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人住在日落大道上边的小山里,有一条蜿蜒的道路通往那里。此刻若非雾气升腾,我们就可以俯瞰市区的迷人夜景了。接近那地方时,我们看见街道两旁停放着一溜豪华型轿车:大多数是莱克塞斯轿车,也有几辆梅塞迪斯敞篷车,还有几辆本特利。我们把雪佛莱车停下,径直朝那幢房子走去,这时在街道旁看管车辆的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幢房子跟这条街两侧的其他住房一样,也有一道3米高的围墙,墙上有一道摇控的大铁门挡住了通向房子的去路。铁门上方装着一架保安用摄像机,在通向那幢房子的车道旁也有一架摄像机。一名私家警卫人员站在车道旁查看了我们的证件。
“这是谁的房子?”我问道。
10年前,在洛杉矶住这种有严密保安设施住房的不是黑手党徒,就是像史泰龙那样的电影明星,因为他们的暴力角色吸引着使用暴力的人的注意。可是近期来,有钱人居住区的每幢住房似乎都有这类保安设施。同时,这也几乎被看成是一种时尚。我们登上台阶,穿过种着仙人掌的小花园,朝那幢现代气派的钢筋水泥的城堡式楼房走去。
“这幢房子的主人是马克沁·努瓦尔成衣公司的老板。”他一定是看见我脸上茫然的表情,于是接着解释说:“那是一家专营高档服装的商店,以其店员的傲慢而闻名。像杰克·尼科尔森和彻尔商店一样。”
“杰克·尼科尔森和彻尔商店。”我摇摇头。“你知道它的什么情况呢?”
“现在许多日本人都到马克沁·努瓦尔去买东西。它像大多数高档美国商店一样——没有东京来的人去光顾,它就会关门大吉。它全仗着日本人呢。”
我们来到房子大门口时,有个身穿运动服、身材魁梧的人走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只写字夹,上面夹着一张名单。“对不起,先生们,非请者莫入。”
康纳亮出了证件说:“我们想和你们的一位客人谈谈。”
“是哪位客人,先生?”
“坂村先生。”
他满脸不高兴地说:“请在此稍候。”
我们从门口可以看见客厅里宾客满堂,而且一眼扫去就觉得其中很多人都在中本大厦招待会上露过面。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晚礼服,跟我们在玻拉餐厅看到的情况差不多。但是客厅本身引起了我的注意:白墙质朴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品;客厅内没摆任何家具,只有白色的墙和上面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毯。客人们看上去很不自在。他们手里端着鸡尾酒,拿着餐巾纸,向四周张望,想找个地方放下手里的东西。
有一对夫妇从我们面前经过,向饭厅走去。那女的说:“对于该干什么,罗德总是胸有成竹。”
“是啊,”那男的说道,“一流的极少主义风格。那房间布置的细节。我真不知道他那墙是怎么刷的,真可以说是绝对完美,看不出一道排笔的刷痕,找不到一点瑕疵。真是妙不可言。”
“不过,就得这样,”那女的说,“这跟他的整个构想是一致的。”
“的确是很大胆的构想。”
“大胆的?”我说道,“他们在说什么呀?那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房间而已。”
康纳笑着说:“这就是所谓禅宗风格,即万事皆空的思想。”
我看了一下里面的人。
“莫顿参议员在这儿。”他正在一个角落里摇唇鼓舌大发议论,真有点像个竞选总统的候选人似的。
“是在这儿。”
警卫还没有回来,所以我们就往里走了几步。我朝莫顿参议员那边走去时,听见他在说:“是的,我可以跟你们确切地谈一谈为什么我对日本人拥有美国工业的情况忧心忡忡。如果我们丧失了自己制造产品的能力,我们就失去了对自己命运的控制。事情就这么简单。比如说,1987年时,我们了解到东芝公司向俄国人出售了一项尖端技术,从而使苏联潜艇推进器的噪音大大降低。俄国人的核动力潜艇现在就在离我们海岸不远的水下,但我们却发现不了它们,其原因就是他们得到了日本人的技术。国会对此十分恼火,美国人民更是义愤填膺。这全在情理之中。这种事的确令人难以容忍。国会准备对东芝公司采取经济报复手段,但是替一些美国公司游说的院外活动分子却出面为他们进行通融,因为像休利特—帕卡德和康派克这些美国公司要依靠东芝公司提供电脑软件。他们没有其它货源,无法抵制日货。当时的事实是,我们没有能力进行报复。日本人可以向我们的敌人出售尖端技术,而我们对此却无可奈何。这就成了问题。我们现在不得不依靠日本——而我认为美国不应当依靠任何人。”
有人提了个问题。莫顿点点头说:“是的,我们的工业的确不太景气。我们现在的实际工资不过是1962年的水平。美国工人的购买力又回到了30年前的水平。这种状况,即使对于在这个大厅里我所看见的家道殷实的人们也并非没有影响,因为这意味着美国的消费者没有钱去看电影,买汽车、买衣服或者买其它东西。实际上,我们的国家正在每况愈下。”
又有一位女士提了个问题,不过我没听清她问的是什么。莫顿说道:“是的,我说了,是1962年的水平。我知道这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我们回想一下50年代吧。当时,美国工人可以有自己的住房,可以养活一家子人,可以把孩子送进大学。这些全靠一个人挣工资。现在是夫妻两人都工作,可是大多数人仍然买不起住房。美元的实际购买力下降了。所有东西都比以前贵。人们拼死拼活地干,为的是保住现有的东西。他们无法提高生活水平。”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大约一个月前,我外出找房子,希望能为米歇尔找个带后院的房子。可是在洛杉矶,房子的价格高得令人咋舌,我是永远也买不起的,除非我再次结婚。也许再次结婚也买不起,因为……
我觉得有人在我背上捅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那个门房。他把头朝大门方向轻轻一歪,说了声:“回来,小子。”
我很生气,可是我看康纳倒是闷声不响地朝大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那人说道:“我查了,这儿没有坂村先生。”
康纳当即说道:“坂村先生就是在你右边、站在房间那一头的那个日本人,他正在跟那个红发女郎说话呢。”
门房摇摇头说:“对不起,二位,如果你们没有搜查证,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康纳说道,“坂村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想跟我谈谈。”
“对不起,你有搜查证吗?”
“没有。”康纳告诉他。
“那你们就是非法进入私宅。我现在就请你们离开这儿。”
康纳站在那儿不动。
那门房后退了一步,然后双脚分开站定。“我想你应当知道我是柔道的黑带。”
“真的吗?”康纳问道。
“杰夫也是。”门房说。他指的是刚刚又走出来的一个人。
“杰夫,”康纳冲那人说道,“你是不是准备开车把你这位朋友送到医院?”
杰夫皮笑肉 不笑地说:“嘿,你们知道我很喜欢幽默。那很有意思。好吧,聪明的先生们,你们可是走错了地方。已经向你们做过解释了。走吧!快走!”他用粗短的手指对着康纳当胸戳来。
康纳平静地说道:“你先动武了。”
杰夫说道:“嘿,你他妈的臭小子,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走错了地方……”
说时迟,那时快,杰夫话音未落就被康纳一个迅疾的动作打翻在地,呻吟着滚向一边,滚到一个身穿黑裤子的人的脚边停住。我抬起头,看见此人的穿戴全是黑的:黑衬衣、黑领带、黑缎面外套。他一头白发,浑身上下透发出好莱坞式的戏剧性风采。“我是罗德·德怀尔。这是我的家。这是怎么回事?”
康纳彬彬有礼地向他介绍了我们的身份及来意,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我们想找你的一位客人谈一谈。他叫坂村,就是站在那边角落里的那一位。”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德怀尔指着躺在地上边喘着粗气边咳嗽的杰夫问道。
康纳平淡地说道:“他先动的武。”
“我根本没他妈打他!”杰夫分辨道。此刻他用手肘撑着坐了起来,还在咳。
德怀尔问道:“你碰到他没有?”
杰夫哑口无言,气得白眼直翻。
德怀尔转过脸对我们说道:“我对此表示歉意。这两个人刚来不久,不懂规矩。你们想喝点什么?”
“不必客气了,我们有公务在身。”康纳说道。
“我去请坂村先生来和你们谈谈。能不能问一下尊姓大名?”
“康纳。”
德怀尔走开后,杰夫被第一个门房扶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他妈的混蛋。”
我说道:“这下记住什么时候该尊重警察了吗?”
康纳摇摇头看着地板。“我感到很惭愧。”他说道。
“为什么?”
他不愿再多做解释了。
“嘿,约翰!约翰·康纳!久违久违!他们怎么样,伙计?嘿!”坂村说着在康纳肩上捣了一拳。
从近处看,埃迪·坂村并没有那么英俊。他的皮肤有点发黑,而且脸上还有几粒麻子,身上的气味就像放了一天的淡威士忌。他的动作浮躁,过于活跃,说话速度很快。快手埃迪不是一个斯文人。
康纳说道:“我很好。你好吗,埃迪?过得怎么样?”
“哎,还凑合,上尉。只碰上一两次麻烦。一次酒后开车,犯了第501条。不过你知道,因为我的记录,事情变严重了。嘿,生活仍在继续!你到此有何贵干?这地方真妙,啊?最新潮流:一点家具都不摆!罗德这是标新立异!太妙了!谁也不能坐下。”他笑起来。“新潮流啊!妙不可言!”
我觉得他似乎吸了毒,显得过于癫狂。这一次,我清清楚楚看见了他左手上那块疤痕:绛紫色,约4厘米长、3厘米宽,似乎是多年前的烫伤留下的。
康纳压低嗓门说道:“埃迪,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今晚中本大厦那件棘手的案件来的。”
“喔,是啊,”埃迪也压低了嗓门,“她落了这种结局也并不奇怪。她是个很古怪的女人。”他说最后那几个字时用的是日语。
“她很古怪?你干吗这么说她?”
埃迪说道:“我们到外面去好吗?想抽烟吗?罗德不让在里面抽烟。”
“好吧,埃迪。”
我们走到外面,在仙人掌花园旁边站定。埃迪点了支柔和七星。“嘿,上尉,不知道你到目前为止听到了些什么,不过那个姑娘嘛,她跟那里面的一些人睡过觉。跟罗德就睡过,还跟其他一些人睡过,所以我们到外面谈要方便些。你觉得可以吧?”
“当然可以。”
“我很了解她,非常了解。你知道吧,我是个到处受欢迎的人。我是身不由己啊。我这人很讨人喜欢!她弄得我神魂颠倒,每次都是。”
“这我知道,埃迪。但你说她古怪?”
“是古怪,朋友,我跟你说吧,是很古怪,这姑娘有病。她是受虐狂。”
“这号人世上多着呢,埃迪。”
埃迪吸了口烟说:“嗨,不对。我说的是另一码事。我说的是她怎样达到性的满足。你虐待她,她就能达到性高潮。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求,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越勒越紧。”康纳插进来问道:“是脖子?”
“是啊,是脖子,不错,卡住她的脖子。你也听说了?有时用一只塑料袋你知道吧,就是干洗店用来套衣服的塑料袋,把它套在头上,夹上夹子。你把袋子绕在她脖子上,她就用嘴吸住塑料袋,憋得脸色发青,呼哧呼哧直喘气,两只手还在你背上乱抓。我的老天爷,我实在不喜欢她的那种样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姑娘很性感,我是说她达到高潮的样子,真让人销魂。我不骗你。可是对我来说,我受不了。每次总是很悬乎,你知道吧?总是很危险,总是接近了边缘。也许这一次就是这样,而且也许这一次就成了最后一次。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他把烟随手一扔,烟掉在了仙人掌的刺上。“有时这令人兴奋,就像俄国式轮盘赌一样。但我可受不了,上尉,说真的,我可受不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喜欢放纵。”
我觉得埃迪·坂村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说话时我进行笔录,但他话说得很急促,我来不及记。他又点了一支烟,点烟时手有些发抖。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还不时地挥动着手臂,那点燃发红的烟头随之在空中舞动。
“我是说,这姑娘老是惹麻烦,”埃迪说道,“是啊,很漂亮,是个美人儿。可是有时她不能外出,因为模样太吓人。有时候,她需要化浓妆,因为脖子上皮肤很嫩,伙计,而她的脖子上有青紫,有一圈呢。糟糕得很。你大概看见了吧。你看见她死的模样了吧,上尉?”
“是的,我看见了。”
“所以说……”他欲言又止。他似乎是在退缩,在重新考虑着什么。他弹掉烟灰后继续说道:“这么说,她是被卡死的,还是怎么的?”
“是的,埃迪,是被卡死的。”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是啊。合乎情理。”
“你看见她了,埃迪?”
“我?没那回事儿。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能看见呢,上尉?”他吸了口烟,然后把烟气吐向空中。
“埃迪,看着我。”
埃迪转过脸对着康纳。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看见她的尸体没有?”
“没有。上尉,你得了吧。”埃迪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随即把目光移开。他把烟一扔,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冒着火星掉到了地上。“怎么回事儿?三级谋杀?不,我可没看见。”
“埃迪!”
“我对你发誓,上尉。”
“埃迪,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我?胡说八道。我可没有,上尉。我认识她,这没错儿。我有时去见她,跟她睡觉,这也是事实。真见鬼。她有点怪,但也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姑娘,很性感。就这么回事,伙计。这就是全部情况。”他向四周看了看,又点起一支烟。“这个仙人掌花园真不错,啊?他们把这称之为沙漠之景。这也是最近才时兴起来的。洛杉矶要回到沙漠生活中去了。这是一种时尚,非常时髦。”
“埃迪。”
“得了,上尉。你饶了我吧。我们的交情已经不是一天的了。”
“那不假,埃迪。可是我要提几个问题。保安值班室的录像带是怎么回事?”
埃迪显得很茫然,一无所知的样子。“保安值班室的录像带?”
“一个手上有疤、领带上印有三角形图案的人走进中本公司保安值班室,拿走了录像带。”
“他妈的,什么保安值班室?你要干什么,上尉?”
“埃迪!”
“是谁告诉你的?没这回事儿,伙计。我拿走了录像带?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你是怎么的啦?疯啦?”他把领带翻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标签。“这可是波罗牌领带,上尉。拉尔夫·劳伦。波罗牌。这种领带很多。我可以告诉你。”
“埃迪,那么帝国纹章公寓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
“你今天晚上去过那儿没有?”
“没去过。”
“你搜过谢里尔的房间?”
“什么?”埃迪大为震惊。“什么?没有哇!搜她的房间?你听谁胡说八道、乱嚼舌头了,上尉?”
“住在大厅对面的那个姑娘……叫朱莉妞·扬,”康纳说道,“她告诉我们说她今天晚上看见你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跟你一起,就在帝国纹章公寓谢里尔的房间里。”
埃迪急得双臂在空中挥舞。“见鬼。上尉,你听我说。那个女的不会知道她是昨天晚上看见我的还是上个月看见我的,伙计。她是个十足的吸毒鬼,你只要看看她的舌下,或者看看她的嘴唇就知道了。她是个吸毒的姑娘,伙计。她根本不知道什么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老伙计,你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跟我说这个?我可不喜欢听。”埃迪把烟扔掉,接着又点上一支。“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听。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康纳说道,“告诉我,埃迪,是怎么回事?”
“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伙计。没有一句真话。”他一口接一口地猛抽着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这不是关系到一个他妈的姑娘,伙计。它与星期六的会议有关。是日美会,康纳先生,是秘密会议。为的就是这件事。”他说日美会时用的是日语。
康纳马上说了一句日语:“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康纳先生,不是胡说八道。”
“一个得克萨斯来的姑娘知道什么日美会?”
“她知道一些。千真万确。她喜欢惹是生非,她就是这种人,喜欢把事情搅得乱七八糟。”
“埃迪,我想也许你最好跟我们走一趟。”
“好哇,再好不过了。你们是替他们干的,替黑幕后的人干的。”他猛地转身对着康纳说道:“真他妈的!上尉,来吧。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这个姑娘在中本公司被人杀了。你知道,我的家庭,我的父亲,是大胜家族的。很快他们就能从大阪的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消息:他的儿子,我,因为跟中本公司一个女子被害一案有牵连而遭逮捕。”
“拘留。”
“拘留。怎么叫都可以。你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他突然冒出这句日语。“我父亲将因此引咎辞职,他的公司必须向中本公司赔礼道歉,也许要做出经济赔偿,在买卖上做出让步。这样事情就惨了。你如果拘捕我,就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他又把香烟扔了。“嘿。你觉得她是我杀的,把我抓起来。好得很。你是在制造口实,而你可能对我造成极大的伤害。上尉,这些你都很清楚。”
康纳半天没说一句话。一阵长时间的沉静。
最后,埃迪打破了沉寂。“康纳先生,请等一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他似乎在请求宽恕。
康纳叹了口气。“你带了护照吗,埃迪?”
“哦,是的,随身携带。”
“把它交给我们。”
“行啊。拿去吧,上尉。”
康纳看了一下,把它递给了我,我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好吧,埃迪。不过这事最好不要过分,否则你将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埃迪。那样我就要亲自把你送上飞往大阪的下一班飞机。明白吗?”
“上尉,你维护了我们家族的荣誉。我感激不尽。”他把手放在身体两侧,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康纳也鞠躬还礼。
我在一旁看着。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康纳要把他放走。我想他这样做是发疯了。
我把名片递给埃迪,跟他说的还是老一套:如果他再想起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埃迪耸耸肩,又点起一支烟,同时把我的名片放进了衬衣口袋。我是无足轻重的,他是在和康纳打交道。
埃迪向那幢房子走去,接着停下脚步说:“我这儿有个红发女郎,很有趣。我离开这儿的宴会之后,将回到山里我自己的别墅去。你们要找我的时候,我会在那儿的。晚安,上尉。晚安,中尉。”
“晚安,埃迪。”
我们沿台阶往下走去。
“但愿你知道你自己是在干什么。”我说道。
“我也在这么想。”康纳说道。
“我认为他明明是有罪的。”
“也许吧。”
“要我说,最好还是把他先抓起来,那样要稳妥些。”
“也许是。”
“想回去把他抓起来吗?”
“不。”康纳摇摇头。“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不行。”他说第六感觉时用的是日语。
我知道那个词组的意思是第六感觉。日本人非常注意直觉。我说道:“唔,是啊,但愿你正确。”
我们在黑暗中继续下着台阶。
“不管怎么说,”康纳说道,“我欠他的情呢。”
“什么情?”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在我需要信息的时候,他帮了忙。你还记得那次河豚鱼中毒案吗?不知道?哦,不管怎么说吧,日本人中谁也不肯告诉我,他们硬着头皮顶着,可我又必须弄清楚。那事……非常重要。是埃迪告诉了我。他当时心里很害怕,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他告诉了我。也许我应当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我们走下了台阶。
“他刚才跟你提那件事了吗?”
“他决不会提的,是我应当记住。”
我说道:“太好了,上尉。你那种感恩图报的想法难能可贵。我也极力主张不同肤色的人之间应和睦相处。但与此同时,我觉得有可能是他把她杀了,偷走录像带,又去搜了她的公寓。在我看来,埃迪·坂村很像一个吸毒后举止癫狂的瘾君子。他的行为令人生疑。可是我们就这样让他脱身了。”
“是啊。”
我们继续朝前走着。我前思后想,越发担心起来,于是说道:“你知道,根据规定,应当由我进行调查。”
“根据规定,应该由格雷厄姆进行调查。”
“好吧,是的。不过这事如果查出来是坂村干的,我们可就大出洋相了。”
康纳叹了口气,似乎很不耐烦地说:“好啦,我们来按你的思路分析一下案情吧。埃迪把那姑娘给杀了,对吧?”
“是的。”
“你想想,他随时都可以去找她,可是他却决定在那间会议室的桌上跟她做 愛,然后又把她杀了。接着他再到下面的大厅里,装成是中本公司的管理人员,尽管埃迪·坂村根本不像个管理人员的样子,不过让我们来设想他装得很像。那他就想办法把警卫打发走,取出录像带,正要出去的时候,菲利普斯进来了。后来他又去了谢里尔的房间搜查了一通,可是又在那里面放上一张他自己的相片?把它插在谢里尔的镜框上面。后来他又去玻拉玻拉餐厅,告诉那儿的人说他要去好莱坞赴宴。我们找到了他,他正在一个没有任何家具的客厅里,若无其事地跟一位红发女郎谈笑风生。这是不是你脑子里留下的对今天晚上事件的印象?”
我没有说话。要是这样来看,确实很牵强。可是……
“我只是希望这都不是他干的。”
“这也是我的希望。”
我们到了外面的街上。看管车辆的人赶紧跑去把我们的车开过来。
“你知道吧,”我说道,“他那些赤躶裸的语言,像用塑料袋套在她头上啦什么的,听了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哦,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康纳说道,“记住,日本人是从来不相信弗洛伊德的,也不相信基督教。他们谈起性的问题从来不感到心虚或尴尬。同性恋不是什么问题,性怪癖也不算什么问题。就是那么回事。有人喜欢那么干,他们就那么干了。他妈的。日本人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对明摆着的生理上的功能问题如此大惊小怪。他们认为我们在性的问题上有点神经质。他们也不无道理。”康纳看了看表。
一辆警车在我们身边停下,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探出身来问道:“喂,在那边晚会会场上出了什么事?”
“哪方面?”
“比如说有两个人打起来了?斗殴什么的?刚才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的。”
“我不知道,”康纳说道,“你最好上去看看。”
那警察从车里下来后,挺胸凸肚地朝台阶上爬着。康纳回头望着那座高墙大院说:“你知道吧,现在我们的私家警卫数量已超过警察喽。大家在竞相建造高墙大院,雇佣私家警卫。可是在日本,你甚至可以半夜到公园去,坐在长凳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都很安全。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遭到抢劫、殴打或杀害。你不必时时回头看看,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你不需要修建高墙,也不必雇佣保镖。你的安全与整个社会的安全连在一起。你是个自由自在的人。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可是在这儿呢,大家都把自己禁锢起来。门要锁。汽车要锁。一辈子把自己禁锢起来的人跟蹲监狱有什么两样!这真是神经病。这样一个个人都被搞得灰溜溜的。美国人忘记了真正的安全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忘掉的时间太长了。好了,这是我们的车。我们回分局去吧。”
我们的车在街上刚开出不远,就听见市区分局接线生的呼叫:“史密斯中尉,有人向我们要求提供特种勤务。”
“我现在很忙,”我对她说道,“能不能让后备的人顶上去?”
“史密斯中尉,是巡逻警察要求派出特种勤务人员的,是第19区有个‘要访’。”
她说的是有位要人访问。“我明白了。”我说道,“可我手上正忙着一桩案子。把它交给后备人员去办吧。”
“这事就在日落广场大街,”她说道,“而你现在……”
“是的。”我说道。我明白她为什么坚持要我去一趟了,因为我们离那儿只有几个街区。“好吧,”我说道,“是什么问题?”
“是一位要员酒后驾车。报告说是G级加一,姓罗。”
“好吧,”我说道,“我们这就去。”我挂上电话,掉转了行车方向。
“有意思,”康纳说道,“G级加一是不是美国政府?”
“是的。”我说道。
“是罗参议员?”
“好像是,”我说道,“酒后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