野上先生推理的正确性。很明显您比桐山警部高明。”
“应该是那样的。可是,你看现在却是这种结果。虽说我冲击了一下,可仍然不是他的对手。人家是优秀警部,我从开始就没有取胜的希望。”
“你怎么这样说呀?”浅见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还没有决出胜负呢。优秀又怎么样,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嘛。我赌你赢。”
野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低下头表示了谢意。对方是那么优秀的人,其兄长又是警界的高官,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种激励的话,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
“对了,野上先生,那本引起风波的《艺备地方风土记的研究》的书,还没有找到它的行踪吗?”
“是啊,还没找到。我去过三次车站的失物招领处,询问有没有拾到过那样的书……”“尽管如此,可美也子为什么对那本书那样执著呢?就算是以前看过的书,这样不辞辛劳地去拜访书的原主人,这种行为不是那么正常的。这样说或许比较失礼,她还是有精神上的后遗症吧。”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是不能理解。不管怎么样,她看到这本书后,驱使她与池田见面的事实,却是不容否定的。至少,那本书中有关于后鸟羽法皇传说的记载,这是她和浅见先生的妹妹大学时代的论文研究主题。沉睡着的记忆受到了刺激,为了让朦胧的记忆变得更清晰,所以她来到了三次。这样的可能性,不是也可以予以充分考虑的吗?”
将案件的概要做了说明后,野上感到了一种满足感,这时他才发觉到自己很口渴。
“喂,智子。倒杯茶来。”
然而,应该在隔壁房间的智子,却没有回答。
“怎么了,出去了吗?”
野上站起来打开了拉门,却看到智子在擦满是泪水的双眼,脸上挂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这是怎么了?”
“嘿,没什么。”
“说没有什么,可是你……”
“只是,觉得男人好伟大。”
智子边说边从野上的腋下穿过,急急忙忙向厨房走去。
“傻乎乎的……多丢人。”
野上看着浅见苦笑着。浅见被逗笑了:“不,夫人,不是男人伟大,是你的丈夫伟大。”
“在说什么呀,傻乎乎的。”
两个男人放声大笑起来。智子的眼中满是幸福的泪水。
“那么,开始着手案件的真相吧。”
喝了茶,抽了一支烟后,浅见慢慢地说道。
“首先,我们的搜查,从假定美也子、富永和池田的被杀,是同一个凶犯或犯罪组织的所为开始。”
“请等一下,池田是自杀的可能性也很大埃”“呢——我不认为是自杀,不过没关系。池田的死算半个他杀吧。”
“那就行了。”
“现在来看第一个案件。首先,美也子在跨线桥上站了30分钟,可以看做那里是和池田约定见面的地方。”
“可以这样看吧。只是,池田不是说自己在宿舍里等美也子的电话吗?”
“那当然是池田在撒谎了。池田在宿舍里和其他人一起看电视,很明显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在犯罪现场,这是他的目的。池田在接到美也子的电话后,肯定和什么人取得了联系。等她第二次打电话来时,约定了在三次车站的跨线桥上见面。这不会有错。”
“碍…”野上记起来了。
“对了,池田说在11点30分时,曾出去买过一次烟。那是为了和同伙取得联络埃”“是这样啊,他出去过?那就更可以肯定了。”
“那就是说,在池田看电视时,凶手去了三次车站。”
“确实如此。”
“那么,凶手是谁呢?”
“不管怎样,一定是个很熟悉当地情况的人。特别是熟悉支线车站的人,不然是不会知道,在跨线桥上会有一段空白时间的。好像我吧,总认为车站的跨线桥上一直是人流不断的。而且,他对列车的运行情况也知道得很清楚。乘开往广岛的列车来,迅速袭击了美也子后,又乘同一列车离开。如此干脆利落的手法,如果不是杀人犯的话,应该得到赞赏的。”
“也就是说,是国铁职员了。”
“不会的,至少不会是同国铁有关的人。凶手不可能选择在自己最容易被怀疑的地方作案。况且还有被车站人员认出的危险。能想像的凶犯像应该是,在当地不被人认识的;平凡的相貌;乍一看是普通的公司职员。”
“真没想到,目前在搜查线上浮现的正是这样的人物。真了不起。”
“这没什么了不起。我不过是把在人们的记忆中不容易留下印象的人物形象说出来而已。”
如此说来确实是这样。野上似乎窥见了浅见一鳞半爪的才能。
“还有,是关于逃跑路线。其实,今天到这里来时,先搭飞机到广岛。再从广岛乘艺备线,一路上有不少的无人管理车站埃”“总共是七个。”
“有七个埃那好比是竹篮打水,到处有空可钻埃从哪里来找犯人的踪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到目前为止的集中搜查中,也只是浮现出模糊不清的疑犯像。他到底在哪里下的车,却无法查到。”
“反而是走羊肠小道的野上先生的搜查先出了成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桐山警部的指挥确实有误,不也和三次署初期搜查的一样不相上下嘛。”
“结论确是如此。不过,不论是警部的搜查进攻方向,还是他那敏锐的洞察力,都有独到之处。”
“呵,野上先生对竞争对手倒是很宽宏大量埃”“竞争对手,这样的……”“也可以这样说嘛。好了,不说他了,我们再回到主题来。这个案件不可解的部分很多。第一是,凶手非要杀死美也子小姐的动机是什么呢?”
浅见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和用柔声细语说话时比,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眼中闪着锐利的目光,如果是演员的话,一定可以当上名角。
“这个案件中,除了教唆犯的池田以外,还有一个杀手存在。美也子的被杀,会关系到两人共同的命运。这到底是什么?这是第一个谜。
第二个是美也子小姐所持的书到底在哪里?凶手为什么要拿走书,这也是个重要的谜。这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通。罪犯是连谭海堂书店的纸袋一起拿走的,如果说光是想偷值钱的东西的话,那么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肯定会连纸袋一起扔在哪个纸篓里。反过来看,也许凶手最初就是为了偷书(这个可能性很大),那么,如何处理书呢?凶手一定绞尽了脑汁。不管怎样,那是惟一可以指证犯罪的物证埃况且又是本很厚、很打眼的书,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像刀、枪那样的凶器,处理起来就简单些。只要扔到海里或者河里就可以销毁。然而,书却很难,如果经常带在身边的话,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随便放在哪里又很危险。真的很想知道,为了将书早一点放到安全的地方,凶手采用了什么障人眼目的手段。”
“这个案件确实很复杂。不仅是罪犯,被害人的行为也令人费解。相比之下,富永被杀一案可以说比较单纯,因为他的被杀同前一个案件有密切的关系。”
听了野上的话,浅见扭了下脖子。
“我并不完全这样想。看犯罪动机,确实如此,可是,富永为什么明明知道对方是杀人犯却接近对手,估计是为了恐吓吧。为了这个目的而接近相当危险的对手,他一定是非常小心翼翼,谨慎行事的,然而,对同事也没说是去什么地方,就孤身一人深入敌穴,却也不是那么正常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单从技术上来讲的话,罪犯一伙人的行动已经超越了我们的想像范围。”
“哦——”
野上又叹服于浅见的才智。虽说是纸上谈兵,但是眼前这位年轻人却仅靠自己的想像,将专职警察都无法进行的推理,就这样轻松地进行下来。
“再来看池田谦二的死,大致上说,自杀和他杀两种可能性都有。从说话的样子来看,他是个相当胆小的人,而且这一连串的案子又使他变得神经过敏。这时,加上野上刑事执著的追究,他认为无法逃脱罪责,所以选择了死这条路。这样的可能性是可以充分考虑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同伙一定是放心了。同时,这也是池田被杀的动机。如果池田是被杀的话,那么,罪犯肯定是和池田相当熟悉的。我不是专业刑侦人员,有些问题不太弄得清楚,不过我想,伪装自杀上吊时,如果不是和被害人很熟,致使被害人放松警惕的话,要想从背后出击,勒住被害人的脖子是根本不可能的!有杀人的动机,却又和池田很熟悉的人,除了共犯以外,其他根本可以不去考虑。”
“也就是说,罪犯杀死了美也子,又杀死了富永和池田。真是杀人狂啊!”
“不.还不能完全断定。”浅见又提出了新的看法,“如果池田是被杀的话,至少与第一个案件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唉,怎么说?”野上大吃一惊,“就是说,杀人犯有两个人了?”
“正是。理由是,能杀死池田的必须是个身材高大的人。不是这样的话,在一瞬间将绳子套在脖子上又拎起来,不是很困难的吗。然而,三次站的杀人犯,却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个子高大的男人搭乘列车的话,是很惹人注目的。”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野上惊叹不已。
“那么,连同池田一案,犯罪团伙一共有三人了。从池田的交友关系来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搜查本部全力以赴的话,早晚能将凶手逮捕归案。”
“哦,真是如此吗?我看对手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过,对专案组的做法,我不想提什么意见。我们用我们的方法来做就行了。”浅见十分自信地说道。
“对了,浅见先生。该听听你所谓的‘秘密’了吧?”
“是啊,该说了。只是,这对夫人来讲,实在是不堪人耳的。对不起,请塞上耳栓吧。当然是形式上的……”浅见开玩笑地说完后,脸上浮现出忧愁的表情。
“这要追溯到八年前,那次岛根县仁多町的山崩事故。在那次事故里,我妹妹死了,美也子小姐头部受到打击,后来留下了记忆丧失症。其实,那时还有一个事实被隐藏起来了。
“那是盛夏的季节,台风过后的第二天,出现了焚风现象,气温突然上升,非常炎热。没有办法,我妹妹的遗体只能在当地火化,我们把骨灰带回了东京。在给我妹妹纳棺的时候,最起码要将她满是泥土的衣服换成新的,这也是我们能尽的一点心意而已。我母亲、哥哥和我三人,将遗体已经僵直的妹妹,除去脏衣,拭擦全身。我看着美丽的妹妹,哭个不停。
“可是,就在那时,我母亲突然间叫了起来:‘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和哥哥都朝我母亲的手上看。虽然我母亲慌忙将一件东西藏起来了,可是,我还是看到了,那是我妹妹的内裤,上面明显地留有性 交的痕迹。”
“什么?”
野上的脸色都变了,马上急迫地问道:“这,没有错吗?”
“绝对不会错。当时,我在念研究生。虽说比现在要稚嫩些,可分辨这些的知识还是有的。况且,当时母亲的狼狈相,我长这么大只见过这一次。
“‘这件事,对谁都不许说。’母亲下了命令,我哥哥也顺从地默认了。我哥哥是我父母的翻版,是个教条主义者,又很孝顺。虽然,我当时认为应该将此事告诉警方比较妥当,可是,我母亲和哥哥都气得脸色发青。‘这关系到浅见家名誉的问题。如果被外人知道了,不要说对你和佐和子(最小的妹妹)的亲事,就是对阳一郎(我哥哥)的前途都会带来很大的影响埃’光是这样的话,我可能还不惧怕,还会按自己的想法坚持下去,可是当说到‘还会给正法寺家的小姐带来麻烦’时,就只好作罢,保持沉默了。”
“是这样的碍…”
野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能如此说出来,实在不容易。这件事,我保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非常感谢。只是,野上先生,恐怕很难如此。”
“哦?为什么?”
“其实,我认为这一连串的杀人案件,其根源还是在八年前的事故上。”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拜访野上先生的主要原因。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连续杀人的真正的动机,以及犯罪事实都很快会水落石出的。”
浅见清澈的眼睛盯着野上,充满自信地说道。
这时,野上旁边的电话,响起了刺耳的铃声。刚拿起听筒,就传出了森川副警部的声音。似乎情况很紧急,电话里传出的嗓门很大。
“尾道谭海堂那里,打来了好几次电话要找你。尽管总机的人告诉他你休假了,可是每天他都打来。总机那边放心不下,把电话转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是给那边回个电话看看吧。”森川说完后,又加了一句,“不要乱来哦。”
野上马上拨通了谭海堂的电话,立刻话筒里传来了老人不耐烦的声音。
“我是三次署的野上,听说您打电话找我。”
“啊,野上先生,是我给您打电话,打多少次都说您在休息。你们警察都很闲埃”“啊,不是的。刚好家里出了点事。那么,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从那以后,我也放心不下,那天看了报纸,才大吃一惊。那个在三次被杀的女人不是叫正法寺吗?其实,那本《艺备地方风土记的研究》最后一页上盖有印章。那印章的名字也是正法寺‘正法寺家藏书’的樱”“什么!”
野上冲着电话叫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野上和浅见去了仁多町。当然,这是由浅见提议的。从三次到仁多(出云三成),利用国铁的快车的话只要两个多小时。不过还是按照浅见的意思,他们选择了搭乘以前美也子和裕子曾经坐过的高野町——王贯岭的长途汽车。
三次到高野町搭长途车差不多要两小时。越过山岭后,不多一会儿就可以看到,在盆地的一角,有个房屋毗邻相携的小镇。在终点站的前一站,有去仁多的长途汽车,两人在那里下了车。转车十分麻烦,光等车就花了两小时。
浅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走进了十字路口的照相馆里。那是一个兼营理发的奇怪的店。一个圆圆的脸、戴眼镜的男人在守着店铺。
浅见买了根本不需要的胶卷后,问道:“这里,关于后鸟羽法皇的传说很多吗?”
“是啊,有很多。据说,法皇曾在那边的功德寺里住宿过,现在还保存有当时法皇用过的筷子呢。”
“也就是说,对当时的历史感兴趣的学生们,也常常来这里了?”
“也不算多。放暑假时,会顺道来看看而已。”
“那些人一般都是从这里越过王贯岭往出云去的吧。”
“是埃也有倒过来走的。不过,往出云去的比较多。”
“另外,学生中是女生多还是男生多?”
“那当然是女学生多了。女孩子一般都喜欢浪漫的故事嘛。”
“可还是有男学生来吧?”
“来是有来,只是和女学生不同,一个人来的比较多。而且是正直的人多。”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埃”
浅见道了谢后,走出了照相馆。两人按店主指引,径直往功德寺走去。走过临着悬崖的上坡路后,可以看到一个古刹。这座古庙同那种到处可见的寺庙也没什么区别。
“裕子她们也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过……”坐在大堂前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田园和连绵的山脉,浅见感慨万千地说道。
“那么年轻,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却被突然夺去了生命。人的命运实在是无法预测埃”野上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默默地看着同样的风景。时间慢慢地流着。
“野上先生,刚才在爬这长长的坡道时,您在想什么?”
浅见突然打破了沉闷,野上楞了一下。
“想什么……是啊,在想,爬这坡真是很累。这个答案不行吗?”
“哈哈哈……当然可以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哦——”
野上觉得无法跟上浅见的思维。
“连我们这样的男人都觉得很累,裕子和美也子小姐真是好精神埃”“啊,是埃”“两个人精力那么充沛,为什么那时会来不及逃走呢?”
“哦?”
“旅馆的女儿去叫她们的时候,两人都穿好衣服了。可是裕子拉着美也子小姐的手却怎么都无法走动。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听到浅见这样激动的话语,野上禁不住朝他看去。浅见炯炯有神的目光,一直射向远处的天空。
浅见又恢复了沉默。激情慢慢地平息下来,一时间两人又进入了缄口不语的状态。
好不容易,两个小时过去了,浅见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
边说边慢慢站了起来。
越过王贯岭时,开始变天了。好像在告诉人们确实过了山阴地区。到仁多盯时,开始下起了毛毛雨。兼顾避雨,两人走进了一家欧洲格调的雅致的咖啡馆,并打算去里面休息一下。店门口挂着的大大的风铃,用沉闷的铃声迎接了他们。
“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浅见先生不会认为您妹妹是被人杀的吧?”
喝了半杯咖啡后,野上试探地问道。
“不,没有这样想过。旅馆的人看到,我妹妹想要站起来。况且检尸的结果也是死亡时间比事故发生时要晚许多。”
“是这样啊,那就行了。”
“不过……”浅见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许,发生了结果和被杀没什么区别的事。”
“啊?”
虽然没有完全理解浅见的话,可是野上还是准备听浅见继续往下说,然而浅见实在没心情再往下说了。
雨还在下,依然是毛毛雨。两人走进了雨雾里。
到美女原小野家时,刚好那家的女儿和她母亲在。听完两人的要求后,她们脸上明显地露出了不愿再讲的神情。
“那个事故的事,想忘还来不及呢。”
“实在对不起。”
浅见深深地低下了头抱歉地说道。母女俩似乎对他有了一丝好感:“警察也在,知道的不说也不行埃”边说边将两人让进了屋。
“我想问的是,发生事故的那晚,除了我妹妹她们,再没有其他住宿的旅客吗?”
“不,还有别人埃”
“是女客吗?”
“不。如果是女客的话,都会住到小屋里去。
其他的全部都是男客。”
“全部?那么总共有几位?”
“好像是两三人。”
“到底是两人还是三人?”
“可那是八年前的事了,记不清了。”
“您记得起吗?”
浅见转身问那女儿。她今天也是抱着婴儿。
“我记得是三人。”
“那是些什么人?是学生吗?”
“埃好像是学生。说实话,也许也混有其他人,不过当时住在我们这里的差不多都是学生。”
“那天晚上住宿的学生,有什么特征吗?比如,长得是高还是矮?”
“这样说来,好像一个很高大,而另一个却长得矮校”“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客人……在是肯定在,只是长得什么样,却实在想不起来。”
“那三人是一起的吗?是朋友吗?”
“那就不清楚了。好像不是一起的,似乎两个人是一块的,而另一个人……不过,三人一直在聊天。也许是一起的吧。”
那女儿的记忆到这里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那么。那三人有没有和我妹妹她们说话呢?”
“那当然是有了。吃饭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又都是年轻学生,一下就熟悉起来,又都学习历史……对了,好像他们都是为了研究什么传说和历史才到这里来旅行的。聊天聊得很起劲,像是提到了很珍贵的书什么的。后来,又到小屋去聊到很晚。”
“聊到很晚?”
“说很晚,也是到凌晨两点左右。那天我看完电视里的台风报导后,打算睡觉时,听到男客们回到二楼自己房间的声音。”
“三人一起吗?”
“对埃还和三人道了晚安呢。”
“那时,小屋里的人在做什么?”
“呵.估计是睡觉了吧。所以,男生们都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么,到事故发生时,谁都没有起来过的样子吗?”
“没有。我父亲担心前面河水泛滥,所以一直没有睡。到山崩发生前去叫醒客人们时,他还关照一定要看到客人们都起来。似乎他们都睡得很香。”
“可是,中间有没有人先就起来了你却无法知道。”
“要这样说也可以……只是,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呀,比如说,会不会有谁半夜偷偷起来到小屋去……”“那种事,绝对没有。”
在边上一直默默听着的母亲,突然口气很硬地插嘴道。
“我先生最讨厌发生这种事,所以我们家从来没有留过情侣过夜。”
“啊,对不起,请不要放在心上。”
浅见道了歉。
“最后一个问题。事故发生后,那三个男生怎么样了?”
“啊,怎么样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那时什么都是乱七八槽的。幸江你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被问到的女儿也格了摇头。
“有没有记下名字或者资料。比如,住宿客人登记本一类的?”
“那个埃旅馆歇业时,我父亲都烧掉了。信阿明信片什么的倒有一大堆。”
看来情况就是这些,两人郑重地道了谢。离开了美女原。
“和预料的一样。”
浅见边走边说道。然而,野上还是没有领会浅见的意思。
“也就是说三个学生中,小个子是池田谦二,而大个子是杀害池田的凶手,对吗?”
“啊,当然是那样的。不过,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在旅馆的小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估计是三个学生用什么方法给裕子和美也子灌下了安眠药后,了裕子,肯定是这样的。出事时,我妹妹她们所谓穿着衣服,不是已经换好了,而是最初就没有换过。所以当旅馆的女儿急着来报信时,她们醒是醒了,可是裕子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也可以说是那些人间接杀害了裕子。”
充满了憎恶感的言语,浅见却用平板的语调说了出来。
“虽然过了八年,听到正法寺美也子的名字时,池田肯定是吃惊得发抖了吧。正法寺的姓很少见。胆小的池田对自己以前所犯下的罪行,肯定是一刻也忘不了。当他听到正法寺的时候,就像感到了好像幽灵来索取自己的性命一样的恐惧,那也不足为奇。况且他借着美也子小姐的书没还,就发生了山崩,罪恶感也就应该更深了。
“美也子小姐拜访池田的目的,估计像野上先生从东京的精神科医生那里了解到的,是为了补填自己的记忆中欠缺的部分。然而,从池田的立场上来看,美也子这次是为了揭露自己以前犯下的罪行而来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进入社会几年间,忘记了过去的噩梦,过着平静的生活的池田以及接到池田联络的同伙们的震惊和恐惧是可以想像的。
“可是,能在震惊和恐惧中马上想到在三次车站跨线桥上的杀害美也子的想法,就不是一般人的所为了。美也子小姐的嘴永远闭上了,将那本有问题的书处理掉后,可以将恐惧的根源除掉。凶手有这样的判断能力,实际上也是按此行动的。”
浅见停下了脚步,阴沉的双眼,好像是看着不露面的敌人那样望着天空。然而在那眼中一瞬间露出了憎恶的神情,却又马上消失了。
“如果对手是恶魔的话,我们就必须变为神灵来制裁他们。不是吗,野上先生?”
在望着自己芜尔而笑的浅见的脸上,野上仿佛看到了一副神的面孔。
雨越下越大,浅见和野上像是被大雨追赶着似的跑进了出云三成的车站,这时,刚好前往广岛的列车的检票开始了。野上出示了刑警证,通过了检票口。一瞬间他忘记了浅见不是警察,浅见在售票窗楞了一下,然后买了一张票。
“啊,平时习惯了,一时没注意到您。”野上歉意地说道。
“是啊,我也忘记了警察是有特权的。”
“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只是有些吃惊而已。仔细想来,这次请野上先生一起出来,多少也是想借用一下警察的权力。”
“实际上,没有了它像我这样无能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野上说着用手指敲了敲手上的刑警证。
然而,就是在这时,要将这“特权”从野上手上剥夺的决定,已经从县警察署被送到了三次署长的手上。
“停职一个月。”
这就是对野上巡查部长的处分的内容。
“岂有此理……”
大友署长忘记了佐香次长也在座,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这处分比预想的要重得多。当时,大友认为最多是个警告处分,而且按向上提交的报告书的内容来看,给个警告处分才是恰当的。
“按这样来处分,野上太可怜了。”
大友向佐香诉说了自己的愤慨。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报告书是由佐香执笔的。这位老好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布满了阴云。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上面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也想不通。”
虽然佐香的口气比较温和,可是言外之意,敏感的大友也察觉到了。
“如果说是因为搅乱了指挥布署而做出处分的话,肯定是他在起作用……”“应该是吧……”事情是明摆着的,不说谁心里也明白。桐山警部是县警刑事部长稻垣的“心腹”,桐山对野上的独来独往的行为极为不满,想夸大事实,唆使上面做出这样的处分,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没办法了。”
“啊,野上那里我现在就去说明,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对,这样比较好。不然,明天一早他得到正式通知,会受不了的。”
当天夜里,佐香到野上家拜访时,浅见已经回到车站前的商务旅馆里了。这个消息是从野上的电话里得知的。
“停职?不会吧……”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白天我们说的笑话成真了。”
“别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我惟一可依靠的就是你埃”“实在不争气,对不起埃”“可也是奇怪,这么点事就叫停职,而且还是一个月……”“对这点,我也是想不通。”
“野上先生,这里面说不定有人在捣鬼。”
“有人捣鬼?”
“这个同你与那个叫桐山的搜查主任之间的不和不会没关系。”
“是啊,或许是如此吧。我也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是这样的话就太不像话了。如此公报私仇怎么能行。”
“就算是这样,总之错在我身上,也无法争理。”
野上故意用很轻松的口吻向浅见道了晚安后便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浅见没有告诉野上,—独自一人前往广岛去了。现在要做的事,本不是他愿意做的,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失去了野上及他所拥有的“搜查权”,以后就无法行动了。
浅见搭乘了三次车站10点29分发车的普通列车。到广岛大约要1小时50分左右。如果无所事事地将时间浪费掉的话,浅见会觉得可惜,可是像这样的旅行他却不那么讨厌。随着列车的靠站,车上的人也不断地发生一些小小的变化。看着车站上工作人员同闲散乘客交谈的场景,让人感觉到“铁路”的风味,这在都市里是看不到的。
无人检票的小站也很有趣。在杀风景的破旧站台的对面,有着一问像长途汽车站常有的小小的候车室。下车的乘客最多只有一两个而已。他们不好意思地留意着车上乘客投来的视线,然后打起精神走过站台,越过铁道线,穿过“小屋”,将车票投在设在检票口旁边的小箱子里,这无疑是向车上的乘客们表示自己不是无票乘车。也许是多心了吧,列车长似乎在确认有人投票后,才吹响哨子发车了。
不知不觉的思考中,浅见认识到三次车站杀人案件的罪犯从无人小站下车逃走的假设不成立,应该放弃。不去说列车长的目光,就是无所事事的乘客的视线,也会追着绝好“目标”,小心谨慎的罪犯不可能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就凭这一点,这次小小的“旅行”就不是没意义了。
广岛前两站的户板站发车后,车内开始查票了。浅见递上车票时,突然心里一动,以致检完票的列车长将票还给他时都没注意。
“对不起,您的票……”
被惊醒了的浅见,抬起头来问道:“这条线一直都是在这里检票吗?”
“不是一直,不过尽量而已。”
列车长的脸上挂着一丝疑虑,似乎在问对方这有什么不对吗?
“是吗?多谢了……”
浅见道了谢。又投入到对刚刚浮起的疑虑的思考中去了。然而,在它还没成形时,列车就停在了被喧闹所包围的广岛站。
浅见在车站口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广岛的出租车司机服务态度恶劣,这是众所周知的。歪着身子坐在司机台上的司机只问了句:“去哪里?”而当浅见说“请开到县警察署本部”后,司机突然坐直了身子,注意安全驾驶了。肯定是将浅见当成了便衣警察了吧。
县警察署本部坐落在广岛城和原子弹爆炸纪念馆之间。这一带是官府街,与相邻的富丽堂皇的县厅相比,没有装饰的警察署本部大楼就相形见细了。下车后,浅见径直走进了大楼。马上就有穿着制服的巡查走了过来问道:“您去哪里啊?”巡查的身后是警卫室,里面有好几个警察坐在里面,能看见其中有戴着警部领章的警察。
“我找本部长神原先生。”
“是本部长吗?”
巡查吃惊地看着浅见。用掂量的眼神打量着,衣服很普通,不是什么高级人物埃“有预约吗?”
“不,没有预约。”
“那就没办法了。本部长很忙,抽不出时间。”
“但是,我有要紧的事。”
“谁都是这么说的。”
“那么,请通报一下姓名好吗?就说是东京的浅见求见,他肯定会见的。”
“可是……”
“如果以你一个人的主意而不让我见的话以后产生什么后果就无法预料了。”
“你想威胁我吗?”
那巡查似乎骨于很硬,反而强硬起来。
浅见也不服输:“和你讲也讲不通,请把那里的警部请来吧。”
“你想怎么就怎么啊?!”
两人站在那里争执着,附近的警官都围了过来,坐在里面的警部也跑了出来,听巡查说完事情的经过后盛气凌人地说道:“不知你有什么事情,突然跑来要见本部长,很为难。请回吧。如果再闹的话,就以妨碍执行公务罪扣留起来也说不定埃”“好吧,那么请警部一人借过一边。”
警部带着警戒的神情,不太情愿地走近浅见。只见浅见在耳旁说了一句后,他态度陡变,半信半疑地说道:“通报一下姓名可以,本部长见不见还不知道呢。”
“这样就可以了。”
警部走进房间里打了电话后,飞跑出来:“本部长马上见您,请这边走。”
边说边率先走向了电梯口。被留在后面的警察们好像做了个噩梦似的面面相觑。
神原本部长刚好在接待客人,一看到浅见就高兴地伸出手来,将客人扔在了一边。本部长今年四十七岁,肌肉 发达的身材很适合穿制服。
“我说是光彦嘛,你哥哥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访问的。哈哈哈……”“对不起,冒昧来访。”
“彼此彼此。怎么样,你那个优等生的大哥还是被你母亲管着吗?”
“是啊,您不常常来提醒,我可是日子艰难埃”“哈哈哈……还是这样埃对了,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其实是有紧急的事求您相助,可是,您有来客。”
“是很棘手的事吗?”
“是啊,要花些时间。”
“那么,你到旁边的接待室里等我。这点时间总是有的吧。”
“好,我等您好了。”
在等待的时候,穿制服的女警官端来了咖啡。
十分钟后,神原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走了,总算走了。”他嘴里嘟囔着,就像小孩似的。
“怎么了,突然来是为了……”
“其实,我前天就到了三次。”
“三次?三次有什么吗?”
“是啊,光杀人案件就有两三件……”
“哦?啊,对,对,那里设有专案组。”
“我在调查那些案件。”
“说调查,不会是你大哥叫你调查的吧?”
“我大哥当然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你的事情与这些案子有关了。”
“是啊,其实……”
浅见突然降低了声调。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野上一看到浅见就高兴地说了起来,“说我被停职了。可是刚到家就又被局里通知,说是弄错了,不是停职,是休假。刑警证也还给了我。”
“那不是很好嘛。我也算放心了。”
“可是,上面的人办事也是糊里糊涂的。”
“不管那么多了,没事就好了。况且,你今后有了自由之身,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是啊,是这样。可是,休假一个月的处分,从来没听说过……”“估计,目的是要将野上先生排除在专案组之外吧。”
“应该是这样吧。我也是惹人讨厌的人。”
“不去管它了。今后的搜查从哪里着手呢?”
“是啊,首先……”
刚开了个头,野上就苦笑着说道:“不,趁这个时候,我们说说清楚。虽说我是职业警察,不怕您见笑,我的搜查能力,尤其是推理能力,远不及您。因此,从现在开始,搜查方针都由您定,我听您的。
“可是,怎么能……”
“不,请务必如此。可是,用力气的地方就归我了。”
野上开朗地笑了。他不是贬低自己,而是从心底里佩服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浅见深情地看着野上“‘非常感谢!”说完深深地行了一礼。在这刹那间,两人的感情沟通了,就像两股热泉在涌出。这大概就是很早之前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那种清纯的义气,那被称作“友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