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清早,夏蒙在去温菲尔德官邸途中的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铃响十几声后,听筒里才传出一个女人睡意——、粗重浑浊的声音:“谁?”
“早上好,布雷克。”
“你把我吵醒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还活着,只是睡得死沉,除非你也把她吵醒。”
“从她身上搞到什么没有?”
布雷克托普发出一种介于格格轻笑和呼哧呼气之间的声音。“你是不是想问:‘跟她玩得痛快吗?’”
“别胡扯,布雷克,我正忙着呐。”
“我什么时候说过,除了她雪白纯洁的肉 体,我还想从她那里得到别的什么?”
“见你的鬼。”他准备搁上话筒时,又听到她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可真走运。你今天下午打算在什么地方跟我碰头吗?”
“看情况吧。”
“那就在老地方。”
“好吧。你担保她没事?”
“我的话也许不中听,可我还是要说。这姑娘今天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新人。你懂吗?我已经唤醒了这个被上帝抛弃的漂亮小妞,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你现在好像有点心神不宁。好吧,我以个人的名义担保她安然无恙。而且,她已获得了新生!”
星期三早晨,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矮墩墩的律师保罗-文森特,满面愁容地坐在简-威尔办公室的接待间里。虽说他刚刚从事领事工作不久,却已深知让自己的上司了解迅速变化的情况时,不可过多占用她的时间为自己分忧解愁。写张便条或打个电话占用的时间可能会少一些。可是目前的事实是,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他越是拖延向她倾诉满腹苦衷的时间,就越会引起她的不满。
“她现在就想见你。”简的秘书对他说。
文森特将自己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朝鼻梁上推推,走进简-威尔的办公室,正好见到她向自己的手表瞥了一眼。
“再过几分钟,我得参加10点的会议。”
“也许我该迟一会来。”文森特断定,这种从喉管里憋出的飘忽细弱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坐下,我们稍微抓紧一点时问。”
年轻的律师顺从地坐下,随手翻弄着一本文件夹。“还是威姆斯的事。”
“我已猜到你是为他而来。到底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星期一碰到莱兰德先生时,你——”
“我记得。怎么啦?”
文森特蹙起眉头。过去曾有人提醒过他说简不好对付,可是今天他没听谁说她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心绪不佳。“就是那……”他听出自己声音发颤,于是拼命咽下想说的话,慌不择词地说:“我好像有……”他再次打住,惶惶不安地瞟了她一眼,试图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和担心的情况区分开来。
“这件事要紧吗?”她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你得……”他深吸了口气。“我白忙了半天。”接着,像是为了详细解释清楚,他又补充道:“我碰了壁。”
“你是说你碰了壁,没办成事?”
他偷窥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微露笑意,心里始觉释然。“有人在幕后操纵,威尔小姐。”这回,他越发抑制不住自己的颤音,对方不可能无动于衷。“我是说,我面前先是堵了一道砖墙,后来他们干脆把墙刷白,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客气地点点头。“一道刷白的墙,明白了。”
“我知道我说得语无伦次,”他坦白说,“我也不喜欢拿这种事来打搅你,可……”
简-威尔清了清喉咙,又看了一下手表。“可又找不到第二个人说,对吧?”
“我向你汇报一下发生的情况。”
“你?那真是太好了。”
他的脸部肌肉 抽搐了一下。“对不起。这件事把我搅得心烦意乱。星期一会议刚结束,我就向华盛顿发去电传,要求查阅威姆斯的档案。星期二华盛顿发来电传说不行,说没有此人的档案。这事有点蹊跷。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对威姆斯很感兴趣,因为莱兰德先生跟司法部联系补办威姆斯的护照时,曾遭到他们拒绝,可他们现在却矢口否认听说过威姆斯其人。”
“他们是这样说的吗?”
“不是。可他们明摆着是这意思。于是我打了电话。当时你已经下班。我和下令吊销威姆斯补办的护照的部门通话联系。他们骂我混蛋,问我有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需要麻烦他们,等等。所以……”他顿了顿,仿佛不情愿继续说下去。
“所以?”
“我做了件也许不该做的事。我利用了别的关系,我在司法部的一个朋友。我俩毕业于同一所法学院。我把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向他打听内情。一小时后他给我回了电话,这正是我心烦意乱的原因。”
他看出威尔小姐正竭力忍住不看手表。“他让我过一段时间给他打电话,就像我们在大学念书时我说对的那次一样。”
“你就为了这事心烦意乱?”
“我想起他这话的真实含义。”文森特又把眼镜朝鼻梁上推推。“我们在大学念书时常常打电话跟家里要钱。他说打这种电话你该自己付钱,我说应该打对方付费的电话,这样家里人才知道你手头有多拮据。事实证明是我正确。”
看见对方展颜微笑,他加快了语速。“所以昨晚我在估计他在家的时候打了一个让他付费的电话。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在电话亭打电话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他担心他的或我的办公室电话遭到窃听!”
他将文件夹翻到一页用铅笔作的记录。“他说这个威姆斯和他的一个同伙的情况不允许别人打听,我提醒他说谁的情况都可以被打听。他说他的上司已经把话讲明了,威姆斯和他的同伙都是中央情报局的人。”
“什么?”
“他们是特工。他还说他不想再打探这两人的情况,以免给自己惹麻烦。他说,事关国家安全,这样做对他,当然也对我,都有好处。”
“如此说来,他们不会再发出扣发护照的命令-?”
“当然。”
她思索片刻。“可是我们眼下只有他们原先下达的扣发护照的指令。”
“是的。”
她站起身:“如此说来你该这样做。”她说着,示意他起身,“听着。”
“唔。”
“别管它。我们将继续按扣发护照的指令行事,除非接到新的指示。”她走到门口,让他先出门。“如果这确实事关国家安全,中央情报局也迫切需要为威姆斯弄一本新护照,我们会接到新的指示。否则,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华盛顿的某个人在施放烟幕。”
“是。”文森特如释重负。“还有另一个人呢?”
他们正走在走廊上,简-威尔急着去参加10点的会议。“另一个人?”
“威姆斯的搭档。他叫……”文森特边走边翻文件夹。“他叫安东尼-雷奥登。”
伯恩赛德醒来后,觉得浑身瘫软,四肢无力。自打妻子去世以来,他难得喝过几次酒。不过昨天跟大使馆来的那个年轻人的一席长谈,却使他看到自己生活中的一线转机。那人离开以后,他又单独饮了好几杯,这才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梯,走进阴暗的斗室。
附近教堂敲起报时的钟声。伯思赛德早已不去理会这种声音了。他只是依稀记得今天早上自己得去什么地方,那年轻人关照他……
伯思赛德掏出上衣贴胸口袋里的一张纸片。“上午11点,格雷夫斯先生,美国大使馆。洗发!梳头!”
伯恩赛德失望地向那张兼作椅子的小床周围打量了一番。整整一星期,他这里连一片肥皂都没有,更不必说什么洗发水和梳子了。他只好照那个年轻人的吩咐出去买一些。他穿上夹克衫,遮住赤躶的胸脯,从衣橱顶层取下三枚面值一英镑的硬币,一步一停、晃晃悠悠地走下一截很陡的楼梯,走出尚未开张的酒店,拐过街角。
布兹药店是一家装备了现代化设施的新店。像他这样衣着不洁的老头,进去会挨那些女店员的白眼。甭管它,我只要肥皂、洗发香波和一把梳子。他推开玻璃大门,慢慢走进店堂。时间还早,顾客稀稀拉拉,只有几个手椎婴儿车的年轻母亲。嗬,这里就有梳子!
他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指望能碰巧看到他想要的其他两样东西,就像他刚才鬼使神差般地径直就走到摆放梳子的货架前一样。不过这是一家大店,出售的商品从小电视机到园艺工具应有尽有。他在一台计算机显示器前伫立片刻,看着一行行绿色的字母符号在荧光屏上闪烁。他走出一扇边门,停下来,辨认方向。古基街该往哪走?这时,一个身穿宽松式运动衫,足蹬长筒靴的年轻女人来到他身边。
“对不起,先生。”
“-?”
“你刚才从布兹药店拿了一把梳子没有付钱。”她直截了当地说,口气里不含任何询问的意味。“我是店里的侦探。请随我回店去见经理好将此事了结。”
“我……”伯恩赛德脸上出现了一副凝眉蹙额、努力回忆的表情。两手伸进一只只口袋摸索。“我拿了吗?”
“是的。这边请。”
“可是,我——”
“不用多久,先生。不用多久。”
这家商店的保安处设在一个装有两台电视监视器的小房间里。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坐在两幅荧屏前,凝神细看由几台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摄下,并交替映在上面的一个个图像。那个拦住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的年轻女人分别给商店经理和当地警察局打了电话。
“我没有在你们店里偷东西。只是忘了身上有把梳子。那把梳子对我很重要。我知道自己形象不佳,难免会引起你们的怀疑,可……再过一小时,我得赶到美国大使馆。我需要一把梳子。我不能坐在这里。我什么也没干。我身上有钱。这儿。”他说着把手抄进口袋。
“请稍候。钱先搁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小房间里依次走进两名警察和一位神情紧张的年轻女子——该店的副经理,使本来就很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就是这位先生吗?”一名警察问道。他长着一头粗而短的金发,微笑地注视着伯恩赛德,脸上浮现出一种心领神会的表情,仿佛认出对方是他以前逮捕过的罪犯。经理不敢直面老头愤怒的目光,只是频频转身,好像准备随时离去。
“怎样处置完全取决于你。”金发警察告诉女经理。“或者由我们给他一个警告,然后放他回家,或者由你们对他提出起诉,那样我们就得把他带回警察局。”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用一种“我不在场”的腔调小声问道。
“如果查明他没有前科,我们可以对他提出警告,然后放他回家。不过我们得把他的这次行为记录在案。”
“我出去一下可以吗?”女经理怯声问道。“我去打个电话。”
女经理离开后,小房间里依然显得和刚才一样拥挤。黑发警官和商店侦探聊着闲话,金发警官开始察看梳子。
“42便士?”他问伯恩赛德。“我问你呐。这个案子也值得惊动伦敦警察局?”他脸上又浮现出刚才那种会意的微笑,似乎表明他和伯恩赛德是一对老相识。“要我说,你穿得这样寒酸,当然对你不利。出了这种事,谁都不会放过你。”
有人敲门。金发警官打开门,女经理站在门口,招手示意两位警官出去。
他们返回时,脸上露出窘态。金发警官对他的同事说:“她的上司授意她从严处置此人,因为布兹最近连连遭窃,损失严重,不过这不是对我们下的指示。”
“等一等,”伯恩赛德站起身说,“你们对我强加罪名。我需要梳子,我有这个权利。”
“你当然有权。等到了警察局,就让你享受这种权利。”警察打开门。“这边走,伯恩赛德先生。当心门口的台阶,好吗?”
耐德-弗兰契倚坐在夏蒙上尉那张笨重结实的木椅上,环视围绕餐桌而坐的其他人。这个临时组织的机构无以为名,姑且称为他的“委员会”。麦克斯-格雷夫斯代表司法部。莫-夏蒙是仅次于耐德的二号人物。哈里-奥特加负责温菲尔德官邸的警卫工作,手下仅有12人,其中有些还同时兼做花园和车库的部分工作。凯文-舒尔西斯看上去年纪太轻,由他担当正在美国度假的卡尔的代表,资历似乎显得不够。
组成这个成分混杂的临时机构的人员,都有不止一个的效忠对象。向联邦调查局汇报工作是麦克斯的本分,可他另外还有哪个上级就不为人知了。舒尔西斯是福莱特的两个副手之一,同时又是拉里-兰德在使馆办公楼的耳目。像使馆的其他一些雇员一样,舒尔西斯也是中央情报局特工。只要自己的工作不出纰漏,耐德就不用担什么心思。不过当着舒尔西斯的面,他说话就得留点神,以免说出他不想让拉里-兰德知道的任何消息。
这间阳光充足的房间只让耐德的“委员会”使用今天一个上午。福尔默夫人的女管家曾对耐德说过,她那身材矮小、颇有权势的女主人平时就在这里运筹帷幄,发号施令。
舒尔西斯以缓慢而单调的声调继续评论他今天早晨的亲眼所见,其中大多数情况令与会者深感震惊,唯独奥特加例外,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外围防御体系是多么不堪一击。耐德的目光移到窗外,穿过树丛,看到马路对面一幢貌似学生宿舍的楼房上时有点点微光闪烁。那不是平板玻璃,而是凸镜发出的亮点,一只望远镜的镜头。有人在窥视他们,也许还同时发射激光穿过窗户玻璃,以窃听他们的谈话。
耐德站起身打开每扇窗户,让6月底的温暖气流涌入房间,同时使对面的偷窥者无法利用声波透过玻璃产生的振荡窃听。
“只要有氧乙炔炬,谁都可以在12秒钟内突进这里的外围护栏。”舒尔西斯说。
“其实用不着那样复杂的东西,凯文,”耐德温和地打断他的话,“一把中号的普通老虎钳就能绞断铁丝,让一人侧身而入。或者,如果你当真想放进十几个人,只需要汽车千斤顶那样简单的装置,就可以绞开两英尺宽的豁口。”
“因此你也认为这里无法防卫?”
耐德耸耸肩。“这得看对方的进攻规模有多大。如果我们邀请的是一支当今走红的摇滚乐队,温菲尔德官邸被500个狂热到极点的少年乐迷围住,渴望得到明星的亲笔签名和纪念品,那你就得怀疑外围护栏是否挡得住他们。我们打算邀请什么客人呢?知道这个,我们才能采取相应的对策。”
“对不起,耐德。关于这一点,我知道得并不比你多。”舒尔西斯脸上透出一股爱动脑筋的学生的机灵劲,嘴角挂着一丝逗弄教授的淡淡笑意。
“一部分答案很容易得出。”耐德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们的危险将来自恐怖主义的两个极端派别之一。或者是一个有相当规模的恐怖集团,由某些阿拉伯银行家提供充裕的资金,足以使他们发动准军事进攻。或者是一群不惜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
“或者是这两股势力在同一天同时出现。”夏蒙补充道。
哈里-奥特加扑哧一笑。“你是否只准备用匆忙拼凑起来的我们这班人马去抵挡那帮家伙?我是说,我不知道你还能找到哪些人,弗兰契上校,可我只能临时给你找几个园艺工,他们只知道怎样把网球场的草坪推平。”
舒尔西斯转身朝向耐德。“我越听越纳闷,为什么你们没有取消这个花园酒会。”
“我收到的指示——如果卡尔-福莱特在此,他也会收到同样的指示——是动用一切力量确保花园酒会安全举行,使它成为仅次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演习的大规模行动。”
他朝全体与会者淡淡一笑,或者说,嘴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下。“现在让我们正式开始履行保卫人员的职责,好吗?如果我们听任山姆大叔被敲诈巨额赎金因而丢尽面子,会引起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先假定我们的行动不会遇到任何风险同时有足够的资金作保障。”他看看手表。“麦克斯,记住,再过一个钟头,你得在办公楼会见那个叫伯恩赛德的老头。”
格雷夫斯点点头。“没问题。可是,耐德,为什么我们猜测会有人发动这样的进攻呢?有什么证据表明有人会傻到想冒这种风险的程度?”
“一个很好的问题。有人愿意回答吗?”
舒尔西斯的脸上掠过一丝挪揄的微笑。“这问题有答案吗?”
“当然有。我们作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领薪水,正是为了做最坏的打算。没有比这更确切的答案了。”
“说得好。”麦克斯没有住口的意思。“我们为什么猜测他们会勒索赎金呢?为什么不猜测他们会干脆将温斯罗普炸成一片废墟然后宣布取得重大胜利呢?”
“你又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这帮亡命之徒不可能经常得到有利可图的机会。我们得做出这样的假设,除了政治动机之外,罪犯的贪婪本性会驱使他们采取极端行动。”
一扇房门轻轻推开,门口站着娇小玲珑的潘多娜,双眸闪闪发亮地打量着在座的人们。“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们。”她说。“弗兰契上校,我能单独和你说会儿话吗?”
耐德缓缓站起身。“当然可以,福尔默夫人,只要你不妨碍我们开会。”他的目光在夏蒙身上停留片刻。“你再解释一下两种方案,空降部队和步兵部队。我去去就来。”
他随潘多娜-福尔默走出屋外,随手关上房门。“这房间你们还要用多长时间?”她开门见山地低声问道。
“再,呃,用一小时左右。你们要用它?”
“是的。”
福尔默夫人足蹬高跟鞋,个头刚及耐德的胸骨。她裹着一条两边开衩的紧身哗叽呢裙,外面罩一件橘红色毛线衣,细长的脖颈围着一条柠檬色围巾。“真抱歉,福尔默夫人。我们可以另外找地方开会。地下室?或是随便哪一间车房?”
她眨眨眼。“别跟我兜圈子啦,上校。你们能在这里开会,还不就是因为科耐尔先生把大使吓得丧魂落魄,歇斯底里发作。”
“我觉得那不能算是歇斯底里,夫人——”
“你叫它什么我不管,不过我得把话挑明了,上校。酒会上不许到处出现那些穿制服的家伙。这次酒会体现了我国民主体制的公开和自由的特点,同时也是对总统的智慧和原则的高度赞扬。”
潘多娜有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平时泛着灰蓝色,可是生起气来,就跟现在一样,顿时色泽变暗发绿,凝滞无神。耐德看着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不知她是情不自禁,还是有意为之。
“请不要激动,福尔默夫人。我只想确保您的花园酒会成功举行,不受任何阻碍。”
“是吗?我怀疑的倒不是这个。”
他听着对方的生硬语气,有力的咝音是那样尖刻、犀利。“那您怀疑什么,福尔默夫人?”
“到昨天为止,共有310人表示愿意参加我们的花园酒会。倘若情况正常,接受邀请的人数还会多。可是今天,原来准备参加的人纷纷变卦,人数由昨天的310下降到大约270。有人在暗中捣鬼,上校。有人认为参加我这个酒会的人定是寥寥无几,因此无需费心警戒。这个人,无论他是谁,都是我的敌人,上校。我已经大概知道他是谁了,一旦证实,就会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耐德无奈地摇摇头。“真难相信会有人跟您作对,福尔默夫人。嗯,刚才你是不是提到了总统的智慧和原则?”
潘多娜暗淡无神的目光掠过耐德的脸。“每个聚会都该有一个主题。”
“难道7月4号这个主题还不够?”
“吸引力不够。我已经从美国运来一些材料,有宣传手册、录像带……”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俩默默站立了一会。
“录像带?这就是说,会场上还要安置录像机什么的?”
“难道连这也与你们的安全部署有冲突?”
“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你们具体策划的所有细节。到时不能发生出人意料的情况。”
潘多娜做了一个玩偶似的优雅姿势。“我想你肯定知道,总统指示有关方面把他在许多场合发表的、反映他基本立场的讲话摄制成录像片,并且已经在国内电视上转播。”
“立场?”耐德反问道。“对拉丁美洲的干预?核裁军?这些问题的立场?”
“正是。”干脆利落的回答,透出轻蔑的口气,好像不屑谈论录像带这样的话题。
“是否还有其他人制作过这些录像带?”
“你指的是谁?”
“国会?参议院?哪个政府机构?”
“弗兰契上校,我对此一无所知。有必要知道吗?”
“我在考虑此事对新闻界可能产生的影响,福尔默夫人。届时会有不少记者到场,他们本以为7月4号的花园酒会和世界各地的美国使领馆举行的招待会没什么不同。美国使馆在国外代表我们整个政府,而不仅仅是一个政府部门。”
“这当然由不得你决定,上校?”
“说得很对。此事由政治处决定。当然,最后拍板的是大使和公使。”他向她投去狐疑的一瞥。“这事科耐尔先生清楚吗?”
在随后的沉默中,耐德发现潘多娜的漂亮脸蛋出现了某种变化。一般人不会想到,那张五官安排得非常紧凑的脸上,还能留有使情绪发生明显变化的余地。只见她下颌绷紧,犹如突然凝结的混凝土块。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想通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潘多娜夫人最不信任的人了。由于中央情报局从中作梗,应邀出席酒会的客人数字大幅度减少,他已经为此受到攻击;现在,还得力自己说出使独立日庆典政治化的做法断然行不通这样的话负责。
此刻,她那原先妩媚小巧的下巴变得坚如铁石,一双眼睛泛着灰绿色,目光迷离地瞅着耐德。“罗伊斯是否知道此事,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要是他知道,我准能查出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他的。谁说我做不到!”
哈加德医生恣意放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醒来以后,客人们熟悉的那种光洁滋润的气色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神情委顿,浑身瘫软,稀疏的毛发翘在头顶上,两眼周围各有一圈深深的黑晕。他要连饮几杯莱娜在厨房为他煮的浓咖啡,才能重新变得神清气爽。
他一边呷着咖啡,一边阅读晨报,同时和侍在宽敞的客厅里专心修指甲的莱娜七拉八扯地聊着报上的新闻。
“又是苏丹人惹事。”哈加德大声告诉她。“这些蠢家伙居然打算进犯埃塞俄比亚。”
“白日做梦!”莱娜拖长的音调几乎掩饰不住她内心的鄙夷。
“还有伊拉克的那帮白痴……痴心妄想!”
“这个安拉!”
“别用那种腔调说话,莱娜。提到安拉的名字,应该满怀虔诚。”说完,他又继续读报。
其实,哈加德医生难得有兴致读阿拉伯地区的新闻。生活在地中海、红海、波斯湾沿岸地区以及世界上许多地区的将近一亿的阿拉伯人,尽管宗教信仰相同,但处理国际事务的做法却因国而异。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恐惧和梦想。因此,如果谁能将这些国家用政治手段当然还有军事手段联合在一起,就能获得动荡不安的20世纪中谁也没有得到过的巨大权力与财富。
单纯从事传统意义上的政治,不可能使人走上权力之路。哈加德年轻时在不少国家做出代价昂贵、损失惨重的夺权尝试之后,对此便有了深刻的体会。在纷繁复杂的当今世界,通讯线路四通八达,计算机网络贮存着大量信息,这就有可能让某一个人置身于权力的十字路口,控制所有的关键性枢纽,执掌至高无上的权力。
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伊拉克和伊朗长年相争,土耳其加盟北约,利比亚和埃及虽然地处非洲,却和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样的亚洲国家的关系陷入僵局。哈加德医生的雄心抱负时时受到考验、阻挠、忽视,有时能够得到赞同、接受……凡事瞻前顾后、缺乏高度自信心的人断难担当此任。
“请你看看这个。”他突然换用客气的语调。“苏联与伊斯兰国家的边界线,从土耳其到巴基斯坦。”他正在凝神细看“苏联的穆斯林使克里姆林宫的决策者们坐卧不宁”的大字标题下的一幅地图。
“这个安拉!”莱娜用她特有的拖腔说了一声。
“别那样说话!神圣的安拉岂容你嘲弄!你把我的约会记事本取来。”
莱娜一声不吭,乖乖拿起桌上的记事本,毕恭毕敬地交给马哈穆德。“我警告你,妹妹,你刚才的态度是对安拉的亵渎。”
医生匆匆浏览了两页他在星期三的日程安排。今天下午,他得去伦敦城和一位阿拉伯商人会晤,他早已习惯于和凯福特的人做冒险交易,不过仅限于那些利润可观的交易。这位阿拉伯商人将确保他大赚一笔。
哈加德医生抬眼看见他妹妹泥塑木雕般地立于原地,似在恭候他的下一道命令。姑娘家还没有嫁人,就已经学会了无声地嘲讽别人的本事。他又叹了口气。
“再来一杯咖啡,莱娜。给我接通那个从不安分的凯福特。今天再忙我也要先和他说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