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第二监狱的大门咣当打开,张立伟精神饱满地提着一个包走出来。他深深吸了口外面的空气,张望一下两边空空的公路。
不会有人来接他,事实上,这十年里,他甚至要求父母不要来探视他,他说,见父母的时候,一定要清白之身,我现在戴罪之身,不可见高堂。
张爱华在他入狱第一年来看过他一次,说自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离了婚,准备到京城去进修三年,并鼓励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郭峰前五年里,每年来找他一次,这让他很头疼,每次都追问他,那天下午的两个小时里干嘛去了?小伟每次的回答都一样——在马路上转圈子,毕竟第一次干这事,想着马上有两百万了,激动得不得了,所以去兜风平静心情。证人吗?没有,谁会注意一个开着一辆破国产车的人啊。
好在后来年郭峰也没再来探望过他,听说由于身体原因,调离公安系统了,在省级一个部门仍然担任局长。
小伟今天心情极好,早上一醒来就刮了胡子,将换洗的衣服直接扔了,他不再需要它们啦。包里装的全是书和笔记,十年的监狱生活,他苦读进修经济学,在狱中获得了经济硕士学历,这倒是很值得,如果还在外面,再多二十年,他也混不了这学历。
他入狱后,父母都被姐姐接到另一个城市居住了,老房子一直空着,小伟以前是住警察宿舍,被捕后宿舍物品被送回了老房子,钥匙有以前的同事转交给了他,他现在只要直接回家就可以。
小伟并不想马上通知父母,他早就想好了,今晚回家睡一觉,明天坐飞机去深圳,以后的日子,他可能就会和那个南方城市融合一起了。
小伟并不急着回家,他还有一件事必须去做。走到路口,他招手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商业银行总部。这家银行里有他的一个保险柜,十年前的一下下午开的,并且在这家银行开了一个户,银行可以在里面每年扣除保险柜的租金,户口里的钱足够银行扣上二十年,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最坏的打算是坐上十五年的牢,没想到他平时人缘不坏,同事们在写案情报告的时候,手下留了点情,他只被判了十年。
保险柜需要他的指纹,确认后给他一把钥匙,小伟打开它,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密码箱,十年不见,颜色依旧,小伟深情地抚摸着,经过十年,他已经没有了十年前摸它时的激动。当年亲手将他放进这里时,那种激动至今历历在目。
小伟从来没有打开过它,但他知道里面有什么,不打开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密码,也没有时间去研究或破坏,但是,今晚,他会有整晚的时间。
过了十年,人们应该都忘了他吧,就象他也忘记了很多的人一样,这样最好,到了南方,他还会交上很多新的朋友,交上美丽的女人,只要他有钱,他会象当年买走他女朋友的男人一样去买走别人的女朋友。
小伟交接好手续,走出银行,他家离这里不是很远,四条街而已,所以他不用坐车,此时他也不想做车,他想到一种全新的体验感觉——提着两百万在马路上散步。
老房子更老了,也更旧了。时间已是傍晚,门口的路灯也许早就坏人,要不是邻居家窗户有些灯光散出来,他连门都难于找到。
小伟穿过弄堂,摸索到门边,刚要将钥匙插进锁洞,却发现门没有上锁,他奇怪地推开门,伸手将旁边的开关按下,灯亮了,他却傻了,客厅中间坐着一个人——老局长郭峰。
小伟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情形,吓得呆在原地不知的措。
郭峰看上去老了很多,身材也发了福,他看了小伟手上的黑色皮箱一眼,笑了一笑,那正是他苦苦追寻了十年的答案,果然和他十年前的想法一样,正是被小伟所调包。
郭峰没有站起来,身子也没有动,他看着小伟,看到小伟脸上僵直的表情,心里百感交集。
郭知叹息一声,问:小伟,值得吗?
小伟缓过神来,他见屋里只有老局长一人,而现在郭峰也不是警察了,倒也定下神,看着郭峰,不知如何回答。
郭峰继续问他:十年,值得么?
小伟终于开口了,他苦笑着说:我有选择么?
郭峰站起来,双手反剪,踱着步子说:如果我现在报警察,你还要回去再坐十年,这样,值得么?
小伟看看手里的箱子,将它扔到地上,伸出双手向着郭峰说:如果老局长要抓我回去,我绝不反抗。
为什么?郭峰盯着小伟问。
小伟说:当年在那种情况下,我是跑不掉的,所以我选择了用两百万来补偿自己。经过这十年,我明白了时间和责任是无法补偿的。那么,我十年前已经种下了因,今天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带来的果。
郭峰长久地审视着小伟的脸,想找出一丝虚伪的东西来,经过十年的沉淀,小伟的眼睛里清澈透明,郭峰觉得如此陌生,却又亲切。他放心了,最后,他掏出了一张纸,轻轻放到桌子上,对小伟说:
如果你刚才见到我就逃跑的话,明天你就会回到监狱再坐十年,因为我会撕掉这张纸。而你没有,所以你会得到这张纸。这是韩冬先生亲笔写的赠予书,他十年前告诉我,让我不要再追查钱箱的下落了,如果有一天真找到了拿走钱的人,请将他的名字填在纸上,他就无罪了。
郭峰说完这句话,走过去拍拍小伟的肩膀,轻轻在他耳边说:一路顺风。
看着老局长佝偻的身影离去,小伟木然地站立着,突然,袖子里滑出一把小刀,咣当一声掉到地上,他轻轻一脚将刀子踢到角落里,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