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十字架是木质的,经印第安人精心刻制,然后用绳子捆扎而成。两个十字架都很小,高不足一英尺,分别插在墓地尽头的新土里。十字架上没有文字,没有写明死者是谁或死亡的时间。
树下的光线很暗。内特把背包放在两座坟墓之间的空地上,人坐在上面。酋长开始叙述起来。
“那个女人在左面,雷克在右面。他们是同一天死的,大约在两星期之前。”雅维在翻译。酋长又说了些什么。
“我们离开后疟疾杀死了10个人。”雅维说。
酋长一个劲地在说,没有停下来让雅维翻泽。内特只见他在说话但一个字也听不懂。他望着左面的土墩,一个用黑土堆积成的小长方形:四周整齐地叉着一圈削切过的树枝,每根树枝都是四英寸粗。葬在那里的是雷切尔·莱恩,一个他认识的最勇敢的女人,因为她对死亡毫无恐惧:她欢迎死亡的到来。她终于安息了,她的灵魂接受了主的召唤,她的肉 体永远留在了她所热爱的人们的中间。
雷克和她在一起,他肉 体的缺陷和痛苦在天国得到了补偿。
震惊和悲痛骤然而降,又悄然而逝;她的死既令人悲哀,又并非如此。她不是一个撇不了家庭的年轻母亲或妻子。她也没有许多来悼念的朋友;只有当地一些人知道她已经死了。她在埋葬她的人眼里是个传奇人物。
他了解她,知道她不希望别人为她悲伤。她不喜欢眼泪,内特也没有眼泪给她。刹那间,他不相信地望着坟墓,但随即便回到了现实里。这不是他朝夕相处的老朋友。他很少了解她。他来找她纯粹是出于自私的动机。他侵犯了她的隐私。她让他别再回来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然而他的心仍在灼痛。离开潘特纳尔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梦见了她,感觉到了她的触摸,听见了她的声音,记住了她的聪慧。她教会他祷告,给予了他希望。她是几十年来第一个发现他身上有优点的人。
他从未遇见过像雷切尔·莱恩这样的好人。他非常想念她。
酋长沉默下来。
“他说我们不能久呆。”雅维说。
“为什么?”内特问。他的目光仍停在墓上。
“巫师把疟疾的灾祸归咎于我们。它是我们来这儿后才蔓延开的。他们不喜欢见到我们。”
“对他说他的巫师是一帮小丑。”
“他有东西要给你。”
内特缓缓地站起身面对西长。他们走进茅屋时身子不得不弯一下。地是泥地,有两间屋子,前面一间的家具原始得让人难以相信:一只用藤条捆扎成的椅子;一张树桩做腿、干草当垫的靠倚;后面是卧室和厨房。她像印第安人一样睡吊床,吊床下面的小桌子上有一只原先用来放置医疗用品的塑料盒、酋长指着那只盒子说:“里面的东西是给你的,”雅维翻译道。
“给我?”
“是的,她知道她会死。她让酋长看护她的茅屋,如果有美国人来,就给他看盒子里的东西。”
内特不敢去碰它。酋长把盒子递到他手里。内特退出房间坐到靠椅上。酋长和雅维退到了屋外。
她没有收到他的信,至少盒子里没有。有一张巴西的身份证卡,这是每个非印第安人都需要持有的。有三封寄自“世界部落传教团”的信。内特没有拆看,因为在盒子的底部他看到了她的遗嘱。
这是一只白色的标准信封,上面印有巴西的回信地址。她在信封上工整地印了几个字:
雷切尔·莱恩·波特的最后遗嘱
内特不相信地望着它。拆信时他的手在颤抖。里面有两张信纸大小的白纸,用回形针别着。第一张纸,仍用很大的字体写着:
雷切尔·莱恩。波特的最后遗嘱
我,雷切尔·莱恩·波特,上帝之子,天国的居民,美国公民,神志健全,兹立遗嘱如下:
1,我此前没有立过任何遗嘱。这是我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遗嘱,由我亲笔手写,因此是一份手写的遗嘱。
2,我持有我父亲特罗伊·费伦于1996年12月9日所立遗嘱的文本,他在遗嘱中把全部财产赠予了我,我是据此而立下我的遗嘱的。
3,我不拒绝遗产中属于我的那部分财产。我也不希望接受它;他遗赠给我的所有财产都放入信托基金。
4,信托基金的赢利将作以下用途:a,继续世界部落传教团在全球的传教工作;b.传播基督的福音;c,保护在巴西和南美的土著人的利益;d,贩济灾民,医治病人,救助儿童,向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住所。
5,我指定由我的朋友内特·奥里列安排信托事宜,我赋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力。我同时还指定他为这份遗嘱的执行人。
1997年1月6日于巴西科伦巴
雷切尔·莱恩·波特(签字)
他反复读着遗嘱,第二张纸是用葡萄牙语打印的。他暂时没有去看。
他凝视着两脚之间的泥土:空气很潮湿,四周一片寂静,村子里也毫无动静。伊佩卡人仍在躲避白人和他带来的瘟疫。
你打扫泥地吗?如何使它保持得如此整洁干净?下雨屋顶漏的时候怎么办?它会不会变成一潭泥浆?他对面的墙上有一排自己动手搭的架子,上面放着书——《圣经》,祈祷书,神学方面的书籍。架子不太平,稍稍向右倾斜一两英寸。
这就是她生活了11年的家,
他再次看了遗嘱。1月6日是他离开科伦巴医院的日子。他不是做梦,她的确碰触过他,并对他说他不会死的。然后她写了这份遗嘱。
他身子移动时干草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他坐在那里发呆,这时雅维探头进来说:“酋长要我们离开。”
“把这个看一下。”内特把另外两张纸递给他,最上面的是第二张。雅维走近一步,凑上门口的光亮。他慢慢看了一遍,然后说:“这里有两个人。第一个是律师,他说他亲眼看见雷切尔·莱恩·波特在他科伦巴的办公室里签了这份遗嘱。她神志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鉴名有你们说的——”
“公证。”
“对,公证。第二个是律师的秘书,她说的好像跟律师差不多:她的签名也有公证,这是什么意思?”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他们走进阳光下,酋长双手交叉在胸口——他已几乎失去了耐心。内特从背包里拿出相机,给茅屋和坟墓拍了照。他让雅维举着遗嘱蹲在她的墓前,然后他拿着遗嘱蹲到墓前让雅维照相。酋长不愿和内特一起拍,他尽量和内特保持距离。他不停地嘟哝。
雅维担心他会发火。
他们沿着小径向树林走去,仍然避开村子。在树林的茂密处,内特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茅屋。他想带它一起离去,想办法把它运到美国,将它作为纪念物保存下来,让成千上万受到她恩泽的人有个瞻仰的地方。还有她的坟墓。她应该有个圣祠。这是她不想要的!
雅维和酋长己经走远了,内特急忙赶上去。
他们走到了河边没有接触任何人。上船时酋长对雅维咕哝了一句。
“他要我们别再回来。”雅维说。
“叫他别担心。”
雅维没有传达,而是发动了引擎,将船驶离了河岸。
酋长早已朝村子走去。内特不知道他是否怀念雷切尔。她在那里呆了11年,对他也似乎有一些影响力,但没能使他成为教徒。他是哀悼她的去世呢?还是感到高兴呢?她离开后那些已皈依基督的伊佩卡人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了巫师,那些和雷切尔作对的巫医。他们一定在庆祝她的去世,攻击她的教徒。她和他们斗争得很辛苦,现在她能安息了。
雅维关掉了引擎,改用桨划。水流很平缓。内特小心翼翼地打开卫星电话。天空晴朗,信号很强。两分钟之内他就找到了乔希的秘书。
“告诉我她签了那份信托协议,内特。”乔希冲着电话大声说。
“你不必大声嚷嚷。我听得见。”
“对不起,告诉我她已经签字了。”
“她签了一份信托协议书,但不是我们的那一份。她已经死了。”
“不!”
“是的。她是两个星期之前死的。死于疟疾。和她父亲一样,她也留下了一份手写的遗嘱。”※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拿到遗嘱了吗?”
“是的,在我手上,所有的财产都由信托托管。我是受托人和遗嘱的执行人。”
“遗嘱有效吗?”
“我想是的。由她亲笔书写,有签名和日期,还有科伦巴的一个律师和他的秘书的证明。”
“听上去没问题。”
“现在的情形怎么样?”内特问。他能想像乔希正站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拍打着脑袋。他能想像乔希正对着电话在作盘算。
“什么也没发生。他的遗嘱是有效的。遗产正在按遗嘱执行。”
“可她死了。”
“他的财产已转给了她。发生交通事故时就会碰到这种情形:配偶的一方前一天死去,第二天另一方也死了。遗产从一方转到另一方。”
“其他的继承人呢?”
“和解的协议依然有效。他们可以拿到那笔钱,或者说拿到被律师们盘剥后的那笔钱。世界上最快活的就是这些继承人了,也许他们的律师是例外。因为他们不再有官司可打。你手里有两份有效的遗嘱。你好像成了一个专业的受托人。”
“我具有很大的便宜行事权。”
“远不止这些。把遗嘱念给我听听。”
内特在背包的底下找到了它,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赶快回来。”乔希说。
雅维虽然望着河面,但他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等内特挂了电话收起话机后,他问道:“钱是你的了?”
“不。钱归入一个信托基金。”
“什么是信托基金?”
“类似一个很大的银行账户。钱存入银行,受到保护,生出利息。由受托人决定利息的使用。”
雅维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有许多疑问,内特也察觉到了。但眼下不是向一个对西方人的遗嘱、遗产和信托不甚了解的门外汉详做解释的时候。
“我们走吧。”内特说。
引擎又发动了,船掠过河面,轰鸣着拐过弯道。他们身后留下了一道开阔的尾流。
他们是在下午见到那条货船的。韦利在垂钓,驾驶员在船的后面玩牌。内特又给乔希打了电话,让他把停在科伦巴的喷气机弄回华盛顿。他不需要它了,他自己回去。
乔希不赞成这么做,但也无可奈何。费伦一案己经尘埃落定,不用着急了。
内特叫驾驶员回去后同瓦尔德联系,然后送他们上了路。雅维坐在驾驶舱里,韦利坐在下面的船头上,悬在外面的脚离河面只有几英寸。内特找了一个铺位想打个盹,但隔壁就是机房,引擎的噪音使他无法入睡。
这条船的大小只有“圣洛拉”的三分之一,它的铺位也要短一截。内特侧卧着身子望着向后移动的河岸,她似乎知道他不会再醉了,他彻底解除了酒瘾,远离了左右他生活的恶魔,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优点,知道他正在寻求新的生活。
她发现了他内心对神的呼唤,是上帝告诉她的。
天黑后雅维叫醒了他:“今天有月光。”他说。他们坐在船头,韦利就在他们后面的驾驶舱里。一轮明月照着蜿蜒的夏科河。
“船很慢,”雅维说,“要两天才能到达科伦巴。”
内特笑了。即使一个月他也不在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