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帕那曾经亲口提出过要帮我的忙,的确他和其他的本地警察帮过我一些小忙,可是,当我提出让他陪我去那些游客,尤其是白人游客很少涉足的地方的时候,他却显得很不情愿。但是,我极力要求着:“这有关第二伙男人的传闻,肯定有人能说得出他们的名字,我总不能在皇家夏威夷前面的海滩上找到答案吧。”
“好吧,不过只能在白天。”他告诫说,“陈已经不年轻了,而且海滨的夜晚并不总是对那些白人很友好的。
“好的。带路吧。”
在河街上,沿着奴昂奴河岸边上,密密麻麻挤满旧的小店铺——当铺、简易的咖啡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间间小草棚,里面的货架上摆满玻璃罐子和芦苇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奇特的商品,比如干海带、鲨鱼翅、姜和海豹骨等等。
陈和店主一直用广东话交谈着,所以我什么也听不懂。不过,我看得出来在城里这个最混乱的地方,陈的刀疤脸和干瘪的身材似乎很使他们敬畏。
“刚才那人比你壮实三倍,而且年纪还不到你的三分之一。”我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指着我们刚走出来的散发着霉味的小店。
“如果力气就是一切,那么老虎就不用害怕蝎子了。”
“你尾巴上的螫针是什么?”
他走得很快,我的腿长得多,可是我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勉强地跟上他。
“他们很多年前就知道陈,在那时候,我因为扫荡赌场和烟馆而出了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了,现在我一露面,他们就很清楚警方想要查出迈西案子里的黑手。”
“他们不想成为警方为重肃社会治安而采取的扫荡活动中的靶子,对吧?”
“对的,所以我想他们会很乐意帮助陈·阿帕那的。”
“那么,我们得到了什么线索吗?”
他一边走着,一边耸了耸肩,“什么也没有得到。每个人都听说有另外的一伙人,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在接下来两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黑暗的侧巷里穿行着。在那里,弯曲的小路和狭窄的陋巷组成了纵横的迷宫。在没有铺砌的街巷里走着,我一伸胳膊就能摸到两面的墙壁。我始终不适应附近菠萝罐头厂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甜丝丝的气味,它与沼泽的腐臭混在了一起,变为一种很怪的味道。倾斜的阳台和吱嘎作响的楼梯使我想起童年时住的迈斯威尔犹太聚居区,与它相比,我小时候的家显得就像海德公园一样好。陈询问了不少妓女、皮条客和各种各样的街头混子,他有时用夏威夷语,有时用广东话,偶尔也讲一些日语。这附近的街名都有种怪异的生动感:血镇、锡罐巷、地狱街。在阿拉公园,陈质问了不少的醉鬼和私酒贩子,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收获。不过,在蚊子公寓,一名年轻貌美、穿着旁开襟红色丝袍的妓女说的话使陈的眼睛为之一亮。
陈紧紧地抓住了那名妓女的胳膊,对她吼了一连串的广东话。她吓坏了,尖叫着又对他回了一连串广东话——不过似乎她只是大声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那番话。
不过我似乎隐约听出两个英文单词:LicMan!
陈加快了脚步,似乎有什么事使他感到不安。
“她说了什么?怎么了,陈?”
“没什么,只是一些疯话。”
“她到底说了什么?她是怎么称呼你的?”
“死路。”
“什么?陈,我听她叫你‘Licman’,是说你是骗子吗?”
可是陈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了。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又到了从芒加奇来的鬼佬回到安全地带的时间了。我们走向了停在伯瑞太讷街的车子,就在这个时候,陈突然在他的汽车前面停了下来。
“很抱歉我没帮什么忙。”陈说道。
“我们明天还从这里继续查起吗?”我问着他。
陈拒绝了我的建议:“不。我们不再问下去了。”
我不解地说道:“嘿,可是我们还没有走访附近的居民区呢?”
在附近兔子窝式的民宅中就有遇害的卡哈哈瓦的家。
“非常抱歉,”陈摇了摇头,“我不能再继续帮忙了。”
随后,这个小个子老头就钻进了他的车子。很快地,他的车子就“隆隆”地开走了。
“真他妈的。”我对着空气说道。
我刚把车开入瓦奇蒂娱乐园附近的街道,就马上找了一个付费电话与扬格旅馆的林赛取得联系。
“有什么消息吗?”我问道。
“你能打来电话太好了,”他说,“我们马上就要去法院了,判决已经下来了。”
“天呐!他们到底花了多久才做出判决?”
“整整五十个小时。”林赛的声音依然十分平静,“就在两个小时以前,法官问陪审团他们是否能做出裁决。当时,我们全都以为又会是押后再审,就像阿拉莫纳案一样……可他们说他们能够做出裁决。于是,他们做出了裁决。法院见?”
“法院见。”
达伦是对的:误杀罪成立。
在法务助理宣读判决书的时候,泰拉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紧紧靠着她的丈夫站着,似乎她也是一名正在等候被宣判的被告一样。所有的四名被告都被裁决有罪,但陪审团向法官建议对他们几个人“宽大处理”。
被告们平静地接受了判决,福斯特克夫人的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汤米一直站得笔直。
罗德也是一样地站得笔直,琼斯在紧张地咬着指尖。而泰拉呢,她却完全地失去了控制,嚎陶大哭。
在泰拉的哭声中,法官宣布一周后做出最终的裁决,原告律师卡雷也同意在此之前,将被告关押在“奥顿”号上,由海军负责看管。
在此之后,法官对陪审团成员表示了感谢并解散了陪审团。
这时候,泰拉的恸哭仍然在继续着,可是汤米异常粗鲁地对她说:“管住自己!”她这才平静下来。
听众鱼贯而出,可是新闻记者们仍然像潮水一般地涌进法庭。也许是知道自己一直处在记者留心的眼神中,达伦走向了卡雷,主动握住了原告律师的手,“祝贺你。”陈就像一名有耐心的扶柩者一样,站在一旁等着护送被告,他应该把他们移交给海岸巡逻队。在达伦之后,罗德和琼斯也一一与卡雷握手,彼此声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嫌隙。
汤米把手伸向了卡雷,“如果我曾经对你……”
卡雷握住汤米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个人从未直接针对过你或你的妻子。”
站在汤米身边的泰拉抢白道:“哦,这是真的吗?你应该在字典里查一下‘迫害’(persccrtion)与‘原告津师’(prosecrtion)之间的区别。”
记者们一面笑着,一面快速地记下这句富含深意的语词转换。汤米又设法让泰拉安静了下来,对她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泰拉抱紧了双臂,噘着嘴看着别处。
“福斯特克夫人,”一名记者喊道,“您对这一裁决有什么感想?”
她仍像往常一样,高昂着头。她声音中有一丝颤动,这就暗暗破坏了她平素无动于衷的声调:“我早已经预计到了。美国妇女在火奴鲁鲁一文不值。即便对白人也是如此。”
另一名记者也向迈西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受到惩罚,”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搂着温怒的泰拉,“海军是我们的坚实后盾。”
“海军万岁!”琼斯兴奋地说道。罗德点点头,也说了同样的话。他还向空中挥着拳头。你知道吗?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宁肯在星斯三晚祷会的人群中挑选我的后盾。
另一名记者喊道:“你呢,达伦先生?你的感想是什么呢?”
“啊,”达伦一边匆匆说着,一边收拾起其他的物品,“我不是一名海军成员,不过这使人想起一句话,‘我们还没正式开战呢’。”
“你已经驳倒了三级谋杀罪。”一名记者好心地提醒着他。
“在我看来,陪审团做出的裁决是对正义和人类天性的践踏。”他说着,极力使自己看上去有些发怒,“我很震惊而且相当地愤慨。现在,如果你们能原谅我……”
就在陈·阿帕那将被告一行人交给海岸巡逻队的时候,刑事大律师在他缓慢而吃力地走出去之前,转过身来朝我调皮地挤了挤眼,然后,他又在一路上对记者大谈着他对这明显不公的审判是如何地感到震惊和失望。在我走出法庭之后,我在法院前面找到了陈。在被告们进入两辆海军汽车的时候,路灯已经点亮了。泰拉被允许和汤米一起乘车回珍珠港。
“陈!”
那个戴着巴拿马帽的小个子警察转过了身,毫无表情地望着我这个方向。
“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我应该向你道歉,内特。”
我反驳道:“不,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在法院大楼的前面,还有不少人在那里徘徊着,迟迟不肯离开。卡雷和达伦被新闻记者们紧追不舍。我和陈正站在一群喋喋不休议论着的人群之中,其中的绝大多数是温怒的鬼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陈说,“晚些时候再说吧。”
然后,他快步走过人群,走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巡逻车。那辆车随即开走了,留下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好似人群中另一个不高兴的鬼佬一样。
那天晚上,我在位于库锡俄和卡拉卡瓦林荫大道的一家名叫“恰勤”的中国餐馆有个约会。那是一幢起伏别致、一尘不染的宝塔形建筑,它使得芒加奇的其他任何一家中国餐馆都相形见绌。
我刚走近门口,穿着一身黑色丝绸裤褂的店主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殷勤地问我是否预先订了座位。我告诉他我已经约好了人,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然后就将我转交给一名漂亮的日本女孩。
这名女孩长得很漂亮,不过在她那张娇俏的鸭蛋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就像四周墙上挂着的中国刺绣品上白脸的女人们一样,尽管她一直在盼着我来呢。
她就是荷瑞斯·伊达的姐姐。
“我弟弟是无辜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我领进一间宽敞的餐室。这间屋子似乎是不对外人开放的内部场所,她的弟弟正在里面等着我呢。
然后,那名日本女孩出去了,在出去的时候,她随手关上了门。
“胜利宴,沙特。”我一边说,一边坐在他的对面。在能容纳八个人的桌子边上,只有我们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我们今天根本没赢,”伊达不高兴地说着,“卡雷接下来就会起诉我们。”
我警惕地问了一句:“这地方足够安全吗?这里似乎很热闹。”
我看了一下桌子,一盘热气腾腾的樱桃肉 已经摆在了白色的亚麻桌面上了,此外,还有一碗米饭和一壶茶。
在我进来的时候,伊达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在我的面前摆着一副银质的餐具,而不是伊达所用的竹木筷。
“记者们根本不会跟我到这里的,”他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们知道我姐姐在‘怡勤’工作。我以前常常在这里吃饭。”
“你姐姐和老板睡觉?”我打趣着他。
伊达气恼地瞪着我,用一根筷子指着我,“她不是那种女人,我也讨厌这种谈话。他的老板相信我们。”
“我们?”
“阿拉莫纳的男孩。许多中国商人和夏威夷商人都为我们捐了辩护费,这你是知道的。”
“我听过这样的传闻。当然,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传闻。”这次碰面是我的要求,不过,我让他挑选地方,只要不是该死的帕里就行。我希望能找一个既公开又很隐蔽的地方,我们两个人谁也不想被别人,尤其是那些记者们看到。从表面上看来,我们仍然是处在敌对阵营中的两伙人。
“岛上都传言说你们是替另一伙人背了黑锅,”我说道,“可是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伙看不见的人是谁。”
伊达正在大嚼着樱桃肉 ,听了我的话之后,他轻声笑了,“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你想我会不说吗?”
“也许吧。不过,在我来的那个地方,做个告密者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他从食物上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我,“要是我知道……要是我听说了什么,我会说的。”
“我相信你。当然,也许根本没这伙人,这可能只是流言。”
“有人袭击了那个白人女子,可不是我们。”
我向前倾了倾身,“那么,沙特——你和你的朋友,你们得帮我查一下。我是个外来的,只能做这么多。”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你需要帮助?你干嘛不回家去?你和卡莱斯·达伦是大人物,怎么会和我们搅在一起。”
樱桃肉 的味道好极了,这几乎是我吃过的最佳美味之一。“我替达伦干活。我相信他如果能够查清你们是无辜的,他一定会帮你们的。”
“怎么帮?”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他正在为他的委托人与市政长官接触。我想他也会同样地帮助你们的。”
他对此嗤之以鼻,反问道:“为什么?”
“也许他想这次他站错了方向,所以他与你们的看法其实是一致的。”
伊达想了想,“我能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呢?”
“我知道岛上充斥了各种各样的传闻,可是我需要线索,我一定得找到真凭实据。”
“始终有一种传言,我不止一次地听过这件事。”伊达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泰拉有个本地情人。”
“是一个沙滩男孩吗?”
他耸耸肩,又扒了一口米饭,无所谓地说道:“或许是吧。”
“我想他也没有名字。”
“是的。有时我听说是个沙滩男孩。不过更多的时候,我听说他是一名乐手。”
阿拉迈酒吧的门房曾经对我说过,在泰拉离开酒吧前曾经和一名乐手谈过话。
而且那名乐手有个名字——赛米。
“谢谢这顿晚饭,沙特。”我急急忙忙地站起身,用餐巾擦了擦嘴。
“你就吃这些?”伊达有些不解地问我。
“我想够了。”我说道。
阿拉迈酒吧那名黝黑矮胖的门房还穿着那件橙色花衬衫,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来,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穿着那件红色的彩色大鹦鹉衬衫,而是穿着我在皇家夏威夷礼品屋买的蓝色黄花衬衫,带着一条蓝色的领带。
我向他举起了一张五美元的钞票,于是他马上记起了我。
“我们谈过泰拉·迈西,”我提醒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盖住乔治库三人组演出的震音和震耳的吉它声,“如果那名叫赛米的乐手出现的话,这是你该得的……”
“可是他并没有来呀,头儿。”
我把五美元钞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又取出一张十美元的,向他举了起来,“十美元呢?”
他的胖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笑容,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就算给我二十美元,他也从未来过这里的。”
“那么,乔……如果你看见他就打电话给我,这二十美元就归你了,你一定还记得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吧?”
他向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上衣的口袋,说道:“就在这儿,头儿。我记得你住在皇家夏威夷,对吧?”
“不错。”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随时可能出现。”乔小声地对我说着。
我皱起眉,“为什么呢?”
“我见到了克瓦弗德乐队的另一个小子,这说明他们一定是结束了在玛尤伊的‘吉哥’。”
他用了“吉哥”这词,我在芝加哥也听过爵士乐手们用它来指演唱会,这不禁使我想到世界真的是在变小。
“有克瓦弗德乐队的人在吗?”
他摇摇头,“不过你上次见过的一名司令官在这儿。”
“司令官?”
他笑了,“我把他们全叫作‘司令官’,他们挺喜欢这称号的,就是那些海军军官。”
“那么,是哪位司令官在这儿呢?”
“让我看看,”他查了一下挂在柚木格子上的本子,“噢,布莱弗德,吉米·布莱弗德上尉。”
我想了一下,“乔,楼上的私人包间里有人吗?”
“没有。刚才有人,现在空着。”乔十分有把握地说道。
“布莱弗德‘司令官’坐在哪儿?”我也用了和乔一样的称呼。乔向单间里面指了指。按照他指出的方向,我穿过一排烟雾缭绕的中式雅座,推开舞池里拥挤不堪的情侣们,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本地人,这才找到了布莱弗德。他穿着白色亚麻衬衫,没打领带,坐在舞池那边的雅座里。和他坐在一起的女人我虽然已经记不起名字了,但我上次来阿拉迈酒吧曾经看见过她。我清楚地记得她是另一名海军军官的妻子,一名黑头发的丰满女人。
“晚上好,上尉。”我主动向布莱弗德上尉打着招呼。
布莱弗德,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拿着香烟,抬头看着我。他的表情变化很大,从面无表情到有些恼怒再到满脸的假意奉承,他向身边的那个女人介绍说:“嗨,哦,朱迪,这是内特·黑勒,他曾是卡莱斯·达伦的调查员。”
朱迪,喝得像只醉猫一样,向我轻轻摆了摆头。
“实际上,”我说,“我仍是。”
“你仍是什么?”布莱弗德不解地问道。
“我现在仍然是达伦的调查员,最终判决要在一周之后才能下达。我们正在努力寻求市政长官的宽赦,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查补一些以前的小小漏洞。”
布莱弗德点着头,似乎他很明白我的话:“那……进来吧。”
我仍然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地说:“实际上,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好的。”他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又转头看了一下舞池里在乔治库三人组迷幻音乐伴奏下依偎而舞的情侣们,问道,“可是我们到底能在哪里谈呢?”
“我想到楼上斯德克丹尔和泰拉发生争执的私人包间里去看一下,也许你能够带路,我们可以在那里随意地聊一聊。”
布莱弗德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回答说:“那么,好吧,如果你认为这可能会对诉讼有什么用的话。”
“我想会的。”我毫不相让地说。
他俯过身抓住身旁那名黑发女子的手,而这时她的手正紧紧抓着装满酒的杯子,“你自己呆一会儿,好吗?宝贝。”他亲密地问道。她一边笑着,一边说了一些呢喃不清的话,似乎是表示了同意。然后,布莱弗德和我就费力地挤过舞池中的人群,他一手举着酒杯,示意我从右边的楼梯上去。
“别误会朱迪,”布莱弗德转头朝我令人作呕地笑了一笑,“她丈夫鲍勃外出值勤,她觉得孤单,所以需要找人陪一陪。”
“我不会的。”我平静地回答说。
他迷惑地皱着眉,“不会什么?”
“不会想错的。”我冷嘲热讽地回答道。
在楼上有几间小小的雅座,情侣们正在里面抚爱地拥抱在一起,他们或是亲吻着,或是嬉笑着,或是喝着兑酒的可乐。我们走过了几间私人包间,它们都很像我和伊达刚见过面的单间,只不过更乱一些而已。
“哪间是斯德克丹尔他们呆过的呢?”我转过头问着布莱弗德。
布莱弗德朝中间的一个房间点了点头,我向他做了一个殷勤的引座手势。他首先走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并且随手把房间的门给关上了。
墙面是粉红色的,只在左边的墙上挂着一个黑底金龙的小饰物。在正对着门的窗外就能看见对面的停车场。在中间餐桌的上方挂着一支廉价的技状吊灯。
我开口说:“当你找到泰拉的时候,她就在这个房间里?”
“我不是在找她,”他先是耸了耸肩,然后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我嘛,不过是四面应酬,到处打一打招呼。当我伸头向这里看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间屋子里面了。”
“我想你肯定注意到了当时她的心情不太好,而且又喝醉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布莱弗德装腔作势地说道。
“你很关心她的举动。你清楚,在你不再与她来往以后,而不是她不再与你来往,不过这些是假设……她又和其他的男人混在一起。”我只能直接向他说明了我的观点。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恶意地说道:“你本来是应该帮助汤米·迈西的。”
“你本来应该是他的朋友,要知道,我可从没和泰拉上过床。”我也不怀好意地反驳道。
他猛地朝我扑过来——公平地说,我该说他已经喝醉了——于是我轻轻地闪开了身,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趔趄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甩到了左边的墙上,在那条饰龙的耳上摔个粉碎,跟着他就像条四脚伸着的癞皮狗似的趴在地上,不停地呕吐着。他吐出来的大部分是刚才灌进去的啤酒,当然也有一些晚饭在里面,房间里面立时充斥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气味。
我走过去打开了窗子,一丝微风带进几许新鲜的空气,我向他说道:“怎么样,吉米?你是不是想让泰拉甩了她那个本地乐手的男朋友,再一次回到你的身边?你还是想劝她以后做事再谨慎一些呢?”
他仍旧四肢摊开地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个杂种,我要杀了你,你这个……”
我大步地走向了他,冷冷地说道:“你得明白,吉米,我对你的恋爱史和海军荣誉感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所以,你是怎么把泰拉搞到手的,我压根就不关心,不过……”
他一边对我怒目而视,一边用手捂住了肚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你,你真他妈的……”
我踢了他一脚,他杀猪一般地嚎叫着。可是,没人会听见,这里充满了太多的酒精,太吵的音乐,太大的笑声……
“你一直在跟着泰拉,吉米。到了你应该说实话的时候了,告诉我吧,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向我扑了过来,一下子就把我撞翻在硬木的桌面上,我身边的椅子也被撞得乱七八糟,我就像一道被端上桌的菜一样,后背紧紧地靠在了桌面上。布莱弗德俯在我身上,两手死死地卡住了我的脖子,他的指甲一直深深地陷到我的肉 里。他那张红涨的脸让人感觉到他好像要因窒息而死了似的。
我试图踢他的下身,不过他早有防备,一下子就闪开了。我只好抽出臂下的“九毫米”,抵住他的脖子。这下他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我根本就不用告诉他把手松开,他就乖乖地把手松开了,然后又向后面退了几步。我站起身来,不过手中的枪口仍然紧紧地抵住他的喉咙,以至于在他的脖子上压出了一道深深的褶痕。这时,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只不过他高高抬着头,目光向下看着我,还有脖子上的那支枪。
我减低了手压,退后了半步,还没容他透过气来,就随手用枪管猛掴了他的脸一下。他单膝跪下。呻吟着,近似于一个小孩子的呜咽。我在他的脸上划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这样以后他每次刮脸时都会记起我的。
“我可不是你那样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上尉,”我恶狠狠地说道,“我不过是在芝加哥小偷和流氓堆中长大的一个穷小子,所以我从小不得不学会一些凶狠的防身之术。现在你是想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呢,还是想让我打穿你的膝盖好让你日后去领一份微薄的伤残抚恤金呢?”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副看上去马上就要哭了的样子。我拉起了被他撞翻的椅子,然后坐了下来,手里仍然随意地摆弄着那支手枪。
“我,我不再对泰拉感兴趣了,她有点……”他咽了一口唾沫,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她有点不太对,你知道吧?我甩了她以后……你是对的,是我甩了她……她开始炫耀自己放荡的行为,和那个沙滩男孩——他们叫他赛米——打得火热,那天晚上他也在阿拉迈酒吧。”
“我知道了,赛米姓什么?”我问道。
“我不知道。大家都开始议论她和她那个黑鬼睡觉的丑事,当斯德克丹尔叫她贱货的时候,泰拉举手打了他,我就知道事情开始有些不妙了。”
“于是你就跟着她。”我继续替他说了下去。
“不是马上。几个人拦住了我,我和他们聊了几句。等到我下楼的时候,她已经走出去了。不过,我远远地看见了她,就跟了上去。她走得很快,可能是不想见我或者是和我说话,就一直走在我前面。”
他这一次的态度老实了很多。
我又接了下去:“你一直跟着泰拉走到了伊纳路附近。”
“是的,我跟着她走过了瓦奇蒂公园。她对我很生气,一直不想和我说话……坦白说,我觉得她和赛米搅在一起只是想再得到我,让我妒忌。”看起来,布莱弗德对自己很有信心。
可是,在我看来他就像一堆垃圾似的,更别说他的脸上满是血痕,衬衫上还沾满了秽物。
布莱弗德继续说道:“她几乎一直是在跑,这样她就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一群坐在旅行车中的男人下来了……”
我问道:“一辆福特牌敞篷车?”
他摇了摇头,接着又耸了耸肩,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注意。老实说,我当时也喝醉了。我只注意到那辆汽车的顶篷已经十分破旧了,那些家伙……那群黑鬼,他们具体有几个人我说不清,两个或更多,他们架住了泰拉,还有一个从车窗里向她喊着一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你知道那些有色人种都是——‘嗨,美人,我们一起找个乐子。’我想他们中有一个说的是,‘嗨,小美人,找点乐子怎么样?’这类的话。”
我继续问道:“当时,泰拉的反应怎么样?”
“哼,你该明白,我曾经告诫过她,在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我曾经对她说过让她离那群黑鬼远一点儿,别再和赛米搅在一起了。所以,可能泰拉是故意要做给我看的,于是她说‘这听上去不坏,’或者其他类似的话。”布莱弗德想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记不得她说的是什么了。”
我提醒道:“不过她看上去似乎是一副很乐意的样子。”
“是的。他们可能以为她是一名妓女,你知道的,那附近的地区是红灯区。”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继续说下去吧,吉米。”
他笑了笑,然后有些好笑地说道:“后来,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吗?”布莱弗德又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泰拉像一个小姑娘似的向我吐着舌头,她根本就是一个没长大的促狭鬼!于是那些人就想拉她上车,当时她已经喝得醉醺醺了,我就摊开了双臂,说了一句‘让她见鬼去吧。’然后就转身走了回来。”
我向前弯着身,关心地问道:“是阿拉莫纳男孩吗,吉米?是荷瑞斯·伊达,乔·卡哈哈瓦……”
他迟缓地回答说:“可能。”
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可能?”
他退缩了一下,小声说道:“也许吧,我不知道,我当时没有注意。他们不过是一群该死的黑鬼,我怎么可能分得清呢?”
我说道:“于是你就走开了。”
布莱弗德的回答有些含糊:“是的,我……嗯,就……就走开了。”
“还有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有了。”他的口气十分地迟缓。
我一板一眼地说道:“你还有话要说,吉米,说出来吧。”
他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没有了,我说完了。”
我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手枪不再是随意地拿在手里,冷漠地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争执,对不对?”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一边拼命摇着头,一边回答说。
我踢着他的鞋,轻声问着:“那是什么,吉米?”
布莱弗德嗫嚅着:“我听见她似乎……尖叫或尖声喊着。”
我继续逼问他:“于是你转过身,那么你看见了什么?”
他吞吞吐吐地回答着:“他们想把她拉上车。这不过……你瞧,她改变了主意。也许她对那些人说‘好的’不过是做给我看,我一旦转身走了,她就想甩掉那一群家伙……可是他们根本不想听到拒绝的回答。”
我继续说了下去:“他们把她拽上车以后,车就开走了。那么你做了什么?吉米。”
其实,我们两个人都心中有数,他根本没有告诉汤米、警察或其他人,他目睹了泰拉被胁迫的场面,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我还是继续问着:“你做了什么,吉米?”
他艰难地咽着唾沫,低声说着:“我什么也没有干,什么也没有。我觉得……她是个不成熟的小东西,一个怪脾气的荡妇,让她见鬼去吧!让她……让她自作自受。”
我反驳道:“这就是她应得的吗,吉米?”
布莱弗德开始流泪了。
“难道卡哈哈瓦也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了?吉米。”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毫无幽默感的笑声,“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迟早我们都会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的。”
他一边啜泣着,一边哀求着我:“不要……别……别告诉任何人。”
“我尽力吧!”我一边说道,一边把手里的手枪插回到枪套中,我几乎替这畜生感到难过……几乎。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他颓废地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着,淌着鼻涕。
在重新回到了嘈杂的、充满了酒气和烟味的大厅以后,我觉得空气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