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上午9点,除了郭小芬之外,专案组全体人员在市公安局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召开特别会议,商讨如何加大对徐诚、侯林立的审讯力度,以及缉拿王军,并寻找迄今不知所踪的章娜等议题。由于郭小芬平时当记者自由散漫惯了,所以她的迟到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倒是呼延云有点惹眼。一直以来浑身酒气、颓废潦倒的他,今天居然刮了胡子,而且把脸洗了洗,穿的浅灰色裤子和天蓝色衬衫都很干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所以尽管他的眼圈依然是黑黑的,却给人一种和以往明显不一样的感觉。“徐诚比较难办。”林凤冲皱着眉头说,“他平日里上层路线走得极勤,所以上面三令五申,在审讯中不许这不许那,碍手碍脚的。徐诚也非常狡猾,被捕后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旁边他的那个姓臧的大律师一直在场,我们问一句,人家有八句等着,连顶带吓,感觉倒像我们是犯人!”侯林立那边,审讯也毫无成果。对于24号别墅发现芬妮的骨屑以及她被肢解的电锯,侯林立说那里平时主要是王军居住,自己很少去,对此毫不知晓。至于鲜花中的窃听器,侯林立知道抵赖不过,承认是他放的,目的仅仅是因为陈丹以前和徐诚交往过,“最近风声对徐总不利,我怕那个陈丹醒来胡乱攀咬徐总,所以安个窃听器掌握她的动向,免得徐总被人黑了……”不仅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王军的头上,言外之意还指责警方故意陷害徐诚。尽管马笑中带着一群手下,把王军平时落脚的地方像过筛子似的细细筛了一遍,搜了个底儿朝天,却发现他和陈丹的继父贾魁一样,“焚尸炉里刮台风——连他妈的根屌毛灰都找不见了!”据章娜的家人说,章娜是7月10晚12点20分拿着手机出的家门,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常的神情或举止,家人以为她是像往常一样散步去了,谁知她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电信局提供的章娜手机通讯记录显示,章娜最后一个电话是和她的男朋友胡杨联系的,但胡杨发誓说那天晚上她没有来找过自己,打电话只是“随便聊两句”。“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仁济医院外面的自行车棚里发现了章娜的自行车,她家离医院很近,骑车不用20分钟,按照时间推算,章娜存好车往医院里面走,似乎应该正是凶手走出医院的时间,有没有可能与凶手打了个照面,而凶手恰好与她认识,为了避免暴露行迹,因此被迫绑架了她呢?”刘思缈说。林香茗很惊讶:“章娜和王军认识吗?”刘思缈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和王军认识。”
林香茗说:“如果章娜不认识王军,而她又没有生病,那么晚了去仁济医院,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不言自明,唯一的可能就是找男朋友胡杨。所有人都悚然一惊,这个修摄像机的家伙,在整个案件中活像个幽灵,时隐时现,他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竟谁也说不上来。杜建平说,刑侦总队已经仔细排查过了,根本就没有派出什么人,在7月10日晚12点半将小白楼的值班警察丰奇叫到医院后门谈事。“这个倒是在意料之中。”林香茗说,“我想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徐诚派来支开丰奇的,好让王军顺利地行凶。”“有件事,我擅自做主了。”刘思缈对林香茗说,“我把那个小乔护士给拘留了。因为她说那天晚上12点离开小白楼是去吃夜宵了,刚开始死活不说去了哪一家,后来实在熬不住我的盘问,说是在医院附近的馄饨刘,可是我去馄饨刘问过了,人家11点整就打烊了。她完完全全是在撒谎!”林香茗说:“她会不会另有什么隐情才说谎?详细审讯是对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决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局长秘书周瑾晨打来的,让香茗到局长办公室来,“有急事”。匆匆赶到局长办公室,刚一敲门,门竟自动开了,再一看,门边站着高秘书,右手还扶在门把手上,笑容可掬地说:“小林,怎么才来?我和局长一直在等你呢。”想想前天,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就是这个高秘书,面若冰霜地叫嚣着要把自己立即撤职,如今找到了徐诚涉案的证据,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真是如同变色龙一般啊。林香茗虽然在心中鄙夷他,却依旧是不卑不亢:“高秘书好,您有什么事吗?”“高秘书今天是来当报喜鸟的。”一直端坐在办公椅上的许瑞龙,站了起来,踱到近前,望着高秘书,用嘲讽的口吻说,“上面撤销了对你的撤职命令,小林,赶紧谢谢高秘书。”“哪里哪里!”高秘书扶着金丝眼镜,一脸真诚地说,“林警官才能卓著,办案神勇,令人钦佩。上面所谓撤职,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起到督促的作用,哪里还真能自毁干城……”
香茗一笑:“您说得对,要不是上面这样督促,我还真就破不了案子呢。”如此揶揄,高秘书却面不改色:“林警官能这么想,我就十分欣慰了,今天来一个是报喜,一个是要请许局长和林警官网开一面,将无辜的徐总释放出来。”“为什么?”林香茗立刻警觉起来。高秘书恳切地说,“明天下午的地铁20号线一期贯通仪式,徐总必须参加。否则那些外国媒体记者看见了,又要做各种猜测了。”“猜测?什么猜测?”林香茗冷冷地说,“无非是猜测徐诚是不是‘出事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一个企业家指使手下杀人,就要受到法律的严惩,这在世界各国面前都说得通!”“据我所知,徐总只是有涉案嫌疑,并没有坐实他就是凶杀案的主谋。”高秘书大概是觉察到自己的话太硬了,所以又把口气软了下来:“小林你看,如果明天徐总不能出席,贯通仪式就只好延期了,这不大好……”林香茗心里雪亮,考虑到案情复杂,侦缉工作还在继续,所以目前徐诚被捕的消息对外还处于保密状态。明天地铁20号线一期贯通仪式,徐诚如果不出席,嗅觉敏锐的外国媒体记者一定会想方设法打探出事情的真相,予以报道,扩大事态影响,引起高层的关注。徐诚被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因谋杀罪受审,会不会节外生枝,牵连出那些多年来收受他的贿赂,在房地产项目立项、土地审批等事宜上给他大开绿灯、损公肥私的官员——这才是高秘书一班人真正害怕的。“公事公办。”四个字,林香茗说得铿锵有力,“除非律师那边能拿出证据,证明徐总和谋杀案无关,否则,贯通仪式只能延期了。”高秘书呆立在原地,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发出一声冷笑,走出了办公室。香茗向局长敬了个礼,正要转身出去,许瑞龙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站住,指着琥珀色茶几上的那一摞今天的报纸说:“徐诚被捕的事情,各大媒体配合我们工作,都没有报道,不过这也就是个一两天的事情。网上的信息很快就会流布开来。”
香茗点点头。许瑞龙说:“看高秘书这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他们与徐诚的勾结,一定获利不少啊。你要吸取上次莽撞地闯进贰号公寓的教训,沉住气,耐心审讯,集齐证据,把案子给我办成一块铁——谁也折不弯、翻不动的铁!明白么?”“明白!”香茗把胸脯一挺。许瑞龙慈爱地笑了。看着香茗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突然洋溢起一股感情,那感情正如一位父亲,看着儿子事业有成,一点点地成长,内心温暖而喜悦。转过身,他望着书柜的茶色玻璃,尽管玻璃映出的万物无不是深棕色,但他鬓角的白发还是那么鲜明。透过玻璃,他看到了那套《曾文正公全集》,不禁想起曾国藩的名言“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我的父亲许天祥是京津第一名捕,我的儿子却个个不争气,恐怕真正能延续我这毕生事业的,就是香茗了。”他想。香茗回到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发现大家都围立在办公桌前,一个个脸色十分难看。“怎么了,你们?”他问。人们闪开身子,亮出一条视觉的通道,香茗一看办公桌上的东西,神情顿时也变了。桌子上,一份快递,和昨天送来告知章娜被绑架的那个,一模一样。昨天傍晚,按照快递的底单,警方找到了送快递的人,是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他说接到电话,在一个公园见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大胡子,那人给了他一个大信封,让把里面的东西尽快投递到市公安局,快递费是平常的10倍——100元。他拿到东西和钱,喜滋滋地送到市局。光想着发了笔小财,却没想到卷入了这么大的案子。“早知道,杀了脑袋我也不送啊。”小伙子吓得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警察们安慰了他半天,让他走了,并叮嘱他所属的快递公司,如果那个电话再让他们快递东西,一定要先通知警方。结果,今天早晨9点半,那个电话再次打到同一家快递公司,让他们到某居民楼的废弃信箱里取一个大信封,依旧是送到市局。公司立刻通知了警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直接送到专案组。
“大信封上没有找到任何指纹,凶手是戴了手套把东西装进去的。”刘思缈说,“信封封了口,我们还没有打开。”香茗拿起剪刀,沿信封封口处慢慢地剪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办公桌上。一个火柴盒,一个胸花。火柴盒里,共有5根火柴,其中4根是从头烧到尾的,还有1根是燃到一半的……林香茗拿起那个胸花,是法国著名的julieprs品牌,粉色羽毛般的丝绒上,坠着一条蓝宝石链子,高雅而不失娇艳。非常眼熟。马笑中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笑中!”林香茗咬着嘴唇,不相信地摇了摇头。马笑中指着胸花说:“没错——是郭小芬的!”空气刹那间凝结,小小的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僵了。窗外,车辆驶过,引起共振,玻璃窗喀拉喀拉作响,听在耳中,仿佛是霜冻正在将玻璃一寸寸地化成坚冰。“他妈的怎么会这样!”杜建平“哐”地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王军什么时候把小郭姑娘给绑架了?!”香茗猛地抬起头来,果断地说:“先不要慌。笑中,你认得小郭住的地方吧,咱们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从火柴上看,章娜已经遇害,而小郭暂时还是安全的,咱们抓紧时间,她……应该还有的救。”他停了停,仿佛是等待胸中汹涌的波涛平静下来,然后对杜建平和林凤冲说:“把搜捕王军的警力再扩大一倍!现在他一定蛰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我们要像木兰围场打猎那样,搅得他的每一寸神经都不得安宁,直到他窜出来,束手就擒为止!记住,为了知道小郭被拘禁的地点,王军——我只要活的,不要死的!”突然,呼延云转身向门口走去,带起一阵风。蕾蓉一愣:“呼延,你要去哪里?”“别管我!”呼延云硬生生甩下一句,出了房间。黑暗的楼道。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很远,推开洗手间的门,进去,靠在灰色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不住了,就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他不得不弯下腰,双手拄在膝盖上。喘息,呼哧呼哧呼哧呼哧,越来越急促,像哮喘急性发作的病人,处于濒死状态……混蛋!混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灰色的地板突然扭曲、变形,黑暗仿佛柏油,从那些胀裂的缝隙中渗出、流淌,渐渐变成了浓浓的一片。视网膜!我的视网膜,又在极度的痛苦中裂解了吗?世界只剩下两种颜色:黑和白——脖子是白色的,如同套上了上吊用的白绫,其余,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名叫寒鸦的我飞起来了,在这狭小的、密闭的、臭烘烘的洗手间里,挣扎,撞击,折断的羽毛,像破碎的剪影,在天花板的上空盘旋,盘旋,终于落在布满尿渍的肮脏的地板上……
他的咽喉里使劲发出啊啊的两声,像哀嚎,却没有泪水。他突然想起了一张脸孔。那张脸像是……像是放少了酵母的面团,永远是死死板板的一坨,所以她的笑永远是僵硬而残忍的:“喂,我可没说我喜欢过你,我可是有男朋友的,还不止一个呢!”那个女人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她玩弄、欺骗我的感情,现在她死了,妈的我应该高兴才是啊,我应该大笑,像京剧演员那样夸张地大笑,哈哈哈哈哈!笑声在这个狭小的、密闭的、臭烘烘的洗手间里回响,可是……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因为——他扶着膝盖,向前迈了一步,扑通一声,几乎是半跪在了水池前。他狠狠地拧开了水龙头。哗啦啦!冰凉的水像动脉被割破的鲜血一样喷涌出来,他掬起双手捧着,一动不动,水不停地溢出掌心。满满一捧水。举到头顶,淋下。疼!水,从他的额头上,哗地一声滚落,犹如幕布一般,拉下了他的黑暗,他的夜。什么?水?不是血吗?鲜红鲜红的血,在酒的裹挟下顺着他的额头流淌,还有酒瓶砸碎后的玻璃碴子。他坐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听得清清楚楚,天堂夜总会老板董豹那狰狞的笑声:“给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浑身挨了多少拳脚,他已经不记得了,唯一铭刻在心中的,就是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温软的身体抱在自己的背脊上,替自己挡住了那些疯狂的电闪雷劈!而后,她被拽开了,可她还在不停地大喊:“不要打人!不要打人!”忽然,暴风雨过去了,风平浪静。他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一块被热水湿润过的毛巾,轻轻地为他拭去嘴角的呕吐物。淡雅的香气,就像少年时代戴着红领巾,在校园里欢笑地跑过的无数个春天。他不忍睁开双眼,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他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句话:“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他哭泣着,哭泣着,从呜咽变成抽泣,从抽泣变成嚎啕。在洗马河畔,他坐在娟子的尸体旁边,自杀一样地放声大哭,哭声嗷嗷地像月光下一匹受伤的狼,眼泪如同洪水一样顺着瘦削的面颊流淌。那一刻,她抱着他,陪他一起哭泣。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泪水,“啪”地滴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郭小芬。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名字有多么动听,可是现在,他只想把这个名字捧在掌心里,但是掌心里的水,不停地涌出,他什么也没有留下……现在,她已经被绑架了,生死未卜。也许,她就像陈丹一样,被囚禁在一个狭长的密室中,黑暗笼罩着她,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想起的是谁?——是你!”“我想起的是你!我想起的就是你!”那么,好吧!林香茗和马笑中匆匆赶往郭小芬的家,林凤冲抓紧对徐诚、侯林立的审讯,杜建平带着刘思缈亲赴一线搜捕王军。刚才还因为人多而显得有些局促的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现在只剩下了蕾蓉一个人。她呆呆地坐着,有些不知所措。门开了。他的脸上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不断地从他前额的发梢上淌下。他靠在门框上,单眼皮下的两道目光,像狼一样,凶狠而有神。“我要看这个案子的所有卷宗。”他说,“从头开始!”蕾蓉站起,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吐出的却只有两个字——“好的。”厚厚一摞卷宗,按照时间顺序,从6月19日陈丹被从莱特小镇解救出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过。20多天里发生的一幕幕事件,就这样再次被启动了播放键。阳光洒在纸面上,那些记录、图片、签字,都浮着一层令人眩晕的光芒。血案、悬案、疑案、案中案……与从前接触过的案件相比,这个案子要纷纭复杂得多。千头万绪,犹如一个个巨大的毛线团扔到了野猫群里,被搅得乱七八糟,刚一接触时,令人茫然不知所措。因此,香茗利用行为科学对1号凶嫌和2号凶嫌进行的区分,不仅正确,而且在侦办方向上起到了指南针的重要作用。而思缈采用“现场还原”的方式认定陈丹的妈妈死于贾魁的谋杀,也是合理的。郭小芬昨天的推理,乍一听,可以说非常精彩,只是在某些细节上有些牵强,而且犯下了一个埋藏得很深的错误,这个错误让我怀疑“凶手是王军”这一认定——当然,这不能怪小郭,因为当时她毕竟不在现场……
所有的卷宗都看过一遍了。其中这一份需要再仔细地研读,卷宗建立的时间是6月29日;卷宗名称是“通汇河北岸无名女尸分尸案”;负责人的签名是:刘思缈。刘思缈建立的卷宗和其他人有明显的不同。她把跟老师李昌钰在一起办案的习惯带回了国内,在卷宗的最后,总会单独附上一张纸,写出她对疑点的种种思考,这些思考的主观性非常强,也许毫无价值,但“破案和犯罪有一个共同点——都需要灵感”。这份卷宗也一样。真可惜,刘思缈已经在附于卷宗的纸上已经写明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没有进一步思考下去呢?呼延云慢慢地合上卷宗,迷离的目光停在桌子上,上面摆着蕾蓉中午给他买的快餐,他却一点食欲都没有。看看窗外,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一瞧墙上的挂表,有些吃惊,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去了7个小时,现在的时间是下午5点。他站起身,走出门,在楼道里徘徊着。黑暗的楼道,两边的墙上似乎没有门,就那么长长地一直延伸下去,尽头的窗户,有一些光芒……哭声。哭声把沉浸在思索中的他唤醒了,沿着哭声寻去,来到预审室门口,里面两个审讯员正襟危坐,桌子对面是小乔护士,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抽泣着。呼延云走了进去。两位审讯员只知道他是专案组的人,却并不认识他,很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怎么回事?”呼延云指着小乔护士问。“一直在问她7月10日晚上12点离开小白楼去做什么了,可是她就是不讲,哭哭啼啼的。”审讯员不耐烦地说。呼延云拉了张椅子,坐在小乔身边。可怜的姑娘,眼睛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又红又肿。他不禁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连那两个审讯员都没有听见。小乔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呼延云,半晌,才羞赧地点了点头。呼延云站起身,对那两个审讯员说:“她是无辜的,放了她吧。”
“你说什么?”一个审讯员生气地说。也难怪,辛辛苦苦费了一天口舌,受审者什么都没有交代,这个突然闯进预审室的家伙简简单单问了一句,竟要马上放人,哪有这个道理!“听他的话,放人。”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两个审讯员一看是蕾蓉,立刻起立,敬礼。呼延云对小乔说:“我带你回医院去。”小乔“嗯”了一身,像个孩子似的跟在呼延云后面,出了预审室。出租车上,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快到仁济医院的时候,小乔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呼延云没有回答。“你……你能别把这个事情告诉于护士长么?不然她要处分我的。”小乔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求求你了。”呼延云还是没有说话。一进小白楼,站在值班护士台里面的于护士长就快步走过来,抓住小乔的胳膊,又生气又担心地说:“你这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早晨为什么要把你带走?是不是你说谎话了?”“她是说谎了。”呼延云在旁边说:“那天晚上她没去馄饨刘,去的是‘一家鲜烧卖馆’。怕你骂他嘴馋,为口吃的跑那么老远,所以才没跟警方说实话。”于护士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小乔感激地看了呼延云一眼。“我在这小白楼里随便转转。”呼延云说。小乔连忙献殷勤,上前一步为他开门。“小心!”于护士长惊叫了一声,因为小乔无意中把右手伸向了坏掉的右玻璃门。小乔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没敢动。呼延云看了看于护士长和小乔,又看了看那扇坏掉的右门,推开左门走了进去。按照警方的要求,icu病房保持着案发时的原貌。站在陈丹被杀死的那张病床前,呼延云心中升起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沉重,也很黑暗,就像一道慢慢闭合的铁门投下的阴影。陈丹,不过是章娜的同类,都是善于玩弄感情,为了金钱可以出卖肉 体和道德的人。先割去她的Rx房,让她备尝痛苦,再把她杀死,这样的折磨用在这种丧尽天良的女人身上,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啊!如果我是凶手,我也要……
我也要——什么?!他打了个寒战,我怎么了?刚才,我在想什么?残忍地折磨,杀死章娜?那一刻我将无比的快意?我竟然想杀人?想杀人!什么时候,我居然有了这样可怕的魔性?!还是它们早就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掩埋着,刚才只不过是偶尔的释放!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旁人,这才略略感到安心。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悟到了什么。“小乔!小乔!”他大声喊了起来。小乔连忙进了icu病房。他指着枕头问:“7月11日早晨,你们发现陈丹被害时,这个枕头,是怎么放置的?”小乔想了想,肯定地说:“垫在陈丹的脑袋下面。”奇怪。他想。他走出icu,沿着楼道,走到尽头,左拐,进了112房间。凶手杀人之后,曾经走进过这个房间。这个看来“多余的举动”,按照郭小芬的解释,是为了拿走藏在花茎中的窃听器。这恰恰是郭小芬全部推理中最致命的错误,不过,她的那句话,无疑是正确的——“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凶手能放下什么呢?从监视摄像机拍摄到的影像上看,他走进小白楼的时候,穿着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口罩和医生帽,脚上套着蓝色布制鞋套,离开时,这些还都在身上;杀人时,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凶器——那个枕头,可是枕头后来又垫在陈丹的脑袋下面了,并没有带到112房间啊。这么说来,“放下什么”似乎是不能成立的事情。那么,还是沿着“拿走什么”的思路来追溯好了。凶手到底拿走了什么呢?呼延云的目光缓缓地扫过112房间。那天陈丹被推到icu去,他曾经仔细地看过房间中的一切,现在需要将眼前的视像覆盖在记忆上,看看能否重合:心电监视仪和输液架还在,左边床头柜上原来并排摆着的两大束鲜花,现在只剩下了白天羽送的一束;右边床头柜上的那台苹果型cd机,在下午6点有些阴暗的东向房间里,绿得好像发霉了似的。
除了侯林立送的那束花被警方拿走当了证据以外,什么都没有少啊!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拿走什么。不可能,一定有什么我没有发现的缺失,是什么呢?是什么呢?是什么——猛地!一阵剧烈的疼痛,像尖刀刺入了他的脑髓,疼得他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指尖在蓬乱的头发中抠抓着,像要把自己的头颅挤爆,颤抖的身体扭曲成了一张弓,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长期以来的酗酒,极大地损毁了他的脑力,过度的思考仿佛是飞速旋转一颗生锈的铁钉,带来的必然是铁锈横飞,钉身崩毁!他就那么跪着,很久很久。好了,好了,最强烈的疼痛终于过去了……双手缓缓地从头上放下,撑在地板上,喘息着,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慢慢地昂起了头颅,双眼平视前方——巧合吗?他的眼睛,像猎豹的利爪,死死地盯在了那台苹果型的cd机上!他站起身,走上前去,摁下了机舱的开关。“咝”的一声,机舱的盖子轻轻地、节奏舒缓地抬了起来。里面是空的。他冲出了112房间,冲出了玻璃门,对着站在值班护士台里面的于护士长和小乔大喊:“cd机里面的那张《黑色星期天》的音碟呢?”于护士长和小乔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你们没有拿?”他简直是在咆哮了,“你们敢发誓你们没有拿吗?”于护士长有点生气:“当然!我们拿那张碟做什么?那种吓死人的音乐,我们可不想听!”小乔也点了点头。“还有你!”呼延云指着窝在值班护士台旮旯里的潘秀丽,“你有没有拿?”“我可不敢,我可不敢……”潘秀丽都要哭了。呼延云转身就跑出了小白楼。于护士长看着他的背影说:“这个人疯疯癫癫的,好像有精神病似的。”小乔护士撅起嘴唇,小声嘀咕道:“才不是呢……”出租车上,呼延云不停地打电话,给思缈,给马笑中,给林凤冲……只问一句话,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仁济医院小白楼112房间的那个cd机里有张音碟,你拿过吗?”“没有啊,怎么了……”咔!对方还没有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上了。唯一多说了两句的是香茗,香茗和马笑中去郭小芬家搜索,一无所获,但确认“小郭不是在家中被绑架的”。车子停在华文大学校门外,呼延云下了车,跑进校园。他自己就曾经是这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所以轻车熟路,直奔女生宿舍楼,在门口被传达室的老太太拦住了:“你怎么往女生宿舍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呼延云从裤兜里掏出月票夹一晃:“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的探员,有案子要办,你去把那个名叫习宁的女生给我叫下来。”老太太眼神不好,以为他拿的是警官证,老老实实把习宁叫下了楼。习宁还是穿着一身黑衣服,眉毛虽然拧着,凸嘴巴的嘴角却向上翘起,笑得有些狰狞。呼延云看了看她,说:“我是刑侦总队的,问你几个问题,7月10下午,你到仁济医院探望陈丹来着?”习宁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你在病房里给她放了一首《黑色星期天》,对不对?”呼延云说,“音碟是从哪里来的?”“她自己的,就放在宿舍的桌子上,过去她可爱听了,我想她休养的时候,也一定非常非常想听,所以就拿到病房里放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就哭了……”习宁得意地笑了起来。呼延云看着她那越来越红的鼻子,冷冷地问:“那张音碟,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习宁说,“那帮护士赶我走,我就走了,音碟留给陈丹慢慢听吧,听死她……”“她已经死了。”呼延云说,“就在你给她放音乐听的那天晚上,被人谋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恭喜你,你的情敌终于消失了,你的男朋友可以永远地和你厮守在一起了……”“厮守?”习宁的目光像被敲碎的冰,刹那间,变成了一堆迷离的渣子,她后背往墙上一靠,呜呜地哭了起来,“骗子,他是个骗子,他一直都有别人,他又有了别人了……”
呼延云问:“7月10日晚上12点左右,你在干什么?”习宁的哭声戛然而止:“陈丹不是我杀的!”“我又没说是你杀的,你慌什么。”呼延云盯着她的眼睛,“说吧,你那天晚上在干什么?”习宁想了想说:“想起来了,这不要放暑假了吗,我和班里一大堆同学一起去钱柜唱歌了,12点多回的学校,还被宿舍楼看门的老太太训斥了一顿,说我们夜不归宿。”呼延云点点头:“这么说,应该有不少人能为你证明喽。”“当然!”习宁说,“那天去的同学可多了呢,连白天羽都一起去了。”呼延云眼睛一亮:“白天羽?那天晚上,他和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没错。”习宁肯定地说,“他唱的《三国恋》,模仿女声那一句‘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眼泪为你唱歌’,尖细的嗓子别提多好听啦。”说完,她抬起空洞的双眼,望着吊有蜘蛛网的墙角,兀自哼唱了起来:“在我离你远去哪一天,灰色的梦睡在我身边,我早就该习惯没有你的夜……”呼延云望着地板,她的影子,越来越长……在图书馆里,呼延云找到了白天羽。自从表弟因为连续杀人被捕之后,白天羽一见警察就两腿发抖。虽然知道呼延云不是警察,但见过他和林香茗他们在一起,因此格外乖巧,有问必答:“7月10晚上12点左右?我和同学们一起去钱柜唱歌,然后回学校了,大家都能给我证明……我还看见吴老师了呢。”“哦?”呼延云说,“吴佳老师吗?他那么晚了为什么还在学校?”“不知道。”“你在哪里看见他的?”“就在教研楼前面的那个花坛旁边,他坐在长椅上抽烟。”“你能肯定是他吗?”呼延云疑惑地问,“当时已经是深夜了啊。”“肯定是他。”白天羽说,“长椅旁边有个路灯,虽然他是侧着坐的,有一定距离,但还是看得很清楚。”呼延云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陈丹……你已经知道了吧?”
白天羽嘴角抽搐着,眼眶里立刻浮起一层水光。呼延云从小就怕女人哭,现在才知道,男人像女人一样爱哭,才是更可怕的事情,摆摆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把陈丹遇害的那天下午,你在112病房里看到的事情,再跟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白天羽于是把那天在112房间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呼延云问:“你说有个长相很丑陋的人,把脸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吓坏了陈丹——那张脸,如果你再看见,还能认出来吗?”“能!”白天羽说,“我眼神和记忆力都非常好。”“还有,当时,陈丹是非常非常害怕吗?”呼延云问。“是的,她害怕极了,身子一个劲儿地哆嗦。”说到这里,白天羽不停地抽着鼻子。“就是害怕……没别的了?”呼延云问。白天羽有些奇怪:“没有别的了,还能有什么?”“这不对啊……”呼延云自言自语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仁济医院小白楼112房间,那个苹果型cd机里有一张音碟,名字叫《黑色星期天》的,你拿了没有?”白天羽惊惶地摆摆手:“没有没有。”呼延云指着远处的一个蓝牌子说:“我要去和吴佳老师谈谈,沿着那个校园导示牌走,就能到教研楼吧?”“那是校园内机动车限速的路标。”白天羽说,“在那个路标左拐,就到教研楼了。”在教研楼门口,呼延云和下班回家的吴佳撞了个正着,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往校门走。夕阳西下,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校园,像烤糊的馕,浮动着一层焦黄色。这一年的夏天,虽然城市上空动辄就乌云密布,风雷大作,但雨下得极少,以至于地面犹如缺水的喉咙,干得起了皮儿,花花草草的边缘都打着灰色的卷儿,病恹恹的,连树上知了的叫声,听起来都带着裂纹。“我说怎么在仁济医院的小白楼里见到你,觉得有些眼熟呢!”吴佳笑着说,“记得当年你演讲、办杂志、组织读书会,可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
呼延云淡淡一笑:“吴老师那时经常批评我不务正业,满脑子奇思异想呢。”“那是为了你好。”吴佳说,“相信你走上社会之后,一定了解老师当年的一片苦心了吧。”“没有。”呼延云说,“毕业这几年,我唯一了解的,就是这校内校外,都越来越鬼气森森了。”“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吴佳望着他说,“从大学到现在,你一直是个偏激的人。记住,你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世界,你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你应该读些各种‘心灵鸡汤’类的书,让自己的心灵保持宁静、宽容……”“扯——淡!”呼延云大笑起来,豪放的笑声如此嘹亮,引得那些蹑手蹑脚行走着的人们纷纷侧目。吴佳站住了,树影挡住了他的面容:“看来你还是不够成熟。”“成熟?打个比方:在犯罪现场,凶器,满地的鲜血,尸体,还有人被绑架了,同学们看到这一幕,都吓傻了……老师您却从容不迫地走到窗前,潇洒地打开窗户说:大家请往外面看,鸟语花香,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啊!您知道您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呼延云冷冷地说——“这叫转移视线,干扰调查!”儒雅的衣着。眼镜后面,倏地射出一道凶光。“好了,吴老师,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和您争论的。眼下,就有一具尸体正在等我找出凶手,有一个被绑架的朋友需要我解救。”呼延云说,“因此我想请问,7月10日夜里12点,您在做什么?”“这算什么,审讯?”“您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吴佳盯着呼延云,慢慢地说:“那天夜里,我和家里人闹了点不愉快,所以在学校待到11点左右,后来又到教研楼前面的花坛里坐了很久。”“有什么人看到过您吗?”呼延云问。吴佳想了想,摇摇头。“白天羽说他看见您了。”呼延云说,“您……看见他了吗?”吴佳还是摇摇头:“我坐在花坛里想事情,没有看到任何人。”
“还有个问题,您在仁济医院小白楼的112房间,有没有从cd机里拿走一张音碟?”“没有。”吴佳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您。”呼延云说完,转身向校园东南角的一座红砖房走去,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在这里,离开大学这么多年了,希望一切还都没有改变。铝皮包裹着的木门,窗户里面黑黢黢的,阴冷而潮湿,半地下室……小郭,现在是不是就被囚禁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的心一揪。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袖口、裤边和他的那张疲惫的脸孔一样,都黑黑的。“您好。”呼延云上前说,“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哗啦啦!一阵风声。头顶庞大的树冠疯狂地摇摆起来,将夜幕硬生生地从天空中撕下,裹在了大地之上。下雨了么?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滚雷声,甚至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在死一样的寂静中,那么清晰。我就是一滴雨滴。过去的日子,我一直浮在云层里,随风飘动,流淌过白天和黑夜。突然,一片乌云,就像吸血蝙蝠的阴影,猝然笼罩了我,沉重的寒冷,将我凝结成一滴,于是,我从云层中坠落,坠落,坠落……啪!我砸在地上了。粉身碎骨的一瞬,我失去了一切知觉。我死了么?像跳楼者,面目全非,身下一滩鲜血汩汩地流着?我一定是死了,四周是那样的黑暗,犹如尸衣,紧紧包裹着我,没有一丝缝隙。我被埋在废弃的枯井里,身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冰冷、坚硬而沉重的泥土,唯一的气息就是尸臭,我的尸臭,我的万劫不复的腐烂……太痛苦了!让我这具死尸翻个身吧,或者,至少,活动一下手脚——可是,不能。大概,这就是梦魇吧。是梦!没错的,太好了,就是梦。那次,我在夜色中走进椿树街果仁巷胡同那栋四层灰楼,受到惊吓之后,就做了这样一个梦,现在,不过是梦的重温。
那个梦里有什么?我得想一想,我得好好想一想。对了,有一个坐在房间的墙角里哭泣的女人,她哭得好凄惨好凄惨,嘤嘤的,我想上去问问她怎么回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听见清脆而略有撕裂感的“喀嚓”一声,她的脖子断了,像陈丹的妈妈一样,从白色的骨殖和韧带中间喷涌出了大量的鲜血,溅得我浑身都是——好多好多的血啊,我的衣服,我的双手,我的脚面,我的视网膜里,一片鲜红,鲜红,鲜红!耷拉的人头,嘴巴还一动一动地发出哭声。恐怖么?不过是梦,不要害怕,梦总有醒的时候,也许马上就要醒了……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哭声,嘤嘤的哭声。咫尺的距离!黑暗中尽管看不见,但哭声真切极了,不是从口腔里发出的,而是从嗓子眼里,从鼻腔里,从肌肤下面的血管内部!毛骨悚然。在上一次梦中,我……我大叫着往房间外面跑——跑!这次我还是要跑!我……我……跑不了。她流下了泪水。刹那间恢复的意识,像雷电击中树干,瞬间的光芒,照亮的却是绝望。我的手和脚都被绳索绑得紧紧的,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我的嘴完全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就不要挣扎,不要呼喊好了。为什么我还要挣扎?还要呼喊?因为……因为我记得那个梦,那个越来越恐怖的梦!门已经消失了,四面都是铁一样冰冷的墙,我死命推那堵墙,完全没有用。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天花板像闸门一样往下压,而脚下不停翻滚着的血水却越涨越高……终于,我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狭小缝隙之间,仰面朝上,血水已经漫过了我的耳际。没有血水,没有,但是马上就要有了,因为她听见了那个人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他停下了。哭声也像被掐断了一样,骤然消失。死寂。一道蓝色的灯光,鬼火一样,在这洞窟中幽幽地闪亮。
她才看见,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被紧紧绑缚住手脚的女人,被堵住的嘴边,黏满了泪水和鼻涕,像发瘟的鸡一样颤抖着。蓝色的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女人的身上,验尸似的,一动不动。那个女人的鼻涕和泪水一直在流,无声地流,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乞求,像一只猫爪下的老鼠……她愤怒了!杀了我吧!快杀了我们吧!何必要苦苦地折磨我们?!假如世界上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那就是等待死亡——所以,赶快杀了我们吧!混蛋!她疯狂地耸动着身体,像一条刚刚被捞上岸的鱼。那人看着她,像看着一条刚刚被捞上岸的鱼,在做无谓的挣扎。好了,鱼的力气耗尽了,不动了。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电筒蓝色光芒的照耀下,尖锐极了!电筒突然灭了。那人与黑暗迅速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看不见容貌,分不清男女,他(或者她)只是很优雅地将尖锐的东西一点点刺向她的胸口。她想喊,声嘶力竭地喊,但是嘴里根本发不出声音……终于触及到肌肤了。一刹那,脑海中闪过,陈丹Rx房被割掉后,胸口鲜血淋漓色的碗,像被挖掉眼球的眼眶。疼——这不是梦!疼啊!谁来救救我?救命!!!现在,可以,死去了。