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人叫海亚尼,巴基斯坦人,是高级住院实习医生。他天生富有同情心。他的英语带有浓重的土音。似乎他乐意到病房和帕特里克交谈,谈多久都行。在他的治疗下,那些伤口正在痊愈。
不过帕特里克没有摆脱精神上的优虑。“那种难受我无法准确地表达。”他说。这时两人差不多谈了一小时,海亚尼把话题引到了这方面。帕特里克对联邦调查局的诉讼提出后,各家报纸都以醒目位生报道了这个消息。从医生的角度看,诊治一个遭受如此可怕伤害的病人非常难得。任何年轻医生都会为自己接近社会风暴中心感到荣幸。
海亚尼同情地点点头。继续谈下去,他的眼里露出了恳求的目光。
今天,帕特里克当然愿意这样做。“我睡不好觉,”他说,“最多过一小时就听见说话声,后来觉得自己的肌肉 在灼烧,再后来我醒了,一身大汗。直至现在,我还是这样。按理说,现在睡在这里,该安全了吧。可我老是觉得他们还在那里,还在追寻我。我无法睡觉,也不想睡觉。”
“我给你眼几颗镇静药。”
“别,千万别给我服镇静药。那种药我受够了。”
“你的血液化验结果是好的。有一些残余物,但不严重”“我再也不想服麻醉药。”
“你需要睡觉.帕特里克。”
“我知道,可我不想睡觉。要不,又会难受。”
海亚尼在一张表格上写了几个字。接下来是一阵寂静。两人都在思索下面该说些什么。海亚尼觉得很难想象眼前的人是杀人犯,尤其是以那样可怕的方式杀人。
房内黑沉沉的,唯有窗缘透入的一丝亮光。“我想坦率地和你说件事,行吗?”帕特里克问。他的声音比以前更低。
“说吧”
“我需要长期呆在这里。这里,就在这间病房。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吵吵嚷嚷地把我转移到哈里森县监狱了。在那里,我将和几个流氓合住一间小牢房。
那样我就没有生存的希望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转移到那个监狱?”
“压力,大夫。他们必须逐步增加压力,直至我说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把我丢进可怕的牢房,同強 奸犯、毒品贩子关在一起后,会给我传递这样的信息:最好开始招供,否则将如此度过自己的余生。那监狱在帕奇曼,可以说再也没有比它更可怕的地方了。大夫,你到过帕奇曼吗?”
“没有。”
“我去过。我曾经有个委托人在那里。简直就是地狱。县看守所也好不了多少。可是,大夫,你能把我留在这里。你只需不断对法官说,我仍然需要你的看护。这样我就能留下来了。大夫,我求求你啦。”
“行,帕特里克。”海亚尼说着,又在表格上填了几个字。接下来又是一阵沉寂。帕特里克合上眼。呼吸加剧.想到即将被转移到监狱,他极其不安。
“我打算给你作出精神病方面的结论。”海亚尼说。帕特里克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笑。
“为什么?”他假装不明白。
“因为我有这方面的怀疑。你不同意吗?”
“不,我同意。什么时候?”
“大概两天之后。”
“这样是不是太快了?”
“那就慢一些。”
“慢一些好。在这里,一切事都应该慢慢的。”
“我明白了。放心。那就下星期吧。”
“可以。下下个星期也行。”
那男孩的母亲叫内尔登-克劳奇,住在哈蒂斯堡郊外的一处活动房屋内。不过她儿子失踪时,她是同他一道住在卢斯代尔郊外的一处活动房屋内。从卢斯代尔到利夫大约有30英里。按照她的回忆,她儿子是1992年2月9日失踪的。这个日子恰好同帕特里克-拉尼根死在15号公路的日子相同。
但是按照治安官斯威尼的记录,内尔登-普鲁伊特(这是当时她的婚后姓名)是在1992年2月13日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诉说她儿子已经失踪。当时她还给邻县所有的治安官打了电话,连联邦调查局和中央借报局也不例外。她为这件事非常着急,有时近乎歇斯底里。
她儿子叫佩拍-斯卡博罗——斯卡博罗是她第一个丈夫,也即佩用的所谓父亲的姓;不过她也无法肯定这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至于佩拍这个名字,谁也记不清是怎么叫起来的。她在医院生下他时曾给他取名拉维尔,但这个名字他一直不喜欢.他选择了小时候的绰号佩由,并执拗地说这就是他的正式名字。无论如何他不记意人家叫他拉维尔。
佩拍-斯卡博罗失踪时17岁。他读了三次五年级,总算过关。之后他辍了学,到卢斯代尔一个加油站做加油工。他生性孤僻,说话结巴,从小在野外厮混,最喜欢野营和狩猎,常常独自外出数日不归。
佩由几乎没有朋友,而母亲又不停地纵容他,让他养成了各种恶习。除佩用外,她还有两个小孩,以及几个男朋友。一家人住在又脏又热的活动房屋中。
凤山嫌挤,喜欢在森林深处的小帐篷里歇息。他省吃俭用,买了猎枪和全套野营工具,于是他成了迪索托国家林地的常客。虽说森林高他家才20分钟的路程,但对于他母亲却好比相隔千里。
没有明显的事实能够证明佩田和帕特里克曾经见过面。不过,帕特里克的小屋恰好在佩用经常狩猎的森林附近。两人均为男性白种人,身高也大体相仿。虽说帕特里克的体重要比佩由重得多。更令人怀疑的是,佩由的猎枪、帐篷和睡袋均于1992年2月底在帕特里克的小屋里被发现。
而且两人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失踪。在这之后,经过数月的调查,斯威尼和卡特得出结论,2月9日前后,以及相继的10周当中,整个密西西比州没有其他人失踪。尽管在1992年2月,该州曾发生几起失踪事件,但失踪者几乎均为离家出走的青少年,而且在春季结束前,无一没有查明下落。3月.科林斯一个家庭主妇的失踪显然是为了逃避丈夫的虐待。
卡特还查找了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的电脑资料。结果表明,在帕特里克的汽车着火之前失踪的所有的人当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一位增值的卡车司机。
他住在阿拉巴马州的多森,离出事地点有7个小时的路程。2月8日那天,他突然失踪,撇下了可怜的妻子和许多债务。卡特对此事调查了3个月,最后断定该卡车司机和帕特里克没有联系。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唯有佩用的失踪同帕特里克的失踪存在着紧密联系。如果说,帕特里克确实没有随着那辆布莱泽牌汽车一道被焚毁,那么现场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佩拍。对此,卡特和斯威尼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当然,这个结论纯属推测,在法庭上得不到承认。因为说不定帕特里克路上捎带了一个要求搭车的澳大利亚人,或者一个身份不明的季节工人,或者一个无钱乘车的流浪汉。
他们手头还有一份8个失踪者的名单。其中包括莫比尔的一位年迈的绅士。他最后一次露面时恍恍溜溜地驱车朝密西西比州的方向驶去。还有休斯敦的一个年轻的妓女。她对朋友说要去亚特兰大开始新的生活。鉴于这8个人的失踪均发生在1992年2月之前数月,甚至数年,卡特和斯威尼早已不予考虑。
佩琅依旧是他们心目中最合适的对象,但就是找不到证据。
然而,内尔登却认为自己能找到证据,而且渴求与新闻界共享这个看法。帕特里克被捕后两天,她找了当地一个品行恶劣的律师。该律师曾经以300美元的代价处理了她的最后一次离婚诉讼。当内尔登要求他帮助时,他当即同意,并表示免费为她眼务。
在听取了委托人的叙述之后,他干了大多数卑劣律师所干的事——在比洛克西以北90英里的哈蒂斯堡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他把吸泣的委托人带到会上同记者见面,以种种污秽的语言指责比洛克西的地方治安官和联邦调查局的无能。四年多来,他们在这方面一直裹足不前,任凭他的委托人忧愁不安。为此他们应该感到耻辱。整整15分钟内,他滔滔不绝,尽量为自己扬名。
他暗示将对帕特里克-拉尼根采取法律行动。显然,正是此人杀害了佩用,并焚尸灭迹,从而为自己窃取9000万美元铺平了道路。但问到具体情况时,他却含糊其词。
而新闻界,不顾起码的职业道德,煞有介事地大造舆论。他们在报上印出了年轻佩拍的照片。那是一个看似纯朴的男孩,短短的唇须,蓬乱的头发。于是一到有形的面孔被赋予一个无形的受害者,使他变得极有人性。正是这样的男孩,遭到帕特里克的杀害。
佩用的境遇被新闻界炒得沸沸扬扬。许多报道直接称他为“所谓受害者”。但是“所谓”这个词在不同的人嘴里是有不同的含义的。在黑暗的病房里,帕特里克独自观看了这则新闻。
在帕特里克失踪后不久,他就听到了佩由-斯卡博罗已经在大火中丧生的传闻。他和佩由曾于1992年1月一起猎鹿,还在一个寒冷的黄昏共同坐在林中髯火旁吃烤牛肉 。他得知这个孩子实际上生活在森林里,颇感惊奇。佩拍把森林叫做家,而对自己真正的家却不提及。他在林中宿营的本领和生存手段很不一般。帕特里克提出雨天或其他恶劣天气时他可以在他小屋门廊下歇息,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
两人在林中见过几次面。从一英里外布满树木的山同,佩用可以清楚地看见小屋。每逢帕特里克驱车来到小屋,他就躲在附近。他喜欢在帕特里克散步或去林中狩猎时悄悄地跟在后面。一次又一次,他朝帕特里克扔石块和橡子,直至帕特里克发怒为止。然后两人坐下来进行简短的交谈。对于交谈,佩用不是很感兴趣,但他似乎希望有这样一个消除寂寞的时机。帕特里克常给他吃糖果和点心。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对于传闻说他杀了这个孩子,帕特里克均不感到意外。
海亚尼大夫饶有兴趣地观看了那则电视新闻。
他还读了报纸,向新婚妻子详细介绍了自己有名的病人。深夜,夫妇俩坐在床上,又重温了那则电视新闻的内容。
正当两人关灯准备就寝时,电话铃响了。来电话的是帕特里克。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说身上痛得厉害,心里恐慌,需要人说话。但严格地说,他是囚犯,只能和自己的律师、医生通电话,而且每人每日仅有两次。他不知大夫能否腾出一点时间。
完全可以。于是他又对自己这样晚打扰大夫道歉。现在睡觉是不可能了。他已被那则电视新闻搅得十分不安,尤其是听到人们断言他杀了那孩子的时候。那则电视新闻,他不知大夫看过没有。
已经看过。只见帕特里克错缩在床上,房内所有的灯都关上了。他不得不承认,他怕极了,幸亏那些司法助理在外面过道上。他好像听见什么动静,像是含糊不清的吵闹声。这声音并非来自外面过道。而是出自房内。难道这是麻醉药造成的幻觉?
原因是多方面的,帕特里克。药物作用,你所经受的伤害,肉 体上和心理上的创伤。
两人又谈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