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艾伦·科林斯《铁血侦探》

第六章 谋杀

作者:马克思·艾伦·科林斯  来源:马克思·艾伦·科林斯全集 

  听证会的一切内容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听证会是在资料室的一间会议室里举行,由检察官亲自主持。既然舍迈克特别小组的所有组成人员都是正式的副检察官,我不禁会猜想他们之间一定会有激烈的利益之争。然而,与我的想象恰恰相反,事实证明,他们相当“团结”,竟然会一个鼻孔出气。
  舍迈克掩盖得非常出色,竟然没有人问我奈蒂受伤的经过。正在住院的兰格在他的书面证词中已经把事情的“经过”描述得非常详尽了。米勒在强调自己以前的那些言论的同时,还照应了兰格的“故事”。检察官问我的问题,仅限于打在奈蒂身上的那关键的一枪,就这样给奈蒂事件备了案。
  瓦克——拉塞尔大楼的那间办公室里的其他目击者也出席了这次审问,他们中也没有人被问到奈蒂受伤的详细经过,相反的,他们讲的主要是弗兰克·赫特的死亡经过。波拉姆说,赫特非常恐慌,因为他带着出国的护照,他害怕被警察搜身搜去。肯帕戈纳则说,赫特抓住一个机会,企图从安全出口逃跑,却正赶上我走进来,他惊慌失措,这时,有人扔给他一把枪,他惶恐地扣动了板机,我就开枪打死了他。没有人知道是谁扔给他的枪,也没一个人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大概奈蒂也为此做了些安排吧!我开始庆幸审问前和奈蒂有过简短的谈话,他和舍迈克都没有难为我。
  听证会就像事先安排好的那样结束了,但由于证人们是陆陆续续到来的,所以听证会十点半才开始,等到审问结束时,我已错过了和珍妮一起进午餐的时间。下午两点左右,我往她的办公室打电话,为让她白等了一个中午而表示歉意。
  她说:“听证会进展得顺利吗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有一点点的不高兴。
  “是的,很顺利。我出来时心情十分不错,真想洗个澡。”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说:“我这儿有浴室。”
  “好极了。”得到她这样的回答,我简直兴奋极了。
  珍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二十五岁,体重五十一公斤,金色的秀发像起伏的波浪,一双褐色的脉脉含情的大眼睛聪明伶俐。自从三年前我们谈到要结婚以来,她几乎每周都给我一次和她发生亲密关系的机会。去年,我送给了她一枚钻戒。我和她之间的惟一问题是我不能确定自己对她的喜欢是不是爱,我也不知道这个对我们来说是不是重要。
  我神秘地说:“我要对你做些补偿。”
  她带着威胁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会那样做的。”
  “今天晚上怎么样?我们可以去豪华一点儿的餐厅。”
  “我今天会工作得很晚,如果你想来,那就在我办公室外等我,九点半左右。我做三明治给你吃。”
  “好吧,那明天晚上,去贝斯马克餐厅。”我赶紧提出新的建议。
  “我要去伯高夫,那才够贵呢!”她撒娇地说道。
  “我们去贝斯马克过一个特别的夜晚,我有点儿事要告诉你。”
  真的是很特别,我还没告诉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我辞职了。
  她说:“内特,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
  “我看了今天的报纸,在一篇关于枪杀案的连载文章的注脚部分刊登的。”她带着一丝安慰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我本想自己告诉你的,现在……你……”
  “今天晚上,你可以亲口告诉我。其实,对于你的辞职,我并不生气。如果你叔叔能再给你安排一个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试图尽量使我不感到窘迫。
  但珍妮喜欢根据自己的愿望草率地下结论,这有时使我更加窘迫。
  我只好说:“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谈谈。”
  “好的,我爱你,内特。”
  她的声音很大,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听见。
  “我也爱你,珍妮。”
  那天下午,我从亚当斯旅馆搬到邦尼给我准备的办公室。邦尼早已为我安排好了,一进门就能看到靠右侧的墙边立着一个棕色的大橱柜,那是一张折叠床,橱柜底部的抽屉里放着床单和毯子。那是一张双人床,邦尼对我蛮有信心的嘛!我躺上去,伸了伸腰,它没有珍妮的床舒服,但比我在亚当斯旅馆的那张可要强多了。
  盥洗室不很宽敞,但已足够我放三套衣服的了。我另外还有一个书箱和一些破烂儿,正好能放到盥洗室上面的架子上,我可以把衣箱放在地板上。
  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才能让这个房子不像住处,而更像办公室呢?我可不愿意让未来的顾客注意到我的办公室里有梳妆用品和折叠床,那样,他们会就此推断,这是个穷侦探的办公室兼住所,那一定会对我的生意很不利。这件事确实让人头疼。
  我对折叠床已经无能为力了,但我能把梳妆用品藏起来,我需要找一个大的多功能抽屉,把梳妆用品和一些衣服放在一个个小抽屉里。我想,我应该把内裤放在带“U”字母的底部抽屉里。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有些滑稽,放弃当警察,离开了一种罪恶的生活以后,我竟然在想这些东西。当我坐在桌沿上嘲笑自己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桌上的电话。
  那是一部黑色烛台式的电话,旁边放着一个新版的芝加哥市电话薄。我那扁鼻子的“小妈妈”——邦尼,想得可真周到啊!上帝保佑他!
  我坐到椅子上,给道维斯银行的路易叔叔打电话。虽然我们不怎么亲密,但是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想我应该和他谈谈,也许他还能帮我买两个批发价的档案箱。
  我通过了三个秘书,才找到他。
  他担忧地问:“内特,你好吗?”今天是星期三,而枪杀发生在星期一,我真的不记得他到亚当斯旅馆找过我,并表达过他的关心。
  “我很好,今天的听证会证实,我完全是无罪的。”
  “当然无罪,你应该得到一枚奖章。”路易叔叔激动地说。
  “我和米勒、兰格每个人都得到了政府的许多赞赏,我想得不得奖章是一样的。”我平静地说。
  “你应该受到嘉奖。”
  “不,你知道,我已经辞职了。”
  “我知道,我知道。”
  “你也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吗?”
  “我听说的。”
  谁告诉路易叔叔的呢?
  他突然说:“内特,内森。”
  一定是有什么事,否则他还会像刚才那样叫我。
  “路易叔叔,有什么事?”
  “我明天能和你一起吃午餐吗?”
  “当然,谁请客?”
  “当然是你有钱的叔叔啦,你能来吗?”他的语气很客气。
  “能来,在哪儿?”
  “圣·赫伯特餐厅。”
  “棒极了!由我富有的叔叔付帐,我还从来没去过那儿呢!”
  “那么,明天中午提前一点儿到那儿。”
  他的话让我不太明白。
  “提前一点儿?好的,你是主人,你是我惟一有钱的亲戚。”
  “内特,穿得漂亮些。”
  他为什么这样说呢?好像这顿饭并不那么简单,但我还是爽快地答应着。
  “我会穿干干净净的西装。”
  “我会喜欢的,我们不是单独进餐。”
  “喔?”
  “有个人要见你。”
  原来我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谁要见我?”
  “道维斯先生。”
  “噢,是这样,是罗斯福还是将军?”
  “将军。”
  我甚至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叔叔一本正经地说。
  “芝加哥最大的银行家要见我?前任美国副总统要见一名离了职的小警察?”我无论如何无法相信那是真的。
  “是的。”
  “为什么?”我虽然很激动但还是很迷惑。
  “明天中午你能来吗,内森?”
  又叫内森了。
  “当然,也许咱们还有可能敲道维斯先生一顿。”
  “内森,准时到。”他严肃地说。
  挂上电话后,我足足坐在那儿想了十分钟,可还是想不明白。舍迈克和奈蒂要见我是一回事,道维斯要见我却是另一回事了,我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我忘了问档案箱的事。
  大约六点钟,我走到街上,发现等待我的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天很阴,下着小雨,人行道上湿漉漉的,只有高架铁路桥下面的伯内恩大街是干燥的。一辆汽车从伯利服装店门前急驰而过。我从邦尼那儿走到拐角的一家饭店门前,那是一座白色的建筑,黑色的招牌上竖写着几个白色的字,在霓虹外框的照射下清晰可见:宾扬饭店。这几个字下面写着“餐厅”二字。这儿的东西不便宜,但也不怎么贵,他们的食物很好吃,既然错过了午餐,我一定要来点儿比火腿更好的东西。
  尽管我饥肠辘辘,但我真的付不起。我辞职后不得不动用储蓄,那是父亲留给我的一点儿遗产和我自己存起来准备和珍妮结婚时买房子用的一点儿钱。
  在乘火车去北部珍妮的公寓前,我有一小时的空闲时间,于是我去了瞎猪酒店。邦尼也在那儿,面前摆着一个空啤酒杯,他看到我,惊讶地站了起来。
  我很不好意思,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的心情呢?
  我带着感激的微笑,却说:“买那么大一张床,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家伙。”
  他兴高采烈地说:“去死吧!”
  “我下午打电话给你,可你不在。”
  “我坐火车去了大公园。我通常都是上午出去,今天下午皮安和温茨坚持让我去处理一些事。”
  “原来你有事儿要办,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那张大折叠床换了。你知道,你忘记给我弄个档案箱了。”
  他耸耸肩说:“他们明天会送来的。”
  “你在开玩笑吗?”
  他说没有。
  我说:“我希望你知道,我会报答你的。”
  邦尼点点头说:“很好。”
  “你应该矜持一点儿。”
  “我才没那么高雅呢!”
  巴迪从柜台后走过来,扬了扬眉毛,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黑勒,你的电话,你的一个政府官员朋友。”
  我到柜台后面接电话。
  我说:“艾略特,有什么事?”
  “内特,你有空吗?”
  我看看表,半小时后有和珍妮的约会。
  “艾略特,很重要吗?”
  “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一定很重要。
  “好吧,你能来接我吗?”
  “是的。我在交通大厦,我尽量在五分钟内赶到。”
  “很好,显然你知道我在哪儿,想停下喝杯酒吗?”
  “不,谢谢你,内特。”他笑了,他喜欢装作没有幽默感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很有幽默感。
  “你应该用你那辆前面有个大铲犁的卡车接我,你只要把大铲犁伸过来,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我接过去了。”
  他大声地笑了起来,说:“我还是只按喇叭,似乎更容易些。”
  “你很会别出心裁。”说着,我挂上了电话。
  我打电话给珍妮,告诉她我会迟到,可她还没到家。
  我回到座位上。
  邦尼问:“内斯要干什么?”
  “他没说,听上去很紧急,不管去哪儿,我们都得去。自从混乱发生以来,我一直没机会跟他谈一谈。我看到报纸上说,枪杀事件发生的当天,他和另一个禁酒机构的官员审问了被拘留的肯帕戈纳和波拉姆等人。我知道,他同这事也有关系,我本来打算打电话问问他,但我对此并不了解。”
  事实上,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避他,我今天本来不该去见他,但他是芝加哥为数不多的正直的政府官员中的一个,我很喜欢他,尊敬他,直到我想出解决的办法前,我还不知道是否要告诉他真相。现在,我和舍迈克玩着欺骗的游戏,我还是不知道是否应该私下告诉他真相。
  艾略特毕竟是卡朋的一个心腹大患。最初的禁酒小组很腐败,一九二八年财政部对这个组织进行了清理和整顿。一九二九年从芝加哥大学毕业没几年的二十六岁的艾略特,被选为主要负责人。为了寻找正直诚实的人,他清理了小组的个人档案,结果发现在芝加哥三百多名禁酒人员中几乎没有他要找的人,还有九个不能触动的人,尽管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腐败行为。艾略特因此任用了一些他的人,这些人一般都很年轻,三十几岁或三十岁以下,他们从事着各行各业,其中有化妆专家、卡车司机、酒店侍者等。他们严厉地惩治那些非法酿酒和贩酒的商贩,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同时也引起了卡朋的注意,因为他们已搜集了足够的证据指控卡朋。
  但是,奈蒂说得很对,艾略特对舆论很软弱,他的行之有效的举措和各种努力都在与新闻界的战斗中付之东流了。因此,艾略特和他那精明强干的小组也不再期望能清除卡朋帮了,他们失去希望的原因首先是财政大臣弗兰克·威尔森和警界的许多人都在帮助卡朋逃税;其次,是因为卡朋帮的活动仍然很猖獗。
  五分钟以后,我听到了艾略特的汽车喇叭声,我让邦尼继续给珍妮打电话,一定要找到她,然后我就出去了,钻进了艾略特的黑色福特轿车。
  艾略特开动了汽车,这时,我把上衣脱了下来。
  “长官,哪儿着火了?”我问他。
  他用眼睛的余光瞥了我一眼,然后忍着笑说:“你的老舞厅。”
  他看上去很有气质,即使是坐在方向盘前,他都显得既谨慎又放松。如果有人这样描述某个人:纯正的挪威血统,满面红光,鼻梁上有一些雀斑,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儿,肩宽背阔,一副典型北欧人的健硕的身板,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艾略特·内斯。他是个年轻的政府高级官员,只有二十九岁。他穿着一件褐色的骆驼毛大衣,里面是一套熨烫平整的灰白色西装,我们俩中间的椅子上放着他的帽子。
  艾略特突然问我:“你听说过奈迪克这个人吗?”
  “没有。”
  “他因涉嫌两宗抢劫案而受到追捕:一宗是抢劫鞋店,另一宗是抢劫银行。”
  “怎么样?”
  “市长的特别小组就要逮住他了,十分钟后我们很可能撞见他们。”
  “市长的特别小组?米勒他们?”我还是不太明白。
  艾略特看着我说:“你猜中了。”
  现在,我们的车来到了克拉克大街,正穿过德尔伯恩车站,很快上了第十二条街。这是一个十分黑暗的夜晚,车站里只有火车进进出出。
  “我们去哪儿?”
  “公园旅店一四○房间,它在……”
  “我知道它在哪儿。”
  那个地方离我父亲过去的书店只有五、六个街区远,挨着舍迈克住的议会宾馆,是中产阶级的犹太人居住区。
  米勒和兰格都住在那儿。
  艾略特说:“一年前,在调查鞋店抢劫案中,米勒和兰格遭遇了奈迪克,把他逼得无路可走,但他们被奈迪克打倒了,并被缴了武器,还当了一个多小时的俘虏。”
  我点头说:“我想起来了。”
  艾略特接着说:“这件事使他们俩一直感到屈辱。还有个谣言,只是谣言而已,说米勒和奈迪克的妻子是情人,那时是她带米勒他们找到奈迪克的。”
  “那么,她站在谁的一边?是她丈夫还是米勒?”我问。
  艾略特耸耸肩,说:“我不知道,我想她更像是墙头草。”
  “为他们俩?”
  他又耸耸肩,“这只是谣言,前天你们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已经在办公室听过他们的报告了,我想你会发现米勒的进一步行动……非常有趣。”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关系。我的理由是银行抢劫案,但事实上,奈迪克还与一些禁酒事件有关系。”
  “你是说他贩酒?”
  这次他笑了,看了我一眼,说:“我只是听说的。”
  我摇了摇头,也笑了。我很了解艾略特的心事,市长的特别小组如今抢了他的风头,因为,如果警察不杀奈蒂,艾略特·内斯就会动手干掉他,米勒和兰格制造了艾略特一直渴望造成的新闻热,看看奈蒂枪杀事件发生后他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他对米勒、兰格他们的态度了。他借题发挥,大做了许多文章。
  当艾略特开着车在街道上穿行时,他对我说:“那么听证会的结果令你很满意啰。”
  我回答说:“是的,完全无罪。”
  “听着,”他安静地说,“你不必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我是说在瓦克——拉塞尔大楼发生的一切,你不必做任何解释,我对你的任何解释都不感兴趣。”
  我什么都没说。
  他继续补充道,“你上缴的警徽已是最充分的解释了。”
  于是,我把全部真相告诉了他,以及我和舍迈克的交易,和奈蒂的谈话,但我把奈蒂说他的话漏掉了。
  “艾略特,这些都是没有记录的。”我向他解释说。
  他点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精神不集中,我们的车差点儿撞上一辆大卡车。
  过了一会儿,他说:“放弃特别小组很需要勇气,那是个薪水很不薄的活儿,暗中的津贴更是相当丰厚,但我很高兴你辞了职……虽然在警察局里少了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但社会保住了一个正直的人。”
  我说:“作为一名芝加哥警察,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诚实、正直的,我为此而奋斗了十年。”
  “我为此奋斗了三十年。刑事研究室对奈蒂要吃下去的那张纸的破译结果你看到了吗?”
  在报纸上都登了。
  我说:“是的,像一张食品单……‘把比利叫晚餐’……‘土豆’……我想它是他写给自己看的。”
  艾略特严肃地说:“局长说它是黑社会的密码。”
  我怀疑地正视着他,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说:“奈蒂活了过来,舍迈克他们一定会寝食难安的。”
  “没错,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他问。
  “没看。”
  “舍迈克发表演说,要把黑社会的人都赶出芝加哥。”他停顿了一下,说,“然后他逃到佛罗里达去了。”
  我们驶过商业区,再有两个街区就到了。
  艾略特突然认真地说:“关于那个被你打死的家伙……我知道那使你困扰不已,我杀过自己人,我想我了解你的感情,不想再杀任何人,甚至任何动物。内特,别把这放在心上。我真高兴你又成了自由人。”
  公园旅店就在前面了,我们能看到它蓝色和红色的霓虹牌匾闪烁的灯光,那是街区中间一座很显眼的建筑。
  在车行到离旅店只有半街区远的时候,艾略特又说:“我愿意帮你成为一名私家侦探,你知道,我曾在一家信贷公司当过调查员,我想,我能帮上点儿忙。”
  我们下了车,朝前门走去,我让他停下来,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我说:“有人说,当一个人得到一个好朋友时,他就变得富有起来了。你和邦尼使我变成了富翁。”
  他笑了,然后朝旅店的门口看了看,说:“咱们去看看市长的人在干些什么吧!”
  穿过简陋的大厅,我们来到服务台,服务台后面有个梳着披肩发,穿着紫白两色花长裙的妇女,她四十五岁左右,带着一脸疲惫的神色。
  她问:“你们也是警察吗?”
  艾略特点点头,把证件给她看,她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
  她声音颤抖地说:“那个胖警察像个匪徒似的用枪逼着我,把我带到楼下。”说着,纂紧了拳头。她拿腔作调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像个家庭妇女。
  艾略特问:“怎么回事?”
  “他们要见朗格先生,一共有五个警察,我告诉他们朗格先生在三六一号房间,带着厚厚的眼镜的那个胖子让其他人上楼,说他要留下来看着我,以防我给朗格先生报信,然后他就用枪逼着我。”
  我看见艾略特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种充满厌恶的表情。
  他问:“他们还在上面吗?”
  “是的,有一个警察下来说他们找到了朗格,然后他们就都上去了。”
  “有多长时间了?”
  “你们进来前没几分钟,警官。”老板娘一五一十地说着。
  我们乘电梯来到三楼,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人站在走廊里,拿着枪看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三十多岁,穿着一条蓝白格的长裙;小男孩大约十二岁,穿着一件蓝红条纹的毛衣,看上去像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看警察,又看看他妈妈,他的妈妈神色恍惚地站在那儿。
  我们刚刚走近他们,就听到屋里传出了枪声。
  他们三个同时跳了起来。
  那女人突然由冷静转为疯狂,她大声尖叫:“不!”那个警察抓住她,企图控制她的情绪。那男孩吓坏了,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妈妈。
  看见我们走过来,那个警察用枪指着艾略特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艾略特给他看看自己的证件,然后指着三六一房间说:“我是艾略特·内斯,我要进这个房间。”那个警察虽没说要阻止我们,但我怀疑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艾略特收好证件,掏出手枪,推开了三六一号的房门。
  较远处的窗前,有一个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他旁边有一把椅子和开着一个抽屉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棵两英尺高的小型圣诞树,底座是由铁丝缠着绿色木头制成的,这棵圣诞树看上去好像是自己家制做的。躺在地上的人背部中了三枪,鲜血直流,伤得很重,必死无疑了。
  米勒手里拿着枪站在那个人身旁,枪筒还冒着幽灵似的烟。
  其他两个便衣警察一看到我们进来,就马上走到我们身边。我以前没见过他们,他们是两个身材不高的胖子,一个有胡子,一个没胡子。有胡子的站在门口,没胡子的站在左边的双人床附近,他们都静静地看着我们。
  米勒瞪大眼睛,惊奇地说:“内斯,黑勒!你们来干什么?”
  艾略特俯身把地上的人翻过来,看了看,对我说:“是奈迪克,我想他还有呼吸,但就快断气了。”然后他看看电话机旁的警察,说,“叫救护车,快点!”
  我们能听到他用压低的声音让服务台接最近的西奈山医院。
  艾略特站起来,仍呆在尸体旁,问:“米勒,这是怎么回事?”
  “内斯,你无权过问。”
  “只要我想过问,我就有权,你听懂了吗?这个人因涉嫌几宗政府要案正被通缉,米勒,怎么回事?”
  米勒把枪放在梳妆台上,那把枪在圣诞树下很像是一件礼物,惟一的圣诞礼物,只是有些恐怖。米勒指指开着的抽屉,里面有一把点三八式小手枪。
  米勒说:“他去拿枪,我不得不开火。”他像个演技很差的演员。
  艾略特说:“往背上打三枪,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米勒继续说:“我们冲进来,堵住嫌疑犯奈迪克的出路,我让人把他的妻子和孩子带了出去。但在我读逮捕令的时候,他把逮捕令抢过去撕了。”说着,他指了指奈迪克附近撕成两半的逮捕令。
  我轻蔑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吃了它呢?”
  米勒有些脸红,说:“你没有发言权,黑勒,闭嘴。”
  艾略特问:“然后呢?”
  “他坐在梳妆台旁,突然打开抽屉,想去拿手枪,我不想冒险,就开了火,然后他就倒下了。”
  艾略特转身问我旁边的警察:“为什么你没阻止奈迪克?”
  他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说:“我离他太远。”
  另一个警察已经打完了电话,艾略特问他说:“那你呢?你为什么没在奈迪克拿枪时阻止他?”
  “我从床这边跳了过去,但是……米勒,他——已经开枪了。”
  艾略特生气地看着米勒,说:“咱们到走廊谈谈吧!”然后,他用一个手指指指一个警察,又指了指另一个,说,“你们俩留在这儿,别让你们的嫌疑犯逃跑了。”
  我们来到走廊时,那个女人被警察抓着一只胳膊,她哀求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艾略特看了看她,问道:“你是奈迪克夫人吗?”
  女人低下头,轻声说:“我是朗格夫人。”
  米勒插嘴道:“奈迪克是以朗格的名字登记的。”
  艾略特又问了一遍:“你是奈迪克夫人,对吗?”
  她看着地板,点了点头。“他……死了,是吗?”
  她一直低着头看着地板,没有要求进去和她的丈夫在一起。这时,男孩开始大哭,但没人安慰他。
  有几个房客打开门,探出头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艾略特严厉地朝他们大吼道:“这是警察的事——干你们自己的事去吧!”门随即都被关上了。
  艾略特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迫使米勒一直往后退,直到靠到墙上为止。他问:“你认为你杀的人该死?”
  米勒点头承认,“一个贼,我讨厌贼,奈迪克就是一个贼。”
  “以前你见过奈迪克没有?”
  “没见过。”
  “他以前没有用枪对准你或你的搭档兰格吗?”艾略特追问道。
  “没有,那……那是谣传,没人能……”米勒吞吞吐吐而且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
  米勒咽了一口唾沫,说:“没人能证明那是真的。”
  “我明白了,你们都很卖命,首先你们要干掉奈蒂,现在轮到奈迪克了,下一个是谁?”艾略特穷追不舍。
  “内斯,我们只是在执行公务。”米勒无可奈何了。
  艾略特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靠近他说:“听我说,你这个狗娘养的杀人狂,我对你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你总是滥用职权,滥杀无辜,我会打垮你的,明白吗?”
  米勒沉默不语,但他在颤抖。
  艾略特转身走开了,然后他转过头去看着米勒,说:“你以为你的好朋友舍迈克还能帮你掩盖多久?你知道,纽伯利愿意出一万五千美元买奈蒂的人头;而且奈迪克的妻子不是你的情人,我请你吃圣诞大餐。”
  米勒开始使劲儿地眨巴眼睛。
  艾略特补充道:“喔,顺便说一句,黑勒今晚不在这儿,你们不必找他麻烦,他完全是无辜的,只是因为碰巧和我在一起。我会告诉你的人,你也要告诉他们这一点。市民记不得看到了多少警察,明白吗?”然后他转身对我说,“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说:“艾略特,给我一分钟,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艾略持点点头,走开了。
  米勒看着我,试图嘲笑我,却碰了一鼻子灰。
  他说:“我讨厌你什么都想参与。”
  “你想让我帮你做那些可耻的勾当,但你找错人了。”
  “你为什么把内斯带到这儿来?”
  “从第一天起内斯就参与了这件事,但是没关系。米勒,纽伯利出一万五千美元要奈蒂的命,你和兰格应该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咱们假设一下,如果奈蒂当时死了或现在死了,我希望得到我的那份钱——五千美元。代我问候兰格,告诉他在手指痊愈以前忍着点疼。”
  “黑勒,你堕落了。”
  “是的,为什么不呢?像你这样的猎手,下一个对象是谁?给你一点儿忠告:我不知道你和奈迪克的女人是什么关系,但我想她不想你杀死她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使她和你口径一致。米勒,你才刚刚使接近你的人卷入你的计划,咱们法庭上见。”
  我把他留在那儿,让他自己好好想想,然后,我到出口找到了艾略特。
  他说:“你下楼,回家去吧!救护车和记者随时会到,你不需要制造新闻。”
  我向他咧嘴一笑,说:“别告诉我艾略特·内斯会帮他们掩盖真相。”
  他微微一笑,很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会被今天看到的事弄病的。
  他说:“市长真的把匪徒安置到警界了。”
  然后他推开门,让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