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行人《杀人十角馆》

第三章

作者:绫辻行人  来源:绫辻行人全集 

  1
  睁开惺忪睡眼。
  昨晚回房时已经凌晨两点,虽然立即上床,却始终难以成眠,只是瞪着眼凝视不见一丝亮光的空间,不知怎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今天发生的种种讨厌的事盘踞脑海,宛如蛛网般纠缠心中,挥之不去。
  艾勒里、凡斯、爱伦坡、阿嘉莎、陆路,还有卡——这些人当中,并没有特别厌恶那一个。非但如此,反而怀有相当程度的好感。讨厌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本身。
  平常生活中,无论再忧郁的事,只要回到自己租的小房间就能得救。一旦逃回屋里,就是她一个人的天地——在那儿,可以海阔天空自由幻想,无忧无虑地陶醉其中。那儿有最知心的朋友,最理想的恋人,更有无条件崇拜她的人。至于她本身,也可如愿成为最具魅力的女性。
  但是。
  初次造访的这座岛屿,这栋建筑,这个房间。好不容易能够独处,心中却纷扰不定。
  早就料到会这样,或许不该来……。
  对她而言,这趟旅行含有特别的意义。
  角岛、十角馆……其它人是否留意到?
  她是知道的。对——这个岛是去年一月由于大家的不小心致死的'她'的故乡。
  中村千织是她的知己,唯一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同学院、同年级、同年龄……自从首次在教室碰面,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千织可能也是一样。两人非常投缘,私底下经常腻在彼此的房间谈天说地。
  我的父亲是个怪人,在一个叫角岛的岛上离世索居,——千织曾经这么说过,而且不愿别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千织死了——自己却和人家到了这个历经她的出生,以及双亲惨死的岛上来。
  这不是冒渎,而是追悼——她告诉自己,这件事不必让其它人知道,我一个就够了。哀悼千织的死,并且安慰她在天之灵……。
  但是,我有那个资格吗?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以这种心态到岛上来,对死者是不是一种冒渎……。
  思忖着,不觉跌入浅浅睡梦中。现实与非现实交缠的梦,一波波侵袭而来,毫不留情地撕裂混乱的脑袋。梦境背景均为昨日岛中所见场面,那么真实……。
  就这样——睡意逐渐退去。
  铺着窗缝透入的微光环视房间,她一时无法判断是梦是真。
  铺着蓝色地毯的地板,固定在窗户左边的床。右边墙壁自窗户以下,摆着桌子、衣柜、穿衣镜……。
  欧璐芝徐徐起身,下床打开窗户。
  外面微微透着凉意,天空是一片淡淡的白云,波浪声温和而平稳。
  看看枕边的手表,八点正。是早上了,这时,她才有真实的感觉。
  关上窗,开始换衣服。
  黑裙,白罩衫上披了件菱形花纹的胭脂色毛衣。一如往常地略瞥了一眼镜子,不敢正面注视自己的容貌。
  准备好洗脸用具,欧璐芝走出房闲。
  好像还没有人起床,十角形大厅静悄悄的,嗅不出一丝昨晚的热闹气息。
  这时——
  欧璐芝注意到已经收拾干净的中央桌子上,摆着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在正上方天窗射入的光线反射之下,亮眼的白色光芒倏地令人目眩。
  欧璐芝觉得诧异,举步走向十角形桌子。当她认出并排在桌上的东西,不禁倒抽一口气楞在那儿。
  (这是什么……?)
  刚把手伸向桌子,又慌乱地缩回。她一个人惊慌失措,顾不得洗脸,便拔腿奔向阿嘉莎的房斗。
  [第一个被害者]
  [第二个被害者]
  [第三个被害者]
  [第四个被害者]
  [最后的被害者]
  [侦探]
  [杀人凶手]
  七块宽五公分,长十五公分的乳白色塑料板,上面各写着鲜红的文字。
  "这算那门子的恶作剧?"
  艾勒里讶异地眨眨眼,嘴边仍然挂着微笑。
  换好衣服的只有两名女性,其它五个男生刚被阿嘉莎大声叫醒,都只在睡衣上披了衣服。
  "这个玩笑开得真不错,是谁的杰作?"艾勒里开口问众人。
  "艾勒里,会不会就是你?"
  "不是我,也许是陆路、卡或者阿嘉莎?"
  "我不知道。"
  "我也是。"阿嘉莎满脸紧张的神色。
  "不会是凡斯吧?"
  "我不知道。"凡斯手指按着浮肿的眼皮,摇摇头。
  "是阿嘉莎发现的?"
  "不是,欧璐芝先看到的——难道是欧璐芝?"
  "不是我……"欧璐芝逃避似的低下头。
  大家的视线自然集中在爱伦地身上。
  爱伦坡皱起脸,不悦地说道"告诉你们,我不知道。"
  "那么,到底是谁?"艾勒里问道。"开玩笑也该适可而止。"
  没有人说话。
  尴尬的沉默中,七人彼此对看。
  "艾勒里。"爱伦坡开口道。
  "我想只有你和阿嘉莎才会做这种恶作剧。"
  "别胡说,不是我。"
  "也不是我。"
  早上的大厅再度恢复沉静。
  沉默逐渐使众人的心变得不安,互窥着彼此的脸色,等待是否有人突然缓下表情出面承认。
  静肃中,只听得远方传来的波浪声。冗长、沈闷的片刻……。
  "我发誓不是我干的。"不久,艾勒里以认真的表情打破沉默。
  "真的没有人愿意承认?我再问一次——凡斯?"
  "我不知道。"
  "阿嘉莎?"
  "我说过不是我。"
  "卡?"
  "不知道。"
  "爱伦坡?"
  "不知道。"
  "陆路?"
  "开玩笑"
  "欧璐芝?"
  欧璐芝怯生生地摇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不变的波浪声传人七人耳中。不安的波涛汹涌,在七个人心中产生共鸣,并且无法抑止地徐徐高涨……。
  "好吧!"说着,艾勒里撩上散落的头发。"凶手——这样叫可以吧?一定在我们当中。没有人承认就表示有一名,或者数名持有坏心眼的人,隐藏在我们这个团体里。"
  "你说的坏心眼是什么意思?"
  听阿嘉莎这么问,艾勒里便简单地答道"我怎么知道,也许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少唬人,艾勒里。"卡讽刺地撇撇嘴唇。"说清楚不就得了,这是杀人的预告……"
  "你太过分了,卡!"艾勒里以出人预料的音量吼着,并且瞪了卡一眼。"——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一次。没有人愿意承认吗?"
  众人眼神相觑纷纷点头。
  "很好。"
  艾勒里收集并列桌上的七块塑胶板,拦腰坐在一张椅子上。
  "大家都坐下来如何?"
  看看六人陆续落座,艾勒里嘴角仍是惯有的微笑。
  "阿嘉莎,对不起,麻烦你泡咖啡好吗?"
  "好。"答着,阿嘉莎独自走进厨房。
  艾勒里默默审视围坐桌沿的五人的脸,比照着自己手中的塑胶板。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阿嘉莎端着咖啡走出厨房。接过冒着烟气的十角形杯子,艾勒里率先啜了一口。
  "现在——"他两手插入睡衣外头的深绿毛衣口袋,向大家说:
  "岛上只有我们七个人,所以,摆塑胶板的人应该在七个人当中。这一点,没有疑问吧?可是,没有人知道塑胶板的来历;换句话说,我们当中有人怀着某种企图摆了塑胶板,并且故意隐瞒不说。塑胶板是常见的塑胶料制成,文字是黑体字,以红色油漆喷出。光凭这些,找不出线索。"
  "可是,艾勒里。"陆路表示意见。"美术字不是谁都会写,如果不是曾经学过……"
  "那么,欧璐芝最可疑。"
  "艾勒里,我不是这个肆意……"
  "我们当中,学过绘画而且擅长美术字的首推欧璐芝——欧璐芝,你能反驳吗?"
  "——不是我。"
  "可惜这句话不能成为反驳的理由。"
  欧璐芝胀红了睑,轻轻抬眼辩驳:"现在市面上到处可以买到现成的美术字,利用那个制成模型喷漆,任何人都可以……"
  "对,没错。只要稍微有一点绘画基础,譬如我、爱伦坡或凡斯都办得到。"
  艾勒里趁热喝光杯中咖啡,又问"塑胶板本身怎么样?"
  陆路从旁伸手拿起一块塑胶板,看了看答"边缘并不整齐。"
  "大概不是现成品,好像是用线锯切割的。"
  "是不是用垫板做成的?"
  "超级市场木工部就买得到了,陆路。那里有大小各色的塑胶板,任君选择。"然后,艾勒里拿回陆路手中的塑胶板,以洗牌的手法排列整齐。
  "暂且收起来吧!"说着,他起身走向厨房。六人的视线,仿佛被线牵引般追随而去。
  厨房的门敞开着,艾勒里站在餐具柜前找出空抽屉把塑胶板全部丢进去。随即转身回到大厅,宛如猫一般优雅地打了个呵欠。
  "哎,看我这副德行。"他张开双臂,往下看自己的身体。
  "既然已经醒了,换衣服去吧!"艾勒里返回自己的房间后,现场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吐出一口气,六人一个个站了起来。当男生们各自回房的同时,阿嘉莎和欧璐芝两人也携手到阿嘉莎的房间去了——然而,在离开大厅之前,没有一个人不瞥一眼问题的焦点——那个摆着七块塑胶板的厨房抽屉。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四。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第一天。
  2
  过了中午。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午餐席上没有人提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当做玩笑或闲聊话题,似乎有点不吉利。如果深入地加以讨论,又未免脱离现实。其实,每个人都被厨房那个问题抽屉所吸引,只是彼此心照不宣。一方面互相窥视脸上的表情,同时努力佯装忘掉了那件事。
  终于吃完了阿嘉莎和欧璐芝做的三明治,众人陆续离开座位。
  首先起立的是卡。频频抚摸刚刮过胡子的长下巴,拿着两本书走到外面。接着,爱伦坡和凡斯也站起来,一起走向爱伦坡的房间……。
  "现在,继续奋斗。"带着低沉的声音,爱伦坡一骨碌坐在地板上。
  七间客房构造几乎相同,爱伦坡房里的蓝色地毯中央,散放着做了一半的拼图。
  "有两千片呢!一个礼拜拼得完吗?"
  绕过拼图走到房间里边,凡斯坐在床的一端。爱伦坡轻撇长髭围绕的厚唇,说道:
  "我会完成的,等着瞧。"
  "你不是还要去钓鱼吗?还有社刊的稿子也得写。"
  "时间还多得是嘛!总之,先找出这家伙的鼻子。"
  不到一个榻榻米大的面积,拼图边缘已经完成。画有完成图的盒盖摆在旁边,爱伦坡盯着图,勤快地拨动散乱的小片。
  "——嗯?怎么了,凡斯?"注意到凡斯双手搁在膝盖上,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爱伦坡担心地蹙起眉头。
  "是不是还不舒服?"
  "嗯,有一点……"
  "盒子里有体温计,量量体温,躺一下。"
  "谢谢。"腋下夹着体温计,凡斯略瘦的身子躺在床上。然后,抚着稍带褐色的柔细发丝望向爱伦坡,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嗯?——啊,找到了,就是这个。"爱伦坡抓出一个小片,"好极了——你说什么,凡斯?"
  "今天早上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手停了下来,爱伦坡立起壮硕的上身。"那件事……"
  "真的是恶作剧吗?"
  "我想只是普通的恶作剧……"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人承认?"
  "也许还有下文。"
  "下文?"
  "嗯,继续开玩笑。"爱伦坡食指伸入胡须中,抓着下巴。"我也做过各种假设,例如——今天晚上,谁的咖啡被掺了盐巴,就是'第一个被害者'。"
  "哈哈。"
  "就像这样,'杀人凶手'愉快地重复罪行,也就是所谓大规模的'杀人游戏'。"
  "原来如此。杀人游戏……"
  "也许这种解释很无聊,不过比起害怕杀人预告成为事实好得多了。"
  "的确——又不是小说,杀人没那么简单。不过,爱伦坡,这个游戏的凶手会是谁?"
  "这……会玩这种把戏的家伙,除了艾勒里不做第二人想。不过,他好像要扮演'侦探'的角色……"
  "对!艾勒里昨天说过'谁要向我挑战',也许有人冲着那句话才这么做。"
  "这很难说。如果真是这样,就是当时在场的你我和陆路三人中的一个了——可是,今天早上那些塑胶板,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哦——除了艾勒里以外,可能会搞那种恶作剧的,就是陆路或阿嘉莎——"
  "不,说不定还是艾勒里一手导演的,也就是侦探即凶手的模式。"
  "听你这么说——今天早上他是自导自演罗?那家伙还真沉得住气,了不起。"
  "嗯——体温计呢?凡斯。"
  "哦,差点忘了。"凡斯起身,从毛衣领口取出体温计,先在眼前看了看,随即有气无力地递给爱伦坡。
  "——果然有点发烧。"爱伦坡检视凡斯的险。
  "嘴唇也有点干。头痛不痛?"
  "有一点……"
  "今夭安分点,好好休息。有药吗?"
  "我带了市面上卖的感冒药。"
  "那就好,今晚早点睡。万一在旅途中延误病情,将来就麻烦了。"
  "遵命,医生。"凡斯以沙哑的声音答着,仰躺下来凝视天花板。
  大厅里,阿嘉莎和欧璐芝已经收拾好餐具,捧着放了茶袋的红茶坐下休息。
  "唔,还得忙六天,准备七人份的伙食真不简单!"
  阿嘉莎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真讨厌。你看,欧璐芝,手都被洗洁剂弄粗了。"
  "我有护手霜。"
  "我也带了。瞧,这就是按摩保养的成果。"
  "又柔又细,像公主的玉手。"
  阿嘉莎解开发巾,吃吃笑着。暧昧地瞥了一眼,欧璐芝小小的手掌捧起苔绿色十角杯,放到嘴边。
  "哎,欧璐芝。"往厨房那边看了一下,阿嘉莎突然改变话题。"那些塑胶板到底是什么意思?"
  欧璐芝身子一震,默默摇头。
  "今天早上觉得很不是滋味,仔细想想,可能只是普通的恶作剧。你说是吗?"
  "我不知道……"欧璐芝畏缩地张望四周。"——大家都说不知道。其实,何必隐瞒呢?"
  "就是这一点,欧璐芝。"
  "嗯……?"
  "或许,大家想得太严重了。说不定凶手先生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我不知道。"
  "你想凶手会是谁?"
  "这个……"
  "也许是艾勒里。不过——艾勒里才不会不好意思承认呢!哈哈——说不定是陆路那位少爷。"
  "陆路?"
  "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喔!陆路满脑子推理小说,说不定一时淘气来个恶作剧。"
  欧璐芝垂着眼,不置可否。随即缩起浑圆的肩膀。
  "我怕……"喃喃地自语。
  那是她的由衷之言。对于那些塑胶板——始终无法认为是单纯的玩笑,总觉得有股强烈的恶意……。
  "我根本不该来的。"
  "你胡说些什么呀!"阿嘉莎露出爽朗的微笑。
  "喝完茶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吧!这个连白天也阴沉沉的,周围的十面墙更是怪异——也许是我多虑,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
  艾勒里坐在海湾的栈桥上,凝神注视深沉的水色。
  "实在令人担心,艾勒里。"站在旁边的陆路开口道。
  "——嗯?"
  "你应该知道,今天早上的塑胶板。"
  "哦。"
  "不会是你干的吧?"
  "别胡扯。"
  从刚才就一直这个样子,无论陆路说什么,艾勒里总是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是,连'侦探'和'杀人凶手'的牌子都不缺,很像你的作风。"
  "我怎么知道?"
  "别这样,说说而已。"陆路缩起圆圆的肩头,蹲了下来。"总之,你不觉得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
  "我不那么想。"断然说着,艾勒里双手插入短外套口袋。
  "当然,我希望能那么想……"
  "为什么不是恶作剧?"
  "没有人承认。"
  "不错,可是……"
  "你不觉得手法太复杂了?"说着,艾勒里回头看陆路的脸。
  "如果用签字笔在图画纸或随便什么东西上面写写,还说得过去。特地割下塑胶版,用红色喷漆喷出黑体字……。要是我,才不会为了吓唬大家而这么大费周章。"
  "这么说……"陆路摘下眼镜,开始擦拭着。"你觉得真的会发生命案?"
  "可能性很大。"
  "这……你说得倒干脆。发生命案就是会出人命,而且死的不止一人。如果那些塑胶板是杀人的预告,会死五个人……。怎么会有这种事……"
  "很无聊吗?"
  "当然无聊,又不是小说或电影……。难道那些塑胶板扮演和'印弟安玩偶'同样的角色?如果'凶手'连'侦探'也干掉然后自杀,不就成为'一个也不剩'的局面了吗?"
  "大概是吧。"
  "艾勒里,我们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你问我我问谁?"
  顿时,两人默默看着打在岩石上的波浪。比起昨天,潮声似乎来得更凶猛,水色也更阴暗。不一会儿,艾勒里缓缓站起说"回去吧,陆路,这里太冷了。"
  3
  浪涛声震耳欲聋。
  那声响宛如狂暴巨人的鼾声,伴随动摇人心的不安,将他们带往更阴沈的思潮……。
  晚餐刚刚结束,十角形大厅一如往昔,晦暗中晃动看微弱的灯影。
  "大家不觉得有点阴森森的吗?"分发完餐后咖啡,阿嘉莎说道。
  "大厅的墙壁看得人眼睛好不舒服。"
  灯光映照下的十面白墙按理说,每一面墙壁都应该互以正确的一百四十四度角衔接,然而光线的明暗使涂面呈现不同的曲面与锐角交叠。由于中央的桌子顽强地维持整齐的十角形轮廓,因此,大厅外围更加显露出奇妙的歪曲。
  "真的,让人头昏眼花。"凡斯按着充血的眼睛。
  "早点睡,凡斯,你的脸色还不大好。"爱伦坡关心地劝说。
  "还没好?"阿嘉莎伸手摸凡斯的额头。
  "还在发烧。不行,凡斯,快去睡。"
  "没关系,现在才七点。"
  "不行,这儿是无人岛,又没有医生——万一病势加重就糟了。"
  "哦……"
  "药呢?吃了没有?"
  "睡觉前才吃,吃了会想睡觉。"
  "现在吃了去睡,小心点总没错。"
  "——我知道。"像挨母亲责骂的小孩似的,凡斯沮丧地站起来。阿嘉莎到厨房拿了水壶和杯子交给他。
  "那么,我先告退。"说着,凡斯走向自己房间的门。这时——
  "这么早回房,谁知道在暗中搞什么名堂。"低沈而险恶的声音从卡口中泄出。凡斯停下扭转门锁的手,回头迎着卡说:"我只是睡觉而已,卡。"
  "哼,我总觉得你在房里拚命磨刀。"
  "什么?"凡斯的声音带着暴躁。
  卡则嘲笑地报以冷哼。"我认为早上的杀人预告是你干的。"
  "凡斯,别理他,快走吧!"艾勒里说道。
  "等等,艾勒里。"这时,卡发出讨好般的声音说:"依据常理,在这种情况下,凡斯应该最可疑。"
  "是吗?"
  "想想看,多数人聚集在一个场所中,假如发生连环命案,聚会的招待者或主办人多半脱不了嫌疑,不是主凶便是从犯。"
  "那是在推理小说里。"
  "预告杀人的塑胶板正是推理小说中所谓'道具',我这样推测有什么不对?"卡说着,向凡斯努努嘴巴。"怎么样?招待先生。"
  "别开玩笑。"凡斯腋下夹着水壶和杯子,气得用力跺脚。"听清楚,我可没有招待各位。因为伯父买下这块地,所以我才当了中介人。旅行的主办人,应该是下任总编辑陆路……"
  "没错,的确是陆路来找我商量。如果追根究底,积极进行这趟旅行的是我本人。"艾勒里加强语气,接着说:"若要怀疑凡斯,同样的,我和陆路也有嫌疑,否则不合逻辑。"
  "我不喜欢出了人命才大谈逻辑的名侦探。"
  艾勒里满脸惊讶地耸耸肩膀。"话说回来,招待者即凶手的模式太普遍了,不像名凶手的作风。若是我,在接受招待时就会好好利用机会……"
  "你们真是穷极无聊!"爱伦坡不耐烦地采熄抽了一半的香烟吼着。
  "什么名侦探名凶手,你们连现实和小说都分不清?凡斯,别理这些神经病,快去睡吧!"
  "神经病?"卡停下晃个不停的脚,用力顿足。"说清楚,什么地方不正常?"
  "难道我说错了?你们总该有点常识。"爱伦坡板着脸,重新燃上一根香烟。"首先,你们的争论毫无建设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聚在一起,难道彼此一点都不了解?假定卡所说凡斯是凶手,设下圈套等我们上钩;也许艾勒里和陆路是凶手,率先计画这趟旅行,或者卡是凶手,伺机行动时正好碰上这次旅行。可能性太多了,一时也说不完。"
  "爱伦坡说的很有道埋。"阿嘉莎赞同说。"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
  爱伦坡泰然吐出一口烟,说道:"你们根本已经认定早上那件事是杀人预告,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一群热爱推理小说的人,抱着游戏的心理聚集在这种曾经出事的地方,为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当成游戏的一环呢?"
  于是——爱伦坡把白天在屋里和凡斯的对话及所作的解释,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
  "就是这样,爱伦坡学长。"陆路乐不可支地拍起手来。
  "在咖啡里加盐。"艾勒里两手枕着头,靠在椅儿背上。"如果真是在咖啡里加盐,我要向凶手脱帽致敬。"
  "乐天派的蠢主意!"卡忿然起身,踩着浮躁的步伐回房去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凡斯哑着嗓子道过晚安也退出大厅。
  "凶手究竟是谁,现在不是已经很好玩了吗?"阿嘉莎向欧璐芝笑道。
  "嗯——是呀!"欧璐芝仍低垂眼帘,小声地附和。
  从口袋里掏出蓝底脚踏车纸牌,在白桌子上摊成蝴蝶结状,艾勒里口中低喃着:"谁是'第一个被害者'?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也许是无法抹去不安的反作用,大家都被爱伦坡的意见深深吸引。从早上持续而来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然而。
  此时此刻,岛上的确有一个人清楚而明白地知道——杀人预告的塑胶板上文字所表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