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蓦然睁开眼,揉揉眼睛,完全清醒过来。不一会电话就响起了柔和的呜呜声,接着传来了唤人的呼声;他预先已托旅馆上午6点钟把他唤醒。他拿起电话,听了两三秒钟就轻轻地笑起来。
他已习惯于让录音把他唤醒;现在,旅馆大多是用录音而不再由一个真人去亲切地拍拍你之后告诉你已是早晨6点钟,当天天气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并希望你整天玩得痛快。毫无怀疑,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唤醒人的呼声是录音,但其录制之精巧却只有瑞士人才能办得到。旅馆里有个八音盒,从八音盒里断断续续传来了姑娘们向旅客说“早安”的银铃般的祝福声。“早安”两字不仅用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荷兰语、西班牙语、英语和日语说,就他所知还用乌尔都语说。各种语言巧妙的混合着实会吸引人们的注意。邦德足足听了一分钟才把听筒放回电话架上,轻轻摇着弗莉克裸露的肩膀。
她万般无奈地扭动了几下娇躯才渐渐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左右看了两眼,接着才久久地注视着他,心满意足地微笑着,那种神情大有猫儿舔食奶油时那种得意劲,邦德意识到他自己的脸上很可能也露出同样的神色。
她吃早餐只喝咖啡——她说“宁愿打点滴”——因此他拨通了房间服务部的电话,订了一大杯咖啡,外加一块全麦烤面包。
他刚把听筒放下,信息灯就开始闪亮:他们说夜间从伦敦来了一份电传。他指示他们立即把它送来。几分钟后一位服务员出现在门口,交给他一个密封的信封。
他穿着有顶饰的毛巾晨衣,坐在床沿上阅读电文。电传电文简短扼要:“经鉴定,是,立即由信使把原件送来。”电文是由“曼德林”签署的;“曼德林”是M最优先使用的秘密代号;这意味着老头子要邦德向日内瓦打两次电话通知信使来取信,并且在信使来取那封信时本人必须在场。
弗莉克倚在他的肩膀上,仍然一丝不挂。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阅读别人的邮件是无礼的举止?”他回过头瞥了她一眼。
“当然有人这么说过,但是电传算得上邮件吗?你径直通过电话线把那些事情发了出去,楼下接待的人都读过了,还希望其中有什么可供谈资的刺激性内容呢……”
“然而,这种内容其中却没有。”
“噢,在某方面来说,这样的内容其中是有的。那封信是劳拉写的。不然干嘛要你们的信使送信?”
邦德嘻笑着轻轻拍拍她的手,叫她把手放开。“难道你不想知道吗?你去想想就可能明白了,你们瑞士人呀,就这么讲究效率。”
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亲,撒娇地眨眨眼。“实际上,你们和法国人所使用的是同一个个子矮小的人——日内瓦的赫斯克先生。我们总觉得那样做会严重泄密。”
他轻轻地把她推回到床上躺着,紧紧地抱着她,他结实的身躯压在她的娇躯上,先吻吻她的媚眼,接着亲亲她的樱桃小嘴。正当他俩在玩个没完没了的时候,有人敲了一下起居室的门,说早餐已经拿来了。
他们彼此面对面地坐着,一声不吭;她一杯接一杯地呷着浓烈的没有放糖的咖啡;他心里很勉强地承认那个鸡蛋煮得几乎熟而又未完全熟;这样的鸡蛋他才喜欢吃呢!弗莉克终于开了口。
“我通常不像这个样子。”
“像什么样子?”
“啊!我觉得有点放荡了。”
“我倒不认为你放荡。满足人的生理需要是无可非议的,况且昨晚是一个值得回味的良宵,棒极了,真是一个值得回味的良宵。”
“这倒是千真万确。你实在棒极了。我们今后一段时间里还能再乐一乐吗?”
“我求之不得呢!我对瑞士的一切总是有所希冀的。”他对着她微笑,他们两双眼睛含情脉脉地对望着,他的心里又泛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觉得她那双深沉的绿色的媚眼能够把他淹没并吞噬。他倏然摇一摇头,使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他说他要去安排信使的事。
他把公文箱从卧室里拿过来,但正当他要操纵保险锁的时候,奇怪地发现保险锁已置于八位数的正确密码上。
“我可以发誓……”他开始说道。他明明记得前一天晚上拍了电传以后下意识地把锁的制栓移回原位的。他以前这样做时总是像呼吸一样不加思索的。然而他又思索了一会儿。
他飞快地咔嚓一声把锁扳开,掀起皮箱的盖子,一切似乎还正常,但当他一打开那个小小的米黄色的皮制文件夹时却发现文件夹空空如也,那封信的原件本来是放进文件夹的,现在已不翼而飞了。劳拉-马奇那封写给“她的爱人和兄弟戴维”的没有写地址,也没有寄出的稀奇古怪的信仿佛压根儿没有存在过一样。
“亲爱的,是否出了什么差错啦?”弗莉克仍然坐在那张小方桌旁望着他,满脸都是纯洁无辜的神色;这倒使他忧心忡忡,叫人感到奇怪。
“你肯不肯告诉我?”他板着脸孔问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说你得告诉我,弗莉克。昨晚只有你和我两人住在这个套间。你是看见我把我的公文箱锁上的。而我却睡得像头蠢猪……”
“说到底我还不是一样!”她的嘴唇挂着一丝微笑,满脸泛着茫然不解的神色。
“你没有起来梦游吗?”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告诉你吧!昨晚我把马奇的信放在这个皮箱里,接着我把皮箱锁了,所使用的密码连我伦敦的主子也不知道。可是现在却有人小心翼翼地把皮箱打开了,放在里头的信也无影无踪了。”
“但是……”
“但是,除了我,你是唯一能把它打开的人,弗莉克!快,你如果是替你的老板耍花招,最好现在告诉我,免得我再指责,两个弄得不愉快。”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詹姆斯,整个晚上我都是跟你在一起的。这一点你毫无疑问也知道。我为什么要……?”
“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道,然而你是可能这样做的唯一嫌疑者。”
她慢腾腾地从桌旁站起来。“那么,你肯定是疯了,詹姆斯。你那个可厌的皮箱我连摸也没摸过。如果你暗示我邀请你到我的床上来的目的只是想偷什么东西,那么……啊!天哪!我这么说有什么用?总之,你那个可厌的皮箱我连摸也没摸过。”在一瞬间她的态度从温情的钟爱变成冷若冰霜的愤怒。她转过身向卧室匆匆走去,气得两颊红一块,青一块。“我建议你考虑一下其它的可能性,詹姆斯。你还可以找另一个女人去欢度你的良宵!”她走进卧室,砰的一声顺手把门关上,让邦德一人跪在皮箱旁边发呆。
的确他在考虑:她的腔调确实是动了真怒了,但这也常常是对犯罪的最好的辩解啊!他暗暗地咒骂。她是个训练有素的保安官员,因此在他打开公文箱时她看出密码的组合,那是十分容易的。天知道,他以前在拨电话号码时也曾数百次有人在旁边观望。在晚间,其他人不可能潜入房间……他怔怔地停了一会,又咒骂起来。当然,值得怀疑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女仆曾走进来并差点看见他们在床上作爱,是她偷的吗?在他听到那个女仆弄出响声以前,究竟她已在起居室呆了多长时间?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觉得那个女仆的声音他曾听见过。
接着他记起了从图恩就跟踪而来的那辆轿车。有一个尚未知晓的别的什么人设法潜入,把那封信偷了,这确实也是十分可能的。毕竟在堕入甜蜜而无梦的睡乡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相当忙碌的。不管那个窃贼是如何得逞的,该对此事负责的仍然是他自己,怪不得别人。那么,唯一可行的选择是向弗莉克赔礼道歉,假定她是清白无辜的,并且要把她像格言中的雄鹰一样对待,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走到卧室的门口,轻轻地拍着门,喊她的名字,然后试图转动门把。可是她却从里面把门锁着,此后他隔着门低三下四地赔礼道歉了整整一个钟头,其中不无令人不快的“矫揉造作”,聊尽人情礼节的味道。
他发往伦敦的电文是提供必要的情况汇报和遁词的小心谨慎的结合。邦德像其他情报官员一样善于掩饰自己的过失。这一次他做得比往常更小心谨慎,提到了一个完全无法控制、也无法解释的事件,以此作为那封信的原件失踪的理由。到他在伦敦看见M的时候他本该想出一个更合乎逻辑的借口。电文还要求他们的秘密情报局制止安全局在瑞士可能进行的活动。为了加重份量,说明安全局在瑞士有活动,他提到了那辆大众牌小轿车。在拍发了电传以后,邦德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淋浴,接着又洗了一个冰凉的冷水淋浴,其目的是要使毛孔张开,刺激神经末梢。他剃了胡子,穿好衣服,不停地向弗莉克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而她则坐在梳妆台旁慢条斯理地为眼前的一天梳妆打扮。
到那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赶着去与格林戴尔沃尔德的地方警察会面,因此在他们出去的时候,邦德在接待台前停了下来,对那个板着面孔的玛丽埃塔-布鲁奇说,他们回来后再检查马奇女士的房间,她只用“真的吗?”这样一个简单的反问去回答他,她的目光像看不见的匕首一样盯住他。他肯定不是那个月里最受欢迎的人。
虽然弗莉克以一个女人所能采用的最好的方式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赔礼道歉,但是她似乎大为收敛了。她的神色既不像个冰冷的女王,也没有表示明显的恼怒。但是他们之间的谈话最后只缩小到一个单音节同,有时则是一个简洁的回答。在她开车到格林戴尔沃尔德途中几乎沉默不语。
显然警察已经到场。两辆轿车和一辆警车已经把通往架空滑车的小路堵塞。一个用德语、法语和英语这三种文字写的大牌子宣布,上山到俯瞰格林戴尔沃尔德盆地的第一个观景点去的架空滑车关闭,何时开放等待通知。入口处也已用表示犯罪现场的黄带拦住。一位身穿警服的巡官与一位身穿便服、不修边幅、憨直的男人站在架空滑车的入口处。身穿便服的那个人腋下夹着一个松松垮垮的猪皮文件夹,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怎么注意。
身穿警服的官员显然认识弗莉克,因为他向她打招呼时叫她的名字。接着,她把邦德介绍给“潘辛巡官”。他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去对着那个身穿便服的人。
“这位是因特拉肯警察局的博多-莱普克侦探,负责本案的调查工作。”他在他们之间挥挥手,就像一尾鱼的鳍在扇动一样。
“莱普克先生我已经认识。”弗莉克有点冷淡地说道。
莱普克向他们笑了笑,这使邦德觉得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他只能从一个笨蛋身上见到,因为这个人的脸在笑时显出令人讨厌的农民的神色,他的嘴唇咧成戏台上的小丑那样的呈曲线的大嘴巴。
“那么,”他用没有把握的英语说,语气生硬、单调、缺乏热情,“你们就是我在伦敦警察中的朋友称为‘活宝’的人了,是不是?再次读一读间谍故事里‘活宝’的事迹吧!除非我的英国同事说,他们对你们的称呼是名副其实的,可别相信那一套。”他干笑几声,既不显得快乐,也不现喜色。
邦德认为,总的来说,博多-莱普克是那种最危险的警察。像那种最好的间谍一样,他完全是灰色的,没有任何个性色彩。
“好吧!”他继续说道,“你们要去看犯罪现场,是不是?那儿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线索少,犯罪动机不明,只是有证据告诉了我们凶手的名字——也许是假名。”
“你们已知道了凶手的名字?”
“嗯!的确知道。这一点还没有人告诉你们吗?”
“没有。”邦德认为这个人像蟒蛇一样狡猾。人们通常把他这种人说成是不易引起旁人注意人。莱普克先生哪怕把一叠钞票拿在手上扬几扬再慢吞吞塞进他屁股后面敞开的裤袋里也难以引起小偷的注意。
弗莉克和潘辛巡官坐在滑车的上层,而邦德则拉着大腹便便的博多-莱普克坐在架车的下层;莱普克先生的体重足以使这辆双层滑车微微倾斜。坐滑车上山,四周美景目不暇接,可惜时间不长。在上山期间,莱普克仍然沉默不语,只偶尔谈谈劳拉的死因。
“已有人对你讲过河豚毒的事了,是吗?”
“是的。”他温和地回答,态度上显得无动于衷。
“稀奇吧,你说呢?”
“非常稀奇!”
“非常稀奇?”
“极其稀奇古怪。”
“确实如此。”
在第一个观景点,有几个身穿警服或便装的警察正在忙忙碌碌。邦德猜想他们仍在对犯罪现场进行更为仔细的搜索。犯罪现场已用更多的黄带子标示出来。从餐馆的又长长大的木头房子里走出了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站在房子旁边,神态显得无精打采;关闭了架空滑车,他们的生意就清谈到只靠那几个可能满腹牢骚的警察光顾了,因为只有他们在那里寻找东西,而究竟寻找什么东西他们自己也一无所知。
山上空气清新;从这个制高点向四周望去,眼前看到的恍若世外桃源。而邦德看到四周挺拔的山峦却凛然生畏,这有他自己的理由。在他看来,山峦的雄伟同时也包含着可敬的意味;雄伟这两个字是人们在描写地势高峻的地方的峰峦和-岩时苦心孤诣地想出来的。他的双亲是死在一个大山上的。从他的童年时代起他就为直插苍穹的悬岩、峭壁和突兀峥嵘的石峰的美景所感动,然而他也十分明白它们所带来的危险。在他看来,崔巍的山峦犹如向你点头召唤的美貌荡妇——等待着你去征服的美女,对待她们要像对待上帝所创造的许多奇景一样既要尊敬,又要小心。
尽管太阳晒得暖洋洋,可是他却冷得微微发抖,他转过身来望着弗莉克,她已从滑车上走出来,紧紧地站在他的身旁。她曾经说过,他到了这儿会感到有些东西令人奇怪和害怕。看来她说得对。凡是有人突然死亡或者出现过罪恶勾当的地方均有令人心寒的痕迹,正如古老的建筑——房子、石砌马戏场、古教堂——在其围墙内似乎均有或善或恶、令人激动的痕迹像不可抹杀的记录一样不可洗刷。弗莉克瞥了他一眼,神色间似乎是说,这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而博多-莱普克则只是大声地咳嗽。
“我带你们去看看发现尸体的地方吧,好吗?那儿就是谋杀现场。去看看以博一笑吧!”他向他们干笑了一下就迈开步伐,领着他们穿过已用黄带标示出来的通道,向一个围起来的小圆圈走去。警察原先搭起来把尸体围住的警戒幕原封未动,保留着突然死亡的痕迹——在柔软的草地上蹬出来的两道深痕;这是在那致命的胶囊把毒汁灌进劳拉-马奇的血流里,她的双脚不自主地一蹬并逐渐僵硬的过程中留下的。
“我们拍了些快照。”莱普克把手伸进他的猪皮文件夹,拿出照片,交给邦德。
“这些照片和你们假日拍摄的快照大小不完全一样吧,是不是?”邦德一张一张翻看他手上成叠的8乘10厘米印在光纸上的照片。所有那些照片都是显示劳拉-马奇死在谋杀现场时的神态。除了僵硬得不自然以外,她的神态倒安详得令人感到奇怪。
“睡美人,是不是?”博多把照片拿了回去。
“死美人。”邦德纠正说,因为劳拉-马奇在世时毫无疑问长得很有魅力。博多似乎毫无同情心,对此邦德感到恼怒,但忍着没有发火。全世界的警察似乎都是一丘之貉,一旦出了人命案,他们就长出另一张又硬又厚的脸皮。
莱普克转过身朝着上面平坦的绿色斜坡,指着一小块隆出地面的岩石说道:“法医第一次检查尸体的时候,提醒我注意死者颈背的伤痕——我对伤痕也拍了照片。我们从尸体所处的位置取了几个方向,测出了子弹可能射来的轨迹。就在上面,那里就是狙击手躲藏的地方。”
“但是你还不知道那个伤痕是不是射向死者的东西造成的呢!”
“这倒也是。可能是从很近的地方射来的东西造成的,但是没有迹象表明其他人曾在发案现场。我是肯动脑筋的。”他轻轻拍着他的前额说道:“我曾看过关于赫尔克尔-波伊特那个侦探的电视片,是阿加莎-克鲁斯提编剧的……”
“是克里斯蒂,”他纠正说。
“对,是这个人,他把脑袋叫作灰白色的小细胞,是不是?”
“是的。”
“那么,这也是我所用的。唔,灰白色的小细胞!只是我想我的细胞是粉红色的,因为我喜欢喝红颜色的酒,对不对?”
对这样的话是没有什么可回答的,于是弗莉克和邦德就径直跟着博多沿着有整齐标志作记号的路向那块隆出地面的小岩石走去。那块岩石也已用表示犯罪现场的黄带子围了起来。
“这就是那个狙击手蹲窝的地方。”博多用手向岩石背后那个小小的范围指了一下。
蹲窝?邦德本来认为而且此刻也确实明白,他对眼前这个人的第一个印象是正确的。博多-莱普克这个人,别看他样子像睡蒙了头似的昏昏沉沉,说起话来假装天真烂漫,英语也说得乱七八糟,但却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几乎可以肯定,他怀疑人人都犯了什么罪,一直到他亲自证明他没有犯罪才不再怀疑。
“你们看,”博多继续说道,“你们看射手的射击线路多清晰。一直而下,距离六十米远:射击时有充分的掩蔽物但又看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射手把名片留下来啦?”
博多白了他们一眼,接着傻笑了一下说道:“肯定无疑,这样的人当然总是留下名片的。这是他们在交易中礼节性活动的一部分呀!他们想让你知道他们曾在这里呆过,而这一次在这里还呆得很久呢!实际上,还在这儿过夜!”
“在这儿过夜?”
“他上山时一个人,下山时可又变成迥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了。在马奇小姐死亡的前一天,天下着雨,雨下得很大,甚至是滂沱大雨。射手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第二天太阳出来时才把衣裳晒干,当时受害者马奇小姐也坐架空滑车上山来了。你们看看,这里的地是下雨弄软的,他在这儿躺过,留下了他身体的清晰痕迹。”
在一小群岩石的后面有凹凸不平的痕迹,这无疑说明曾有人在那儿躺了很长时间。
莱普克蓦然向他们严肃地微微一笑。“跟我来吧!”他一边说,一边狡狯地眨眨眼。
他领着他们向上走,一直走到一小丛灌木林中。在灌木林的地上有一个不很深的洞,大约有两英尺宽,一英尺深。“可能他还计划回到这儿来拿他的东西,但我们抢先赶到了这里。这些东西在我的轿车里。”
“什么东西?”弗莉克问道。
“他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当然除了他的武器——以及他下一天要拿下山去的自己个人的其它用品。”
“举例说说,怎么样?”
“你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你认为我是个笨蛋侦探。嗨!我甚至可以在这里我最喜爱的一家餐馆请你们吃午饭。邦德上校,你陪着这位漂亮太太先下去,等一会,我就跟着下去,大家在山脚会面。我要去把那些果断的警察撵走。他们要在今天下午开放架空滑车,让游客可以上山来欣赏山景。”
“还可以来面对一位太太被杀害的地方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是什么意思”。博多惊讶地张开嘴合不拢,等着回答。
“是英国下层社会使用的词语,意思是瞪大眼睛看,就像你现在张着嘴对着我目瞪口呆一样。”
“原来如此!好,我倒学了个新词,目瞪口呆,这个词真不错。”
“你不大喜欢他,是不是?”他们一起坐架空滑车摇摇摆摆地下山时弗莉克这样问邦德。
“狡猾得像只狐狸,他知道的事很多,可他硬是装疯卖傻不肯说。”邦德伸出手把她的手抓住不放。“你宽恕了我没有?”
“也许宽恕了!等着瞧吧!今晚我告诉你。”
“啊!”
“詹姆斯,使我感兴趣的是,这位警察知道的事比我们想像的多得多。”
“你说的是博佐-莱普克?”
“我认为他的名字是博多,詹姆斯。”
“我知道,但我更喜欢博佐这个名字,博佐是个小丑。”
莱普克像早已过了鼎盛期的眼睛近视的赛车手一样,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摇摇晃晃。邦德极少感到坐车有这么危险。当这位警察终于把车停在因特拉肯几英里外的一家“夫妻店”餐馆门前时,弗莉克吓得脸色煞白,浑身筛糠。
那天是星期天,瑞士家庭星期天爱到外面吃饭,因此餐馆里座无虚席。幸亏博多是这儿的熟客,不一会儿他们就被请进餐馆后部的单间。莱普克挥挥手,拒绝谈论劳拉-马奇死亡的一切问题。他不高兴地说:“进教堂是去祈祷的,进餐馆是来吃饭的。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而我就是喜欢吃。”
他喜欢吃这一点在其后一个半钟头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这段时间里他风卷残云般吃了两份马铃薯片,这样菜只是在马铃薯上浇一层乳酪,再配上用盐水腌制过的洋葱和小黄瓜,虽然简单,但吃起来十分可口;他还吃了三尾烹调得像彩虹一样多汁的鳟鱼,而邦德才吃了两尾,弗莉克只吃了一尾;接着他又吃了两个很大的草莓馅饼,饼上堆满了奶油;同时他还唱了大半瓶红葡萄酒;当侍者端来咖啡时,他才显得心满意足。
他古怪地眨眨眼睛,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擦了几下就说,他们现在该走下心来办正经事了,因为他确实不想把整天都浪费掉。
“我的上司对我说,我作为负责办理本案的官员,要尽可能向你们提供帮助和情报。”他望望邦德,又望望弗莉克,然后再往椅背上一靠,静心地坐着,好像是在等待他们提问题似的。
“博多,请问,在灌木丛那个地洞中你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不能拿下山的一切东西,特别是因为他要扮成另外一个人下山。”
“你所说的一切东西究竟指的是什么?”邦德向前靠在桌上,点燃一支烟。
“他不能带下山的一切东西。所有那些东西都藏在那儿。”
“举例说说,怎么样?”
“例如一个很大的帆布手提袋及其所装的东西,所有东西都给雨水淋湿了。”
“手提袋里装的什么?”
“一件有兜帽和手套的伪装防水工作服,一个用电池取暖的防水睡袋,未吃完的食物——放在军用背包里——和一个热水瓶,还有个多余的CO2子弹,因此我们知道他所使用的武器是威力很大的气枪。他还留下了一些很特别的用来垫鞋的东西——看来他是想用这些东西来使自己显得更高些。”
“他把那个帆布手提袋带上山去了吗?有没有人看见他带上山去呢?”
“肯定有人看见过他。他上山和下山时都有人看见。操纵架空滑车的一个人认出了他,尽管他上山和下山时的样子迥然不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的样子为什么会显得那么不同?”
“他究竟是高是矮要看你说的是哪一天了。我这里有画家留下的印象。”他把手伸进他的猪皮文件夹里,拿出两张素描画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显然他们到了山上以后他把文件夹里的东西重新安放过。
第一张画画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样子有点像东方人,唇上留着下垂的短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画旁的说明告诉他们,那人的高度6英尺多一点。他身上穿的雨衣倒完全是英国式的,可能是伯布里产品,其长度达到小腿的下部。这个家伙一手提着一个帆布手提袋,一手握着一根很粗的拐杖。
莱普克用又短又粗的食指点点那张画说道:“上山时是个高个子,穿着雨衣。”他又点点第二张画说:“下山时是个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人,大约只有5.8英尺高,身穿黑色灯芯绒裤子和卷领毛绒衣,手提一个小小的帆布背包。背包太小了,要是他不怕麻烦带个大些的背包来,他倒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去。”
第二张画的样子迥然不同,显得年轻得多,面容也更开朗。和第一张画唯一的共同点是画中人均拿着一根粗大的拐杖。
莱普克笑笑,又拿出第三张画,把它放在前两张画之间。
“这张照片怎么认得出是他呢?”邦德的嘴绷得紧紧的。
“当然认得出来,凭他的拐杖就可以认得出来,拐杖又粗又结实,拐杖的黄铜柄像个鸭头。”
“你认为那是武器吧?”
“我肯定那是武器。”莱普克又干笑了一阵。
“我甚至知道这个家伙的名字,他下山时才是未经乔装的本来面目——我们要抓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在他下榻的旅馆认出了他,是个英国人,名叫戴维-多金。当地警察依法检查过他的护照,知道护照里的各项内容。他是星期五晚上抵达的,穿戴打扮就像你们在这张照片上所见到的一样。”他用手指点了一下第二张照片。“只不过他的行李是个十分小的帆布背包。他星期六上午离开旅馆。他下榻的旅馆叫‘美丽海滨’,旅馆的服务员领班看见过他的飞机票。他应该是星期六下午乘英国航空公司班机从苏黎世飞来的,因此在那架班机上没有人叫做戴维-多金就不会使你感到奇怪了。多金先生星期六上午10时离开‘美丽海滨’,此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也没有人听见过他的消息。”
“那么,多金先生是星期四上午上山的……”
“下午,大约下午四点钟。”
“星期四下午上山,样子像个中年人,手握一根拐杖,躺在山上过夜,星期五一个像他的人下山,接着住进‘美丽海滨’旅馆。”
莱普克慢慢地点点头。“他的活动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星期四扶游客上架空滑车的人中有一个人注意到那根不寻常的拐杖。星期五下午也该他值班,他又看见了那根拐杖。他心里想:‘嗨!好多人拿着黄铜鸭头柄的拐杖来游览啊!’”
邦德哼了一声,心里在嘀咕:对,就在劳拉-马奇被谋杀的前两天在华盛顿有个老人也拿着这样的拐杖。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去核对一下各次班机的时间。那个手拿拐杖,头戴帽子,星期三在白宫附近被拍了照的老年人与星期四在格林戴尔沃尔德乘架空滑车上山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时间安排得好,那是有可能的。邦德毫不怀疑,那个老年人从华盛顿赶到格林戴尔沃尔德是很容易办到的。
“你们瞧,我的粉红色的小细胞超时工作了。那个家伙当时已经在等着他的受害者并且作好充分的准备,为了把她干掉,就是吃点小小的苦头——如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淋一夜的雨——也在所不惜。”
弗莉克说:“你认为劳拉是他选定的受害者?是他选定的目标?你难道不认为她可能只是不幸被杀?那个叫戴维-多金的人,或者其名尚不得而知的人,没有什么固定的目标,只是在那里等,先看见谁就杀谁,这难道不可能?”
“冯-格鲁塞小姐,星期四即便在下雨,山上的人还是很多的。那个爱开玩笑的人决不是在等任意一个人。他忍受寒冷,冒着大雨等的是劳拉-马奇。”
“那么他一定很有把握她将到山上去。”邦德沉思着说道。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的粉红色的小细胞告诉我,她就是目标,他等的只是她这个人。他知道她将出现。”
“你既是负责本案的警察,曾想过要去逮捕他没有?”
“逮捕多金或真实姓名不详的那个人?啊,不,不,我无法逮捕他。我认为他早已离开了瑞士。但是,邦德上校,无论如何我要把我的报告交给伦敦警察厅,使他们能把本案办下去。明天查询会一开完,我就只当顾问,再也不插手本案具体事宜了。这一点难道还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不让伦敦警察厅介入本案,某些部门会有些焦急的。”
莱普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的,是的,的确是这样,这一点我完全理解,但不久以前所有情况都变了。我从第一观景点下来时已有新的指示在等着我。说实在的,我现在与你们谈话是想给你们一点小帮助。我是假装在回到我的总部以前没有接到新的命令的。”他的脸上再次现出狡黠的神色。“我猜,这意味着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们也要脱离本案。”
“脱离——?”他开始冒火了。“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莱普克又用右手的食指摸摸鼻子。“我认为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法官。我觉得,我应该把我已经知道而你们还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那就是你们获得了大赦。现在,我想我该用我的车把你们俩送回格林戴尔沃尔德,让你们去领回你们自己的车了。到那时就会发现他们已不让你们再办此案,而我呢,则可以表表功,同时还要表示惊讶!”
“詹姆斯,你认为他们不让我们再办此案是真的吗?”他们正在驱车返回因特拉肯,由弗莉克驾驶。
“如果博多那么说,也许情况真是那样,尽管我并不能理解他。要是他知道已经不让我们再介入此案,他干吗还把所有那些情报都告诉我们呢?”
“也许他担心有人企图掩盖事实呢?”
“谁会干这样的事?”
“你们的姐妹局不会干?MI5不会干?”
“他们已挨了一记重击。我们的局长不会让他们那么干。他们可能因我丢了那封信大发雷霆了,也可能让我们继续留在这一带会有某种危险。”
“原有的危险我知道,那么新的危险是什么呢?”
他说他将会讲给她听,而且只讲一次,接着他匆匆浏览了一下他记录的种种疑点: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助理在华盛顿被暗杀——特别是那个老年人,他身穿L.L.比恩衬衣,头戴一顶鸭舌帽,帽上有这样的题字“托图,我想我们再也不在堪萨斯了”,他手握一根鸭头铜柄的拐杖。“我们手头的档案有限,人手也不多。在48小时内两个人使用相同的武器这种可能性肯定是微乎其微的。如果真的再也不让咱们俩介入此案,我要提醒你这一点。”
“但是我不肯就此罢手,詹姆斯。这种疑案我喜欢。我要把它侦破。”这一次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惯坏的孩子在撒娇。
“我们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肯就此罢手吗?”
“当然不肯。”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是说如果不让我调查此案我会怎么办?我的休假期快到了。我现在就要求休假一个月,进行私人调查。但是我不认为这种情况真的会发生。”
“把你在伦敦的私人电话号码给我,我可以随时给你打电话。”
当他们终于走进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的门厅时,邦德看见的第一个人是M的参谋长比尔-坦纳。他正站在那里严肃地和一个女人在深谈。那个女人脸色憔悴,面容严肃,头发呈铁灰色,从高高的额头往后梳,紧紧地披在后面。
“真见鬼!”弗莉克低声说道,“那是我的顶头上司格达-布卢姆,以‘铁的格达’闻名于我们情报界。”
当‘铁的格达’像一匹高视阔步的骏马把他们分开的时候,坦纳飞快地向他们走去。“非常对不起,詹姆斯。我奉命将你送上下一次班机,让你飞离这里。M对丢失了那封信很恼火,而且旅馆方面也抱怨,如果那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你倒透了霉了。你收拾行装时我要站在旁边看着你,不要再跟冯-格鲁塞小姐进行任何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