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发现高野舞的尸体前后,安藤接到了浅川和行的死讯。
由于症状恶化,浅川和行从品川济生医院转到S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没多久就去世了。根据主治医师的说明,浅川和行由于受到感染,很安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他因为事故而丧失的意识,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清醒过来。
安藤前往S大学附属医院跟负责的医生说明解剖浅川时的几个注意事项,其中包括是否因为肿瘤而引起冠状动脉阻塞,病变部位是否发现到类似天花的病毒。
交代完毕,安藤就离开S大学附属医院。
在前往车站的途中,他开始感到后悔。
浅川握有重要的情报,却在没有说出只字片语的情况下就走了,若是可以从他的嘴里问出一些情报的话,说不定就能解开谜底。而且,安藤对于浅川的死亡究竟是偶然或必然,感到十分头痛,而高野舞也是同样的情形。
浅川是由于交通事故,而高野舞则是掉落大楼屋顶的排气沟,两人都等到身体机能慢慢衰竭才失去性命。至于他们是不是因为看过录影带才死亡的,这一点倒是很难去判断。
安藤边走边想到一件事。
(发现高野舞尸体的那栋大楼,刚好离S大学附属医院不远,为甚么她会爬上那里呢?)他愈想愈觉得奇怪,不禁想到现场去一探究竟。于是,安藤又走回中原通叫了一辆计程车,花十分钟到达事故现常途中,他又转到花店去买了一小束花,然后在T运送公司的仓运前面下车。
安藤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着坐落在仓库南边的大楼,那正是高野舞陈尸之处。
这栋老旧的十四层楼建筑,外面的确有螺旋状的救生梯。
在走向正面大厅的中途,安藤停下脚步,转而走到外面楼梯的入口处。他想要弄清楚高野舞是用甚么方法到达屋顶上。
(她究竟是搭电梯到十四楼,然后爬楼梯到屋顶?还是从一楼就开始爬楼梯?)一到晚上,大楼正面大厅的电动门会降下来,想坐电梯就得经过有守卫看守的侧门。但深夜时分,守卫就不在了,而且侧门也被关上,因此只能使用外面的螺旋梯。
安藤看到螺旋梯的二楼平台处围着格子状的栅栏,似乎不能再往上爬了,不过他仍决定先爬上去再说。
安藤试着转动铁制栅栏上的把手,把手却一点也不动,可能是为了防止外人从外面侵入,所以由内侧反锁了。
他估量铁栅栏大约只有一八公尺高,动作敏捷的人都可以攀越过去。而高野舞在国中、高中时代是田径队员,应该可以很轻松地跳过去。
安藤的视线往旁边看过去,那边有个通往大楼的门,他转一转门把,没想到连这个门也上了锁。(高野舞是何时爬上这拣大楼的?若是白天的话,可以使用电梯到达十四楼;如果是夜晚,就只能越过栅栏爬上楼梯了。)安藤绕过正面大厅进入大楼,来到电梯前面搭上其中一部电梯,电梯内记载着各楼层办公室的名称,但有一半的楼层都没有标上名称,气氛有点诡异。
电梯在十四楼停下来,安藤走在黑暗的走廊上找寻通往屋顶的楼梯。在遍寻不着的情况下,他从走廊尽头的门出去。
一走出门口,强风从海面上吹过来,使安藤的大衣领子竖立起来。这是安藤第一次站在大楼的最上层,东京湾就在附近,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东京海底隧道两个不自然的黑色洞口,很像溺死者浮在水面上的鼻孔。
他回头找寻可以攀爬的地方,发现大门旁边的墙壁有一座通往楼顶的梯子,大约有三公尺高。安藤将花束咬在嘴里,用两手的力量往上爬。
(为何她一定要从这里往上爬呢?)
安藤集中注意力,努力地往上爬。
(高野舞应该不是跳楼自杀,如果是从屋顶往下跳的话,身体只可能往下掉落两、三公尺左右,就会被下一层楼的阳台接祝如果不是从十四楼外面的楼梯往下跳的话,身体也不会掉落到地面。)安藤终于爬上屋顶,四周都没有栏杆,而且防水用的涂料完全剥落,每走一步就好像会凹陷下去似的,这使他不想站到阳台边。
他小心翼翼地站在其中一个水泥突出物旁边梭巡四周,在这一年中,太阳最早下山的季节里,大楼和商店街的霓虹灯开始亮了起来。运河的另一边,只见京滨快车通过月台,正从高架桥上奔驰而过。
安藤以车站为起点,将视线移到高野舞所住的公寓,然后又移开视线,越过街道,在海岸道路上右转一百公尺,这就是他现在所站的位置。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回高野舞所住的公寓屋顶,那是一栋七层楼高的建筑物,高度不及这栋大楼的一半,而且它建在商店街的热闹据点上,四周被高楼大厦和公寓围住,这也是和这栋大楼的最大不同点。
安藤小心地走下来,站在两间并排的小屋子中间,其中一间是管理电梯机器的房间,另外一间则用来放置空调机器;位在南边的那间小屋子上面,摆着一个非常大的储水槽,两间小屋子中间有一条用来排气的深沟。
安藤伫立在排气沟前面,排气沟被铁网覆盖住,上面开了一个个洞,脚一踏到黑暗的长方形边缘,就好像要陷下去似的,安藤因此不敢再靠近。
他略微往前倾,把花束丢进某个洞中,双手合掌为高野舞祈祷。
如果昨天修理电梯的技术师没有上来这里,可能要更晚才会发现她的尸体。
四周已经被一片黑幕笼罩住,海风强劲地吹过来,安藤觉得有些冷,身体开始打颤。他没有勇气下去看看沟底,甚至连观看外表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等待死亡一定很恐怖,更不用说她从上面掉下去,摔伤脚踝而无法站起来,只能望着天空等死。高野舞死前究竟在这里待了几天?)这时,管理电梯的机房里发出绞盘卷起铁链的声音,大概是电梯在上下移动的关系。安藤往后退了几步,看到机房的粗糙外表染上一层黑色油漆,到处斑驳不堪,由此可见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安藤加快脚步离开,他从屋顶爬下楼梯,因为距离十四楼阳台还有一公尺高,只好直接跳下来。着地时,他的脚底感到一阵麻痹,身体不由得跟着弯曲,这才看到眼前放着一把生锈的梯子。
安藤走进十四楼,回到电梯边,此时正好有一部电梯往上升,他立即站在那边等待。在等待之中,他极力思索着高野舞为何会爬到屋顶上的种种理由。
首先,他认为高野舞有可能是被坏人追赶上来,而且坏人一路跟着她爬过栅栏,她因为没有地方可躲,只好一直爬上去。
结果因为她最初的判断错误,以至于把自己推进死胡同里。
想到这里,电梯门打开了,里面有一名年轻女子。安藤和那名年轻女子四目交接时,赫然想起这个女子曾在高野舞的房间出现,而且还跟他一起搭乘电梯下楼。
安藤将目光移到她手上断裂的指甲,同时闻到她身上的臭味,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忘怀的怪异气氛。
安藤张开双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名女子的面前,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为何她会在这个地方?)
安藤在心中找寻各种理由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的恐惧感愈升愈高,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电梯门在两人的面前关上,年轻女子马上伸手去按住门,让它维持打开的状态。
这名女子的动作非常优雅,在那青色圆点图案的裙子下露出一双白皙、没有穿丝袜的腿,左手拿着一小束花。
安藤怔怔地盯着那束花。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年轻女子率先开口问道,她的嗓音比较低沉,但是很有魅力。
安藤张开嘴巴好半晌,终于自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声音。
“碍…你是高野小姐的姊妹吗?”
安藤带着一份期待的心情问道。
从他第一次在高野舞的房门外遇到她,以及今天她爬到这栋大楼屋顶、手中还拿着一束花来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年轻女子微微转动一下脖子,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然而安藤决定把它当作肯定的意思。
(姊姊捧着一束花来到高野舞的陈尸处……)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安藤不禁觉得自己先前的恐惧实在太好笑了。不过,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害怕甚么。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子全身充满妖气;如今谜底解开了,他现在只注意到她美丽的外表。
这个女子有细致的鼻子,一对双眼皮、亮晶晶的大眼睛,眼尾稍为往上翘,还有圆润的双颊……前几天安藤在高野舞的公寓碰到她的时候,由于她戴着太阳眼镜,所以没能看到这双大眼睛。
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美丽的双眸,安藤直接接触到她勾人的眼神,感觉不太自在,胸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真抱歉,你是……”
年轻女子故意提高声调问道。
“我在K大学医学院任职,名叫安藤满男。”
安藤表明自己的身份,却无法一语道清他和高野舞的关系。
年轻女子走出电梯,用右手押住电梯,然后以眼神示意安藤快点进去。她优雅的动作中有一股教人无法抵抗的力量,令安藤不知不觉地顺从她的指示,走进电梯内。
“下次再去拜访你。”
就在电梯门快关上之前,年轻女子开口说出这句话。
之后,电梯开始缓缓下降,安藤的胸中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情愫慢慢发酵着,年轻女子的倩影鲜明地留在安藤的脑海中。
自从安藤的家庭破碎以来,高野舞是第一个被他当成性幻想的对象。但是安藤今天受到的冲击比以往来得强烈,即便只有十几秒钟的相会,安藤已对她小腿的曲线、以及斜飞的眼尾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股无法按耐的性冲动突然袭上安藤的胸口,他一走出大楼,马上叫了一部计程车,急忙赶回家。
(“下次再去拜访你。”她到底有甚么事情?而“拜访”又代表甚么意思?
该不会只是一句客套话而已吧?)
这时,安藤很后悔没有问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更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刚才的种种举动深受那名女子的影响,彷佛丧失了自己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