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鹤打算五点就回家。
虽然父亲的生日宴会是定在六点钟开始,可是总有一些性急的客人五点刚过就会到,因为他们想听夕鹤演奏钢琴。
“老师,今晚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课程一结束,楠原亚纱就撒娇般地恳求道。
亚纱是夕鹤惟一的学生。她是与夕鹤就读的音乐学校的老师交情很好的政治家的女儿。夕鹤考上音乐学校之后,在那位老师的介绍下,一直为亚纱做钢琴家教。
夕鹤去欧洲参加钢琴比赛的时候,亚纱和她妈妈曾去成田机场送行,并赠送了临别礼物。后来,夕鹤打开礼物才知道她们赠送的是一大笔现金。
虽然经济上并不拮据,但是夕鹤没有打算还那笔钱。而且,两个月的巴黎生活之后,那笔钱也就不知不觉地花掉了。
“钱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当时,夕鹤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因为这层原因,即使是她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她也很难马上提出辞去家教一职。
但是,夕鹤原本就不想收什么弟子的。
夕鹤年仅二十三岁,正处于提高自身修养的重要时期。如果说有余暇教别人的话,那就得搭上自己的学习时间。
今年春天,她在巴黎的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从那之后,几乎每周都安排了钢琴独奏会。
现在,世人都把三乡夕鹤当作专业演奏家看待。如果夕鹤再想以“因为我还在学习,所以……”这样的借口推辞已经行不通了。
“你说什么呀,开演奏会也是学习嘛!如果演奏会能开得得心应手的话,自然而然就学到本事了。”
经纪人矢代就总是那样鼓励她。
当然了,夕鹤确实能即兴演奏任何曲子,可是能完全变为自己的东西随心所欲驾驭的还并不多。
“可是,我还达不到可以让客人们陶醉的程度……”
夕鹤对欠代说的并非是过谦之词。然而,每次演奏会之后,报纸上的评价大体上都挺好。尽管如此,每当夕鹤从报纸上看到“本世纪末的天才将现”之类的醒目的铅字时,总觉得那完全不是在谈论自己。
“什么嘛,这些日子,就连我本人也认为三乡小姐肯定是个天才呢!”
矢代像个预言家似地说道。
其实,矢代原本一直习惯喊她“夕鹤”或“小夕鹤”,不知何时改口称呼起“三乡小姐”来了。夕鹤自己对这一变化倒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自然。
仿佛在一夜之间,夕鹤就从一个业余钢琴手变成了一位职业演奏家。
夕鹤心里想着必须结束亚纱的课程,却又迟迟下不了决心。她认为这也许是自己最糟糕的优柔寡断的性格使然。
夕鹤最终婉拒了亚纱和她母亲的邀请,好不容易离开了楠原家,还是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从楠原家到夕鹤家要穿过海螺大街,经过246国道,再转到深泽的樱并木大街,徒步需要十多分钟。虽然路程不算近,但还不至于需要乘车。
那一带的住宅大多是政府官员们的私人宅邸。三乡家也位于其中,左邻右舍都是政府官员和财界人士。
正要通过246国道交叉路口的时候,夕鹤注意到了一个男人。那人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绿灯亮着,却不见他挪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盯着这边看。夕鹤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遇到这种情况,夕鹤是不会去看对方的。因为夕鹤的照片常常出现在报纸、电视和杂志上,认识她的人相当多,在路上行走时,难免会有人盯着她看,有时,甚至还会有个别年轻人冲她说上几句下流、浅薄的话。久而久之,夕鹤便养成了低头走路的习惯。
夕鹤队为此人也是那类人。
夕鹤虽然没有盯着对方看,但那个男人的大体相貌还是知道的。那人穿着黑西服,身体瘦弱,打扮寒酸,年龄在五十岁以上,很小心地抱着一只破旧的皮包。
转到樱并木大街上之后,那个人完全改变了方向,朝夕鹤这边走来,并且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后面。
(要有麻烦啦!——)夕鹤心里想着。因为看那男人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普通的过路人。
这条路是一条狭窄的单行线,虽然不时有车辆经过,可是行人却不多。道路两边的樱花树枝繁叶茂。在路的上方交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遮天蔽日的绿色隧道,即使是大白天也像在走夜路。
夕鹤有些害怕了,她有一种会受到攻击的预感。
也许是狂热的乐迷,也许他会动武。想到这儿,夕鹤赶紧把双手藏在怀里。她最担心的是她的手指。别的地方可以不顾,但是手指是万万不能受伤的。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夕鹤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加快了脚步。
似乎是受到了她的影响,那个男人也加快了脚步。
看来此人真的是冲自己来的,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
这时,夕鹤猛然想到前面政府大臣的官邸是配有警员执勤的,再过三四家就到了。那里设有岗哨,警察就在前面。
警察注意到气喘吁叮的夕鹤,朝她这边望过来。他虽然并不认识夕鹤,但是每天见她从此经过,多少有些面熟。
夕鹤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很自然地在警察面前停下了脚步。
她打算等后面的男人过去之后再走。
可是,那个男子还是径直向夕鹤走来。夕鹤很害怕,下意识地退到了警察的身后。
那个男人无视警察的存在,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副贫穷枯瘦的相貌,鼻子一侧还长着一颗大大的黑痣,使人看了很不舒服。
“喂,小姐……是三乡家的小姐吧?”
他用令人肉 麻的柔媚声音问道。
“是,是的……”
夕鹤点了点头。看来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他没有提什么“钢琴演奏家”之类的头衔,只是想确认自己是否是三乡家的小姐,想到这儿,夕鹤略微放松了些。
“您有什么问题吗?”
那位执勤的警察问道。他大概认出了每天路过这里的夕鹤,见她受到一个奇怪男人的纠缠,担心她有麻烦。
“不,没什么……谢谢您。”
夕鹤非常礼貌地道了声谢谢,离开了政治家的官邸前。
她边走边打开那个男人递给她的纸条。
夜幕已经降临樱并术大街,她必须借助路灯才能看清楚。
纸张质量似乎很差劲。上面有少许污渍。这张纸条曾经被折过四折,纸上还留有细微的折痕。
纸条上用圆珠笔写着细细的几个字:
花儿无价
仅此而已,纸条背面也没有内容,纸上只有这么几个写得并不漂亮的文字。
花儿无价
(这是什么意思呀?——)
夕鹤愣住了。那个人在路边守候了半天,又兴师动众地追了一路,难道只为了递给我这么一张没头没脑的小纸条?这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花儿无价,什么嘛……”
夕鹤小声嘟囔着。
那人特意让我把这张纸条交给父亲,我弄不明白它的意思,但是父亲呢?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夕鹤一边想象着父亲在打开纸条的瞬间,严肃的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变化,一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2
大门里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车。从位于正门右边的会客室的窗户里不时传来客人们的开怀大笑声。
三乡伴太郎真正的生日是九月二十日,十多年前他就决定把生日宴会推迟到秋分这天举行,这样一来,客人会比较容易聚齐。
当然了,肯定也有人不希望千辛万苦盼来的休息日年年都被生日宴会占用着。
夕鹤的姐姐透子和她的丈夫力冈胜就很不情愿这样做。秋分前后一般都是周六周日,常常可以连休或调成连休。每当秋分将近,喜欢旅行的力冈夫妇就要为不能自由支配这个宝贵的假期而牢骚满腹。
伴太郎公司里的一些部下多少也流露出勉为其难的意思。
毫无抵触情绪的大概就是夕鹤这类人吧。
夕鹤从小就是个不会玩耍的孩子。特别是开始学弹钢琴之后,每天从学校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钢琴而去。连教她钢琴的老师都为之惊讶,常说:“你简直就像是钢琴的孩子啊!”夕鹤自己也喜欢在人前表演,若被怂恿,更会弹个没完没了。父亲的生日宴会恰好是满足夕鹤钢琴演奏欲的良机。
因为水平相当不错,所以夕鹤的钢琴演奏不知不觉就成了令人拘谨的生日宴会上的精彩节目。夸张地说,大部分受邀的客人是为了欣赏夕鹤的钢琴而来的。有的客人甚至会特意开玩笑说:“咦?今天竟然是董事先生的生日吗?”
原本,伴太郎就不认为自己的生日宴会有什么值得自夸的地方。前几年,他还会主动地做些菜谱啦,选择、安排土特产之类的工作,可是最近索性连这点儿活也不干了。一切准备活动都推给了身边人,自己似乎反倒成了宴会的客人。
伴太郎此时还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夕鹤在房间外面招呼了声“我回来了”,伴太郎只回应了一声“哦,才回来啊”,却未露面。
“我进来可以吗?”
“嗯?有什么事?进来吧。”
夕鹤推开房门,看到父亲正坐在书桌前,埋头在文件上写着什么,而且,他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您在工作?”
“不,没事儿。就快完了。”
伴太郎转过头来说道。
“我刚才从楠原家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叔。”
夕鹤描述了一遍刚才路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的情况。
“噢?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夕鹤,你现在也是个名人了,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好。”
“可是,他好像不是冲我来的。那人问清楚我是三乡家的女儿后,就把这个递给了我,让我带给您。”
夕鹤说着把那张折叠好的纸条放在了父亲的书桌上。
“这是什么?”
伴太郎展开纸条看了起来。
夕鹤饶有兴趣地盯着父亲,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伴太郎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只是瞬间的一个小变化,但是夕鹤还是捕捉到了,她感到父亲的表情就像傍晚的天空浮起的阴云。
“这张纸条是什么意思?”
伴太郎看着夕鹤,仍用平时说话的口吻问道,可是语调多少有些不愉快。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啊!那个人只对我说了句,‘把这个交给您父亲’。我正要问他话的时候,他就像逃跑似的走开了。”
“嗯……”
“对了,爸爸,《花儿无价》是一首童谣吧。”
“啊,是的……是啊!像夕鹤你这般大小的姑娘,己经不唱这首童谣做游戏了吧。”
伴太郎无限感慨,把纸条举得远远的,仔细端详着。
“原先这种游戏是农村或者庶民区的孩子们玩的。许多孩子在一起,手牵着手,嘴里唱着‘我要那个小朋友’,一边做着游戏。”
“爸爸也玩过那种游戏吗?”
“哈哈哈,这是女孩子们的游戏哟!不过,我好像曾被女孩子们硬拉着玩过一两次。因为要分成两组,人数凑不够的话就没法玩了。”
伴太郎又陷入了回忆当中。看他现在的表情,似乎对这张纸条以及送纸条的那个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啊,对了,客人们还在等着呢。赶紧去吧。我马上就来。”
说着,伴太郎又趴回了书桌上。
夕鹤换了身衣服,出现在客人们面前。
她刚一推开门,眼尖的甲户麻矢就看到了,冲她说道:“你来晚了哟。”
麻矢比夕鹤大一岁,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麻矢的父亲甲户天洞在横滨开了一家有名的古董店“睿天洞”。他是伴太郎的老朋友,每年都来参加生日宴会。此刻,他正站在麻矢的对面,微笑着冲夕鹤点头致意。
他的周围聚集着夕鹤父亲的部下,他们好像正在聊着某个有趣的话题。甲户就跟他店里的老古董一样,一肚子古里八怪的奇闻轶事,让人听了好不过瘾。
夕鹤和麻矢肩并肩地坐在了沙发上。
“你好像很忙啊。”
力冈胜坐在前面的椅子上,手里夹着细长的美国烟冲她们挥了挥,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力冈胜的旁边是霜原宏志。夕鹤很犹豫,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与他打招呼。霜原曾经给透子和夕鹤当过一段时期的网球教练。夕鹤曾经从麻矢口中得知他跟力冈胜的妻子——透子之间有些不名誉的传闻。
透子没在这间屋里。
“姐姐去哪儿了?”
挨个儿跟客人们寒暄之后,夕鹤向力冈问道。
“啊,可能在厨房吧,要么就是在起居室。女人们一扎堆儿,总要出些坏招儿的。”
(或许吧。)夕鹤半信半疑。确实,透子和她的那些朋友们一年到头都对那些坏点子乐此不疲。像计划帮某某夫人与某某人偷情啦,怂恿某个小伙子和某某小姐解除婚约啦,等等。虽然是开着玩笑说出来的,但都不是什么正经话题。夕鹤就曾听到过几次。
霜原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他脸庞精悍,皮肤晒得黝黑,很随意地挽着上衣的袖子,怎么看都与屋内略带文化气息的氛围格格不入。说不定透子就是被霜原的这种特质所吸引吧。
“夕鹤君最近还打网球吗?”
霜原有很重的九州口音,怎么也改不掉,显得很土气。
“不,早就不打了。去年夏天到现在,一次拍子也没握过。”
“去年夏天,就是在轻井泽的时候吧?”
“啊,是的。当时,最后一场球还是跟霜原君搭档的呢!”
“我真有些受宠若惊啊。能跟钢琴天才打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场球。”
“不要那样说。我哪是什么天才。”
“可是,天才就是天才呀。报纸上都写着呢。”
“不过,熟人之间这样说总有点怪怪的。”
“嗯,是这样啊。”
“说到轻井泽,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呀?哎呀!就是霜原君您的那位朋友呀!”
“啊,你是说浅见呀!哈哈哈,那个家伙技术真是差劲儿得很。还不如夕鹤君你呢,太差劲儿了。”
“哎呀,你说得太过分了!”
夕鹤提出了抗议。但是霜原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我说得过分?他本来就打得很差嘛!”
“是不是该清夕鹤小姐为我们演奏一曲啦?”
力冈似乎有意打断喋喋不休的霜原,提议说。
围在甲户周围的人们也响应起来,起劲地拍着手。
“那么,我就为大家弹奏一曲晚餐前的轻松乐曲吧。”
夕鹤在钢琴前人坐,弹起了肖邦的马祖卡舞曲。
透子在自称是其大学时代“损友”的稻村寿美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她们向众人宣布道:晚餐已经准备就绪。
走向餐厅的时候,麻矢悄悄地走到夕鹤的身边,小声说道:“一会儿我有事要跟你说。”
因为她父亲甲户先生刚刚离开,她之所以抓住这个时机,看来是有意要瞒着父亲。
夕鹤注意到,平时爱开玩笑的麻矢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刚才说这话儿的时候,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夕鹤有些担心了。
可以说,这个餐厅是三乡家自豪的地方。长方形的大餐桌每边可以宽宽松松地坐上六个人。把餐桌撤掉,就可以还原成一个宽敞的大房间。
三乡伴太郎和夕鹤分坐在餐桌两端,主宾加起来共有十四人,热热闹闹的。
为大家服务的除了佣人野川利子之外,还有透子和寿美,以及伴太郎的妻子——夕鹤的母亲辉子和伴太郎的妹妹——夕鹤的姑姑泉野梅了。梅子天生不喜欢被人家当作客人招待,反倒是乐于扮演手脚麻利的接待员。搞得辉子尽管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跟在她后面忙活点儿什么。
生日宴会像往年一样,始终沉浸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至少是被宴请的客人都显得很愉快,很尽兴。
可是,夕鹤却总觉得心神不宁。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要她传递纸条的事情,反复地在她的脑海里出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花儿无价——
(那到底是什么呢?)
虽然父亲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那张纸条是被指名道姓要交给他的,这里边总有什么原因和理由吧。
那么一把年纪的男人总不会毫无理由地特意交给我一张没有意义的纸条吧,而且还是当着警察的面。
夕鹤在桌子对面默默地注视着热情招呼左右两边客人进餐的父亲。
或许是察觉到了夕鹤的目光,伴太郎也朝女儿这边看来。(?——)他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好像在询问夕鹤有什么事。父亲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有担忧烦恼的痕迹呀。
夕鹤微笑着朝父亲举了一下手中的香槟酒杯。
3
晚餐过后,夕鹤为客人们演奏了三首钢琴曲。第二大还有工作和事情的客人二三两两地离去了。
甲户天洞和伴太郎、霜原和力冈、透子和稻村寿美成双成对地回到了刚才宽敞的会客窒,聊起了双方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夕鹤把麻矢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说有事儿说,是什么呀?”
夕鹤投等关上房门就急切地问道。
“是……”
麻矢的表情充满了警惕,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走廊,像是害怕有人偷听。
“你干什么呀!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
夕鹤故意逗她似地说道。
“当然了。这是秘密,我希望绝对保密。”
“行啦,看你那副恐怖的样子。”
“因为,因为我一个人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要请你为我分担一半儿。”
“我可不要哟!这么好的礼物。”
“你就别说了行不?好好听着吧。”
“那好,我听可以,不过,要是太恐怖了,我可是会不高兴的哟!”
“其实,根本谈不上恐怖,只不过是有些古怪罢了。”
“古怪?”
“嗯,爸爸他……”
“等等,你要说的是你父亲的事么?”
“对不起,你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无聊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原来,是你父亲的事儿呀?”
夕鹤联想到自己的父亲,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说吧,是怎么回事儿?”
“他晚上睡着睡着就会被噩梦魇住。”
“什么?……”
夕鹤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追问了一遍。
“被噩梦魇住呀!”
“被噩梦魇住?是晚上睡觉时做噩梦被魇住?是不是?”
虽然她问得浯无伦次,但是麻矢却笑不出来。
“是的!被噩梦魇住了!而且时常那样。”
“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我听到的呀!有三次了。有一天,我半夜口渴,想去厨房喝水,经过爸爸房间时听到的。那声音就像是在呜呜的哭泣一样。我很吃惊,就从门缝向里面窥视,爸爸睡得好好的,是在做噩梦,被魇住了……”
“真的吗?”
“真的!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男人在哭泣。我当时就想:爸爸是不是想妈妈了?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便赶忙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可是,都这么久了,还想着妈妈,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麻矢的妈妈去世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光是一次的话,也许我也不会在意。可是第二次的情形一模一样,还是被魇住了。第三次就更糟了,他当时正在书房里打瞌睡,我走了进去,他吓了一跳,同过头来看我,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幽灵一样。虽然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他那被魇住的样子真叫我难受啊!”
“嗯,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夕鹤听着她这位年轻伙伴的描述,脑海中却浮现出甲户天洞和蔼可亲的向容。麻矢接着说道:“对呀!可不是么,那个时候的爸爸完全判若两人。他在人前始终是老样子,可是……他心里一定藏着很深的秘密,一直困扰着他。肯定没错。”
“会不会是因为麻矢你呢?”
“我?我设有什么事可让他担心的呀!”
“你自己也许没留意呢?你没做过惹你爸爸难过的事情吧?”
“当然没有啦!哪儿有那种事。我品行端正,又很孝顺……”
“净吹牛!”
夕鹤笑了起来,可是看到麻矢那副认真的样子,她又立刻恢复了严肃。
“可是,你们不是住在一起的吗?难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至少不是为了我的事烦恼。”
“那就是工作上的事情了……”
“一个古董店的老板有什么可担心发愁的呀!如果是工薪阶级倒是可以理解。而且,他被魇住的样子可不像是为了这种事。怎么说好呢?他做噩梦被魇住时的哭声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嗯,叔叔他呀……”
和父亲不同,这位叔叔总是笑呵呵的,很爱开玩笑一一正因为有这种印象,所以夕鹤怎么也想象不出甲户天洞担惊受怕、痛哭流涕的情景。
“喂,夕鹤,你是怎么想的呢?”
“嗯……”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简直是古怪得很!有时我甚至会怀疑是自己的头脑有问题,可是又好像不是那么同事……因此,我怕得不得了。”
夕鹤好像也切身感受到了麻矢那种“害怕”的心情。
“对了,麻矢,你知道‘花儿无价’吗?”
夕鹤突然问道。
“什么呀?你说的。”
“大概是过去的一首童谣。”
“花儿无价?好像听过……可是记不清了。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嗯……跟我爸爸有关。一个我不认识的大叔让我捎给爸爸一张纸条,上面就写着这几个字。”
夕鹤就把傍晚的事情简要地说给麻矢听了。
“啊?!——这好像不是个好兆头哟!‘花儿无价’莫非是什么口信……”
麻矢在桌上比划着这几个字。
“那么,夕鹤,你爸爸是怎么说的?”
“嗯,他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要是没什么原因的话,就不会收到那种奇怪的纸条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爸爸只是说不知道。”
“不会是他明明知道却隐瞒不说吧?”
“不会吧……”
夕鹤想到从小自己和父亲之间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所以经麻矢这么一说,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真怪呀!我爸爸和你爸爸都遇上怪事了……”
“嗯,我也这么想。也许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可是一听到麻矢你爸爸的情况,我就联想到我爸爸的事了。”
两个人愁绪满腹,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
“对了,对了。”夕鹤好像想起了什么,叫了起来,“爸爸说了,‘花儿无价’是一种游戏,内容是‘我要那个小朋友’什么的。小孩子们分成两组,手拉着手……”
“这种游戏我没有听说过。那样做起来好玩不?”
麻矢一直住在横滨的山手。和夕鹤家的成长环境相似,根本没机会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唱童谣、做游戏。
“不过,爸爸一看到纸上写的‘花儿无价’,就立刻回忆起‘我要那个小朋友’这句词。看来,这种游戏在过去是很普及的。”
“我要那个小朋友——?这句话挺吓人的呢!莫非是拐卖幼女,或者是贩卖人口……”
“哎呀呀,不是的,这是童谣啊!”
夕鹤笑了起来。不过,确实如麻矢所说的,这句话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喂。那童谣的全部内容是什么?”
麻矢的好奇心被引了出来,探着身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过。仅此而已。”
“阿姨会不会知道呀?”
“妈妈?也许她知道……可是,我总觉得不能去问妈妈。”
“啊?这么说,那张纸条的事情你还没有对你妈妈说?”
“嗯……”
夕鹤并不是有意要瞒着母亲。只是她的直觉告诉她,目前还是不跟妈妈说为好。
“是那样啊……对,不说为好啊。”
她的直觉似乎也传给了麻矢。
麻矢和夕鹤两个人总能互相洞察对方的心思,简直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
“对了,那个人也许会知道。”
夕鹤想起了某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谁?你刚才说的是准呀?”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总之,我得去问问看。”
两个人一同回到了客厅。她们在那里没有看到伴太郎和甲户的踪影。
夕鹤问透子:“爸爸呢?”透子同答说:“好像去了书房。”
“真是恰到好处。”
夕鹤给麻矢使了个跟色,走到霜原身边说道:“霜原君,浅见君确实是个什么历史杂志的编辑吧?”
“什么?啊,不,不对。浅见是个现场采访记者,为《旅游与历史》杂志撰稿的。”
“啊,原来是那样啊……拜托一件事情可以么?你能帮我联系一下浅见君吗?”
“行啊,随时为您效力。……哎哟!夕鹤不是想见浅见吧?”
“正是啊!如果可以的话。”
“嗬嗬!真让我吃惊啊。他可是个三十三岁的老男人了,跟我一样大哟。”
“哎呀,你真讨厌,我又不是去跟他约会!我和麻矢有一件关于历史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他。真是没劲,你就会胡思乱想!”
“哈哈哈,是这样啊,那就行。那家伙可配不上夕鹤君,至少,他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吃闲饭的。”
霜原大声笑着,立刻到电话机旁拨通了浅见的电话。
他手握着话筒问道:“浅见正好在,你来跟他说吗?”
“不。”夕鹤慌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众目睽睽之下,她可什么都不能说。
“请帮我跟他说一声,方便的时候,在什么地方见个面。”
霜原一边愤愤不平地骂着电话那头幸运的家伙,一边定下了第一天下午在新宿见面的约定。
“不过,夕鹤君和浅见……”
挂断电话之后,霜原一副担心的样子看着夕鹤说道。
透子笑着,损了他一句:“霜原君,如果你那么紧张夕鹤的话,不如一起去好了。”
生日宴会结束了。麻矢上车回家时,小声问夕鹤道:“你对我说实话,夕鹤,你喜不喜欢那个叫浅见的人?”
“啊?怎么会呢?你别胡说!”
夕鹤笑着推了麻矢一把。
可是,把客人们都送走之后,夕鹤感到心里一跳一跳地痛。
麻矢的感觉真敏锐啊!!!她心里想道。
确实,想要知道“花儿无价”的来由,应该有很多途径的,可是我单单选中了浅见,莫非心里真的在意那个青年人?
(怎么可能嘛!)
夕鹤像刚才回答麻矢时一样,也在心里自己否定了自己,蓦地羞红了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