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述这段经历之前,我必须回顾过去发生的一件事情。很久以前,我经过幸运的航行,从南美回到了不来梅港,下榻一家世界闻名的“勒尔宾馆”。
吃午饭的时候,我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他不参加一般人的谈话,却老是打量我,但似乎又不想与我细谈。我好像见过他,不过,又实在记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人。
饭后,我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张长桌子旁边喝咖啡。他在餐厅里走来走去。我发现他想和我说话,正在琢磨怎样开头。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来走向我先鞠了一躬,动作不很得体,却是出于好意。
“对不起,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面?”
“很可能,”我一边站起来回礼一边回答,“您也许更能回忆起见面的地方。”
“在美国。我想是在从哈密尔顿到内华达的贝尔蒙特的路上。您熟悉那些城市吗?”
“当然。那是什么时候?”
“大约四年前,在纳瓦约斯部落大逃亡之前。那时,我们是一家金矿公司。我们在山里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出路,眼看要走向毁灭。这时,我们幸运地遇到了温内图。”
“啊,温内图!”
“您了解那位著名的阿帕奇人首领?”
“不很了解。”
“不很了解?如果您是我所认为的那位先生的话,您知道的一定比‘不很了解’多得多。那时,他正要到莫诺湖去,与他最好的朋友会面,他允许我们同行。我们决定翻过内华达山到加利福尼亚去。我们幸运地到达湖边,会见了白人,我们被允许加入他们的行列。在我们继续前进的最后一天,来了温内图的一位朋友。他们两人想上山打猎,在第二天清早就离开了我们。所以。您只和我们在篝火旁边呆了短短几小时,没有看清您的脸。”
“我?”我装作惊讶地问。
“是呀。是您。难道您不是温内图的朋友?那时,您当然是穿另一套衣服。这也是我没有很快认出您的原因。”
“您认为是我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老铁手。如果我记错了,就请您原谅我的打扰。”
“您没有打扰我,我倒是反而要您允许我提个问题。您到桌边喝咖啡吗?”
“我站着正是为了订一杯咖啡。”
“那就请您在我这儿喝,请坐!”
“这就是说,您是老铁手?”
“是。但是请不要宣扬。在坐的不在乎我是什么人,在那边叫什么名字。”
“是高兴使得我这么大声说话的。您可以想象,我是发狂了,在这儿与一位……”
“安静!”我打断他的话,“这边是文明之海,我只是沧海之一滴。这一滴正在消失。您读一读我的本名!”
我们交换了名片。他的名片上写着:康拉德-维尔纳。我读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观察着我,好像是要我认出他,并给我一个惊喜。可是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于是他问:
“您听过我的名字吗?”
“可能听过很多次,因为在德国有不少人叫维尔纳。”
“我指的是在美国。”
“我并不是不知道。我只觉得,您这个名字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在那边,人们经常提到康拉德-维尔纳这个名字。请您想一想‘油泽’这个名字!”
“‘油泽’?我记得,我听说这个名字很特殊,是一个地方,还是一个沼泽?”
“是一个沼泽,现在,是一个大家经常提到的地方。我很奇怪,您不熟悉它。”
“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就提到它?”
“将近两年。”
“这两年我恰好在南美,而且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消息闭塞得很。您不至于把我看成通古斯人或卡尔米克人吧。”
“不。今天,我能够告诉您,一个从前不可救药的人现在成了石油大王。我感到特别高兴。”
“石油大王?我必须衷心祝贺您。”
“谢谢!当我与您和温内图在一起的时候,我当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种幸福。我本来是应该向温内图道谢的,因为是他促使我到加利福尼亚去。他的好主意使我成为了百万富翁。”
“如果您真是石油大王,那就请您别生气。”
“不,不!”他笑着说,“如果您知道我过去是什么人和干什么的,那您就会了解,您的请求是多余的。”
“那么,您过去是什么?”
“无用的人。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曾经走上过一条成为囚犯的路。”
“您说到哪儿去了。如果真是那样,您一定要中断这段回忆,最好不再提及。”
“这事我根本不想对别人说。但是,因为您是老铁手,我才想与您促膝谈心。您对我出生的地方也许很熟悉。”
他提到埃尔茨山区一个小镇的名字。
“我很了解,”我点头,“以前,我多次到过那儿。”
“那么,您也就了解那儿过去或现在的悲惨状况。您想想那些贫苦的老百姓和拥挤着许多穷人的济贫院吧。这些人完全靠到邻村乞讨维生。他们讨回来的仅仅是几个生土豆、几片干面包、一点点奶酪。能够用这些东西做饭的人是聪明的,可是我的母亲没有那么聪明。”
“您的母亲?她还生活在济贫院?”
“是的。我告诉您吧,我是在那儿出生的。当我还只有几个星期天的时候,她就背着我走村串户讨饭。后来,她牵着我在她旁边走。这引起了别人的同情。她从同情者那儿得到的东西,都卖掉。经常有人给了几片面包外,还给几个芬尼,她就买烧酒喝。对她来说,酒重于一切,甚至重于她的孩子。”
“这种状况真是悲惨。我们最好不谈这个了,好吗?”
“不!我对您说我母亲这些事情,完全是为了将过去与现在进行鲜明的对比。我的母亲被认为是不可救药的,我被她引向下坡路上,一直走到被迫背井离乡,跟一个鞋匠当学徒。这个鞋匠只要我当个补鞋匠,并不想把我培养成一个有手艺的人。我得到的食物很少,由于我消化得快,我老挨打。您可以想象得到,我是忍受不了的。我多次逃跑,多次被抓回来。这样过了两年,我什么也没有学到,仍然是个没有用处的人。在一个美好的圣诞之夜,师傅送礼给他全家。可是对我,他一点点也不给。我向他要礼物,不但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挨了一顿毒打。他从来没有那样狠毒地打过我,打得我背上鲜血淋淋,还把扔到冰冷的屋顶上去。那是我的卧室,地上只铺了一小捆干草,这捆草切得很细,实际上只能叫草屑。”
“现在是石油大王,情况当然有所不同。”
“大为改观。但是,其间也受了许多年的苦。你接着听我讲那天,我在屋顶上冻得发抖,又逃跑了,而且跑得很远,他们再也找不到了。我偷偷下楼,出了大门,在城里兜圈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深雪里走,在可怕的风雪中向着我认定的目的地进发。”
“仍想到哪儿去?”
“当然是美国。”
“精彩!”
“是很精彩。但是当时我是怎样理解的呢?我认为,只要一直朝前走,就可以到达美国。我听说,那儿的人很富,我就是想富起来以后,衣锦还乡,来羞辱这个师傅。我知道他只会补旧鞋。到时候,我要向他订购一双锃亮锃亮的新靴子,他是做不出来的。这样,我要报复,把他做的蹩脚靴子连同钱一起扔到他的头上,然后骄傲地返回美国。”
“现在,您可以做了。”
“是的。我将报复,要抓住他的胳膊,过去他打过我多少次,我就向他要多少塔勒。”
“我对这个很满意,衷心祝愿他还活着。您的故事的开头扣人心弦,但是也引起我反感。”
“下面的也好不了多少。一件麻布上衣、一条麻布裤子、一顶旧式帽子、一双木拖鞋,这些就是我的全部衣着,我穿着这些一直行乞到马格德堡。”
“天呀!走这么长的路,没有被警察抓住,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很狡猾,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躲起来,宁愿挨饿。”
“你总能找得到给你饭吃的人吗?”
“找得到。我总是到最穷的家庭去,也去找手工业作坊的伙计。他们虽然笑我,还是不泄露我的秘密行踪,并给我很好的指点,还给些吃的。不过,这种旅游再也继续不下去了。我一天比一天糟糕,到了马格德堡,再也忍受不住饥饿和寒冷,终于倒在大街上的雪地里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一个带有车篷的车子里,耳边传来沉重的轮子压雪的响声。我躺在深草里,盖着两块盖马的毯子。不一会儿,我看见一张皮肤粗糙、冻得发紫的脸。他看见我睁开了眼睛,便问:
“你活过来了,小伙子?你是哪儿的?’
“萨克森。’
“上哪儿?’
“美国。’
“唉呀!你父母答应了?’
“我没有父母,没有任何亲人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修鞋学徒。’
“名字?’
“康拉德。’
“好!听着我现在对你说些什么。你旁边有个筐,里面放着面包和奶酪。你可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然后,爬到草里面去,我不叫你,你别出来。’
“他讲完这几句话,就消失了。筐里有半个面包和一块奶酪,我一口就吃光了。然后,又睡着了。我被叫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白天跟我说话,把我藏在车子里的人,把车停在一个村子的街上。
“小家伙,你饿了吧?’他问,‘睡足了?你没有注意,我们停了几次车?’
“没有。’
“你要到美国去吗?在我这儿,你可以得到最好的机会,因为我也到那儿去。你愿意和我同行吗?’
“愿意’
“可是你好像没有护照。’
“我一无所有。’
“听着,这是不够的。你使我为难。我从雪里把你捡起来,愿意照顾你,条件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你必须服从我;第二,不能对别人说,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我答应。’
“好!你就留在我这儿,到了美国再说。你叫我表叔。你的祖父是我父亲的弟弟,你来自哈尔伯施塔特。我带你来,是因为你其他亲戚都死了。你已经在我这儿住了三个月。你只能这样说,不能说别的。’
“好的。’我痛苦地说。
“这样,你在我这儿会过得很好的。刚才路过一个城市,我在那儿的旧货店给你买了一双靴子和一套衣服。你穿上吧!’
他让我把破旧的衣服和拖鞋换成了他买的衣服和靴子。然后我坐到车夫高座上,到了我们歇宿的村子。”
“这个救命恩人大概是个车夫,以赶车为业?”我打断他的叙述。
“是的。他是哈尔茨农民车夫。”
“我了解他们。这些人过去拉着重载货车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奔波,寻找临时货主,往往几年才回来一次。他们的马套着特殊的项圈,顶篷用动物皮做成。他们是诚实的人,可以相信他们会把货全部送到。可是,您的车夫好像不大诚实,至少对您是这样,因为他声称要到美国去,这决不是真话。他大概是利用您。”
“是这样的。可是,他最初使我很相信。我喂马,洗刷马,睡在马厩,拼命地工作。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我们并没有到美国。我当然知道他骗了我。但是,我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还是留在他的身边。后来,我们到了海边一个叫奥特恩多夫的地方,他在那儿揽到了一批货。我到美国去的欲望突然重新涌上心头。于是,我逃到了不来梅港。”
“你身上有钱吗?”
“有一些。我在他身边一年半时间,干了不少装卸工作,有时得到一些小费。我对他保了密。现在,我可以不乞讨,就从奥特恩多夫到了不来梅港。当然,我不能做长时间停留,便立即到一个海员俱乐部去打听。在这一段时间里面,我变聪明些了,不只打听一个人,而是多方打听,很快就听说有从事这种经济的人,通过他们偶尔可以得到免费去美国的机会。有人指给我一个俱乐部,那里有许多海员,其中一个人回答了我认为必须了解的问题,并且对我说,愿意帮助我。他请我吃饭,我们喝了北豪森酒、法国白兰地和潘兴酒,我醉得不省人事。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的小洞里,这个洞不比狗窝大,周围一片漆黑。我的上面有格格的声音,下面是咆哮的水。我听到下命令的声音。我找不到出口,只好呆在里面,情绪很坏,脑子像大提琴一样嗡嗡直响,四肢像折断了似的。过了很长时间,我听到了脚步声,门闩被拉开,面前出现一个身穿海员服的人,手里拿着灯。他就是昨天跟我在一起的人,见到我哈哈大笑。
“跟我出来,地老鼠。船长想看看你,不过要客气地讲话,不要反对他。他可不是好人。’他说。
“我费力地爬出了洞。我后来知道,这是一个关押反抗的船员的监狱。我跟着这位‘好朋友’上了两层陡梯子,到了甲板上,船正张开满帆,四周全是大海。我被带到后面,船长在等我。他穿一条肥大的裤子,头戴镶金小帽,满脸胡须。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转了几转,捏了捏我的肌肉 和筋骨,像猫对老鼠一样嚎叫,好像要吃掉我似的。他问:
“哪儿的人?’
“我对他说了实话。从他的脸色看,他认为我没有说假话:
“看来是个干净的果子,打算要你当船员。那是二副,你要听他的。任何反抗行为都受到鞭鞑。开步走!’
“这个二副样子比船长还凶。他抓住我,拖着我向前走,把一个装着焦油的桶交给我,指着挂在船外的缆绳。我从来没有见过海,现在他们要我吊在船外面去涂焦油。我拒绝了,因此被绑在一块木板上挨打,直到我再也喊不出声为止。我一生中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悲伤的事。我们到了西印度群岛,货很快就卸了,我被禁止上岸。船从那儿到了波士顿,然后到马赛,又从那儿先到南安普敦,再折回美国。这次是到了纽约。在这儿,我终于自由了。船长引起了两个船员的仇恨。这两个船员夜间偷偷划一个舢板,把我也带上。逃跑成功了,我作为自由人登上了美国的土地。我首先逃得远远的,让船长和他的密探找不到。那是一个假日,人们不工作。我看见一座新建筑物,就偷偷进去睡了一大觉。这比吃喝还重要。我醒来的时候,又是晚上。我饿了,但还是躺着,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想在这儿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第二天早上,泥水匠和木工来了,我和好几个人谈了谈,他们都不懂德语。后来终于找到一个普鲁士人,他来自柯尼斯堡地区。他也是梦见美国满地是黄金,作为运砖工来的。他为我美言几句,终于让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工作不轻,不过还凑合。我生活节省,到冬天的时候已经攒了一百多美元。我拿了这点钱到了费城,操起自己的手工旧业。”
“您说过,您是没有读过书的!”
“按照我们的概念当然是没有。但是后来我懂得了什么叫做分工。我在费城进了一家工厂,厂里的工人都只有一种活干,不需要熟练鞋工。我干了一年,只缝鞋尖。后来,我有了三百美元,便到芝加哥,进了一家同样的工厂。在那儿没有呆多久,我很想读书。可是,在那种分工方式下,是不可能学习的。我遇到一个爱尔兰人,他也积累了一点点钱。他对这个国家的了解比我强,建议我和他一起到西部去经商,在那儿做笔生意可以赚大钱。我们跨过密西西比河,把钱凑在一起,采购了一些货到密苏里去卖。两个月以后,货卖完了,我们的钱增加了一倍。我们做了许多这样的旅行。有一天,我的商友带着我们的钱跑了,我又成了穷光蛋。在绝望的情况下,我参加了淘金者行列。”
“什么也没有淘到吗?”
“还是有所收获。我们不顾饥饿满山遍野地跑。我们中间没有一个西部人,因此艰苦得多。最后,我们受到纳瓦约人的袭击,但是我们逃出了他们的掌心。他们当然又追上了我们,杀得我们落花流水。幸亏遇上了温内图,他把我们转移到莫诺湖畔。我在那儿见到了您。”
“您那时要是给我讲了您这一段经历,我可能会给你出个好主意。”
“那是不可能的。我连续不断的不幸使得我羞于见人,怎么可能麻烦老铁手呢?我的羞怯起了好作用,因为我虽然未能按照您的建议做事,却成为了一个百万富翁。”
“我当然也会产生这种想法。继续说吧。您在加利福尼亚干了些什么?”
“手工劳动使我一无所获,生意更少。然后,我就试着从事耕作。我成为埃斯坦西亚的一个农奴。主人对我是满意的,很快就给我较高报酬。有一次,魔鬼诱导我去赌博。我大胆地把一半工资押上,结果赢了。我想应知足了,便马上停止了赌博。两年内,我积累了五百美元。有一次,主人把我派到奇科,为他采购。我把自己的钱也带上,为的是在那儿买一块可靠的地盘。我遇到一个美国人,他给我在上羽河上游物色了一片土地,发誓一百次说,这是全加利福尼亚最好的土地。娓娓动听的话打动了我的心。我现在是个农奴,用这种方式就可以自己当主人,于是我就买下了这块土地。”
“多贵?”
“四百美元,现金。”
“那个美国佬是不是真正的主人,是不是拥有这个权利?在这样的买卖中,往往有人行骗。我知道,在土地交易中,甚至出卖根本不存在的土地。”
“我不会这么傻。我在买地之前,先到当地主管部门打听清楚,土地确实属于这个美国人,他可以出卖。”
“他为什么廉价出售?既然这是块肥沃的土地,那应该自己保留下来。”
“是呀!他确实是玩花招。这笔买卖刚刚成交,我就受到他和他的伙伴们的嘲笑。他们对我说,那是一片根本没有用处的沼泽。”
“好,现在我们可以谈油泽了。”
“事情就这么办了。我回家后,把这笔交易的情况告诉了我的主人,他对我很生气。他不愿意失去我,劝我不要为一块沼泽地操心,而要仍然留在他身边。他说,这样,我至少还省下了最后一百美元。这一百美元必须留作旅行费用,其他的钱,很快可以从他那儿赚回来。我没有让他留住,坚决买了这片土地,无论如何,我也要看看它,想把最后这点钱都花到它上面去。我动身不久,就有了伙伴。一个在旧金山发迹的,名叫阿克尔曼的德国人。他在我的沼泽地近处买了一片树林,把它开发出来开锯木厂。这个厂开始时很小,后来发展成很大的规模。他的儿子由于业务上的需要留在旧金山,也请求把业务交割完毕,到父亲这儿来。我们会面,是因为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他到我这儿来过一次,我给了他名片,他摇了摇头。
“我看,您是我的一个邻居,您不会有什么希望。您真的买了一片沼泽。当然,这是一大片土地,可是没有用处。’
这是一次很糟糕的安慰。然后,我去拜访他的父亲,他父亲听说此事,也同意儿子的看法。
“您拥有一大片沼泽盆地,周围是不毛之地,充其量可以栽几棵灌木。栽了又有什么用?您把钱从窗口往外扔掉了。’
“我至少要去看一眼这片沼泽,’我说,‘这是我惟一的财产。’
“确实是惟一的。今天您休息一下。明天我们陪您一起去。’
第二天早晨,阿克尔曼父子和我骑马同行。穿过针叶林山区的一条路,是属于他们的,这条路将给他们取之不尽的木材。然后,我们走在光秃秃的高地上,周围是一片不能给人安慰的低地。我们面前除了沼泽,还是沼泽。它的边缘还可以看见几丛灌木,再过去是芦苇,带褐色的绿苔藓散布在浑浊的水潭之间,其他植物都死了,动物也从这个可悲的洼地撤走。
“这就是您所拥有的!’老阿克尔曼说,‘这片低地使人感到绝望,我每次看到它就马上退却。’
“再过去就不是您的?’
“不是。’
“我倒是想过去看看,看与那边是不是和这边一样。’
“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同。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能。不过,我想绕我的财产转一圈,从四方八面都观察一下。付了四百美元,总要这样享受一下。我将再不回来。’
“您想怎么办?我们必须注意您的安全。’
我们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在沼泽地上走着,一种奇怪的气味扑鼻而来。老阿克尔曼勒住马,用鼻子闻了闻,说:
“多么难闻的气味,像棺材一样。’
“像尸体。’儿子同意。
“像松油。’我补充了一句。
我们继续走,气味越来越浓。沼泽在我们右边。我们到了一地方,面貌完全不一样,连苔藓都很少,像中了毒似的。里面的水像油,表面有一层蓝色和黄色的闪光薄膜。老阿克尔曼突然发出一阵叫声,跳下马来,直往水里跑。
“天哪,你怎么敢这样,父亲!’儿子恐惧地叫喊,‘站住!’
“我必须仔细看,仔细看看1’老人回答说,其热情不可思议。
“可是,地表在你的脚下摇晃!’
“让它摇晃吧!’
他到了水边,站在齐膝盖深的沼泽里,越来越往深处沉。我们看见他用两只手捧了一些水,仔细观察。他一直走到水齐大腿的地方才使劲走出来,回到我们身边。他的激动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对我说:
“您说过,您只有一百美元了?’
“对。’
“那么我买您这块地。您要多少?’
“奇怪的问题!把我付的那四百美元还给我不就得了。’
“不。我给你的多得多,十万、五十万!’
我惊呆了,呆呆地坐在马鞍上,因为阿克尔曼压根儿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而且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见我没有说话,便接着说:
“年轻人,您真是个幸运儿!这是一种上面漂浮着石油的水。石油露出了地面。地下一定有巨额的藏量,数百万。’
“数百万!’我重复着,差点发不出声来,‘您错了,您一定错了。’
“我在几个新油区生活了好几年,知道什么是石油。相信我的话!’
“石油!数百万!’我欢喜欲狂。
“是的。您是人们所说的石油大王。就是说,您将成为这样的人。这还不够,您占有这块土地,它里面有石油,必须开采出来,才能拿到钱。’
“开采?’
“是的。用机器。机器可贵哩。’
“那么,我还不是百万富翁。我到哪儿去弄钱买机器?’
“亲爱的邻居,不要这么没有远见嘛。您不要花一个芬尼,只要把您公司的招牌打出来,马上就会一百个有钱人给您的金库送钱。’
“真的?’
“但是您必须给他们很大的好处。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不像这些人,他不骗人。’
“谁?’
“就是我,阿克尔曼。我只与您友好交往。您愿意和我一起试试吗?’
“为什么不?您有足够的钱?’
“我会凑足的。如果我的钱不够,我可以得到低息贷款。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现在,我们再继续走,看看整个沼泽。’
我们看完了整个沼泽地,他感到很满意。他给我提了最佳建议。我毫不犹豫地采纳了他的建议。我不想详细报告业务开展的情况。阿克尔曼人老实,不占我的便宜。我的石油沼泽的消息很快传遍全美国,甚至更远。我们有钱就有力量。公司发展到极高的程度。现在,还不到两年,我就被称为石油大王,进入百万富翁行列。我这次回来是来接母亲的。”
“她还活着?”
“我希望她活着。这个希望是把我带回德国的原因之一。”
“您还有第二个原因?”我见他不再说下去,用目光等待我提问,所以我问了这个问题。
“有。我将把这个原因也告诉您。我想在德国……”
“只管说出来,亲爱的!您不要害羞:您想找个老婆,因为您不喜欢美国女人。是吗?”
“是。对待那些手脚小,索取却很多的女人,我怎么办?我当然对这些要求不满意。我希望允许我有好几个。对此,美国女人不能容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家庭幸福,所以认为,真正的幸福只能在德国女人身上得到。这种看法可能是有好处的。”
“这也是我的看法。您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我也是明天走。我经过莱比锡,这也是您的方向。您愿意与我同行?”
“如果您允许,我很高兴。”
“一言为定,我们一起乘车。”
我们一同到了莱比锡才分手。我要去德累斯顿,他要经过茨维考进山。分手前,他答应尽快到德累斯顿来找我,把他母亲的情况告诉我。
三天后,他真的到我这儿来了。我听他说,他这趟白回来了,母亲早就死了。他讲这件事的时候,用的是毫不在乎的口气,好像她与他关系不大似的。当然,对他来说,真正的母爱是谈不上的。但是,如果他流露出较多的感情,那就听起来舒服得多。这位回乡者根本没有打听到他以前的师傅的消息。师傅早已离家出走,没有人说得出他在什么地方。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体现出感情的深度。他根本不知道母亲是否活着,这一点也使我感到不快。很快富裕起来的他,既没有给她写过信,又没有接济过。尽管有理由在一定程度上原谅他,但是我对这一切都不是很喜欢。
他住在这个萨克森首府最好的宾馆,经常来看我。但是,我没有时间以他所希望的方式与他交往。出于礼貌,我还是接待他,但是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回访。可是,我很快对他进行了深人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