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切-里奇总觉得大西洋城比不上他做生意的其他任何地方那么安全。不是因为这座城市的犯罪历史让人心惊肉 跳,而是因为吹捧的话说得再多,这里仍是一个肮脏不堪的大垃圾场。
刚刚说服新泽西州的立法机构在大西洋城建立合法赌场,各种黑帮势力便以合法旅店为掩护开始瓜分起这个地方。他们为自己开出了一个金矿。
可是无论花多少钱为大西洋城乔装打扮,这里仍是个藏垢纳污之处,接待着失业的修指甲师,领取社会救济金的老人,举止猥琐、背着旅行包的赌棍,以及各式各样出身卑微又自以为是的窃贼。对于这些,温切从未跟任何人私下谈论过。把时间花在这种地方会损害他的个人形象,而他还不得不偶尔这么做一下,哪怕仅仅是为了让被他派驻此地的经理放老实些。此人叫艾尔-托帕维那,是温切姐姐丽尔的丈夫,他也不是真的不老实,只是不太聪明,因此很容易受到蒙骗。
一小时前,艾尔用厚厚一大摞计算机打印的文件来欢迎他的光临,那些宽宽的绿色横格的打印件摞成一堆,温切一看就心里发怵。他做了一个表示拒绝的狡黠的鬼脸,就像是只刚生下一周的小老鼠。“嘿,艾尔,让我歇一会儿。把情况简要说一下,艾尔。”
“万尼①,每次我向你简要介绍情况,最后总落得个冲着对方大叫大嚷。最简洁扼要的一句话就是本周比上一周进步了五个百分点。行了吧?现在说坏消息。外面来的所有东西我都用光了。”
①万尼即温切的昵称。
这是艾尔特指毒品运输的暗语。温切咆哮起来:“用光了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两周来一直没有进货,我的存货已经没有了。”
温切一声不吭,他拇指一转,示意艾尔出去。他开始阅读那些计算机的打印文件,并认定艾尔刚才没说错,一切还顺利。但海洛因和可卡因即将消耗殆尽,这可不是件好事。
温切得花很大力气重新疏通远东的贩毒路线。他的手伸向一部保密电话。这是凯文的工作,他可以像个幽灵似地出没于各个地方。可他的手刚摸到电话,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喂?”
“万尼,我是艾尔。我在下面捉到一个醉鬼,他说他是你的朋友,那我是不是非得给他兑换那张三千块钱的个人支票?或者让他滚开?”
“你先告诉我他的名字。”
“叫什么医生来着。”
“个头很矮,头发浅棕色,说话像个乡巴佬?”
“噢,你认识他。”
“他妈的一个一流的娘娘腔医生到大西洋城来干什么?我让他免费去澳门、摩纳哥、毛里求斯。不,他会坏事的。他现在在哪儿?二十一点桌吗?”
“是的。”
“给他兑支票。让他在那儿等我。”
温切挂上电话。他真为巴茨感到难为情。有些人对这种事要不严加惩处,要不听之任之。温切用手指托着他那长满浓密黑色鬈发的小巧灵活的脑袋,然后摸了摸太阳穴。他妈的他是太紧张了。巴茨曾经跟他提到这点,作为一个小小的职业性忠告。
毒品交易正在慢下来……慢下来,见鬼,其实该算是几乎停止了。在他一直贩毒的日子里——这主要是自打他那位很有道德感的老爹给人除了以后,因为从此就没人再因此指责他——他常常意识到自己对吸毒、对贩毒已是欲罢不能。如果一桩生意值得做——毒品是迄今发明的最有油水的商品——那就要认认真真地去做。但只要他的产品是从植物中提取的,而且这些植物生长在蚊蝇肆虐和土匪逞狂的偏远地带,做这种生意就实在划不来。唯一的途径是使用杜邦公司或蒙桑托公司、西帕-葛其公司或帝国化学公司提供的制药成份。
为了达到这一步他还需要做些研究。他需要有学问的人来对他从书上读到的所有新玩意儿加以试验,所有现代医学的成果,各种作用于人的精神的兴奋剂和镇定剂,人造麻醉剂及安眠药,超效镇静剂,肌肉 松弛剂,以及所有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这些东西只需要一张处方即可得到,而用不着一大帮苦力去砍伐树木。
温切找到巴茨时,他眼看就要输掉一盘双倍赌注的“二十一点”。他已经翻出他的前两张牌,两张都是A,现在正为对付这盘牌的残局急得浑身冒汗。玩这种牌,至少得翻出一张A加一张10或一张王才算赢。也就是说,如果用数学方法来计算一番,五十二张牌中有十六张10以上的牌。可是,发牌人常常用双副打,即一百零四张牌中有三十二张10以上的牌。这便稍稍增加了赌场一方的赢牌机会。但如果巴茨没有翻出一张A加一张10或一张人头牌,他仍有赢的希望,因为他可能翻出任何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一的牌,这样不管发牌人抽出的是什么,他仍可以赢。这对不太聪明的赌徒来说是比较危险的。他很清楚如何用数学方法算出好牌,但他怎么也算计不出发牌人手中的牌。所以当发牌人抽出一张“皇后”和一张A时,巴茨输掉了整盘的赌注。
他转过身,面如死灰,直视温切。“哎呀。”他的声音听上去底气不足,就像他那张仿佛多年不见天日的脸一样没精神。
“三千块钱就剩这些了?”温切指着一小堆白色筹码问道。
“万森佐①,我已经尽力了。”巴茨骄傲地说道,“我工作时会把屁股累掉下来,我玩的时候也会把心脏玩跳出来。温切,那小妞是从左耳朵里抽出那张A的。”听得出他正拼命接捺胸中的怒气,喉头有点哽噎。
“你是说我那个有着整个大西洋沿岸最漂亮乳 房的最棒的发牌姑娘是个骗子-?”
巴茨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发牌姑娘的胸口。“是的,”他窘促不安地说,“你对笨蛋的评价是正确的。我能不能再开一张现金兑付的支票?”
“为什么不呢?”他注视着巴茨的手,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也只有像温切这样的赌场老手才能看得出。他掏出带皮护套的支票簿,在上面划起来。
“五千?”巴茨问话的口气丝毫不带征询的意味。他似乎最终认识到了他在这场交易中的作用。
“为什么不呢?”温切重复道。他问经过身边的领班示意要两杯饮料。“听着,巴茨,你找乐子我不反对,可要让我问一个问题。像你这样一个搞医的人,我是说,你对女人非常感兴趣,对吗?”
“完全正确。”
另一个被温切唤来的领班取走了填好的支票。“可当你年轻的时候,”温切继续说道,“我是说那会儿你还是发明了那叫埃勒什么玩意儿的埃勒,对吗?那需要做研究,对不对?我跟谁在一起聊过天,他说你也许是当时班上搞研究的顶尖高手。”
巴茨的胸脯几乎是明显地挺了起来。“他有没有告诉你玩扑克牌我也一直是第一名?他有没有提到有一天我玩了通宵,天亮出来时已经是个五万元的富翁了?”
“靠玩牌吗?”温切听上去很感兴趣。“那你现在只不过是暂时背运吵-?”
“以前也有过背运的时候,”医学专家毫不含糊地承认。“会过去的。所以你最好存放一笔储备金,因为没准最近哪天巴茨要掏空你的银行。”
“太棒了!”
慢慢地,巴茨苍白的脸上恢复了红润的颜色和生动的神采。像是只被内行人重新充了气的气球,又恢复了原来的外形。
“那么,如果什么人能使你的研究物有所值,你是否愿意开展某些工作?”
巴茨夸张地耸耸肩。两个领班同时到了,一个端着两杯饮料,另一个用同样的托盘端来一堆五颜六色的筹码。“堂-万森佐,”巴茨嗓音清晰宏亮,再次充满近乎高傲的自信。“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温切脸上几乎全无笑意。猫是不笑的,即使有一只鲜活的老鼠来到身边。这只老鼠毫无警惕,稀里糊涂地将毛发竖得笔直,却对自己即将成为猫食的命运浑然不觉。即便在那时,猫也能沉住气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