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武彦的父亲由于生意上的关系,和战前的侯爵大河原有些交往,因此就劝说他到侯爵家去做秘书。他考虑了两天,决定去试试。
在战前,大河原义明侯爵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曾当选为贵族院议员,对政治怀有浓厚的兴趣。但是,在战败之后受到革职,他从此脱离了政界。现在,兼任几家产业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在实业界独占一方,有着特殊的地位。
大河原家原来是北陆的大名。在战前贵族几乎全部没落的今天,只有他们这一家奇迹般地幸存着。非但幸存,其势力与资产比战前还要大还要雄厚。这当然是凭借着户主精明的非凡才干,但同时也有一家几代的管家,现在被叫做经纪人的黑芝源藏老人的财政手段。战败后他们那被削减得所剩无几的资产,在这数年间党预想不到地成百倍增长起来。
位于现在的港区,过去是麻布区的宏伟建筑,是大河原家的宅邪。过去曾一度被占领军使用过。现如今早已物归原主,修葺一新,成为东京罕见的古朴典雅的大贵族宅院。
然而,庄司武彦决定来做秘书,并不是看中大河原家的门第与势力。他对身为实业家的大河原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这个五十六岁的大贵族,很喜欢读英国风格的侦探小说。这一点庄司武彦是知道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来做秘书。
大河原义明喜欢侦探小说已广为人知。报纸曾大篇幅地登载过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来访大河原的消息。他们就侦探小说可以促膝交谈几个小时。大河原谈到了鲜为人知的西洋犯罪史,和古典侦探小说,使那位侦探小说家都瞠目结舌。
武彦在跟随父亲一起参加的一次宴会上,父亲把他引见给大河原,他们谈过一两句话。那时,武彦的父亲对他说:大河原先生得知你也是个侦探小说迷,所以有心让你去做他的秘书。这也引起了武彦的兴趣。
这位战前的侯爵还是某业余魔术俱乐部的会长。在每年一度的俱乐部魔术表演大会上,他总要亲自登台表演许多魔术。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用显微镜和望远镜观察动植物和场景。也就是说,他爱好凹凸镜所具有的魔术性。显赫贵族的这些孩子似的病好,深深地吸引着庄司武彦。
武彦的父亲十分仰慕大河原义明,而且像口头禅似地经常说:“如今,像个贵族老爷样子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就连皇族也全成了了不起的平民。你到那以后就会发现,大河原先生就是过去的老爷呀。现在的人是不知道贵族的好处的。老爷的见识、造诣、为人,等等,都是无法形容的。封建的一切都成了坏的,腐朽的,可是,如果没有封建,哪里还会产生这些特殊的人物啊。绘画和雕刻也是同样的呀!过去的贵族和西方的王侯们不是为了买卖而珍藏绘画,这实际上是具有一种可贵而高尚的气质。所说的雕刻也是这样。与此相同,在封建时代,尊居万人之上的贵族,也有着一般的庶民所无法比拟的高尚品质。大河原先生就是这种特殊人物的最后一位。把他称作‘老爷’你可能要笑话吧,但是,他才是适合这种称呼的人哪!
“还有他的夫人,也是位文雅娴静的贵族小姐。这位夫人是大河原先生后娶的。他们尽管年纪上相差悬殊,却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先生是很有福气的呀!你到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做事,言行举止会变得更有修养。这对你的将来决不会有损失。”
然而,事实证明,武彦的父亲的这种美好愿望完全没有实现。武彦刚到大河原家做秘书不久,就被卷进了奇妙的犯罪旋涡,尝尽了噩梦般的恐怖。
初秋的一天,庄司武彦欣喜地来上任当秘书了。他为成为大河原家的一员,叩响了大河原宅项的大门。这幢宏大的建筑分为日本式和西洋式两部分,来的客人大多是在日本式建筑前的台阶上叫门。
武彦站在那古式的台阶上,按了一下门铃。不多时,一位身穿崭新的藏青色制服、约摸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他十分有礼貌地垂手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武彦递过父亲的手信,并报了姓名。少年说了声“请稍候”,又消失在里边。过了一会儿,他返回来说:“请跟我来。”说完,便向里边走去。
武彦脱了鞋,放在台阶上。他跟在少年的身后,拐过两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典雅的西洋式房间。房间的一面,靠墙放着一个顶篷的大书架,上面装满了外文书籍。这里不像是接待室,倒像是主人的书房。
他刚在长凳上坐下,身穿结城茧绸便装,系着腰带的大河原便走了进来。武彦急忙起身施礼,大河原向他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自己不紧不慢地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而且,我也常从你父亲那儿听到你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把工作的事说一下吧。所谓秘书并不是很难做的工作,你把自己看作是我们家中的一员,随便帮我做些杂事就可以了。例如:写信。整理书籍、跑外差,大致也就这些事吧。另外,如果有客人就和我一起接待。我公出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噢,还有,夫人有时也许会有事让你做。”
大河原的身材中等健壮。他长得四方大脸,皮肤也很洁白光润。头发有些花白,留着背头。武彦看着他那剃光了胡须的上唇和下巴无所顾忌地活动着,心想:真是一副老爷的面孔啊!措词用语都是习惯了的命令型,一种毫不在乎的腔调。
“一会儿,领你见家里的管家,顽固的黑岩老头。他来安排你的房间等一切事情。你的行李呢?”
“过一会儿脚夫会送来的。噢,还有,我父亲要我替他问候您。”
“唔,是吗。工作的事就这样了。”
大河原说着从桌上的银制烟具中取出一支香烟,拿起打火机点上火。之后,他耐人寻味微笑地看着武彦。武彦心想:“哈哈,这就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大河原提起了侦探小说的话题。
“我有幸见过江户川乱步先生两三次。他也到我家来过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他的内心似乎隐藏着某种有趣的性格。你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读过他的作品。先生呢?”武彦不知该如何称呼兰人,所以姑且称之为先生,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异样的种情。又继续说道:“究生认识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吗?”
“知道这个名字。没见过。你呢?”
“我经常到他那儿去。也可以说是熟人了。那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宴会见到您时,记得和您说起过。”
“噢,是的。我忘了。唉,那个有名的私人侦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户川乱步过分地夸大了小五郎的神通,听说有一半纯属虚构的。不过风度和性格倒完全像乱步写的那样。他个子很高,身体瘦弱,一头卷发,是个美男子。”
“已经过五十了吧?”
“是的。不过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潇洒。乱步笔下的小五郎总是面带微笑的,而实际也是这样,不过那笑脸总有点令人敬畏。无论怎样美化他,都是一目了然的。”
“畸,是个很有趣的男子。真想见他一面呢。”
大河原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又微笑着说:
你读过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这本书吗?”
这位贵族连这样的书都读过,很使武彦吃惊。他回答说:“读过。其中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计谋,不过我认为那也只是一部分,就种类来讲除此以外还有很多。”
“是啊,的确还有很多。我工作疲倦的时候就读侦探小说,不单单是读,自己也分析设想。这是很好的大脑按摩法。乱步君的计策表里没有列入的,我也想出来不少呢。只是一般人只限于当时的一瞬间,过后也就全忘了。计策表中奇怪的犯罪动机一章,我看很有意思,不过类似这样的动机还有啊。谁也预想不到的诡计也是常有现实中发生的呀。侦探小说家的视野意外地狭窄。”
武彦望着眼前这位四方大胜的贵族,惊叹他的奇怪兴趣。“真是太妙了!无论是西方的还是日本的,侦探作家们都苦于计策已尽……先生考虑到的计策什么时候能让我听听啊。”“嗜,好。今后会经常有机会和你谈侦探小说的。现在我去叫黑岩到这儿来,这会儿你先看看书架,这里西方古典侦探小说和犯罪史关系的书是比较全的。”
大贵族说着站了起来,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武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站在书架前,依次看着书脊上的文字。使他羡慕的书不计其数。从沃波尔的带有古典色彩的侦探小说开始,一直到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丘林等人的古典爱情小说各册,狄更斯、波库柏、科林斯等人的古版著作全集。
有关犯罪关系方面的书籍,整齐地排列着:汉斯-歌洛斯的预审官必携入《犯罪心理学》,威尔逊的《犯罪心理学》,伦茨的《犯罪生理学》,隆布洛索的《罪犯论》,比伦巴乌姆的《犯罪心理学》,弗莱的《犯罪社会学》,埃宾格的《犯罪心理学》,一直到埃利斯的《犯罪者》等英、德、法、伊的原版书。另外,有关犯罪史方面的著作也十分齐全。其中有:榜名的犯罪故事料和近年来英、德的法庭记录丛书,等等。武彦看着这些书目,不由地想起了达因的小说《格林家的杀人事件》一书中的“在被封存的书库里”这一章节的脚注里,列入的那些众多的有关犯罪珍奇的书目来。
除此以外,使武彦咂舌不已的珍本还有很多。例如:叫做W-A威斯罗的僧侣所著的《罗马的地下墓场》,W-H马休茨所写的《迷路的历史》等大部头的著作。另外还有魔法和恶魔学各册,西方魔术史、魔术师传记等各册。
日本的书籍当中,除了各权威的法医学著作和犯罪学著作之外,还有花并单藏的《法庭论丛》,南波兰三郎的《犯罪调查法》正续,江口治的《侦探学大系》,恒冈恒的《侦探术》等等。江户乱步的随笔评论集六册也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如果有钱什么样的书都能弄到手啊!武彦感叹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简直看入了迷。突然,感到身后像是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仙台平和服的严肃老人站在那里。老人那满是污垢的微黑色的四方脸上,深凹的双眼闪着锐利的目光,粗重的眉毛像八字胡似的,显得有些威严。尽管是年逾六十的老人,但仍是一头黑发。这就是过去的侯爵家的管家,现在的经纪人黑芝源藏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