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格里森姆《失控的陪审团》

第27章

作者:约翰·格里森姆  来源:约翰·格里森姆全集 

    星期三上午,派恩克斯为捍卫自己的声誉而作的法庭辩护,一开始就陷入困境。这不是它的过错。一位名叫瓦尔特·巴克的分析家,在金融周刊《莫卧儿》上发表了一篇大作,声称愿以2:1的赔率与人打赌:比洛克西的陪审团肯定会作出对派恩克斯公司不利的裁决,给原告一大笔赔款。巴克并非等闲之辈。律师出身的他,已在华尔街挣得了令人敬畏的名声,被公认为是个对影响商业的诉讼进行观察和分析的大专家。他擅长对诉讼、上诉和庭外调解追踪,并且预测案子的结果。他作出的预测通常都是十不离九,这一行当使他迅速致了富。他的读者面广量大,因而他作出的对派恩克斯不利的预测使股市大为震动。这家公司的股票以76元开市,迅速下挫至73,早市刚过一半,价格已跌到71.5。这一天法庭上的听众也比平时多。华尔街派来的那帮毛头小伙子全都出了场,人手一份《莫卧儿》。1小时前吃早饭时,他们还异口同声地说,派恩克斯已经顶住了原告证人的进攻,肯定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如今却突然转了向,对巴克的预测齐声附和。巴克上周在法庭上旁听了整整一周,一人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是他们忽视了的呢?
    陪审员们于9点准时鱼贯入场。哈金法官向他们热情致意,其热烈的程度,就好像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他又就出海钓鱼开了几句玩笑,接着就是那一大串“你受到过骚扰吗?”的老生常谈。最后,他向陪审员们保证,一定加快结束审问的过程。
    詹克尔走上证人席,和被告律师开始一问一答。由于昨夜没有喝过酒,他此刻精神抖擞,思维敏捷,而且满面春风,似乎很乐意有此机会,捍卫他那烟草公司美好的声誉。他和凯布尔演着双簧,口齿伶俐,一顿也没顿。
    坐在听众席第2排的是D·Y·汤顿,来自华尔街总部的那位黑人律师。他曾在夏洛特和隆尼会过面。他一边听詹克尔作证,一边用眼睛瞅着隆尼,而且没有多久,就引起了隆尼的注意。隆尼看见他以后,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第三次朝他瞧时,更是点头咧嘴,微微笑了笑。这当然应该。汤顿是个重要人物,老远跑来比洛克西,还不是因为今天是个重要日子,被告开始作证,叫他隆尼凝神细听,并且对证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坚信不疑吗?他隆尼当然没有问题!
    詹克尔的矛头首先指向所谓选择的问题:许多人认为香烟使人上瘾,他也只好勉张同意,因为他和凯布尔意识到,他若不同意,人家会把他看成一个笨蛋。可是,话说回来,香烟或许并不会使人上瘾。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即使搞研究的那些专家也和别人一样相互矛盾,有人说它让人上瘾,又有人说否,但他本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什么证据,能明确地肯定吸烟使人上瘾。就他个人而言,对这种说法决不相信。他抽烟已经抽了20年,唯一的原因便是他喜欢抽烟。一天抽20支,只抽焦油含量低的烟。不,他肯定没有瘾。什么时候不想抽,马上就可以不抽。他吸烟只是因为喜欢吸,他每周打4次网球,每年作1次体检,一切正常,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担优。
    坐在汤顿身后那一排的是德里克·梅普尔斯,这是他第一次在庭上露面。他是在陪审团的大巴开走几分钟后离开的汽车旅馆,本想出去碰碰运气找个工作,此刻却在梦想着不费力气就能获得的滚滚财源。安琪已经看见了他,但她的目光却没有从詹克尔身上移开。德里克突然对案子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这使她困惑不解。自从陪审团隔离之后他可是一直在唠唠叨叨,抱怨个没完没了啊!
    詹克尔一一描述着他的公司生产的8种产品,他走下证人席,站到一张彩色图表前,图表上分别标出了8种产品焦油和尼古丁的含量。有几种香烟有过滤嘴,有几种则没有;有的焦油和尼古丁含量比别的低;对此他一一作了说明,并且把这些区别归为一点:让不同的人作出不同的选择。他为自己的生产线自豪。
    说到这里,詹克尔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派恩克斯生产如此众多品牌的香烟,是为了让每个消费者自己来决定,他或她需要多少焦油和尼古丁选择。选择。选择。选择焦油和尼古丁的含量。选择每天吸几支烟。选择是将烟吸进肺中还是不吸。在香烟对你的身体有多大影响方面,作出聪明的选择。
    詹克尔指着画面上的一包布里斯托尔牌香烟,十分勉强地说它的焦油和尼古丁含量,在8个品牌中,位居第二。若吸得“过量”,是可能会对人体造成损害的。
    香烟是可靠的产品,假如不“过量”吸食的话。但和其他许多种产品:酒、奶油、糖、手枪等等一样,毫无节制地滥用香烟,也可能成为一种危险品。
    在跟德里克隔着一条过道的那个座位上坐着的是霍皮,他顺道来法院看看案子最新的进展,同时看一眼米莉,用微笑和她打个招呼。米莉看见他心里既高兴,又很犯疑,不知他最近为何对案子突然着了迷。今夜是陪审员们私人会晤的时间,霍皮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立刻走进米莉的房间,在那儿消磨3小时,但他心里一点儿也未想到夫妻间的那个乐事。
    哈金法官宣布休庭吃午饭时,詹克尔关于广告的证词正接近尾声。他的公司确实在广告上花了成吨的钞票,但与啤酒公司、汽车公司或者可口可乐相比,为数并不算多。无论生产的是何种产品,在这个竞争如此激烈的世界上,要生存,不作广告绝对不成。当然,儿童们确实是看到了他公司做的卷烟广告,但是有谁能设计出一个广告牌,让孩子们的眼睛无法看见?他们父母订阅的杂志,谁有办法不让他们去看?这是办不到的嘛!
    詹克尔承认他曾看到过这样的统计数据,吸烟的青少年中有85%的人吸的是广告做得最多的3种牌子的卷烟,但是成年人不也是一样吗?谁也无法设计出一种以成人为对象、同时又不会使青少年受到影响的广告嘛。
    费奇坐在后排附近的一个位子上,观看詹克尔演出。他右面坐的是卢瑟·范德米尔,全球最大的烟草公司特雷科的总裁。范德米尔是烟草行业4巨头的非正式的领袖,也是让费奇买账的唯一的人。而他也有着令人困惑的天才,能够容忍费奇他们在玛丽·马洪尼饭店角落里的一张桌上吃着午饭。到目前为止,詹克尔的演出颇为成功,这使他们松了一口气,但他们知道最糟糕的情况不久就会出现。巴克在《莫卧儿》上发表的那篇专栏文章,破坏了他们的胃口。
    “你对陪审团有多大影响力?”范德米尔一边没精打采地吃着菜,一边问。
    费奇不想如实作答。他也不能这么办。他那些肮脏勾当,除了他手下的几名侦探,决不能让旁人得知。
    “一般。”他答道。
    “一般也许不够吧?”
    “你有什么高明的建议?”
    范德米尔没有立即回答,他正研究在邻座为顾客订菜的年轻女招待漂亮的大腿。
    “我们正在干一切能干的事,”费奇说,口气是少有的热情。可是范德米尔依然感到恐惧,而且理由还很充分。费奇也明白压力是多么巨大。陪审团倘若作出给原告巨额赔偿的裁决,派恩克斯和特雷科都不会因此而破产,但结果将会是一团糟,而且影响将极为深远。根据公司内部的一项研究作出的预恻,四大烟草公司股票的净值,将立即损失20%,而这还仅仪是开始。该研究同时还预言,在陪审团作出这样裁决后的5年之中,将会出现100万起肺癌诉讼,仅仅是付给律师的手续费,每起诉讼就要花上100万美元,而打完这100万起官司,究竟要付给原告多少赔款,更是无法估计。这大难临头的情景将会导致烟民们的集体诉讼。届时,烟草公司可能真会破产。而烟草公司的破产又可能会促使国会的议员们作出认真的努力,通过立法禁止卷烟的生产。
    “你手上的钱够花吗?”范德米尔问。
    “够了。”费奇说,心里却在又一次打鼓,不知道他那位亲爱的马莉会开出什么价钱。
    “基金目前还很充裕吧?”
    “是的。”
    范德米尔嚼着一小块烤鸡:“你干吗不挑出9个陪审员,每人干脆给个100万?”他说完又无声地笑了笑,仿佛这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信不信由你,我倒还真这样想过呢。可是这太危险了。弄不好要坐牢的。”
    “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
    “我们办法有的是。”
    范德米尔收敛了笑容:“我们一定得打赢,你明白吗,兰金?我们一定得赢。要花多少,随你的便。”
    一周前,哈金法官根据尼可拉斯·伊斯特尔的书面要求,对午饭的规定作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同意让两位候补陪审员和12名正式成员一起进餐。这两名候补都是男性,一个叫亨利·吴,另一个是夏因·罗依斯。
    亨利曾经是南越的一位战斗机驾驶员,在西贡陷落的次日,他的飞机一头栽入了南中国海。被美军的救护船捞起后,在旧金山一家医院中接受了治疗。他花了1年时间才把老婆孩子经过老挝、柬埔寨和泰国,接到了旧金山。在那儿住了两年,最后于1978年来到比洛克西,吴买了一条捕虾船,加入了人数日益增多的越南渔民的行列,本地的渔民反倒被他们压得透不过气。他的最小的女儿去年高中毕业时得了全班第一,进入哈佛后领取全额奖学金。他已买了第四条捕虾船。
    他心甘情愿前来履行担任陪审员的义务。他和别人一样爱国,而且决不亚于上校赫雷拉。
    尼可拉斯当然是立即和他交上了朋友。他决心要让亨利·吴和12名正式陪审员平起平坐,参加最后的审议。
    鉴于受到隔离后陪审团的心理状态,凯布尔决定尽快结束案子的审理。他把证人减少到5名,计划最多用4天时间让他们作证。
    詹克尔走上证人席继续作证,下午开庭后的第一个小时,往往是一天当中洁问自己的证人最糟糕的时刻。
    “你的公司正在采取什么行动,与未成年人吸烟这一现象作斗争?”凯布尔问。詹克尔不着边际地唠叨了1小时。为某一个慈善事业捐赠了100万。为作广告宣传投入了100万。仅去年一年,就花掉了1100万美元。
    有时候他说的话,听起来好像他是厌恶香烟似的。3点钟法官宣布休庭喝咖啡。休息结束后,罗尔开始了他的反洁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便很刻毒,一下子让被告证人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
    “贵公司为了促使人们吸烟,不惜投入400万美元。可一旦他们由于吸了你们的香烟而生病之后,贵公司却不愿拿出一个子儿来帮助他们。这是事实吗,詹克尔先生?”
    “这难道是一个问题吗?”
    “当然是。你回答!”
    “不,这不是事实。”
    “好。那么请问,贵公司最后一次为烟民的医疗账单支付过一个铜板是在何时?”
    詹克尔耸了耸肩,低声咕哝了一阵。
    “我很抱歉,詹克尔先生。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我现在把问题重复一遍。贵公司最后……”
    “你的问题我听见啦!”
    “那你回答呀。贵公司什么时候曾经帮助吸你们香烟的人支付过医疗账单,你只要给我们一个例子就成。”
    “我记不得了。”
    “如此说来,贵公司对自己的产品是拒不负责喽?”
    “决非如此!”
    “好。那就请你给陪审团举一个例子,说明贵公司是如何为自己生产的香烟负责的?”
    “我们的产品是完美无缺的。”
    “它们不会导致疾病和死亡?”罗尔猛烈地挥舞着手臂,怀疑地问。
    “是的,它们不会。”
    “咱们把这一点弄弄清楚。你是在告诉涪审团,你们公司制造的香烟不会导致疾病和死亡?”
    “如果它们不被滥用的话。”
    罗尔以无比厌恶的口气把“滥用”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在一阵冷笑后,接着问道:“贵公司的香烟是要用某种形式的发火装置点着的吧?”
    “当然。”
    “烟丝和卷烟纸产生的烟,是要通过与点火的那一头相反的另一头吸的吧?”
    “是的。”
    “这种烟要进入口中吗?”
    “是的。”
    “要进入人的呼吸道吗?”
    “这取决于吸烟者的选择。”
    “你吸烟时把烟吸进呼吸道吗,詹克尔先生?”
    “是的。”
    “那么你是知道你制造的烟卷产生的烟,会被人吸进呼吸道的。这样说准确吗?”
    “我想是。”
    “你是否认为把烟吸进呼吸道的人,是在滥用你的产品?”
    “不”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詹克尔先生,人们怎样才算是滥用香烟?”
    “吸得太多就是滥用。”
    “多少算是太多?”
    “我想这取决于吸烟者个人的情况。”
    “我不是在和个别的吸烟者对话,詹克尔先生。我是在和你对话。我是在和全球最大的烟草公司之一的派恩克斯的总裁对话。现在我再问一遍,在你看来,吸多少就是吸得太多?”
    “一天超过2包。”
    “一天超过40支?”
    “是的。”
    “明白啦。那么,你的这一看法是以哪个科学研究为根据的呢?”
    “没有什么根据。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吸烟不满40支,对健康是无害的。而超过40支,便是滥用香烟。这就是你提供的证词?”
    “这是我的看法。”詹克尔的身体开始扭动,眼睛瞅着凯布尔。凯布尔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只顾自个儿生闷气。所谓“滥用”,是詹克尔创造的新理论。尽管凯布尔反对,他硬是坚持要在作证时使用这一新式武器。
    罗尔低头看了一会儿笔记,他想利用这停顿的时间,使人们把他这成功的一击牢牢印在脑海里。
    “既然一天吸烟超过40支是危险的,你能否向陪审团说明,作为公司的总裁你已采取了什么措施,就此向公众发出相应的警告?”
    詹克尔本想立即反驳,但想了一下,又勉强忍住。他张着嘴巴,呆呆地站在那儿想了好半天,给听众留下了十分不利的印象。最后他强打精神地说:“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了。”
    罗尔不想让他作出解释:“我肯定没有理解错。我从未见过你们的任何一种产品上有任何字样警告人们:一天抽烟超过两包是属于滥用的范畴,是有危险的。请问,这是为何?”
    “没有要求我们这样做嘛。”
    “谁没有要求?”
    “政府呀。”
    “如此说来,假如政府不要求你发出这样的警告,你决不会主动地这样做喽?是这样吗?”
    “我们按法律规定行事。”
    “法律有无要求贵公司去年一年花400万美元做广告?”
    “没有。”
    “可你还是花了,不是吗?”
    “差不多。”
    “假如你真想就香烟的潜在危险向吸烟者发出警告,你肯定是可以办到的,不是吗?”
    “我想是。”
    罗尔接着又把题目转到糖和牛奶上,詹克尔曾经提到过它们潜在的危险性。罗尔眉飞色舞地指出了它们和卷烟的区别,让詹克尔目瞪口呆,露出了一副蠢相。
    他把最精彩的一幕留到最后。在短暂休庭的过程中,一台放像机和显示器又被推进法庭。陪审员们回到各自座位上,灯光调暗后,屏幕上出现的是高举右手的詹克尔,他正在一个国会小组委员会举行的听证会上宣誓,保证所说全是事实,决无谎言。站在他身边的是范德米尔和烟草业4巨头中其他两家公司的总裁。他们奉召前来国会山,在一批政客面前作证。他们的那副模样,活像是黑手党的4个教父,将要在议员先生们面前证明决不存在有组织犯罪这一类的事。他们受到了直率而又尖锐的盘问。录像带已经过编辑加工,议员们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尼古丁是否使人上瘾?他们4人依次一一作答,答案却都是同一个字“否”。最后一个回答的是詹克尔。他还没有怒气冲冲地说出这个词,陪审员们已经像那个国会小组委员会的委员们一样明白:他准是在撤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