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数十亿身价的富翁来说,这种生活挺不错的。”尼基跟父亲说。“为什么不考虑把这儿当作您的终点?”
是的,二月的大巴哈马气候宜人,欧洲和远东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地方。申劳租下毗邻的别墅,由巴通-李派来的二十四小时保镖守卫。他们都是些年轻强壮的中国人,埋伏在棕榈树丛中。小勒奥在地上爬时,无意中发现他们,于是他们冲着他做鬼脸。
“记住,”申回答说,“我们是在狮子窝里。对我来说,这儿不是隐退后的住所。”
尼基忍住不让自己叹息。他已经答应父亲准备做生意了。但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本妮、小勒奥和尼科尔到卢克西亚购物去了,留下男人们讨论男人的问题。微风轻轻吹过,棕榈树又长又硬的叶子互相摩擦,发出不同的声音,像小音槌敲击在深色的木制马林巴琴上。
“当然,我有人生目标,”申劳继续说,“尽可能地拥有并控制世界。”发现自己的话让尼克震惊,他想微笑一下,却笑得不太自然。他摸了摸尼克的手背。这种少有的接触让年轻人跳了起来,像有电流从身上穿过。
“选个计划让你适应我的体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我的儿子命中注定要担当领导地位,他必须做出成绩来证明,而不是写一系列‘亲爱的父亲’的随笔。桑塔雅娜怎么说的?关于把脸放在自己的粪便里的?”
“胡编乱造。”尼克坦白地说。
“你的意思是——”终于有那么一次,申为这唯一的后代感到骄傲。毕竟尼克还有希望。他抿了口茶,做了个鬼脸。这不是他带来的茶,是尼科尔喜欢的那种,味道太浓。这么浓的绿茶简直可笑。不过对法国人能怎么办呢?
“我的实验室工作人员已经在一周内复制出MegaMAO,因为它不过是由两种其他药品混合而成。”
一只小鸟在远处啁啾地叫着。离海滨这么近,不费力就能听见舢板在水中发出的哗哗声,再靠近一点,有什么东西在丛林里窜动,不是壁虎就是全副武装的保镖。
“您准备用暴力夺取里奇的地盘?”
申劳做了个鬼脸算是回答。“我们在开拓现有的市场。”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里奇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们插手。”
“他是先走了一步。”申承认。听到尼克用了“我们”这个字眼,他心里热乎乎的。“但是在他的市场消费者中,有的人与权力机构有冲突。不难把里奇的网络也当作权力机构的一部分。我们的胶囊,效果同样卓著,但价格只有他们的一半,以此来冲击他们坚不可摧的毒品老大的地位,以及他们腐败的政治联盟。”
“我们还能获利吗?”
申迟迟没有回答。他担心儿子会这么问,但正是尼克这么问才说明他是个优秀的继承人。“现在这段时期,”申慢慢地说,“我们的很多行动是为了阻挠和约束里奇的行动。”
尼克皱了皱眉头,因为他自己和一个里奇家族的人共同孕育了个孩子。“为什么?”
申的外表整洁而具有学者风度——身材矮小、书卷气浓、孤傲冷漠——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伪装下去。秘密就像是盔甲。要揭示盔甲的核心吗?他尤其不能向尼克这样未经考验的孩子透露这些。不过有些策略,不是导致新的经济萧条的整体战略,也许不得不说出来。远处的舢板发出低沉的嘘声,似乎提醒大家保持安静。
“尼克。想在这儿监听我们的谈话,技术上太容易了。我们还是沿着沙滩边走边谈吧。”他站起身来。“现在!”他命令道。
“我最痛恨的,”米西抱怨说,“是无法见到我唯一的外孙。”
博士医院宽敞的病房里,查理-理查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尽管在正式戒酒期间他的妻子仍然杯不离口,但她的脸不再浮肿。不过和她谈话真是费劲。一位医生和他详细谈了如何修复她因酗酒而遭到破坏的神经感受区的问题。此刻他的脑子里塞满了那些愚蠢的计划。
查理看了眼手表。“温菲尔德很快会来的。她看到那个小男孩了,说他很好。”
“安迪说——”米西欲言又止,憔悴的脸上露出极力克制的表情。安迪-雷德从地球上消失了。查理算了一下,他是从FBI那家伙出事的那个星期开始失踪的……也许是同一个人?关于失踪的雷德先生,出现了各种猜测。查理用安迪来装点门面的公司现在由齐奥-伊塔洛控制。也许是齐奥下令干掉了他。只有一个人若有所失,但是她很快就会忘记这段记忆。可悲。西西里人会夸张地表示哀伤,实际上却是属于别人的。
查理低头凝视着妻子。尽管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失踪的情人,但是她脑海里残留的记忆竟与他有关,查理对此颇有受伤的感觉。他痛恨安迪留给她的后遗症,她那曾经美丽的鼻子,现在已经塌了。
“安迪说什么?”他问道。
“哦,请别这样,你知道他死了。”她那仍然美丽动人的面孔看上去像块僵硬的木头。“你知道,因为是你杀死了他。”
她冷淡的新英格兰口音,带着奇怪的元音发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不过这足以激起查理的怒火。“我没有杀过人。”他低沉慎重的声音显示出愤怒。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凯里今早从巴塞尔带回来的一小叠表格。现在需要两个相关人的签名,查理的妻子和大女儿。这么多年后,资产终于要变卖了。
里奇兰控股公司的秘密发展史到了奇怪的时刻。它被秘密转让给特拉华州的一家公司,公司的账目全部需要检查。里奇兰现在只是个金融服务公司,甚至连名字也要改。佳尼特建议改成“新时代”。
“虽然我们把大笔资金投入了教育研究基金会,但是‘新破产’这个名字会更好。”他反对说。
米西看了看文件,小小的薄唇不高兴地撅了起来。“有你这么大的家族可真不错。有人失踪的话,你总是可以声称与此事无关。你知道我哥哥杰克上次从伦敦打电话来时告诉我什么?他说你叔叔齐奥-伊塔洛去年给伊莎贝尔和孩子们派了个保镖,现在他们还在那儿。他让我为他们说情,让保镖离开。”
“这倒是个新闻。”查理把表格和钢笔递给她。“请在X处签名。”
“我为什么要签?”她眯起眼睛,想要集中注意力。“‘新时代’服务公司?这是什么?”
“米西,签个名就行了。”他不耐烦地说。
“对我来说能得到什么?”
“安宁。平静。随心所欲地花钱。”查理格格地笑起来。“哦,我保证让伊塔洛的人不再骚扰杰克和他的家人。够公平了吧?”
她已经迅速而冲动地签了名,像个赌徒在轮盘赌时重重地下注。“安迪说我——”她停住了。这次她的面孔显得楚楚动人,把签好名的文件推给查理。
文件留在淡蓝色的床罩上,他没有伸手去拿。“温菲尔德随时会来。”他穿上大衣,似乎准备离开。
“别走,”她低声窘迫地说。这样子真像女儿们小时候。她的女儿。哦,她真会掩饰自己的感情。真是个操纵别人的高手。他做出看表的姿势。身后的门开了,温菲尔德冲了进来,就像她母亲暴风雨般地签了资产文件。
“抱歉我来迟了。”她坐在查理的椅子里,准备打开收缩薄膜包装的三明治。
“你知道我们会欢迎你来这儿吃顿丰盛的、热乎乎的午餐,”她的母亲恼火地说。“你不知道谁做了这个三明治。有没有什么病菌……现在啊……”戒酒又把米西变成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
温菲尔德把文件拿过来,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就是这些?”
他点点头。“签在你母亲的名字下面。一式三份。”
温菲尔德没有像轮盘赌的赌徒一样签名。她放弃打开三明治的努力,两腿交叉着往后一靠,皱着眉头把附属细则看了十多分钟。在她头顶上方,她的父母互相对望,知道催促她根本毫无用处。然后她签了名。
查理收拾好文件,把另一叠文件放在她面前。“这是改名为‘新时代’的文件。”
她测览了一遍。“佳尼特已经签名了。”
“还有我。如果你签了名,我们就有权随时把公司部分或全部转成——”他向妻子看了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在听,“慈善用途。”
温菲尔德严肃地看看他。“哦,很好。慈善。他们在教育基金会教你的词吗?”
她没有细看就签了名。查理把所有的文件放回公文包。“那是关于什么的?”米西问道。
“以防我们将来随时改变‘新时代’的经营方向。”
“‘新时代’对我来说有什么?”
“你太精明了。”查理说。他亲了一下米西瘦削的脸颊,又亲了亲温菲尔德,然后向门口走去。“很高兴和迷人的女士们谈生意。”他走了。
他站在外面,曼哈顿二月的寒风从东河吹来。他发现自己在想米西是否能够好起来。
查理看着司机从一排卡迪拉克和林肯中把车开出来,缓缓地停在他面前。他坐到后座,觉得车猛地发动,向南朝通往华尔街的大道驶去。
一整天,他的脑海中重复的都是佳尼特的话。他把米西强加给温菲尔德,让她承担母亲戒酒的重任。没有其他人能做这些。他不能请佳尼特,或者斯蒂菲来做这些。她们不可能向米西表露人类的同情心。
他往后一靠,全身松弛下来。解散里奇兰控股公司的最后一步终于顺利完成了,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难以置信他就快要自由了,似乎在博士医院宽敞的病房里,那支钢笔像灵巧的外科医生一样已经把查理-理查兹背上的负累给割除了。
豪华轿车向南驶过纽约医院。电话铃响了。“我是理查兹。”
“我是齐奥-伊塔洛。”
一阵寒气窜上查理的肩胛骨。很久没有接到这个危险的叔叔的电话了,他几乎确信他不会再打来。“晚上好,齐奥。”
“太太怎么样?”
“齐奥,我本以为你有更值得做的事,而不是跟踪我。”
“是的。”豪华轿车加快了速度。“听我说,”他的叔叔说,声音变得尖利,“或许你也该当心一下自己。”
“猜谜游戏?给我点提示。”
“提示?”齐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鲸鱼船上的哨兵突然大叫“她喷水了!”他顿了一下,也许是为了引起注意,然后说,“这儿有个提示。翻翻你下周一的日程表,你会发现有个约会被取消了。”电话挂断了。
查理把电话放回原处,身体向前倾,像一名骑师参加赛马障碍赛,马就快要到终点,但还有最后危险的一跃。里奇兰还有最后一部分,里士通电子公司,一家克雷埃特型日本公司,提供速度可以与五角大楼喜欢使用的大型克雷机器相媲美的微型计算机。查理的脑海里闪出星期一的日程表:华盛顿特区;产餐前后与五角大楼官员会晤。取消了?
他立刻打电话给凯里。“您真的有心灵感应,”女儿的情人告诉他,“他们刚刚推迟的,十分钟都不到,没有给我们新的时间。”
查理皱起了眉头。
里士通现在应该已经移交给齐奥,最后一笔移交,链条终于割断了,只不过与日本人有关,需要办很多烦琐的手续。出了什么意外吗,查理想,是不是移交文件耽搁了?意外,真该死。
他在东河边佳尼特曾住过的地方下了车。建筑垃圾大多已清理干净。查理发现大门没有锁,于是走了进去,心里担心齐奥-伊塔洛的背信弃义。
他知道这个地方能让他镇定下来。庭院里种上了柳树和灌木。两张普通的公园长椅互相放在合适的角度,让每个坐在上面的人都能沐浴在南面或西面的阳光中。二月这个季节,光线照射的角度太小,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暖。
看门人匆匆赶来,认出他后随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查理坐在一张长椅上想,以他所做出的贡献,他们应该给他一串钥匙。职员们预定下个月搬进来,准备进行现在大多由手工进行的研究项目。
佳尼特的观点开始萦绕在查理心头。她认为一个国家的教育树立了一切规范。过去不仅仅因为他身边的人对这种观点带有无知的敌意,而且他自己拒绝相信一切能被遏止、扭转并变好。这块土地上正在实行愚蠢的“自尊心”计划,傻瓜们到处吹捧自己的出类拔萃,必须让人们意识到上当受骗并群起而攻之。基金会的一个人曾向他介绍过宇宙能量与物质退降的观念,所有的一切,星球和宇宙,正在退化。那么为什么不进行教育呢?
他伸出胳膊放在椅子上,觉得自己不再是个里奇人。重大事项,而不是里奇的贪婪。巨大改变,而不是敲诈五角大楼的高级官员。人民的需要,而不是伊塔洛-里奇的需求。
那天中他第一次彻底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